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蛇能有什么坏心思》作者:此间芒   【文案】   一朝穿越,薛青竟穿成了一条连爬都不会的小青蛇。   初入修真的小蛇几次死里逃生,幸运收获了一个大妖当姐姐还有一个英俊的救命恩人。   他感念恩人救命之心,成功化形之后想要报恩。   可是一切都在发现自己穿进了从小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中全都幻灭了。   他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青蛇   而那个救命恩人,即是日后要将他剿灭将白蛇镇压的法海。   没能阻止姐姐追爱还被迫穿上女装的薛青开始做出努力规避剧情远离法海。   然而…事与愿违。   他不但没有避开法海,还多次被法海相救,因果难还。   最后还是难逃命运,不仅把自己赔上了,还被法海狠狠欺压,   只不过这是另一种“欺压”……   -   法海是灵隐寺的和尚。   天生佛骨,众民供奉。   明明口中颂着大善至道,可众生未曾入他眼。   直到一条笨笨的小青蛇闯入了这双淡漠无情眼。   他自小被教导,妖类阴毒,应尽数剿灭。   灵隐寺高僧法海的一颗不动磐石心更被众人交口称赞。   可青纱薄影,那人横着杏眼看向他,抖着声喊他时。   他的心便乱了。   *传说中法海是金山寺和尚,本文为剧情需要改成灵隐寺了   私设多   *无脑无逻辑小甜文   *情节全为主角感情发展服务,剧情废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古典名著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青,法海 ┃ 配角: ┃ 其它:防盗比例80%,补足订阅率或清除缓存可见   一句话简介:只不过钓到了个和尚   立意: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 第1章   山野间,一条颜色几乎要和绿草融为一体的小青蛇艰难地滑动着。   这条小蛇像是刚学会爬行似的,细长的一条身躯时不时绷直着停在那里,时不时扭动着快要打成一个死结。   若是有人看到,必定会不自觉的为小蛇的这副样子着急。   好累……   薛青一边努力扭动着身体,一边在心中哭嚎。   真是不懂,他一个人类,怎么会变成一条蛇!?   薛青自幼父母早亡,和亲姐姐相依为命住在一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寒假的第二天,姐姐一早就出去上班了,而他早早的就完成了所有的寒假作业,从家中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书阅读打发时间。   看到一半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山野里了。   几乎以为自己受邀参加了《荒野求生》系列节目。   并且最为神奇的是,薛青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和脚。   尝试动了一下后,他终于悲催的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条蛇!   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当时他看的是什么书来着?   貌似是,《白蛇传》?   好吧,现在自己真的变成蛇了。   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山野,薛青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事!?   如果是一场梦多好啊……   可是不断从身上传来的被草尖磨砺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诡异而奇怪的事,都是真是发生的。   他确实变成了一条蛇。   那他人类的身体还活着吗?   薛青自幼身体较同龄人弱,大小毛病不断。   所以薛青第一想到的是,他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也并不是无牵无挂,还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知道姐姐怎么样……   如果他死了,姐姐得有多难过啊……   薛青想着,小小的黑豆眼珠中泛起了水光淋淋的泪花花,前面还努力行动的青色蛇头委顿的垂了下来,又小又细的尾巴尖蜷成了一个伤心的小圈圈。   在原地盘了一会后,薛青又重振旗鼓。   不能那么沮丧!   他能莫名其妙的穿成蛇,没准也能莫名其妙的再变成人呢。   所以他要努力活到那一刻!   不管怎么样,先活着再说。   现在,先从努力学会蛇类的爬行开始。   因为没有手,薛青只能在心中给自己握了个拳。   然后,开始努力的……   努力的在原地左右摆动起来。   树梢上两只看了许久热闹的小麻雀,晶亮的小黑豆眼睛瞅着在树底下原地滑动的薛青,小脑袋歪了歪,便叽叽喳喳的相互叫了起来,似乎在热烈讨论着。   “啾啾啾?”(这是条傻蛇?)   “啾啾!”(估计是吧!)   “啾啾啾啾——”(啾你看它那样——)   而原地滑行了一会的薛青又垂下了头,小脑袋搭在自己的身躯上,粉红色的蛇信子往外吐着,一副已经累极了的模样。   怎么他滑了这么久才前进了一点点啊!   倒是刚蜕完皮的娇嫩身体被草地磨得浑身发疼。   头顶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热火朝天的啾着,不知为何,薛青总听出了一股嘲笑的意味。   此刻正值正午,太阳高高的挂着,热烈而又温暖的阳光洒下。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变成了如碎金般的光斑落下,点点落在纯青色的小蛇身上像给他增添了金色的斑。   暖洋洋的。   小蛇舒服的昂起脑袋,伸了个懒腰。   然而这份闲适还没有过多久。   “啾!——”树梢上的麻雀突然惊叫了一声。   这副身体动物的本能让薛青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警觉地昂起小脑袋,不自觉的吐着蛇信。   微不可察的吐息声从身后传来,还带着腥臭的气味。   薛青缓缓扭过脑袋,黑豆眼中全是紧绷的警惕。   这下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实面目。   是一个还是幼年形态的野狗。   吐着舌头,露出野狗特有的尖利牙齿,涎水从张大的唇角流下,滴落在下方的嫩绿色的草尖上。   浑身是在泥地里打滚过后脏兮兮的皮毛,露出来的爪上有锋利的具有攻击力的指甲。   薛青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鳞片都要炸开。   脑袋里已经闪过自己这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刚蜕皮娇嫩小蛇被凶狠的野狗玩弄于唇齿爪牙之间的场景。   他对野外生存真的没有经验啊!!!   黑豆眼对上野狗自带凶狠性的眼珠。   一狗一蛇僵持对峙了几秒。   气氛凝滞得连看热闹的麻雀们都不敢啼叫一声。   薛青脑中的警报声响个不停。   但他不敢动。   似乎已经过去了亿年之久。   就是现在!   已经绷紧到极致的身体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占据最佳看热闹位置的小麻雀只能看到一条青色的小蛇从草地上高高地弹了起来,落到了一米多外的草地中,飞快地滑走了。   “啾?!”   小麻雀震惊,这小蛇啥时候能滑得这么熟练了?   明明前面还在打结呢啾!   而野狗在小蛇弹射而起的时候也依靠强大的捕猎能力飞快的往前一扑,但因为小青蛇的身体颜色和这长得茂密的绿草太过相似,还是失了方向,最终无奈放弃追捕,悻悻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眼前的草飞一样的向身后移去。   不知道奋力逃了多久。   小蛇终于精疲力尽,脱力般的停了下来,整条蛇软趴趴的挺尸在草地中,几乎要摊成一条“蛇饼”。   应该……安全了吧……   小蛇吐着蛇信,努力靠着最后一点力气将脑袋探出草丛尖,小脑袋像探测器一样三百六十度缓慢旋转,警觉的黑豆眼仔细观察了一番。   确认安全脱离危险情况以后,伸直的那截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叭的一下垂了下来,整条蛇便一动不动了,只有一小截尾巴尖尖还在不自觉的颤动着。   真是不可思议,薛青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会走了,啊不,应该说是蛇类的爬行。   果然在险中求生格外能激发蛇的潜力。   薛青真棒,已经迈出了做蛇蛇的第一步,简直是人类进步史的一大步,他大概是人类中第一个会蛇类爬行的吧。   薛青乐天派似的给自己打气。   想象一下自己用人类的身体进行蛇类的爬行的画面,薛青忍不住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乐了。   尾巴尖不禁晃了晃。   休息了好一会,薛青这才完全恢复力气。   小蛇继续往前慢慢爬行,漫无目的。   恍惚听到潺潺的水声,但又仿佛是错觉。   小蛇歪了歪脑袋仔细停了停,试探性的往前爬行的好几米。   水流声更清晰明显起来,薛青这才确定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又或者是河流。   在大太阳亡命奔跑了这么久,薛青感觉作为冷血动物的蛇都要被烤化了。   这样一想,小蛇吐了吐小小的蛇信子,感觉更加口干舌燥。   他迫不及待的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河流边。   蛇类拥有强大高速的爬行能力,一般用于捕食猎物。   而薛青小蛇,用他刚学会的爬行能力高速冲去喝水。   还在想如果在高中跑食堂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就好了。   小蛇遗憾的摇了摇小脑袋。   河流的水十分清澈,发出可口的流动声。   没错,此刻听在薛青耳朵里,他感觉自己几乎都已经尝到了甘甜的河水。   小蛇昂着脑袋,矜持的又慢慢垂下,只露一个小脑袋搭在岸边一点一点慢慢汲取着河水。   喝足之后,小蛇便搭着脑袋放松休息。   黑豆眼瞟到了河面上自己的身影。   嗯?   薛青昂着头,支起前半截身体,静静端详清澈河面的倒影。   小小的圆脑袋,圆圆的黑豆眼,有些尖的蛇吻,细长的身躯。   好小的蛇。   长得怪……   怪可爱的。   他晃了晃脑袋,倒影小蛇也跟着晃脑袋。   想再看的更清楚一点。   小蛇的身体往河面更靠近了一些。   但是薛青忘了他还是条小蛇,此时大半个身体已经往河面倾去,剩下的后半截身体支撑不住,顺着前面身体的劲一下子滑落下来。   薛青还来不及反应,就整条蛇像下面条一样下到了平静的河流里。   救命啊!   他是条旱蛇!   小蛇不断在水中翻腾扭动,但是这条并不大的河流此时对于小小一个的小蛇来说太过宽阔。   没挣扎多久,小蛇就失去了全部力气。   难道他要成为第一条被淹死的蛇了?   而且还是因为为了近距离看自己的俊颜死亡。   不愧是他,总是如此不同寻常。   希望这次死亡之后能再回到现代,回到姐姐身边……   薛青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身躯慢慢往下沉。   就在薛青等死之际,一只手将他轻松捞起。   突然脱离死亡阴影重见天日的薛青还没反应过来,浑身水淋淋的。   “咦?这里怎么有条小蛇?” 第2章   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估计是看他浑身都水淋淋的,女子将他小小的身体包在手心里。   薛青才刚感受到来自人类躯体的柔软温暖,但还没等他眷恋似的多感受几秒。   女子就握着他这条小蛇上下甩动起来。   仿佛进了洗衣机的薛青:?   还没经受住几下,娇弱的小蛇就已经晕头转向,一双黑豆眼里冒出金花。   小青蛇盘在女子白皙的手掌上,小小的脑袋左摇右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就算为了把他甩干也不用这样甩啊喂!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女子如此剽悍。   晕了好一下的薛青终于压下了前面的眩晕感,猛地挺直前半截身体,一双黑豆眼犀利地看向女子的真面目。   眼前的女子鬓若乌云,只简单在发髻上插了根素雅的钗子,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流转,唇不染而红,极具古典美的长相。   加上她身上穿的洁白的古装,整个人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不染凡尘的神宫仙子。   而薛青却愣住了。   “姐姐!”他喜极而泣的喊道,然而吐出来的声音却是蛇类“嘶嘶”的声响。   薛青这才清醒过来。   他差点都忘了,他现在是一条蛇。   一条在野外根本活不下来的蛇。   只是,这位救蛇命恩人,怎么长得和薛白——也就是他的姐姐,一模一样?   而且,她怎么穿着古装?   她是单纯的穿汉服,还是,他穿越到了古代?   在薛青还在各种震惊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更让他惊掉下巴。   “姐姐?”   女子重复了一下,接着又漾开一抹笑来,整个人看上去更为动人,“我和你这小蛇倒有缘。”   女子居然能听懂薛青说的话!   薛青此时感觉自己的小脑瓜已经不够用了。   难道他穿越的还是玄幻世界,动物也能开口说话?   还是说女子会蛇语这门外语?   一定是变了蛇以后脑容量也变小了,不然他现在怎么思考不了。   这导致现在薛青这条小蛇看起来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蛇几乎僵直成一个石像。   “怎么傻住了?”   女子被薛青这副模样逗乐,伸出手指点了点小蛇的脑袋,小蛇脑袋被她戳的一点一点的。   “明明都两百多岁了,明明应该开了灵智,怎么看起来还是如同稚童一般?”   “你放心,我也是蛇,不会吃你的。”   薛青的蛇脑袋被戳着,听到了女子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也是蛇啊,怪不得能听懂我说话。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哈哈哈。   等等?   她是蛇?!那她怎么……?   明明蛇的眼睛不能瞪大,女子却觉得此时小蛇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那双晶亮的黑豆眼直直的看向她,小脑袋不可置信的上下移动,观察了一下她。   大概是震惊她此时的人身。   看来真的还是小幼蛇呢~倒让她有些怀念她还是个小幼蛇的时候。   “这模样,甚至比稚童还要懵懂呢~”女子毫无顾忌的哈哈一笑,将可爱又可怜的小蛇放在了绿色的草地上,自己也全然不过雪白的衣裳,直接在小蛇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阳光正好,微风浮动,草尖微晃。   小青蛇一脸好奇的昂着脑袋看她。   “天地混沌初开,留下世间万物皆有气,聚而得之,谓之灵气。”   女子右手摊成掌,掌心向上,凝起一团奶白色的半透明悬空能量来。   黑豆眼闪烁出震惊又恍然大悟的光芒。   果然这是个玄幻世界!   “万物生灵皆有灵,得幸寻得机缘者寥寥,吸收日月之精华,或遭仙人之点化。   同凡人修行者一般,非人之物也自有一套修行办法。   草木为精,器物为灵,动物为妖。”   女子继续讲述着,同时那团乳白色的“气”灵活的变幻着形状,演绎着一条蛇汲取天地灵气日月修行的画面。   而后,掌上的“气”又散开,凝成了另一幅画面。   这次是蛇化身成一位窈窕少女的剪影。   “凡世间精怪,皆需以正道修行,不可误杀无辜,残害良民。   修够一定道行,了却前生今世因果,挨过九九八十一道劫雷,便可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画面一转,少女脚下多了一团云朵,是一个飞天的姿势。   “但也有,魔气入侵,急功近利者,以歪魔邪道偷杀抢掠修行。背有孽债天谴,轮回因果,即使修够道行,也会在最后的劫雷中身死道消。”   变幻出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魔修度雷劫吐血身亡的剪影。   然后那团“气”咻的一下恢复成原来的近圆状悬空在女子的手掌之上,像果冻布丁似的还弹了弹。   小蛇接受的巨大的全然陌生的新世界法则信息洗礼,他像个学府里听课最认真的小弟子,连吐蛇信子的频率都不自觉的放缓了下来。   如果这个世界能化形的话,那他就可以变成人形生活啦!   薛青心中小小的雀跃,他问女子,“那……请问大概要多少年才化形呀?”   女子并未直接回答薛青的疑问,她手掌翻转,将悬浮于手掌之上的“气”打入到小蛇体内。   只见乳白色的气朝他的小脑袋飞过来,就像一大团云,还没等薛青反应过来,气就没入了小青蛇的体内。   顿时感到气有如实质,能清晰感受到气分散而开游走于全身经脉,转瞬消失,像被自己的身体吸收了一样,而薛青感觉灵台清明,蛇脑袋更清晰几分。   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现在能轻松解开历年高考数学压轴大题。   “这就是气。”女子笑吟吟的看他,“你要学会自主去汲取气,并炼化为你自己所用,这是修炼的第一步。”   “我记得我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大约是五百年岁。”她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当时得了仙人点化,又巧食仙果,便灵力大涨,妖术精进了不少。”   而小蛇的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他没忘记前面女子说他还只是条两百岁的小幼妖,就算他如同女子这般如此有仙缘,又有仙人点化,又有仙果,那也还差三百年。   三百年……   好漫长啊。   等到能化形,他都要变成老蛇啦。   丧着气的小蛇脑袋快低到草丛里看不见了。   “哎呀!”见到小蛇沮丧的样子,女子有些不忍心,她用食指和拇指拿起小蛇,和小蛇大眼对黑豆眼,“别灰心嘛!姐姐我就可以帮你呀~”小蛇疑惑:哦?   黑豆眼里忍不住因为这句话亮起了几分单纯的期待。   女子又忍不住狠狠rua了rua小蛇滑溜溜的圆脑袋。   “我似乎一直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一条已经修炼千年之久的白蛇,如今只差了却前世一桩因果,便可渡劫得道成仙。”   怪不得能听懂他的蛇语,原来这女子就是蛇妖。   “但是我一直没有名字,小蛇,你有名字吗?”   女子本就是打趣似的问薛青,因为像她这种沉迷修炼不理尘世的妖怪,千年来都是自己独自一人修行,也不接触旁物,便也用不到名号,也就一直忘了给自己取。   她想着自己作为千年大妖都没有姓名,更何况这条初开灵智还不会修炼的小蛇。   谁知小蛇吐着蛇信子嘶嘶道:“我叫薛青。”   “你这小蛇居然还有了名字。还,还怪好听的……”女子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嘴中嘀咕道,几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带到了肩上,“既然我是你姐姐,由着凡人的习惯,应有你取同姓。”   薛青听着她自顾自说着。   等等!?怎么就是我的姐姐了?   大约是见面薛青下意识的一声“姐姐”,便让这位大妖决定收他为弟。   罢了,不过在这举目无亲的玄幻世界,有一个认识的妖也好。   女子还在说着。   “你为青蛇取单字名青,那我为本体为白蛇,就取单字名为白。”   她似乎很喜欢自己刚取的这个名字,又低低的,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   “薛白,薛白。”   “小蛇,我的名字就叫薛白。”   薛白朝着小蛇露出一抹笑,开心极了的模样。   而小青蛇却呆愣住了。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怎么会有人的长相如此相像,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薛青的姐姐薛白只比他大七岁,但是在薛青六岁父母去世后,姐姐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薛青可以说是姐姐带大的。   那时势利的亲戚总惦记着他们家父母留下的遗产,虚情假意地收留他们姐弟俩寄住,结果暗地里偷偷耍诡计。   所以亲戚趁薛白上寄宿学校的时候偷偷苛待还小的薛青,动辄就掐薛青,把薛青的本就细瘦的手臂掐的青一块紫一块。   薛青身体弱,从小多病,被亲戚借口看病带到其他地方去,薛白也一直没发现异样。   直到有次在薛白回来的双休,薛青发起了高烧,薛白着急的为他检查身体时,才发现薛青隐藏在衣服下的浑身伤痕。   薛青向来呆在家中,伤痕是怎么得来的可想而知!   薛白立马明白过来亲戚的险恶面目。   当晚将薛青送去医院的同时也收拾好了东西,从亲戚家搬了出来。   之后薛白就向学校申请了走读,亲自照顾弟弟。而薛青因为亲戚家遭受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开口说话,所以薛白一直对弟弟很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   想到姐姐,薛青又沉浸在回忆中了。   “怎么呆住了呀小蛇?”薛白晃了晃毫无反应的薛青,似乎有些不满小蛇此刻的出神,“我的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薛白将小蛇举高,薛青更能清楚的直视薛白的面容。   此时薛白弯着一双眼期待着看着他的神情,当真是像极了姐姐每次和他分享一些在工作上的优秀业绩时期待他夸奖的表情。   姐姐,是你吗?   薛白看着前面还愣着小蛇黑豆眼中突然冒起了泪花花,顿时有点慌乱,许久不接触族中幼崽,薛白还以为自己是哪里欺负到幼蛇了。   “怎么哭了呀,是哪里不开心吗?”薛白手忙脚乱的用手指抚摸小蛇的脑袋,试图安抚。   “没有。”   小幼蛇的伤心消失的速度就像是错觉。   “姐姐,你的名字好好听,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小蛇一双还泛着水光的黑豆眼望着薛白,眼中是柔软的真挚。   薛白只觉得她的一颗心都要被小蛇看化了。   她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蛇。   薛白侧脸,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小蛇覆满鳞片的小蛇脸。   和弟弟贴贴~而小蛇靠着温热的脸颊,像是找到了全天下最安全最温暖的皈依之所。 第3章   “小青,我就叫你小青吧。”薛白爱怜的看着盘在她手上小小一条的小青蛇,“我如今已修炼千年,摸得一点仙门造化,尚能窥见你身上与我有亲情缘的因果。”   “想来今日救你,也是注定。认你为弟助你修炼,也算是我的一桩善缘。”   我本就该是你的姐姐。   估计还是怕小蛇怀疑她的用心,薛白突然严肃的说道。   小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清楚薛白的用意,是想让他打消防备。   毕竟突然跳出来一个千年大妖说要帮助他,对他好,任谁都会惊讶。   薛青不大相信他向来倒霉的运气能碰到这等天大的馅饼。   除非他是爽文的主角,掉崖也能获得秘籍的那种。   但薛白显然也觉得言语并不足够证明自己,她一只手托着小蛇,另一只手飞快的在胸前结了一个法印,指尖点在心口处,竟缓缓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口血。   薛青不解地看着薛白指尖上悬着的血珠。   还未等他说什么,薛白就将那滴血送入了薛青的身体中。   同时口中念誓:“白蛇薛白,认青蛇薛青为弟,定全力护之。”   竟是下了言契。   薛青不懂这些,但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和姐姐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羁绊。   逼出心头血还是对薛白造成了一点影响,但她恍若未觉,面色发白的朝薛青抿了一抹笑,将小蛇包在手掌中,起身往一处飞去。   “小青,姐姐带你回家。”   -   薛白带薛青回到自己修炼的地方——一座人烟罕至的山。   她在此处有一个简单的洞府,能够住得下她和薛青两人。   带薛青熟悉了几天环境后,薛白就开始着手教薛青妖类的修行方法。   小蛇年幼,虽然修炼速度不算太快,但在修炼上也算听话,也会认真完成薛白每日布置的修炼任务。   山中不知岁月漫长,薛青勤于修炼,进步飞快。   不知日月换了几轮,四季更改了又几更。   山上花开了又谢,小蛇的蛇身长了好几寸。   终于,薛青的道行马上就能化形了。   -   “小青,今日你姐姐不在吗?”   黑底蓝纹的小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到了小青蛇的头顶,抖着触角问他。   “小胡早上好呀。”薛青感到像羽毛一样轻的触感落在自己的头上,听到小蝴蝶的问题,他老实答道,“姐姐今日说要去山下一趟。”   薛青在山间的年岁日子里,认识了不少灵智已开但同样还未化形的精怪。   “我叫小蝶!”小蝶不高兴的在小蛇脑袋上跺了跺小细脚,转而担忧道,“不会是去人类住的地方吧!”   “人类可是最心怀鬼胎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道士,见到我们妖都是要扒皮抽筋,赶尽杀绝的!”   蛇身人心的薛青小声辩解道,“人类也没有那么坏吧,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哼!我是不信!”小蝶重重的拍了下翅膀,“他们还会偷人心!我已经化形的姐姐第一次去俗世,就被一个人类骗走了心。”   闻言薛青不禁笑了,但是接下来小蝶的话让他笑不出来了。   “她被路过的道士发现了身份,要将她抓走炼丹。而她的情郎非但不阻止,在知道她是妖后还伙同陌生的道士将她捉走,扔到炉中活活炼制成妖丹。   我只来得及看到姐姐的最后一面。   看着她被火烧的连灰都不剩。”   薛青不说话了。   想来在这个世界,人类对妖大多都是抵触的,认为其是不祥的。   而他如今是妖。   在枝头不知听了多久的小麻雀啧啧感叹道:“噫!人类真的是太坏了。”   “不过,今日阳光正好,不如我们去外面玩耍几番?”   小麻雀又歪着脑袋叽喳道:“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出去了!你整日都在这洞府里修炼,你不知道,后山的桃花都开了,开的可好看了!”   听到要去后山,小蝶也被调动了兴致,飞到了薛青的面前,“是呀!你想你在洞府修炼了这么久,许久都未与我们出去了,若是你姐姐回来了,你更是忙于修炼,不同我们去了。”   小蝶娇声娇气,说到后面更是带上了委屈。   薛青被他们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他已经许久没和朋友一起游玩了,姐姐虽然待他无微不至,但在修炼一事上对他极严,不允许他有一点偷懒松懈。   于是他点了点脑袋。   见薛青答应了,麻雀和小蝶一齐欢呼起来。   后山的桃花确实开了。   粉嫩嫩的一片,就像一团又一团如梦如幻粉红色的云,美的如坠仙境。   小麻雀开心的用嫩黄色的小尖嘴叼了一朵花苞,爪子在花枝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着。   而小蝶沉醉的吸着花蜜,听上去它都快醉了,“果然还是桃花蜜正值时候,最为香甜。”   “哎,小青呢?”小麻雀东看西看,突然发现小青的踪影消失了。   要是小青走丢了,薛白非把它们灭了不可。   麻雀在树枝上急的来回踱步,嘴中的花苞掉了也不顾。   小蝶晕乎乎的,翅膀都扇的不大利索,“对哦,小青在哪?”   一时都玩疯了。   “哈!”   一条碧绿如翡翠的小蛇从遍地层层叠叠的桃花瓣中猛的探出头,像是鱼跃出水面。   “我在这呢。”   薛青笑嘻嘻的说。   “哎呀,你都吓死我们了。”麻雀飞到了地上,小爪子踩在柔软的桃花瓣上。   “不如我们来玩捉迷藏怎么样?”小蝶摇着触角提议。   “好耶!”小麻雀和薛青十分同意。   “只能在地上,不能用妖力,我来找。”薛青制定规则。   小麻雀和小蝶没有异议,见薛青再次埋在桃花瓣里开始倒数,便咻的一下去藏起来了。   变成了幼蛇,薛青觉得自己的心智也一同小了。   何况这山间时光漫长无趣,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世界,空闲时只能搞点最原始的消遣。   若是高中同学知道他一个十七岁的男高中生还玩捉迷藏,定是要笑掉大牙,抓住这点狠狠嘲笑他。   三,二,一。   倒数结束。   “我来找你们了!”小青蛇抬起头,开始在偌大的桃花林游曳搜寻起来。   麻雀和小蝶显然是捉迷藏的老手了,虽然说好只准在桃花林的范围内,但它们依旧躲的天衣无缝。   微风拂过,桃花林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桃花雨。   浓郁的桃花香几乎要将蛇熏醉。   前方右侧的桃树后头似乎有动静。   一定在那!   薛青甩落头顶的花瓣,飞快的往那处窜过去。   不能让它们跑了!   小蛇表示他要成为捉迷藏冠军。   不过瞬息,薛青就已到了邻近的桃树脚。   他不禁放慢速度,怕打草惊蛇。   风莫名大了起来,如鹅毛大雪般的桃花瓣几乎要迷了眼。   浓郁的桃花香下,似乎还有一种味道。   薛青一边往前靠近,一边仔细嗅闻着。   在离目的地还有四五寸的距离时,他突然顿住了。   他终于闻出了这个味道。   掩藏在醉人桃花香下的,血的味道。   那处还在动着,然而此刻这个前面让他欣喜的存在现在让他惧怕不已。   薛青小心翼翼的摆尾准备掉过头,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然而他的霉运体质总在紧急关头显现。   桃花瓣掩着的危险破出。   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大蛇,不知已经多少年岁,看着居然和薛白的本体差不多大。   他阴冷的蛇瞳锁定住正准备逃走的薛青。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薛青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注入了寒冰,寸步难行。   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黑蛇朝他咧开口,渗着光的毒牙上还挂着未褪尽的鲜红血液。   薛青颤抖的看向黑蛇边上的那个沾着血的灰褐色一团。   染了血的羽毛凌乱,小小的身体已经没了动静。   薛青几乎要尖叫出声。   那是小麻雀!   他在山中为数不多的玩伴。   虽然小麻雀很贪玩,但是它会叼住最好看的花朵送给薛青,还说美丽的小蛇就应该配美丽的花朵,它也会在薛青闲的发闷时告诉薛青它飞过尘世所看到的见闻。   它会邀请青蛇去它精心搭建的小窝,因为它说小青是它最好的朋友,连小蝴蝶都只能排第二位。   它说它马上也能化形了,到时候和薛青一起做山大王。   可是小麻雀死了。   再也不能跳着爪子和他打闹了。   在薛白的庇护下,山中日子也变得安逸起来,让他们几乎都忘了危险的存在。   注意到薛青的视线,黑蛇看了一眼已经死亡的小麻雀,像在看一团毫无作用的垃圾。   “想要和它团聚吗?”   是冰冷阴郁的男声。   黑蛇昂着脑袋,吐着蛇信嘶嘶作声,看样子是准备发动攻击。   而小青蛇面对比他大几十倍的黑蛇,也亮出了自己的尖牙,只是对比起黑蛇的实在太过幼小,像是精致的应该放在家中赏玩的器物,而非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薛青不怕吗?   他简直快怕死了。   蛇尾巴都绷直成一条直线。   他从来没有离危险这样近过,还是这样强大嗜血的敌人。   可是此时逃跑已然不可能,黑蛇的妖力定在他上,甚至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   他大抵是又要死了。   可惜姐姐,他又要不告而别了。   薛青压下心中的悲伤,眸色坚定。   但是不战而降,摇尾乞求,并非他薛青的作风。   长的过分可爱的小蛇在巨大的黑蛇面前昂着头,平时总透着温软的眼是冷静到极致的平静无波。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以卵击石。   弱小的蚂蚁妄想要和大象决斗。   可是,哪怕结局必然死亡,他这只蚂蚁也不能让这条黑蛇轻易的杀了他。   薛青黑曜石一般的眼透着冰冷,妖力在身上涌动,泛出青色的光芒来。   他轻声念了姐姐教他的口诀。   青色的妖力凝成成六把锋利的小剑,组成一个剑阵依次悬浮在小蛇的身边。   “杀!”   剑阵直直向眼神轻蔑的黑蛇刺去。 第4章   黑蛇一动不动,任由青色小剑朝他飞来。   小剑逼到黑蛇面前时仿佛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坚硬屏障,全部碎裂消失。   这已经是薛青所学到的最高级的攻击法印了。   可即便如此,依旧连黑蛇的半分都没伤到,甚至都未碰到黑蛇,他的招数便都碎裂了。   就像微小的尘埃一样。   黑蛇的嘴咧的更开了,蛇信嘶嘶吐着,让人联想到鲜红的血和锋利的匕首。   他的眼中有了几分兴趣。   大约是没想到如此弱小的猎物面对他居然不是跪地求饶,反而是不自量力的反击。   见惯了一些猎物在他面前求生的丑恶姿态,现在的薛青,到让他起了几分逗弄的兴致。   有趣,真的有趣。   黑蛇看着小青蛇因害怕而不自觉颤抖的身躯,但依旧坚定决绝的黑亮眸子。   把这样的猎物折磨至死,不让他那么痛快的死去,不是比简单的一击致命更有趣吗?   何况……   “好纯净的妖力。”黑蛇的蛇瞳中闪过妖异的红光,细长的黑红色蛇信又吐了吐,似乎在回忆薛青灵力的味道。   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吸收过这么纯净的妖力了,不含一丝杂质。   可惜如此这小蛇的修为太浅,只够他一口。   应该再养大些,细细品尝才好。   黑蛇遗憾的晃了晃蛇脑袋,诞液像止不住似的落了两滴到地上,被滴到的位置登时被腐蚀出两个浅坑。   果然是邪修!   传言说邪修残害无辜,靠歪门邪道修炼,果不其然。   想来小麻雀也是被黑蛇夺取妖丹后杀害。   强压下身体对危险本能的恐惧和逃避天性,薛青不敢停歇,立马调转灵力,继续对黑蛇发动攻击法诀。   青色的灵力攻击不断的朝黑蛇打去,依旧通通被黑蛇不费吹灰之力的化解。   到最后,灵力干涸的薛青几乎要立不稳,短时间消耗大量妖力让他几乎要脱力倒下。   “终于也要轮到我了。”一眼看出薛青已到强弩之末,黑蛇瞳中红光涌动,蛇脑袋兴奋的高高昂起。   话音刚落,不过瞬息,薛青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缠住,用力绞着,鳞片与鳞片相击,薛青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是黑蛇的头颅停在他的脑袋上方。   黑蛇在欣赏薛青濒死的样子。   “你很特别。”黑蛇阴冷的声音毫不吝啬的称赞,透露出一股喜爱的滋味,“所以我会,一口一口,连皮带骨,把你吞进我的肚子里。”   尾音竟带上了诡异的缱绻,好像说的不是杀人之语,而是爱人之间甜蜜的私语。   只是那遮掩不住的蛇类独有的阴毒,暴露了黑蛇自始至终明晃晃的意图。   黑蛇又狠狠绞了一下蛇身,满意的听到小蛇终于抑制不住的虚弱痛呼。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看到猎物在他面前狠狠挣扎却还是被他折磨的样子。   痛。   感觉浑身上下的皮肉都被狠狠碾压。   密不透风的桎梏和挤压让薛青几乎以为自己快断了。   意识越来越混沌。   原来在濒死的时候真的能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只是他的两次生命都太过短暂。   他仿佛看到姐姐。   现代的姐姐,现在的姐姐。   她们一齐朝着他笑。   对不起……   又要离开了。   还有小麻雀,小蝴蝶。   为什么。   小青蛇的尾巴尖猛地绷紧。   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做。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   看看这璀璨绚烂的人世间。   不知是他的意念太过强烈,还是将死之时产生了幻觉。   薛青居然觉得束缚住他的那股力量骤然减轻了。   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小青蛇被一双大手轻柔的托起,温柔暖和的触感差点让薛青以为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梦境。   虽然依旧浑身剧痛,但是视觉渐渐恢复正常。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僧袍,而后往上看,是一个男人的喉结和坚毅的下巴。   是人类?!   人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没多想,薛青又想到那条黑蛇。   他扭着脑袋趴在男人宽厚的手掌边缘往外看,前面还威风凛凛的黑蛇此刻在地上痛苦的打滚,蜷成一团,一双嗜血的蛇瞳带着杀意盯着男人。   但黑蛇又畏惧着,眼神最终落到趴在男人手掌上往下看的小青蛇身上,朝薛青“嘶嘶”两声,飞快的爬行离开,消失在视野中。   黑蛇说的是,“等着”。   想起那黑蛇遁走之前的眼神,还是让薛青发冷。   身上前面被紧紧缠绞着的地方似乎又疼痛了起来。   男人感受到小蛇的颤抖,伸出另一只手在小蛇身上轻抚了几下,算作安抚。   被摸头的小蛇分出心思想,看来是这个男人救了他。   竟比这黑蛇的法力还强,还厉害。   “师弟,这自然万物自有一套运行的法则规律,你何苦去干扰这进程,伤这黑蛇?”   身边传来一个男声,薛青这才发现男人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比男人年长一点,面上蓄有胡须。   两人皆是光头。   两个和尚?   和尚也会武吗?看来是少林寺的和尚。   “平日研读佛法,不愿亲眼见一条生命消失于眼前。”男人出声,是低沉好听的男音。   虽然蛇类的听觉并不灵敏,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有点迟钝,但是近距离的声音还是让薛青只觉得自己耳朵一麻。   小黑豆眼睛对上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逆着光,薛青能看到男人浓密纤长的乌睫。   男人在垂首看他。   宝相庄严,深有佛缘。   薛青第一想到的是这两个词。   可是男人的眉眼实在优越,当真是举世无双。   好看的过分了。   眉间有一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中和了锋利的眉眼。   但当他垂眼下来,那一份无悲无喜的淡泊便又显了出来,仿佛供众人朝拜的神祇,但世界万物未曾入他眸中分毫。   那位师兄也觉得男人说的有理,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似是赞同了男人的做法,“既然如此,危机已除,就将这小蛇放走吧。”   “不行哇!”底下传来奶声奶气的童音。   小蛇探出脑袋往下看,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正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它。   见小蛇探头,小沙弥伸出肉肉的指头指着小蛇,扯了扯男人的僧袍,恳求道:“师傅,我们能不能带上小蛇一起呀?”   小青蛇翠绿的一片片鳞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若宝石,小沙弥一时看呆了,喃喃:“小蛇好好看……”   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师傅,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蛇!”   比全城最有本事的匠人雕出来的还要好看。   那位师兄被逗笑了,拍了拍小沙弥圆圆的脑袋,逗道:“你哪里见过几条蛇。”   “既然阿乐喜欢,就将小蛇带上吧,正好与他做个伴。”师兄和男人说道。   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和小沙弥说道:“你要将小蛇带走,也需先问问他的意愿。”   师兄以为男人在开玩笑,便笑道:“蛇怎么可能听懂人话?”   没有回答师兄的话语,男人将手掌放低了些,以便小蛇能和阿乐平视。   阿乐明显很听他师傅的话,小心翼翼的靠近男人大掌上的小青蛇,“小蛇你愿意和我们走吗?如果你和我们一起的话,我愿意把我的糖葫芦,小糖人,还有……还有山楂糕,都送……分你一点。”   说到后头,阿乐圆乎乎的白嫩脸蛋上浮出一抹痛色。   呜呜,他的零食嘴不多了。   但是小蛇愿意做他的朋友和他一起走的话,他可以分一点给他的小蛇朋友。   糖葫芦,小糖人,山楂糕!   薛青一边听着,一边黑豆眼中冒出亮光。   他已经太久没有尝过人类的食物了。   以至于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些都是什么味道。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他都是食灵果来充饥。   若是他成功化形,必是要去人间胡吃海喝才行。   “小蛇,你愿意吗?”见小青蛇呆着没有反应,阿乐一双大眼可怜兮兮的盯着薛青。   而一旁的师兄晃了晃脑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你看,我就说蛇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然后,就见男人掌心的小蛇磨磨蹭蹭的抬起脑袋,左右晃了两下,看样子是在回答前面的问题。   师兄:?!   阿乐:!!   “小蛇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不愿意的话就点点头,愿意的话就摇头。”阿乐不愿相信小蛇拒绝了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他可是把糖葫芦,小糖人,山楂糕都拿出来了!难道会有人,不会,会有生物能拒绝这几样东西吗?   在阿乐如炬的期盼目光下,小蛇点了点头。   不!!!   阿乐伤心住了,葡萄似的眼睛中泛起了泪花花,不愿意再看这条冷漠无情面对诱惑不为所动的小蛇,抓着僧袍躲在师傅的后面擦眼泪去了。   而那位师兄见小蛇的反应,饶有兴致,“这小蛇居然能听懂人言,有趣,有趣。”   “这等钟灵毓秀,灵气充沛之地。灵草甚多,聪慧的灵兽自然也多。”男人不以为意的解释。   然后他另一只手飞快的结了一个法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这个人,连法力都是温暖的。   男人将法印送入小青蛇身上,法印缓缓没入,流转出一道金光后消失。   “这是我的一道法令,若是遇到危险它能保护你。”男人抬起手,直视着小蛇说道。   薛青这才发现男人的瞳色是比寻常偏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他似乎还看到了其中的金光。   男人半蹲下来,轻轻将掌中小蛇放回到地上。   “别怕,回家吧。”他说。   但薛青并未立马离开,他停在原地,伸长着身子看着男人。   男人帮了他太多,他并未忘恩负义之人,若是有机会,他一定好好报答。   “想知道我的名字?”看着这条聪慧小蛇的动作,男人猜测问道。   见小蛇点了点头,自始至终面上没有大表情的男人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来。   漫山桃花艳色都会因这个笑黯然失色。   “法海。” 第5章   薛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洞府的。   法海,青蛇,白蛇。   他脑中纷杂又混乱,各种信息在他脑中交汇。   以至于薛白回到洞府中时,发现洞府中漆黑一片。   她最后在角落找到了一脸生无可恋摊成蚊香的小青蛇。   “怎么了?”薛白抓起小蛇,拍了拍他鳞片上沾到的灰。   小蛇颤巍巍的扭头,黑豆眼看着亲近的姐姐,委屈巴巴的诉苦:“姐姐,小麻雀死了……我今天碰到了邪修,他要吃掉我。小蝴蝶不见了。我把小麻雀埋在桃花林入口的第二棵树下,还给他捡了好几朵它最喜欢的花苞。   姐姐……都是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他说的颠来倒去,毫无次序,期间还夹杂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重复。   可是薛白依旧听的认真。   修行千年,她已经见过太多的分离。   漫长的时间会将曾经生死别离的苦痛都冲淡,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此刻难过的小蛇。   只能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蛇的脑袋,苍白的安抚道:“别伤心。”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芥子袋拿出一串袖珍版的糖葫芦,在小蛇面前晃了晃,“小青你看!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些什么?”   撒上白芝麻点缀裹着红色糖浆的小山楂串在洞内明珠的照耀下泛出可口的光泽,像琉璃似的小珠。   这是薛白特地从人间给他带的,想着自家弟弟娇小的身形,还特地求小贩制作了一串小的。   薛白将糖葫芦递到小蛇嘴边,温柔诱哄,“来,吃一个。”   虽然薛青此时并无胃口,但是他不好意思拒绝来自姐姐的好意,薛白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蛇类本来没有味觉,但是随着修炼的进程,妖修会慢慢觉醒如人一样的五感。   小蛇一口吞下一个糖山楂,甜蜜的糖壳破开,尝到了里面的一点微酸,酸与甜完美的结合,让许久未尝到人间食物的薛青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乐趣,冲淡了郁积在心的伤感和忧虑。   果然美味的食物是有能改善心情的力量的。   见薛青看上去好了些,薛白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而后趁机劝慰着说:“生死有命,因果循环,小麻雀定已入轮回,没准投到人间修士家里,可以天天吃小零嘴呢。”   知道姐姐在安慰他,薛青心中确实好过了些,感激的朝姐姐点点头。   “我今儿去了人间一趟,找相识的道士要来了化形丹,再加上我的一点法力相助,你马上就能化形啦!”薛白再加一个剂量,朝薛青宣布这个好消息。   她家小青化形,必定会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到时候带小青去人间,没准会把街上的少女们都迷倒。   “姐姐,我们要去人间吗?”正吃着糖山楂的弟弟突然停下动作,侧头问她,薛白这才发现自己前面竟把心中所想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她本来还想等几日后薛青化形后再和他说,既然不小心说出来了,就干脆将全部计划都与薛青说了。   “你也知我是受仙人点化才得以修成人形,那仙人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因果未还。”薛白细细的讲着,面上透出一丝怀念,“在我还是和你一般大的小蛇时,差点被捕蛇人抓走,是一个小童救了我,这救命恩情需要偿还。   今日我去人间发现了他的转世,便知道是时候去还这因果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蛇的表情并不好看,薛白只当薛青是害怕自己丢下他。   而薛青听着熟悉的桥段,加上前面自己心慌意乱的猜测,一种意想不到的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但是他还是不愿相信。   他颤颤巍巍的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姐姐可知这恩人什么名字?”   向来大大咧咧的薛白美面上泛起了女儿家的娇羞,声音也轻柔了下来,“我原是不知的,只是听旁人言语,大抵是姓许,名宣,钱塘人士。”   那公子可真是俊秀非凡,相貌堂堂。   薛白想着,面上的红晕更重了。   却没注意到边上自家弟弟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法海,青白两蛇,钱塘人士许宣。   答案不言而喻。   没想到,他穿越的不仅是一个玄幻世界,还是白蛇传说的世界。   而且,他就是那条青蛇!   想到前面救他的法海,薛青只觉两眼一黑。   “嗒”的一声,前面还吃着糖山楂的小蛇突然委顿的倒在了地上。   “小青?”薛白慌张的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小青这个称呼,小青蛇无奈的翻了一个面,白肚朝下,蛇头埋进了自己圈成的一个小洞,闷声回道:“姐姐,我想静静。”   “静静?是你认识的新伙伴吗?”见薛青没有食欲,薛白就将那串才咬了两颗的糖山楂放在一旁,蹲下身子来安慰弟弟。   薛青没有回她话,过了一会,小蛇才把脑袋拔/出来,黑豆眼可怜的看着姐姐,试图用卖可怜这种方法挽回,“能不去人间吗?”   向来宠他的姐姐却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报恩是命中注定需还因果之事,要想修成正道,我必须去。”   然后她露出一个略有些痴的微笑,“嘿嘿,何况那许郎俊美异常,嘿嘿。”   薛青:……   果然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薛青知道他姐姐的性子,事情一旦认定了,就倔的不会更改。   既然如此,他只能帮着姐姐,能避就避。   想到传说中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结局,薛青无奈叹了口气。   来自异世的他穿成青蛇,或许事件有些许转机。   只是还有一点……   “姐姐我是男是女?”   薛白瞪大了眼,思索着自己的弟弟什么时候竟然坏了脑袋。   “你当然是小公蛇呀,想什么呢?”   魂不守舍的薛青这才放下心来。   -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柳条上冒出了新的翠绿的芽儿。   郊外的一座小宅门口,薛白敲了敲紧闭着的木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娇媚嗓音。   “我是你爹,快给我开门。”薛白毫不客气。   木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妩媚女子,打扮娇艳,与这朴素的木屋十分不相符。   狐狸眼上挑,身材高挑,竟比在女子中本就高的薛白还要高上一个头。加上华美的发髻,头顶几乎要抵着门框。   “哎呦呦,小白蛇,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找我了?”女子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勾着鲜红的唇,“大老远的跑来钱塘。”   薛白看着和女子很是相熟,没理会这女子招摇的作态,只直接白了女子一眼,嫌弃地捂着鼻子,“把你那狐狸味收收!臭着我鼻子了,还不赶紧带我进去。”   听到薛白嫌弃自己臭,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一边侧身给薛白进屋,一边嗅了嗅自己绣着花的大摆,辩驳道:“怎么可能?今日我可是专门熏了香的。”   薛白不管女子的想法,径直在桌前坐下,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年轻男子的衣裳?我弟弟刚化形。”   “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了?”女子惊讶的挑眉,纤长的手指支着自己的脸,妩媚的眼中满是勾魂摄魄的魅惑,眼角的小痣妖娆,语中满是暗示,“哪里来的好弟弟,给我认识认识?”   尾音是勾人的媚,语中的“认识”总觉得还有另一层次的暧昧意味。   似是习惯了老友这副模样,薛白又翻了一个白眼,“他还是条小幼蛇,你可别打他注意。你快说到底有没有衣服,没有的话我去城中找个裁缝店随便做一件。”   “哎呀,好了好了,别气嘛。”女子拿着圆扇挡着唇一笑,转身去里屋拿衣裳,边走边说,“我这衣服可都是带了法力,可以称得上是一品灵器,你休拿那些凡物和我的衣裳比。”   片刻,女子拿着一叠青衫出来,放在桌上,“这大概适合你弟弟的小身量,就是不知合不合适。你弟弟呢?还不快叫他出来,倒也好叫我看看这弟弟是何等面容。”   女子说着还用舌尖舔了下唇角,让那上了艳色唇脂的嘴更为媚人。   只见薛白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色小布兜,布兜不过拳头大,她当着女子的面三下两下解开了布兜,露出里面还在呼呼大睡十分香甜的小青蛇。   “你弟弟……”女子欲言又止,“当真是十分年幼。”   “但也十分可爱。”   女子伸出指尖戳了戳小蛇脑袋。   薛白毫不留情的打掉女子的咸猪手,轻轻叫薛青:“小青,醒醒,快起来试新衣服。”   语气温柔的让女子见了鬼似的看了薛白一眼。   薛青在洞府经历第一次化形,灵力损耗过度,化作原形昏睡了一路。   听见姐姐叫他,这才缓缓转醒。   首先看到看着他的姐姐,还有……   还有一个大美人???   小蛇昂起脑袋,疑惑的又看了看女子。   黑豆眼中全是问号。   注意到小蛇的目光,女子娇笑了几声,推了推薛白,“白蛇,你还不向你弟弟介绍一下我。”   薛白面无表情,毫无感情的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名叫无双,一只公狐狸精。”   公狐狸???   小蛇震惊的黑豆眼看向女子。   这倾国倾城的妖媚打扮,飞扬着的眼尾点的红色胭脂还有勾人的眼线,绣着大朵牡丹花的红色大袍。   着实不像是男子。   而且……   他貌似还有胸???   听到薛白敷衍的介绍,无双做作的捂着脸,扭了扭肩膀,“讨厌~干嘛一下就揭穿人家的身份,这样都没有神秘感了~”薛青第一次在姐姐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无语表情。   这无双,着实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薛白一手抱着小蛇,一手拿着无双准备好的衣服走向屏风后,将小蛇和衣服放在凳上。   “你在这化形后,将衣服穿好再出来给姐姐看看,若是有什么不会,喊下姐姐姐姐就过来。”   薛白嘱咐完后离开。   盘在衣服上的薛青想,看来姐姐真的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化形的法诀,变成人身后将衣服穿上。   无双准备的衣物很是齐全,款式也较为简单,对于薛青来说穿上并不难。   此时的屏风外,无双和薛白一齐嗑着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的葵花子。   无双一口尖牙,嗑的速度十分之快,不消一会桌上便堆起了小山般的壳。   “真的不需要我去贴身指导一下你弟弟衣服应该怎么穿吗?”无双又抓起一把瓜子塞到嘴中,蔻色的指甲显得手指如玉葱一般。   闻言薛白又白了他一眼,自从见到无双,她翻白眼都快翻的眼抽筋了,“我弟虽是幼蛇,但不是弱智好嘛。”   在他俩说话间,穿好衣裳的薛青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第6章   青色的衣衫将少年的皮肤衬的更为雪白,在屋外斜射进来的日光的照耀下,更显得他一身皮肉如同刚剥壳的荔枝肉,鲜嫩的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汪汪的汁来。   一头散落下来的及腰乌发随意披着,发丝因着日光发着金色的光,不同于姐姐稍显凌厉的丹凤眼,他的眼是水灵灵的偏圆杏眼,看人时自有一种无害感,让人不能想到这竟是有着毒牙的蛇妖。   无双手中的瓜子“哗”的一下全掉在了桌上,这动静惹的边上的薛白又瞪了他一眼。   少年身形清隽,在屏风边拎着有些长的衣摆说道:“这衣衫,好像有点长了。”   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嗓音,会让人联想到山间叮咚的清泉。   “叭——”这下无双嘴里的瓜子连仁带壳的一起掉了下来。   “你这弟弟……”无双狐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痴迷,“长得着实俊俏,我这无双一名,怕是要想让了。”   无双之所以给自己取名无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美貌天下无双。   当时认为自己美貌天下无敌,结果见到了薛白。   觉得自己第一美人地位被挑衅的无双就要追着薛白打,薛白也不是不还击的性子。   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上,从西边打到东边。   互殴了几百年之久后才休战。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原先以为全天下只有薛白的美貌足以和他抗争,却没想到,薛白的弟弟也出落的如此好看。   薛白这下没有嫌他的话多,只骄傲的挺着胸膛答道:“我的弟弟,自然是最好看的。”   瞥见无双眼中的痴迷神情,薛白提醒道:“你快把你的口水收一收,别老看着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把我弟弟给吓着了。”   她走到还拎着衣摆的薛青前左左右右看了看,“这衣裳确实是有些长了,不过没事,我用法术将它裁剪一下即可。”   薛白右手捏诀,正准备施咒,后面传来的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慢着!”   无双喊道。   见薛白和薛青看过来,无双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圆扇,提议道:“见你弟弟身量,我倒有一套更合适的。”   薛白:“那你还在废话什么?赶紧给我拿来。”   余光瞥了一下水灵灵的薛青,无双转了下眼掩去眼中的狂热,“不过那是女装。”   “女装??”薛白和薛青齐齐震惊。   薛青扯着衣服拒绝,“我不要。”   他又不是女孩子,穿什么女装?   见薛白张口就要开骂,无双抢先道:“且慢。你们先听我说一下原因,我可不是平白说的。”   薛白示意他继续说。   “你此次是去找你那恩人的是吧?”无双先问薛白。   不知道无双到底想搞什么,薛白就着他的问题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恩人是个男性。你和你弟弟一同去钱塘,人间与妖界不同,男女有别。   若是寻常百姓,邻里街坊看到你与一男子举止亲密,定是要编排什么闲言碎语,到时候你那恩人听了,没准也会疏远了你。”   薛白将这番话听进去,显然已在沉思,无双说的也确实不无道理。   “那我可以当成姐姐的小厮。”不甘女装的命运,薛青反驳。   “你这孩子还是太单纯。”无双笑着摇了摇头,金步摇在发间晃了晃,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看着薛青,“若是别人真当你是小厮驱使了呢?在人间,小厮可都是干些粗活累活,任人欺辱的。”   “所以,还是换上女儿家装扮,当作你姐姐的妹妹,可以行事。”   薛白一听弟弟可能被人欺辱就急了,她思来想去,无双确实说的有道理。   于是她当机立断,对薛青劝道:“小青你还是女装吧。”   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薛青正想继续争取一下,一旁的无双已经高兴的快要飞起来,抢先道:“我现在去拿。”   要拿他之前收藏的做工最为精良的那件,上面还挂着流苏玉链的,薛白弟弟的那张脸,配这衣服一定是极合适的。   对了,还要拿些脂粉和精致的珠翠来。   无双风风火火的走了。   薛青为难的看着姐姐,企图通过撒娇逃过女装的命运,“姐姐——我可以变成小蛇跟着姐姐一起呀~”若是不用女装,他猛男撒娇一下也不是不可。   经过无双前面的提醒,薛白依旧想到人间潜在的许多危险来,温柔而坚定的拒绝了薛青的请求,“不行,你总不能一直不幻作人身,何况人间有许多捕蛇人,我就曾经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若是你被抓走了,你让姐姐怎么办?”   说到后面薛白几乎不敢想象弟弟被抓走的场景,一对细长的秀眉忍不住紧紧蹙了起来。   见姐姐如此担心,薛青也不愿意再让姐姐忧虑,只得点头答应。   身着女儿衣裳也定是掩盖不了他的男儿之气!   薛青在心中狠狠握拳。   就在这时,无双扛着一大堆东西进来了。   连薛白也被他这架势给惊到了。   只见无双将这堆东西小心的放到桌上,把脂粉和各式各样的珠翠先放到一边,拿起那件淡青色绸子绣有白色海棠花样的衣裳递给薛青。   “嘿嘿,弟弟,快去换上给我们看看。”无双甚至激动的搓了搓手。   听到无双下意识的痴笑,薛青下意识的抖了抖。   倒也不必……这么激动。   他有些不情愿的接过衣裳,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   这衣服样式比先他身上的那件男式青衫更为繁复,不过还好无双已经提前给他说过这衣服应该如何穿,薛青穿起来倒也不困难。   换好衣服的薛青从屏风中走出来时,薛白和无双都愣了一下。   因着穿女装的羞耻感,薛青扯着自己的衣袖,羞赧的不敢直视薛白和无双。   这件衣服确实比前面那件青衫更适合薛青。   前刻还是身着青衫的翩翩少年郎,此时便活脱脱的是个小美人了。   襦裙穿在薛青身上格外合适。   柔弱,无害。   不像是毒蛇幻化成的妖,反而像是毫无攻击力的软兔子。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薛白称赞。   清丽的面容加上青底白纹的衣裳,整个人如同清水芙蓉脱俗不似凡人,像是小荷初露的那个嫩尖尖,俏生生的。   没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青色这个颜色。   无双捏着圆扇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他一双媚眼中是毫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激动。   在看到薛青脸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想到了自己收藏的这件衣裳。   鉴赏美人是他的喜好,当然,打扮美人对于他来说更是一大乐事。   最近见的都是熟人,薛白又是个他不敢惹的。   难得有机会见了薛白这个嫩生生的弟弟,他当然要好好抓住机会,不能让人家弟弟这一张美人脸浪费。   他在心中狂笑几声,压住自己的兴奋劲。   无双走上去亲热的将薛青拉过来,让他坐在凳上。   “要扮自然就要扮个天衣无缝,我来帮你把头发挽上,哪有闺阁少女是散着头发的。”无双不等薛青反应,便直接上手。   知晓自己女装命运已定,薛青已经放弃挣扎,只在心中悄悄希望无双下手轻点。   无双挽发的动作很熟练,三下两下就将薛青的一头青丝挽成了一个如云的发髻,斜向一侧。   “这是随云髻,形如云卷动。”接收到边上薛白惊艳的目光,无双笑着介绍了一句。   手在满桌的珠翠首饰中挑拣了一会,最终选中了一个攒着青绿色小花的簪子,戳进了薛青的发髻中。   再抬眼时,目前的薛青已然真的是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仙子了。   薛青显然还有些不习惯头上的重量,下意识的可怜兮兮的看向姐姐,却见姐姐捂住心口,朝后退了几步,而后又走前抓住薛青的手进行一顿叮嘱。   “到了人间以后万万不可对着人就这样看。”   难道是他面容太丑陋了?不至于吧。   但若是夸赞他美丽,倒也有些奇怪。   薛青一时没懂姐姐的意思。   他化形后的面容姐姐幻出水镜给他看过,就是他原本的那张脸,应该也不至于那么丑陋……   一定都是女装的缘故!   大约是因着女装一起让他的脸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说到容貌,他又想到桃花林那惊鸿一瞥。   法海的那容貌,才是真的与世无双。   薛青不服气的悄悄腹诽,一个和尚生得那样好看作甚?   “尤其是那些臭男人,连一个眼神都千万不要给他们!”见薛青出神,一边的无双补充道。   薛白和无双那架势,似要薛青将这些话牢牢记住了才好。   拿起一张红纸似的东西,无双哄道,“小青儿,用唇抿一下这个。”   知道这是类似于唇脂一样的东西,为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男子尊严,薛青拒绝,“我不要。”   “小青儿,你就抿一下嘛~”猛地凑近了薛青,无双那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在薛青眼前放大,近到还能闻到无双身上的熏香。   美人含着秋水的眸子看着他,露出令人心颤的哀求。   虽然明知无双是公狐狸精,但是薛青还是被那双眼吸住了。   薛青一个晃神,嘴就已经自己开口答应,“好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无双立马撤身,全然不见前面那副可怜样子,拿起那红纸递给薛青,催促道,“抿吧。”   可恶!被美色迷惑住了。   这诡计多端的狐狸精!   薛青愤愤的接过红纸,凑到嘴上抿了一下,唇色立马就更红了。   仿佛刚熟透的樱桃浆果,将原本清丽脱俗的容貌添上了勾人的媚意。   仙子被拉入俗世,惹了红尘一身。   清纯与柔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薛青身上完美的糅合在一起。   “美!美极了!”看着自己的“作品”,无双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狂热,拍手称赞。   他还幻出一面水镜竖立在薛青面前,好让薛青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   薛青不信邪的凑上去看了看。   镜中那个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小美人到底是谁啊喂!!!   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男的。   他现在也要变成女装大佬了。   根本没找到自己男子气概痕迹的薛青顿时委顿下来,在心中泪流满面。   在一旁看戏看了许久的薛白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慰他:“今晚城中有灯火夜市,我们今晚就进城。”   “灯火夜市?”薛青又提起了兴趣。   他还没见过灯火夜市是什么样的呢。   “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烈空中。”①“满城灯火,亮如白昼,满街商贩,杂耍游戏皆有,热闹非凡。” 第7章   灯火夜市果然同薛白说的那样热闹非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沉浸在了夜市的欢乐中。   人群熙熙攘攘,其中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无关其他,只因这三人相貌出众,周身气度与四周格格不入,仿佛天上下来的仙子,自与俗世隔了一道屏障。   红衣妩媚,白衣清冷,绿色清丽。   让不少路过的人都看直了眼。   薛青明显还不适应这幅装扮。   毕竟知道自己穿的是女装,心理上总还是有点过不去。   莫名的…羞耻。   他有些局促的缩在姐姐身后,却不知这样在他人眼中只会觉得他不谙世事,娇俏可爱。   若是被薛青知道了他人夸赞自己“可爱”,必定要上前去和人家好好理论一番。   发觉路人止不住的落在薛青身上的惊艳视线,无双满意的点了点脑袋,发髻上的金色的流苏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咚作响,“不愧是我弟弟。”   妖类就该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一旁的薛白:?怎么就变成你弟弟了。   “不用紧张,穿习惯了就好。”无双拍了拍薛青瘦削的肩膀,顺手捏了捏,感受着掌下的触感,“怎的这样瘦,是不是你姐姐亏待你了?”   穿习惯了就好?   看到无双一副媚态天成浑然自得的模样,想象一下换作是自己的画面,薛青忍不住搓了搓自己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还是算了吧。   薛白看着一个个小商贩,指着边上的糖葫芦问薛青:“要不要来一串?”   又甜又酸的糖葫芦!   而且这糖葫芦光看着就让人十分有食欲。   薛青一双圆杏眼中冒出了光亮,点了点头,但突然又摇了摇头,有些纠结的问:“姐姐,我们有钱吗?”   他想到民间传说中白蛇曾盗取钱塘府官银后被发现的桥段,不免有些担忧。   “我确实没有钱。”薛白十分坦诚,“不过,无双有。”   她朝无双扬了扬下巴。   无双十分配合地点头,“随便买,我请客。”   他确实浑身穿金戴银,十分豪气的样子。   接过小贩递给他的葫芦串,薛青不由的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嘿嘿,谁能不爱美味的糖葫芦呢?   已经开吃的薛青不知道他的笑容和边上绚烂的灯火相辉映,犹如春风一齐吹到了钱塘,在过路人的心上都开起了花。   此时注意了他们很久的一位年轻男子独自犹豫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上前,向薛青走过来。   刚啃完最后一颗糖山楂的薛青发现有人挡在了他前面,正不以为意的准备绕路走,结果又被挡了个结结实实。   只见这名年轻男子涨红着一张脸,将一个香囊递到他面前,“姑娘,请你,嗯……收下我的香囊!”   声入洪钟,口齿清晰。   这架势竟将这一小块地方都震的安静下来。   姑娘???   刚忘了自己还是女装的薛青:?   感受到周围止不住的看热闹的目光,薛青一时愣在原地。   而边上的无双和薛白的眼神却像箭一般直直朝男子射去。   “我们妹妹还小,不搞这些,香囊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无双捏在手中的团扇也不摇了,一双狐狸眼中是犀利的威胁。   试图用眼神直接逼走男人。   什么人都敢把主意打到他弟弟身上来了?!   然而男子也是个执着的,他顶着无双和薛白的目光,坚定地看着薛青,“是否拒绝我,我只听这位姑娘的。”   此话一出,薛白和无双的面色几乎都扭曲了一瞬。   真是不知好歹。   空气中甚至多了几分沉闷的杀意。   男子浑然不觉气氛异常,他微低下头和薛青眼神相对,自以为深情款款的问:“姑娘,你愿意收下我的香囊吗?”   薛青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男子一定要他收下香囊。   明明两人也素未相识。   但是这架势让他想到曾经遇到的推销的。   在路边和善地发口罩然后抓着他让他下载软件注册新用户的那种。   何况,他还一直喊他“姑娘”!!!   本就对自己女装不爽的薛青掀桌: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他可是女装大佬啊喂!   “不好意思,我不要。”薛青拒绝。   得到答案的男子失落点头,“我懂了,是我唐突了。”   便悻悻离开。   “此等□□凡胎,也敢打上青青的主意。”看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无双不屑冷嗤。   薛白也冷着脸点头,显然也是赞同无双的话。   而一直在状况外的薛青问出了前面一直在心中的疑问。   “灯火夜市的习俗,年轻男女上街游玩,若有倾心者,则以身上香囊相赠,若是对方收下香囊,则成就了一段圆满佳话。”   听到薛青的问题,薛白的面色更冷了,似乎又想到前面那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不过,终究还是自己这个弟弟太过招人了些。   “也就是前面那男子看上了你,想娶你回家呢~”无双媚眼横斜,说到最后还翻了个朝天的白眼,薛青都能看清楚他青色的眼白。   不过……   “看上了我?”薛青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圆杏眼瞪大,他左右看了看无双和薛白想要求证,“他没眼瞎吧?”   虽然薛青总觉得那男人递香囊的模样莫名和高中时学妹给他递情书重合,但是因着他自觉自己也是个男的,还是没多想。   没想到啊!真相竟是如此!   无双没好气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是有什么眼疾呢。”   他们继续往前逛,本以为这只是今晚的一个小插曲,谁知这个男子只是一个开头。   看上他们弟弟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大约是无双过于高挑,而薛白模样冷冽不可侵犯,反而更衬的边上的薛青更柔软惹人怜。   男人就喜欢这样楚楚可怜好拿捏的模样。   来送香囊的男子一个接一个,以至于整整过了三刻,他们才往前走了几步路。   其他时间都在忙着和薛青一起拒绝香囊了。   更有甚者,有女子也上前来赠送香囊,在三人见鬼似的目光下羞涩地表示自己可以不顾世俗目光和这位青衣小娘子共创佳缘。   还以为自己终于被识破男身的薛青欲哭无泪。   在帮忙拒绝了一百零八个追求者后,薛白和无双的面上都浮现出了疲色。   这世俗风景没看多少,倒是看了不少人头。   无双终于忍不住,从边上卖面具的小摊上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状若恶鬼。   他接过小贩递过来的面具就立马给薛青戴上。   看着这恶鬼似的丑陋面容,无双和薛白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有点闲暇时光了。   怎么就他要带面具?   虽然也清楚原因,薛青还是小声说道:“姐姐你们也戴一个吧。”   不然就他一个丑的格外突兀。   而无双和薛白的容貌也同样过于出众。   觉得薛青说的有理,无双给自己挑了一个画着金边的狐狸面具,只挡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和明艳的红唇。   薛白则随便挑了个普通的。   薛青:所以为什么他的面具这么丑?   估计是薛青的眼神太过强烈,无双注意到薛青露出的那双眼中的疑惑,拍着拍了拍薛青的脑袋,“还不是你太招人了。”   薛青无语凝噎。   几人又往前走着。   十里市井相连,有杂耍艺人在街边表演着杂技。   无双和薛白被勾起了兴趣,混在人群中津津有味的叫好观看。   薛青看了一会就失去了兴趣,比起这些,他对古时候独有的一些场面更有兴趣一些。   比如在杂耍表演的边上就是一道青石拱桥,桥上来来往往行人,桥下有人在放着花灯。   各式各样的明亮花灯漂浮在夜色中的河流上,就像星子落入了水般柔软的幕中,这是人间的璀璨星河。   薛青漫无目的的瞧着,只觉得一切都新鲜无比。   他的目光落到桥上的一个人影时突然停住了。   那人,貌似有点眼熟?   身后是桥上川流不息的百姓,下面是承载着数不清愿望的明亮花灯,背后的天幕有焰火升腾而起,伴随着“砰”的一声绽放开来。   那人身子挺拔如竹,一手捏着佛珠,明暗交汇中薛青只能看到他的大概轮廓,垂着眸俯视着人间百态,就像超脱尘世的神明在观看着他的子民。   自与周围的热闹熙攘隔了一个结界。   在绚丽明亮的焰火灯光中,薛青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眉间一点朱砂痣,挺拔如山脊的鼻梁,一脸佛相,却有着总是红着的薄情唇。   法海。   薛青在心中念出了他的名字。   这时有一只小肉手冒出来抓了抓法海,薛青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光脑袋顶。   这才让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法海染上了些人气。   大概就是上次法海救他时那个跟在法海身边名叫阿乐的小沙弥。   法海是他的救命恩人,按姐姐的说法,需偿因果,他应报恩。   若是他是原本的青蛇可能就上去还恩了。   可是现在他是来自异世界的魂魄,虽然这个世界与传说中的桥段应该不是完全一样,但是他不敢赌,他不能保证法海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嫉妖如仇,不能保证法海发现他和姐姐是妖后是否会如传说中那样对他和姐姐出手,镇压在雷峰塔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薛青与法海隔的其实并不远,一个在桥边,一个在桥上,不过十多米。   许是薛青的目光未加收敛太过明显,还在心乱如麻的薛青蓦地和法海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法海的目光平静无波,但对上那好看的丹凤眸,薛青的心还是下意识的失了一拍。   他慌忙转头,避开法海的目光。   “师傅,那个丑面具的姑娘怎么老看着你呀?”吃力的扒着桥栏杆露出一点眼睛瞧着外面的阿乐好奇的问,“难道是因为师傅你太好看了吗?”   不理会他的童言稚语,收回目光的法海捻了捻手中的檀木佛珠,眸色沉沉。   似乎……有妖味。   而那头薛青心乱如麻,扯了扯一旁还在为杂耍鼓掌的薛白,小声问道:“姐姐,那些人类修士会发现我们是妖吗?”   薛白毫不在意,“当然会啊。”   然后她在自家弟弟脸上读出了“那你怎么敢……”这复杂的意思。   收了收玩乐的心思,薛白给弟弟悄声解释:“我和无双妖力不低,寻常修士发现不了,倒是你,估计会因为刚化形的缘故,妖气重了些。”   薛青的声音颤颤,“那怎么办呀?”   姐姐还要在钱塘找那许宣,不能因为他导致姐姐被那些道士或者法海盯上。   “别担心。”薛白从芥子袋中掏出几个小药丸塞到薛青手上,“这药丸能遮掩你身上的妖气,药效大约是三日。”   “薛白你快看,这个精彩!”看到精彩的把戏,边上的无双赶紧扯过薛白。   小心放好药丸,却没有立马吞食。   薛青有自己的打算。   由于妖类本能的警觉,薛青察觉到有目光又落到了自己身上。   带着一点探究的微凉。   薛青抬头循着目光望去,果然是法海。   他似乎正要走下桥,往这边来。   心下一惊,薛青在姐姐边上说了声“姐姐我去放花灯了”就转身离开。   一旁的薛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先下意识的答应了,过了两秒,“哎??小青你有钱吗?”再一转头,发觉薛青已经没了人影。   “别担心,法器上有追踪咒和保护符,他不会出问题的。”看在兴头上的无双打消了薛白的顾虑,“人家小蛇也要有自己的空间好嘛。”   这时杂耍艺人表演了一个喷火球,围观群众连连叫好,无双也跟着一起喊了几声。   薛白觉得无双说的也有理,便一齐又沉浸到杂耍表演中了。   穿行过热闹繁华的人流,薛青快步走着,他知道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他。   看来他的妖气还是暴露了。   在人流如此密集的集市出现妖气,估计是担心妖类伤人,他猜测法海定会一探究竟,不会将这危险因素置之不理。   果然,他猜对了。   前面他已然引起法海注意,若是他服下丹药,妖气突然无故消失,也不会打消法海的疑虑,反而会让法海一齐关注与他同行的薛白无双两人。   所以不如单独出来,再趁机服下丹药,让法海亲自检验他倒地是不是妖。   此法冒险,却是薛青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总是姐姐保护他,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此时已经离开了人群,感受到身后越跟越近,薛青一边走向一个寂静漆黑的巷子,一边借着手帕吞下丹药。   就在这时,一阵风袭过。   檀木香盈满了鼻尖。   “唔。”   薛青不禁痛呼一声。   手腕被人紧紧抓住,而后整个人被压紧在身后粗糙的墙面上。   他的脖子也被人紧紧掐住,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一个被完全掌控钳制的姿势。 第8章   薛青的原身本就是条小幼蛇,再加上刚化形的缘故,整个身体如同刚长出的新芽,娇嫩无比。   才刚刚那番动作,薛青就觉得后背被粗粝墙面摩擦到的地方火辣一片,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擦破皮了。   手腕被捏的生疼,犹如被有力的铁钳紧紧钳住。   对上来人幽潭一般的冰冷目光,薛青因着疼痛忍不住红了眼眶。   脖颈被掐住的地方也火辣着喘不过气来。   “疼。”   他小声说。   法海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薛青忍不住缩着咳了几声。   巷外灯火的光透到这阴暗冰冷的巷子中,明的暗的光线在法海的面容上交汇,一半是普度众生的慈悲相,一半是冷漠无情的阎修罗。   竟看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冒犯了,贫僧发觉施主身上有妖气,想确认施主的安全。”法海彬彬有礼,手下动作却毫不留情。   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未曾松开一毫。   法海自幼时起便跟着灵隐寺的住持修习法术,住持会带他一起去降妖。   那些所见妖类,皆茹毛饮血,吃食人心之流,以玩弄人心为乐。   只要有妖存在的地方,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法海,你看到了吗?”在血色中住持贴在他耳边低语,“妖就是妖,哪怕化成了人的模样,也遮掩不了他们野兽的心。”   “所以见到妖孽当如何?”   眼前全身是血翻滚着变成原形的妖露出尖利的牙嘶吼,血红的瞳孔中全是赤..裸裸的恨意。   住持不由分说地抓住小法海握着剑的手,毫不犹豫往前一送,直接刺进妖类的致命弱点。   妖抽搐着,痉挛着,死亡。   腥臭,温热的血溅满了他的脸。   “发现妖类。”   “立刻诛杀。”   在佛经普颂声中,他喃喃。   发现妖类,立刻诛杀。   “你觉得我是妖?”薛青身体颤抖着,面对这样的法海他还是止不住害怕。   努力压下心头恐惧,他怒瞪着眼,将气势先打了个十足,质问道:“那你要怎么验证?闻我的全身上下有没有妖味吗?”   “那你闻啊。”   这人明明克制不住的害怕着,颤抖着,却要送着胸膛过来,似乎是真的要让他嗅遍全身来验证似的。   薛青听到法海低笑一声,他正想去看法海的表情,就感受到面上的面具被人飞快地揭下。   他下意识的扭头。   但下巴被人掐住,强硬又不容拒绝的扭了过来。   巷子寂寞无声,只有在逼仄天空中的半轮月撒着清辉偷偷注视着这一切。   借着巷外漏进的灯光,法海看清了这人的脸。   眼尾的红痕给这容貌添上几分妖冶。   当真是,姝丽不似凡人。   细长的脖颈上还有他前面掐握的痕迹,红的过分。   不像他曾经所见的妖类凶狠,诡计多端。   眼前的这位,精致,脆弱,易碎。   透着无辜的可怜感。   可是别忘了,妖类是最善于迷惑人心的东西。   法海握着薛青手腕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感到几乎要将腕骨捏碎的力道,薛青在心中痛骂。   这臭和尚!   这秃驴!   法海捏诀,右手食指指尖燃起金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以妖气为食。   妖气越盛,这火焰燃的越旺。   用此火去探查妖身,带有妖气的妖会在熊熊烈火中焚烧至死。   火焰映亮了法海的脸,给他的眉眼添上几分温暖的错觉。   但薛青却浑身冰冷,面色发白。   他不清楚吃了丹药后他的身份会不会被法海发觉。   心中泛起丝丝缕缕后悔的情绪。   如果他今晚没有这么冒险就好了。   可是若是不来这一趟,之后被发现的还有他和姐姐,无双。   薛青看着火焰离他越来越近,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未被钳住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法海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对上法海冷漠冰冷的目光,薛青颤巍巍的露出了一个自己都察觉不到讨好意味的笑,“和尚,你是要烧死我吗?还是要把我的衣服烫坏?”   “这火只会对妖气有伤害,若你不是妖,则不用惧怕它。”法海轻而易举的拂开薛青抓他的手,那火朝他靠近。   你不要过来啊!!!   在求生的欲望下,薛青突然爆发了力量,将法海钳着他的左手甩开,事发突然连法海都愣了一秒。   不管身后的法海,薛青赶紧往前跑。   这架势,不跑才是傻子!   跑到人多的地方,法海总不能当着那么多的百姓下手吧。   然而薛青高估了他自己的能力。   他才跑了两步,眼见着巷外明亮热闹的场景就在前方,整个人就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捞了回去。   没错,捞了回去。   再次被禁锢住的薛青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想,法海抓他,真的是像抓只鸡一样容易。   还是那种浑身嫩黄只会叽叽叽的小鸡崽。   鉴于他这次的逃跑行为,法海没有再给他喘息的机会。   毕竟这举动摆明了他心中有鬼,法海更不会轻易放过他。   看着金色的火焰越靠越近,薛青闭上了眼。   一秒,两秒,三秒。   哎?怎么没感觉?预料之中的灼烧感并没有出现。   薛青睁开一只眼,看到法海将他的右手抬起。   他的右手腕上的青玉镯子,在燃烧着。   这样看着他的手腕上好像圈了一条火链。   薛青:?   法海拿下他的青玉镯子,念了句咒,火就熄灭了,显示出青玉镯子原本的模样来。   “这镯子你是从哪来的?”法海问他。   看来吃了姐姐给的丹药,那个火也无法检测出他的妖身。   镯子上的妖气是他之前特意留的,以此想要打消法海的疑心。   不愧是他,聪明的小青蛇。   薛青如今瞬间有了底气,一扫前面的唯唯诺诺和战战兢兢,挺着小胸脯答道:“我捡的,怎么了?”   “不义之财,必有横祸。”法海冷哼,“你前面逃什么?”   “你要拿火烫我,还不准我逃吗?”薛青眼睛还红着,但是气势上没有输,狠狠瞪着法海。   “你把我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压在这幽黑无人的小巷子里,谁知道你要干什么?”   他这下想起他还穿着女装的事了。   法海蓦地松开还抓着他的手腕,念了口佛语,“是贫僧失礼了。”   薛青可不想轻易放过法海。   两人的局势一瞬逆转。   “你松开干嘛?”这下换薛青牢牢抓住法海的手腕,法海的手腕骨比薛青更大,不同于薛青偏低的体温,法海的皮肤总是温热的。   “你这登徒子,色和尚!见这夜黑风高夜,定是想……定是想和我行那不轨之事!”   薛青张嘴骂道,说到后面,自己的脸倒是红了几分,像是法海真的是要轻薄与他似的。   哪有未出阁的少女是这副模样?   法海无奈,但终究是自己前面冒犯了,只任着薛青痛骂。   “而且你还说要嗅遍我的全身。”薛青张口就来,另只手扯出一块秀帕,擦拭了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噫!当真是可恶至极!!!”   这话倒真是空口污蔑。   见法海张口想要辩解,正骂在兴头上的薛青怎么会让法海有插话的机会,他恶狠狠道:“你不准说话!”   “施主,这……”法海刚出声,就被薛青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这只手与他们日夜修武的手不同,娇小,柔弱无骨,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法海不说话了。   看法海安静了,薛青满意一笑。   让你前面那么嚣张,现在他后背和脖颈还疼着呢。   正欲继续输出,巷口出来传来一声童声的叫喊。   “啊!”   薛青和被压在墙上捂着嘴的法海同时往巷口看去。   只见一个小童震惊的看着他们,见他们都看过来后连忙用小手捂住眼睛。   “你们继续,我不偷看!”   如果他的葡萄似的大眼睛没有从手指间宽大的缝隙中露出来的话,这话倒显得可信一些。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薛青飞似的松开自己如恶霸一般钳住法海的手,整个人贴在墙上,努力和法海保持距离。   虽然在这窄巷中,两人也没有距离多少。   法海鼻尖似乎还残有少女捂住他唇时闻到的清香。   “阿乐。”法海无奈的唤道。   阿乐尴尬的笑了两声,“早知道师傅你在做这种事,我就不打扰,先走了哈。”   他面上一副“我懂”的表情,迈着小短腿倒退着就要离开。   “做这种事?”薛青的脸先红了,“你这、这小孩,乱说些什么?”   明明前面还喋喋不休抓着这事说个不停的还是他。   “师叔看的话本都是这样说的。”阿乐大眼睛中全是无辜,“难道不是吗?”   “孤男寡女,在这夜黑风高夜,在漆黑的小巷子里……”   “师兄真的是……”法海头痛。   他师兄也算是灵隐寺最为不羁的酒肉和尚,虽然在寺里修行,但有着一颗向往尘世的心,但是因为曾经许下的诺言,不敢真正做出违反寺规的事情来,平时只看些人间话本,寺里的和尚也拿他没办法,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没想到,竟然连阿乐都受到影响了。   回去必定和师兄好好说说。   法海好看的眉蹙了起来。   一旁的薛青恍然大悟,青葱一般的手指指着靠着墙的法海,“原来你们和尚平时看的都是这种东西,啧啧啧,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法海更头痛了。 第9章   “今日确实冒犯施主了。”   法海从袖中拿出一枚丹药,递给薛青。   “这丹能治疗伤口,强身健体。算是贫僧的一点歉意。   若是日后施主有需要贫僧帮忙的地方,贫僧定全力帮助。”   僧人冷淡有礼,朝薛青行礼道歉。   真是奇怪,明明他弯着腰,却给人一种矜贵的风度。   像是风吹动永不弯折的竹,翻动的清脆竹叶朝你微微致礼。   而后法海将青玉镯子收入袖中,转身就要离开,但刚走了一步,就感到僧袍被身后的人狠狠扯住,大有他再往前走就扯破他衣裳的意思。   青衣少女见他回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明显对他还有惧意。   但下一秒就昂起头自以为很有气势地盯着他,“把镯子还我。”   见法海收了镯子就要走,薛青顿时急了。   那是姐姐刚送给他的,说是很配他的这件衣裳。   镯子通透莹润,碧色清透,宛若一汪盈盈绿水,一看便知这玉价值非凡。   上头还雕了一条细小的蛇,憨态可掬,犹如沉睡在这碧汪汪的镯子中,倒与薛青的本体小蛇有几分相似。   “这镯子上曾附有妖气,若再戴会损害人的肌体,被妖气侵智,需将其泡入灵泉中三日,以彻底祛除。   若是施主想要,三日后来灵隐寺取即可。”   冷淡的凤眸斜斜一瞥,“施主来取镯子时可一起泡泡灵泉,祛除邪气。”   妖气侵智…   薛青总觉得这和尚是在内涵他。   可是对上那双凤眸。   永远置身事外,冷淡的好像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似的。   薛青又怀疑自己是多想了。   他慢慢松开了扯住法海僧袍的手,看起来乖巧无比,“好吧。”   若是没有见着前面薛青疯狂输出的场景,怕是要被这模样迷惑。   “那是师娘给师傅的定情信物吗?”在边上当了一会隐形人的小萝卜丁阿乐说话了。   他看师傅将明显是女儿家贴身饰品的青玉镯子收到袖子里,那姑娘还扯着师傅的衣服似乎是让师傅不要走。   师傅回头后两人又“亲密”的说了几句,姑娘才“恋恋不舍”的放手,一双好看的眼睛“留恋”的看着师傅的背影。   呜,好感人的旷世恋情!   趁法海转身试图偷偷用眼神对法海进行攻击的薛青:?   听到阿乐的童言稚语,薛青法海两人皆是一僵。   “阿乐,莫胡言乱语。”法海沉着声警告。   还不知自己回去可能要被罚抄佛经的阿乐见薛青又带上那个眼熟的丑面具,瞪圆了眼睛,“原来你就是那个带丑面具的姑娘!”   嗯?难道这小朋友之前还看到他了?   薛青好奇挑眉,但阿乐下一句话几乎让他翻了个白眼。   阿乐说:“你就是那个在桥下偷看师傅的姑娘!”   那哪里叫偷看!!   明明是观察敌人动向!   仔细的观察!!   薛青气结。   他辩解,“还不是你师父偷偷跟着我,也不是是何种用心。”   阿乐晃了晃脑袋,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师父,“我师父是第一圣僧,才不会干这种事情。”   但是他又想到两人前面的姿势,又有些不确定,气势小了几分,“一定是他太喜欢你了。”   没有多与他们进行口舌之辩,法海偏头,屈起指节敲了敲阿乐的小圆脑袋,“走罢,再不回去要到宵禁了。”   阿乐小手捂住被法海敲到的地方,小小的痛呼一声,见师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赶忙迈着小短腿跟上师父的步伐。   “师父!等等阿乐。”   从巷子中走出去,法海的僧袍由沉郁的黑变成金橙色的人间灯光。   薛青看到他挺直宽厚的由僧袍裹着的脊背,在华灯下有了几分人间俗世的气味,连在黑暗中遮掩不住的锋利也一道被世间光彩包裹。   他没有回头。   倒是好不容易跟上法海脚步的小童在巷口处回头看着他,朝这个被自己认定为“师娘”的人挥了挥小手。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狭窄的巷口。   薛青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看了看手上的丹药,想了一下,还是只将丹药放在自己袖中。   他在阴暗寂静的巷子里静数几秒,这才走到巷口,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确定法海已经离开后才走出巷子,小跑着去找姐姐了。   而他还是道行尚浅,未曾发现在那高高离起的拱桥之上,早就本应离开的法海正站立在那,看着他的动作,凤眸沉沉。   见那抹青影渐行渐远,垂眸掩住眼中的一点深思。   那人身上……怎么会有他的法力痕迹?   -   这边薛白和无双还是看杂耍看入了迷,直到杂耍艺人收摊了还沉浸在前面的表演中久久未出神。   “明明是没有法术的凡人,却能将障眼法运用到极致,倒显得真会这喷火吞剑的术法来。”无双意犹未尽。   “未修行的凡人渺小脆弱,但有其智慧绝伦之处。”薛白赞道。   人类薪火相传,兴旺繁盛数千年之久。   虽□□凡胎,却有移山填海之心,开天凌云之志。   而她们妖类修行百年千年才从其中跳脱出来,都是为了自己摆脱本体的身份,让自己更像人。   直至成为人。   最终得道成仙,又高于凡人。   “姐姐!”一声清脆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薛白转身,看到自己柔弱可爱的弟弟如乳燕投林一般朝自己扑过来。   她的心便柔软的化了。   但是当她目光扫过薛青细白柔软的脖颈时,她一双总是温柔的丹凤眼蓦地沉了下来,仿若含了千年寒冰。   一圈红痕在薛青细嫩的皮肉上更显可怖,像是遭受了什么残忍的凌虐,配上薛青眼尾的红痕,薛青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兮兮的。   “你这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薛白表情关切语气轻柔的问薛青,但字字句句皆透着密不透风的杀意。   仿佛只要薛青说出那个答案,薛白立马就去取那人的项上人头。   什么人居然敢伤她薛白的弟弟。   薛青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痕未曾遮掩,也没想到自己化形的身体居然如此脆弱,那红痕到现在都没消。   他拉开袖口一看,果然前面法海握过的手腕上有了一圈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像是缠上了红梅似的手链。   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紧握他手腕时的力度。   现在不知是怪和尚力道太重,还是怪他的皮肤太脆弱了。   这身皮肉如同嫩豆腐一般,随便一掐便会留下红印。   他一时急忙赶回来,也忘记消除痕迹。   薛白察觉到他的动作,立马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查看,这一看更是生气,蛇瞳几乎都要显露出来。   她重重吐了口气,努力心平气和的问自家看上去柔弱又听话的弟弟:“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无双用扇子掩住嘴,“啧啧啧,到底是哪个人,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   薛青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前面发生的事。   如果可以,他希望法海和薛白永远不要碰上,永远不要有交集。   若是被姐姐知道伤他的那人是法海,姐姐必定会和法海结下梁子,而法海也不是软弱令人欺之辈。   那他前面处心积虑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但此时薛青看着紧盯着他等他一个答案的薛白和无双,他必须马上想出一个借口让他们都信服。   薛青不敢对上姐姐的目光,他面色绯红,心一横,开口道:“我是去私会情人了!”   空气凝滞住了。   连路过的卖花灯的大叔都顿了一下,瞟了他们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薛青听到姐姐颤颤巍巍的开口:“私会……情人?”   无双如丝的媚眼又上下扫了扫薛青身上的痕迹,眼里透出震惊,“你们年轻人,玩的挺花。”   “你才化形几天,而且是第一次来人间,怎么就有了情人呢?”薛白不敢相信,握着的拳头还未松开,“就算是情人,怎么会有这种痕迹?”   单身了千年的薛白不解。   哪有情人间留下的痕迹是如此粗暴的。   无双插嘴,“这就是你这个千年单身蛇不懂的了,若是情人,这就叫情趣。   有时闺中玩乐,粗暴一点时格外刺激有感觉呢~”被薛白瞪了一眼的无双赶紧闭嘴,但眼中还直白着诉说着对薛白这个单身人士的嘲笑。   薛青仿佛被无双的话哽了一下,他咳了两声,艰难解释:“嗯……一时情难自已,失了分寸。”   薛白顿觉五雷轰顶,一时想不出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薛青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突然有了什么情人呢?   她抓住薛青的手臂,问道:“你告诉姐姐实话,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姐姐法力高强,是有千年道行的妖,也算是法力高强,敌手不多。若有人欺负你,姐姐一定能帮你把他打跑。”   薛青知道姐姐护他的心,也知道姐姐法力高强。可是那人是法海,他不敢冒险。   薛青闭了闭眼,认真的圆谎,“我和他是在姐姐去人间那日第一次相见,是他救下了我。姐姐不是说因果需还吗。   我前面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便主动去寻他。”   说到此处,他还硬挤出了个羞涩笑容,在薛白几欲昏倒的神情下硬着头皮补充,“他对我一见钟情……一见我就将我压到那墙上……” 第10章   说话之间,薛青倒回想起来前刻法海将他钳制在墙上的场景。   僧人身上蓬勃富有力量的肌肉,以及那清心凝神的檀木香。   并且这身体竟是毫不柔弱,充满力量的。   这心狠手辣的和尚,倒是生得了一张好皮囊。   而薛白听着薛青的陈述,杀意却不减,反而有越来越烈之势。   到底是哪个人轻薄了她疼惜如眼珠子的弟弟?   而且这人能在当时邪修手下救下小青,定也有几番本事。   若是正道君子她必定会亲自携薛青带礼登门感谢。   可哪有正人君子是一见面就拉着自家弟弟做那种事?!   行为还如此粗暴,在弟弟身上留下这种痕迹。   若是她找到那人,必将这人的皮扒了才好!   可是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失职。   若是她不贪恋于人间玩乐,若是她多注意小蛇的心理想法,告诉他小幼蛇应该怎样分辨坏人。   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的发生了。   薛白忍不住自责。   “姐姐……不怪你,我和那人是真心相爱。”知道姐姐在伤心什么,薛青连忙宽慰姐姐。   心中忍不住暗骂:都怪那个臭和尚下手太重!不仅害的他要撒下弥天大谎,还害的姐姐如此伤心。   “好。”听到他的话,薛白冷哼一声,“那你哪日将他带到我眼前来,我要听他亲口说了才相信。”   将法海带到姐姐面前……   他哪敢啊。   若是法海知道他编排的这些话,怕不是要将他煮成蛇羹。   “嗯。”薛青硬着头皮答应。   所幸只要是不再碰到法海就不会露馅,到时候再自导自演被心上人抛弃的戏码,这个谎言就可以闭环了。   “哎哟,别急了。”许久未出声的无双拍了拍薛白的肩,“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小青成年到了发情期,你总不能让他一条蛇自己熬过去吧?现在找到是正好。”   无双是狐狸化人,与薛白秉持的情感教条不同。   他们狐狸精在此事上最为放荡随性,无双自认为,到了春季,自然就该□□。何必化成人之后违背本性硬去遵守人类那古板的教条呢?   看到顺眼的拐上床便可。   所以狐狸无双以美貌闻名,男女不忌,三界皆可,靠着采补之术,无双把自己修到了大妖级别。   露水情缘,春宵帐暖,此等极乐又可助长修为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说来,他也许久未尝过这滋味了……   无双舔了舔唇,在唇角留下了晶亮的湿濡痕迹。   “用丹药也可以度过。”薛白回答前面无双的话,她和无双信守的教条完全不同,千百年来她一直靠着丹药度过成年后的发情期。   一是因为嫌麻烦,用丹药显然更便捷,二是因为实在没有能入她眼的。   听他们对话的薛青却觉得自己刚知道了爆炸性的消息,“我有发情期?”   这是什么鬼设定啊,为什么妖会有发情期这么羞耻的东西啊!   无双听到他的问题反而柔媚一笑,笑嘻嘻的去看薛白,“果然是个小幼崽呢~你竟然这些都没和他说,到时候若是需要,我这里皆有人选可以推荐。   俊男或是美女,没有我找不到的类型,包君满意哦~”说到后面,无双转过头,还朝一边目瞪口呆的薛青递了个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美女就算了,俊男是什么啊!?   薛青爆红着脸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但无双显然还没说完,亲昵的一把搂过薛青的肩膀,“弟弟不用害羞,有喜欢的类型就告诉我,你是喜欢身强力壮的小狼狗,冷淡禁欲的修士,还是……妖媚勾人的小妖精啊?”   听到无双的话,薛青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连连表明自己的决心,“不不不,我喜欢女孩子。”   这下无双愣住了,一时不知到说什么好。他以为薛青身上这痕迹,应是位男子留下的才对。若那人是女子,则这女子当真是……生猛无比。   无双用的花香熏香就在他鼻尖,勾人魅惑,浓重的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这让薛青有些怀念起清雅好闻的檀木香来。   无双还没有轻易放弃,追问:“那可有喜欢的女子类型?”   看样子是薛青不说出一个类型他是不会罢休。   但薛青又怕无双真的给他找一个来,便胡乱答道:“我喜欢秃头的。”   大约是没有秃头的女子吧。   这样无双总找不到了。   此言一出,无双和薛白的面色都古怪了起来。   薛青还觉得不够,又加了几句,“能直立行走,下雨了知道躲,饿了知道吃饭的那种。”   若是薛青不加那几句还好,加了那几句,倒显得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   “哈哈,弟弟的品味真独特。”无双干笑。   没有再追问下去。   转身用法术传音给薛白:你弟弟这是什么品位?你也不好好引导一下?   薛白无辜:她也不知道薛青的品位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薛青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清净。   他本就心虚,也不善于撒谎这种事,若是薛白和无双两人再问下去,他怕自己不知不觉就将馅都漏了个光。   如今三人沉默了下来反而给了他喘息之机,反倒让薛青偷偷松了口气。   经历了前面的事,三人也都没有游玩的兴致,一路走过来都心不在焉,意兴阑珊。   于是无双主动提出要带薛白薛青去他们今晚所住的客栈。   -他们今晚入住的客栈叫同兴楼,位于西湖湖畔,客栈四周杨柳依依,十分有文雅之意。   此时已经夜深,客栈内只有小二一人,看到有人来便热情的招呼。   “开两间……”   “一间房。”薛白打断无双的话。   无双等会要回他郊外的庄子,因此不与他们同住客栈,本以为薛白会和薛青分开住,没想到薛白如此放心不下这个弟弟。   见小二表情疑惑,无双说道:“要一间房,你们客栈最好的。”   “好嘞,一间天字房。”   听到是笔大生意,小二的声音明显热情了几分。   无双付了一锭金,便和他们告辞离开了。   到了厢房后,薛白立刻掐法诀在房间内设立了一个结界,将门窗都牢牢封死,确定连蚊子都没办法飞进来后,薛白这才收手。   看着姐姐防贼一般动作的薛青:……   不敢说话,不敢动。   此时薛青已经化成青蛇形态,细细长长一小条盘在姐姐亲自为他缝制的绣花小布兜上。   小布兜上还有青色的如蚯蚓一般的粗头粗尾之物。   这是姐姐亲自给他绣的,说是按着他的本体原形绣的。   看着乖乖盘在小布兜上睁着黑豆眼看她的小青蛇,薛白眼中泛起一抹柔色。   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小绣花被盖在小蛇身上,以防小蛇夜间着凉。   “明日我带你去西湖游玩。”薛白坐在桌前和小蛇说着,将一个带着小花的指环戴在小蛇脑袋上。   碧绿的青蛇头上像顶着一个花冠,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小蛇乖乖的和姐姐道晚安,心中却忍不住盘算,明日去西湖,是不是意味着姐姐要与那许宣相见了。   他想了许久却也没理出头绪,因着一天的疲惫,沉沉睡去了。   但薛青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直人声嘈杂,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哭的让他难过。   “大胆蛇妖,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威严的嗓音响在耳侧,如惊雷般劈开了他的思绪,仿若魂魄归体。   薛青这才发现自己正瘫倒在地上,青色的衣摆在地上绽出一朵花。   抬眼看到面目森严的法海正一手捏着佛珠,一手端着钵,目光冷冷,自上而下冷漠的俯视姿态狼狈的他。   眉间一点朱砂痣如血,薄情的唇微抿着,显出几分锋利的凉薄来。   或许他本就不适合当这穿着僧袍的慈悲僧人,倒是更适合拿着长剑。   “小青!”薛白从边上扑过来,抓住他的手。   薛白的一身白衣沾有血痕,薛青想要伸手去看看姐姐的伤口,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呜咽,呕出了一口血来。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抬起的手,上面沾满了鲜血。   “我今日就要和这和尚拼了!”薛白缓缓站起,眼中满是恨意。   他想要阻止姐姐,但是刚坐起他的身体就像是支撑不住一般的又倒下,嘴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白掐指捏了法诀,带着杀意的法力便齐齐朝法海面门冲去。   看着如浪涛的攻击性法力朝自己涌来,法海岿然不动。   他抬袖便轻易化解了汹涌的法力,长笑两声,举着他的钵冷声道:“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大威天龙!”   “大罗法咒!”   一层层威压如山般压来,薛青克制不住的趴俯在地上,灼热感从腿部不断传来。   直到看到自己颤动的尾巴尖,薛青才发现他的腿居然幻变成了蛇尾!   法海还在冷冷的笑:“果然是蛇妖,竟敢来到人间!”   “我今日就要取你的性命!”   他手往上一抬,那金色的钵便往上飞起,朝他们头上飞来。   钵体在空中旋转着越转越大,直至能将薛青薛白两人完全拢住的尺寸。   宛若一座耸立着的大山,悬浮在他们上方。   “不要!”   他听见自己自己凄厉的哭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   而法海从始至终都神情淡淡,似笑非笑。   在他眼中,他们不过最为卑贱的蝼蚁。   “压!” 第11章   今日的江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朦胧春雨来,在多情的江南,连雨都落的如此轻柔绵密。   清冷白衣女子撑着一顶油纸伞,步履轻盈。   一缕带着潮气的风吹过,将女子的垂下的青丝吹起几许。   油纸伞微斜,挡住了吹过来的带雨的风。   露出一个青影。   原来白衣女子并不是一个人,她身侧还有一位和她身量差不多高的青衣女子。   但不同于白衣女子只戴着遮挡下半张脸的轻透薄纱,青衣少女顶着一个大大的帷帽,完全遮挡了面容,在这不小的油纸伞里反倒显得有些拥挤。   带着帷帽的薛青还是不大习惯头上的重量,总是不自觉晃了晃脑袋。   见他这模样,薛白发笑,“今日怎么一定要带这个?”   薛青总不能说是因为怕像昨晚那么倒霉又碰到“熟人”,他只开玩笑似的将这个话题揭过去,“我怕太多人注意我的脸了。”   薛白接受了这个说法,确实薛青的面容过于招摇,不过她也没想明白薛青突然戴这么大的帷帽,明明像她这样用面纱遮挡即可。   但思及弟弟是个青春期的小蛇了,便不再多管。   薛青帷帽下的面容却有些憔悴,眼下的青印因白皙的皮肤衬的更严重了,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   想到昨晚那个不愉快的梦境,薛青下意识的撇下了嘴角。   那梦境的感觉过于真实,导致他真切的体会到梦境中那种绝望无力的感觉。   薛青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他一定会保护好姐姐,不让姐姐和他沦落到那种境地。   春雨时出行的似乎只有他们一行,朦胧的雨幕中很难看到其他人的人影。   薛青被薛白拉着往桥上走。   雨幕绵密,将眼前的景物都隐的模糊了。   薛青和薛白慢慢散着步,一时竟觉得岁月静好。   “昨日……”   薛白突然开口,将心绪纷乱薛青惊了一个激灵。   昨晚到今早,薛白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薛青还以为这件事能在姐姐这暂且揭过了,没想到姐姐在这又提起。   “咳咳,姐姐你就别提了……”一想到这事薛青就感到脚趾尴尬的抓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我以后会更注意的。”   这简直是薛青心里的黑历史了,一提到这就让忍不住想到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场景。   他当着姐姐和无双的面,说出了那些羞耻的话。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压到墙上之类的。   回想起来简直是想把自己一头撞晕的程度!   他当时是脑子抽了吗?!编什么借口不好编这种。   薛白轻声叹了口气,明显也是想到了昨日薛青情状,不想让弟弟觉得自己棒打鸳鸯。   她沉默了一会斟酌着措辞又开口,“姐姐也不是反对,主要是……”   薛白挑了个委婉的说法,“感情这事,还是……循序渐进较为好。”   确实应该循序渐进,不要一上来就掐他的脖子。   薛青面无表情的想。   他偷偷瞟了一眼姐姐的身后,只希望这时来个人将他从这尴尬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这许宣怎的还不来,难道今天薛白并不是来见许宣的,或许是真的想带他散散心?   薛青心中愁着,却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便也不敢回嘴。   无论姐姐说什么只乖乖点头,模样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薛白几乎都有种眼前是弟弟的本体小青蛇乖巧点脑袋的错觉,嘴中的教导突然说不下去了。   弟弟这副乖模样,她反而不忍心说教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个插曲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来者通红着一张俊秀的面孔,慌忙弯腰行了个礼表示抱歉。   薛青赶紧扶住差点被撞倒的薛白,看到眼前的白净书生,心下了然。   这位大约就是许宣了。   薛青一瞥头看见薛白弱柳扶风的斜倚在他身上,未被面纱遮挡的一双美目化成了凌凌秋水,朝书生柔柔望去。   这样子,仿佛被许宣撞伤了。   想到姐姐昨日徒手将装满水的大木桶拎上二楼房间那孔武有力的模样,薛青沉默。   莫非许宣这力道太大了,真将姐姐撞伤了?   而许宣只觉一阵幽冷暗香扑鼻,抬眼和那双眼对上,心跳差点失了一拍。   瞥见那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绝色面容,许宣的面色更加发红,又喃喃道:“是小生失礼了。”   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容颜。   他急着赶路,未曾想竟在这雨中长桥上撞到了人,还是位姑娘。   他向来谨慎细心,也不知今日是怎的,竟在这宽敞的桥上也撞到了行人。   还将姑娘撞的不轻,许宣心中被愧疚充满。   薛白柔弱的咳了两声,慢慢站直了身体,“不碍事。”   第一次看到姐姐如此面目的薛青:……   还真是不习惯。   薛白柔柔的拍了一下薛青抓着她的手,“我们先走吧。”   不理会还在原地愣怔的许宣,薛白拉着薛青往前走。   “姐姐你钗子掉了。”目光瞟到薛白的发间,薛青正准备回头去捡薛白掉落的珠钗。   “别。”薛白已经全然不见前面柔弱的样子,一把抓住正要转头的薛青,将他扯了回来,小声耳语,“我故意的,考验一下他的品行。”   她习惯性的说几句,“不管是交友还是什么,品行一定是最重要的,不要还未识清一个人就去……”   薛青知道薛白是暗指昨晚的事情,心中叫苦,怕薛白再继续提起,便仓皇转移话题,“那是姐姐说的的恩人?”   “正是他。”薛白说着,背后来一声呼喊。   “姑娘留步!”   薛白早有预料,薛青看着他姐姐露出一个笑,翩翩转过身。   “姑娘的珠钗掉了。”许宣将珠钗递上,因着疾走气息有些乱了。   “多谢郎君,不知郎君如何称呼?”薛白接过珠钗,不经意的问。   “在下钱塘人士,姓许,字宣。”许宣答道。   薛白也告知了许宣她的名讳,而许宣这才发现薛白的身边还有一人。   “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薛白帮薛青答了。   一直当隐形人的薛青讪讪一笑,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   薛白和许宣告别,见许宣走远了,薛白立马戳了戳一直一言不发的弟弟。   “怎么样?这许郎是不是生的格外俊秀。”   一转前面的娴静,薛白步伐都生猛了起来。   这许宣确实是比想象中的要俊俏,书生打扮,看着就文质彬彬,儒雅有礼。   不过想到传说中之后的剧情,薛白还是觉得担心。   毕竟若是之后许宣做出伤害姐姐之事,或者与法海勾结也说不准。   皮囊虽美,却也不知道其人心如何。   就比如那法海,有一张慈悲面又如何,掐他脖子时还是掐的那么用力。   薛青记仇似的想。   之后薛白拉着薛青上了一只乌篷船游湖。   估计是雨天的缘故,岸边只有这一只船停留。   船夫是个老大爷,笑的十分和蔼。   船刚划离岸边,就看到岸边有人在招手,似是也要坐船。   船夫询问薛白薛青意见,因为他俩是先来的。   薛白眸光闪了闪,在薛青开口拒绝前点头同意。   薛青见姐姐答应,还奇怪了一瞬。   船舱狭小,若是再来一位陌生人,必定拥挤尴尬,薛白不可能不知道。   一切疑问在看到上船者的面容时豁然开朗。   果然又是许宣!   等等……怎么又是他?   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余光瞟到姐姐勾起的唇角,薛青又懂了。   行吧,还是姐姐的花招多。   许宣收伞进舱,看到端坐在里面眼熟的白衣女子时,一张白净的脸又红了。   他同手同脚的弯腰走了进来,有些局促的坐下。   “薛姑娘,真巧。”   在狭□□仄的船舱内,一切反应都被放大,那股幽香似乎又浓了一点。   “许郎,你肩头湿了。”薛白主动捏着手帕擦了擦许宣被雨水打湿的肩膀。   许宣心一颤,对上薛白的眼。   船舱内的气氛变得不对起来。   努力缩在角落的薛青此刻无比希望自己是小蛇形态就好了。   他是怎么想不通来当电灯泡的!   “俺瞧着这年轻人的伞也不小啊,怎么连肩膀都淋湿了?”   船夫是个健谈的性子,听到了船舱内的对话,便也探头插一嘴。   这句话像是突然惊醒了许宣似的,他回过神,答道,“或许是有些心忙意乱。”   在薛青以为要回归正常时,只见薛白双手抱肩,整个人柔弱宛若小白花,“不知为何,有些凉了。”   妖类也会怕冷吗?   有妖术护体对冷热毫无所觉的薛青表示,姐姐真是好演技!   许宣一听忙道:“那姑娘……”   “俺那舱内有新蓑衣,见你有缘便可送你,比那劳什子寻常衣物保暖多了!”船夫爽朗的开口。   许宣正准备脱下外袍的手一顿,然后又故作无事的缩了回去。   薛白面色扭曲了一瞬,推拒道:“多谢老伯,不过我现在感觉已经不那么冷了。”   船随着水波荡漾摇晃,薛白“呀”了一声,借着力倒到了许宣身上。   “姑娘!”   许宣赶紧将薛白扶住。   薛白道歉,“都怪船太晃,实在是我没注意……”   感受到掌下触感,许宣脸红,“无事。”   “俺行了二十多年的船了,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风平浪静,从来没有人说过俺的船晃!”   船夫狠狠摇了下船桨,表示不满,“这话俺不赞同!”   船夫表示自己的船技绝对是有口皆碑的好,不接受这空口的污蔑!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船夫摇桨摇的更卖力了。   而船舱内的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船夫你不说话,真的没有人会将你当哑巴的……   就像我一样安安静静不好吗。   努力当背景板的薛青看到姐姐的面色,感觉自己替人尴尬的毛病又要犯了。   这船夫,当真是不解风情。   为了姐姐幸福,薛青勇于奉献,主动到船头上和船夫聊天,这才没有让船夫继续打扰舱内的氛围。   “现在的年轻人真奇怪,不过最近贱内也有些不对劲,我昨日劝她好好去医馆看看,她倒好,气得回娘家了。”   船夫不解的重重摇了一下桨。   薛青看到路过的一条无辜鱼儿被船夫的桨拍出了水面,又垂落下去。   仿佛能看到那鱼面目狰狞的表情。   薛青问道,“可是令正身体不舒服?”   “俺也不懂啊!”船夫表示自己真的不懂女人,“晚上她老拉着我手说她心口疼,让我帮她摸摸,我好心让她去治疗,谁知她竟如此生我气!”   薛青感觉自己甚至从船夫黝黑的面孔上读出了委屈的情绪。   船夫觉得自己可冤了。   “咳咳……”薛青转移话题,“老伯能否说说这钱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我和姐姐是第一次前来。”。   “钱塘适合游玩散心的去处确实多,不过最近倒是有一诡异之事。”   船夫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兮兮。 第12章   “前几日,在夜间游湖时,看到这湖中有一巨大的水怪。”   “通体漆黑,头有两角,巨大无比。”   “大概有这么——宽。”船夫将双臂展开,比了个尺寸。   这也,太宽了吧。   看着健硕的船夫努力张开双臂的样子,薛青沉默了。   这等巨型的怪物,是真的存在的吗。   大约是百姓口舌相传,越传越离谱了。   薛青并未将船夫的话放在心上,只当闲谈趣事听了一耳。   船夫划了二十多年的船,对钱塘的奇闻异事了解甚多,滔滔不绝的讲着,薛青也不觉得无聊,不知不觉船就靠岸了。   三人下船与船夫告别。   “西湖美景~三月天呀~”船夫突然的这一嗓子把薛青惊到了。   只是这歌与船夫五大三粗的形象有些不符,他吟唱着,摇着桨走了。   这边许宣与薛白告别,转身正欲离开,忽一阵狂风袭来,直直将他手中撑着的伞给吹走了。   他一回头,见薛白撑着完好的伞看着他。   “将我的伞借给许郎,择日还我便是。”不待许宣拒绝,薛白将伞塞到许宣怀中。   许宣怀抱着伞,怔怔的看着薛白往那之前总是沉默的青衣女子那走去。   薛·工具人·青撑起刚刚幻化出的伞,和姐姐回客栈了。   见过许宣之后,薛白明显心情欢欣了许多,哪怕隔着面上的薄纱也能感受到她嘴角的笑意。   估计姐姐和许宣这事能成了。   以前也曾想过姐姐成家的场景,但当这事快来之时,总觉得一切都太快了。   不过总要有人一起来保护姐姐,姐姐也需要多一个人来疼。   薛青心中叹了口气,便释然了。   若是姐姐真的喜欢许宣,那他便防着些,不让许宣有和法海接触的机会,总比让姐姐伤心了好。   两人回到了客栈。   此时已近正午,客栈的堂前坐着许多客人,人声嘈杂,十分热闹。   “真是太可怖了!那惨状……血……蛇……”   刚经过堂前小二边上听到他正在说的只言片语,薛青停住脚步,一双眸隔着青色的帷帽盯住店小二。   “你方才说什么?”   小二正和旁人说的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忽听到边上多了个人,还愣了一瞬。   见是薛青,估计是没想到薛青会搭话,他尬笑了两声,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夜这城中死了人了!”   死了人?   薛青的眉毛蹙了起来。   “而且……”小二左右看了看,见身边没有太多人注意这边,才继续说道,“似是蛇妖所为!”   “如何断定就是蛇妖所为?难道妖类还会出现在人间吗?”   薛青追问,若是没有帷帽遮挡,小二便会发现眼前薛青的表情并不好看。   嘴上追问,薛青心中却不确定,毕竟无双和薛白以及他自己出现在人间,那肯定也会有其他妖类隐藏在人群之中。   只是这蛇妖伤人……难道这附近还有其他的蛇妖,并且还是会伤人的蛇妖。   薛青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害,我原是也不信的。但是我那当了捕快的亲戚和我闲聊时谈到的,那几副尸体全身毫发无伤,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小二拖长了语调,留了一个悬念,但可惜隔着帷帽他看不到在意料中薛青害怕疑惑的表情,只能自己揭晓,“那便是他们身上都有两个小孔洞,明显就是蛇妖咬的痕迹啊!”   说着,小二自己露了个惊惧的表情。   “你这小二,净会吓人!”在一旁听了一会的吃酒汉子看不过小二这吓唬姑娘的架势,将手中的酒碗重重往桌上一刻,忍不住插嘴,“我看就是山中巨蟒溜到城中来,伤了几人而已,谈何是妖呢?”   虽然慑于汉子气势,但小二也明显有不服,不愿在青衣女子面前被落下面子,“客官,这事真不是我瞎说,若是巨蟒也确有可能,只是,这几人的死状,是被浑身吸干血液而死啊!死相奇异,定是妖魔所为啊!”   那汉子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粗犷的面容呆滞了一下,而后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妖魔所为……   莫非是妖修?   被这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薛青下意识的咬唇。   然而小二的下一番话让他更如坠冰窟。   “客官别担心。”小二笑了两声,神色舒展开来,显然是想到了令人安心的存在,“那灵隐寺的高僧已经前往城中,协助调查此事。   到时候必将妖魔伏诛,还我钱塘一片安宁。”   听到灵隐寺高僧的名号,大汉舒了口气,对灵隐寺的和尚十分信任,这几年钱塘能够安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灵隐寺的和尚帮助斩妖除魔,才让邪肆没有机会横行。   “不知这次派出的是哪位高僧?”大汉起了兴致,面容柔和下来,和小二继续聊着。   “是静玄住持的亲传弟子,如今风头最盛的那位——法海。”   他们之后还谈了一会,大约是夸赞法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修为,也大约是怀念如今正在闭关的灵隐寺住持静玄当年诛灭万妖的功绩。   而薛青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法海的名字如响雷一般在脑海中炸开,将他的思路都炸的空白了一瞬。   他大约懵了几秒,随即涌上来的是对不可预测的未来的恐惧和惊惶。   薛青此时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不知面目的邪魔还是手持佛珠一脸慈悲的法海更让他害怕。   他想到桃花林下黑蛇绞缠的窒息感,还有满天花瓣中救他于危急珍重将他捧在掌心的那双手,但画面一转,那双手在阴暗的巷子中,掐上了他的脖颈。   还有梦境里,那骨节分明,线长精瘦的如玉手掌轻轻翻转,便轻松将他和姐姐重重压至塔下。   等回过神来,薛青发觉自己已经跑至了房间内。   将一直戴着的帷帽拿下,他忍不住重重喘了几口气,好似前面帷帽上的薄纱阻碍着他的呼吸了。   “怎么了?我见你在下面和那两人聊了很久。”薛白见薛青面色不对,便关切的用手帕擦拭薛青额上冒出的汗。   薛青不语,偏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   昨夜的憔悴还没褪去,额上密密麻麻不知何时渗出的汗也未擦净,下唇因为自己无意识的啃咬多了一个深陷的齿印,整个人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般,瞧着可怜极了。   不想打扰姐姐今日刚与许宣见面的兴致,也不愿让姐姐担心,只一瞬,薛青就化成了小蛇,躲进衣服堆里了。   薛白知晓弟弟有心事,但见薛青这动作显然是暂时不想谈,便到一旁去打坐修炼,怕打扰了弟弟。   无双送他的这件衣服极为绵软,薛青埋在里面,只觉自己整条蛇都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青。”   “小青?”   谁在喊他?   从层叠的衣物中探头。   恍若梦境,眼前的一切都晃着重影。   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蝴蝶在他的眼前,扇动着黑底蓝纹的翅膀。   “小胡?”薛青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可惜收效甚微,他像个醉酒的人一样又纠正了自己的错误,“不对,是小蝶。”   自从上次桃花林后,小麻雀身死,小蝶也消失不见,他几乎将整座山都找了个遍,依旧找寻不到那只黑底蓝纹小蝴蝶的身影。   如今,这花纹如此相似的蝴蝶就在他眼前。   是梦吗?   “你居然还记得我。”蝴蝶语气复杂,薛青此刻混沌一片的脑袋辨认不出其中到底是什么情感更多一点。   小蝶细小的脚落在了他的头顶,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薛青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的蝴蝶是不是他的小蝶。   但蝴蝶又扇动着黑底蓝纹的翅膀,轻盈的飞了起来。   蓝色的花纹就像一对妖异的瞳孔,晃着影儿看着他。   蝴蝶似乎要离开,像是水中永远捞不起来月亮。   “跟我来。”   和小蝶一模一样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薛青被这嗓音蛊惑了。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久别重逢的圆满梦境。   许久未见的玩伴来到了他的面前,诱使着他和它一起前去。   若有人在房中,定是能见到这奇异的景象。   摇摇晃晃的小蛇追逐着那翩飞的蝴蝶,磕磕绊绊的爬上窗棂,顺着敞开的窗缝窜了下去。   失重的那一瞬间,小青蛇脑袋里还在迷迷糊糊的想:窗户怎么开了?   但跌落到地上的疼痛让他的小脑袋清醒了一瞬,又被那翅膀上的蓝色妖瞳的花纹迷了眼,着了迷的跟上去。   蝴蝶飞的高了点,伸长脖子也够不到。   薛青化成了人形,原先在客栈桌上的法器衣物自动穿着到他的身上。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此刻已是深夜,城内的宵禁时间。   街上寂静一片,只有微凉的夜间晚风吹着,连流浪猫都躲了起来。   黑底的蝴蝶似乎融进了黑夜,原先萦绕在鼻尖的异香缓慢消失。   而神智缓慢回归,清醒过来的薛青首先被凉风激的打了个冷战。   他什么时候到了这个地方?   薛青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幻的梦。   梦到了消失许久的玩伴——小蝶。   望着漆黑死寂的街道,薛青只觉得身上的凉意连同心脏一起缓慢爬升。   “好久不见,小蛇。”   阴郁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有人在他头上重重敲击了一棒。   作为致命部位的脖子被冰凉的手掐住,带着强势危险的威胁。   再次被拿捏的薛青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老是喜欢掐他的脖子啊!!!!! 第13章   熟悉的声音让薛青瞳孔微缩。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声音!   伴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是记忆深处最深沉的恐惧。   即使现在身在街道之上,他却觉得自己甚至闻到了浓重桃花香下的血的味道。   手指宛若毒蛇在薛青脖颈爬升,牢牢盘踞在他细白的脖间,只要这人想,便可轻易夺取他的性命。   掐着他的手一紧,而后强制抬起薛青的脸,毫不怜惜的力道让薛青疼的一缩,但他仍紧咬着牙,不肯在这人面前露怯。   薛青看到了这人的脸,面若好女,一副妖异的反派长相。   与他阴柔长相不符的是他浑身上下的嗜血气势和眸中深沉的威慑,让人心生惧意。   宛若色彩斑斓却含有剧毒的毒蛇。   用华丽张扬的外表诱惑着观赏者前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口吞下。   如今这人勾着嘴角看着他,却不能让薛青感到丝毫的轻松之意。   这人看他的眼神,蕴含着杀意。   “还记得我吗?”   察觉到掌下细细颤抖的身躯,墨羽只觉得快意。   这种柔弱的,无能的猎物,只应在他掌下求饶哭泣,露出脆弱的惶恐的不行的样子。   而不是像之前…像现在…   掐着薛青下巴的手指又一用力。   而不应用这种眼神盯着他。   那时桃花林不过想吞食一些妖丹来当零口,没想到竟然在那条未化形的小蛇那栽了跟头,还被打伤。   想到这墨羽就恨的咬牙,那道伤他的法力至纯至阳,与他修的法力格格不容,既不能去除也不能化解。   至今他的内丹被灼烧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不断提醒着他当日的耻辱。   不可饶恕。   墨羽看着薛青的那张脸,唇角是阴沉的笑。   一个也别想跑。   但他并没有在薛青脸上看到想看的表情。   这条小蛇化了形也是如此倔强,竟没有露出惊惧求饶的表情,只抿着嘴等着他,估计在想着什么逃脱的诡计。   “可惜了这样好看的眼睛……”黑发男人语气遗憾,像是在欣赏着一件美丽得令他满意的瓷器。   指尖缓慢向上,轻柔地抚摸了薛青薄薄的眼皮,让薛青不得已的闭上眼,“不过我会在你死后,挖下你的眼珠,好好收藏。”   薛青止不住颤抖着。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危险残暴,当时小麻雀的惨状一直刻在他的噩梦深处。   那是薛青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也是,修炼资源有限,弱肉强食在所难免。   但当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时,就不觉得置身事外了。   在墨羽自顾自说着时,薛青藏在袖袍中的右手缓缓用妖力凝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面上毫无表情,忍着脖间被抓握的疼痛和窒息感,任由墨羽摆布,实则在暗地等待时机,准备背水一战,攒尽全力给墨羽一击。   也不知墨羽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引到这里来的,明明他与姐姐同住一房,姐姐还布下了结界。   心思神动间,墨羽突然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   薛青心下大骇,试图扯回自己的手腕。   可抓着他的手宛若铁钳,用力强制的让他疼痛,只轻松一扯,便将薛青的心思连同他手中的匕首一起暴露。   “化了形也一样。”墨羽冷嗤一声,“一样的不自量力。”   他轻轻抬指,那把法力凝成的匕首就像不堪一击的水流,在薛青的掌心碎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薛青也不再虚与委蛇,翻转身体试图挣脱墨羽的桎梏。   然而就是这一动,他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灵力居然不知不觉临近枯竭了!   虽然他前面使用大半的妖力,但也绝没有到使用尽的地步。   此刻内府中就像有一个无底的漩涡,饕餮般的不断吸收吞噬着他内府中恢复的妖力,让整个内府一直处于虚空的状态。   这黑蛇到底用了什么秘法?!   难道他居然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脑中突然一闪,想到今日和小二闲聊的内容来。   “你在城中杀了人?”   没想到薛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墨羽挑了挑细长的眉,阴柔的面孔上添上了一点兴致。   “是个好问题。”墨羽夸奖似的点了点头,唇角却恶劣的勾起,“可是…”“殷红的舌尖探出一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确实很有趣,每次都能让我忍不住和你聊这么久。”墨羽微微俯身,狭长的眸子直直看着薛青。   他语锋一转,语调变得和他的本体一样黏腻,似是情人间温柔的喃语,却让薛青觉得遍体生寒,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快速遁走。   “所以……只能赶紧把你杀了呢~”冰凉的吐息喷在薛青颈侧,就像一条毒蛇绕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吐着蛇信。   这语气好像这是给薛青的施舍一般。   死变态!!离我远一点啊!!!   薛青紧咬着唇,依靠着这一点疼痛来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   可是如今再怎么冷静也无用了,面前的似乎是一个解不了的死局。   他此刻多恨自己如此弱小,弱小的像一个蚂蚁一样,能被轻易碾死。   总是躲在姐姐的庇护下,离了姐姐,他总是什么也对付不了。   不管是法海,还是黑蛇。   动动手指就能让他消失。   不知是不是他是异世界灵魂缘故,他的天资并不算低,但是修行速度却也不算快,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还多亏薛白的亲自教导和灵丹妙药。   墨羽不想多与薛青多费口舌,一只手掐着薛青的脖子轻松提起。   悬空失重,脖间的力道越来越紧,窒息的感觉漫上来,眼前的景色恍惚了起来。   墨羽满意的欣赏这弱小的猎物濒死挣扎的模样。   那双手紧紧扒着自己掐着他脖子的那条手臂,像抓住了求生的浮木,脚也无意识的蹬着,抽搐着。   明明是阴险的毒蛇,却弱的像个兔子。   明明弱弱的像个兔子,却也有胆子试图伤他。   眼前人挣动的力道渐渐小了,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就像那几个被吸食而死的凡人,随着涌动鲜血而出的是他们的生命之息。   碾碎一朵花的快乐也就在碾碎的那一瞬间。   看着薛青快要失去生命迹象的模样,墨羽突感索然无味。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金光闪过。   灼热的,精纯的,带着至阳之力的。   他何尝不熟悉这法力?!   日日缠绕在墨羽妖丹上灼烧的法力,没想到竟在这小蛇身上又爆发了出来。   墨羽蓦地松了手,薛青被他甩到了地上。   眼前昏花头晕目眩的薛青只觉自己又重重的落到地上,疼痛让本就到达崩溃边际的薛青两眼一翻,便失去知觉陷入了昏迷。   眼前的最后一幕是炫目的金光。   如此温暖。   墨羽掀开自己的袖袍,只见那条手臂自手掌往上,都有了灼伤的痕迹。   皮肤像是干裂到极点的土地寸寸皲裂开来,而之间还有火星似的红色星点,十分可怖。   那和尚居然还在这小蛇身上下了法咒保护!   被法咒伤到的手臂像是置于真火之中,烈火焚身的滋味却没让墨羽的表情产生太大的波动。   他盯着手上的伤口,眸色阴沉的仿若能滴出墨来。   “这伤口需要马上运功压制。”   本应是寂静无人的街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   若是薛青还醒着,定是会吃惊这里居然除了他和墨羽之外还有一人一直在这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切。   来人的身形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是一位身着黑衣少女,与看着窈窕柔弱的身段不符的是,她的面容冷漠无比。   若是清冷如薛白的冷是高山上的那朵可望而不可即的花,这女子则是冷泉出鞘的剑锋。   明明身若蒲柳,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好拿捏,反而会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墨羽却对她说的话恍若未闻,眼尾瞟向瘫软在地上不知安危的薛青。   “可是心疼了?”   少女没有回答。   不过墨羽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意味深长的说:“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有二心,别忘了你如今叫的是什么名字,你的主子是谁。”   “况且你走的这些时日,他有曾找过你?”   “属下只有从始至终主上给予的黑蝶一名,我的主子是您。”   少女答道,眉眼坚定,看着薛青时却是毫无感情的眼神,“可是要将他处理了?”   墨羽对她的回答没有什么反应,只冷哼一声,眼中是痛恨和怨怼,“他身上有法力庇护,我们没办法直接伤了他。”   被人牵制无法为所欲为的感觉,可真是……   谁若阻他,他便杀谁。   强大,他要不断强大起来,强大到世上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   墨羽眼神一转,“不过,我也不会让他那么好过。”   “既然无法直接了解……”   “那就让他慢慢衰竭而死,好好感受一下我毒液的毒性。”   “主上圣明。”   少女真心实意的称赞,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热与崇敬,似乎是真的在夸赞墨羽的“宅心仁厚”。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薛青仍旧昏迷在冰冷的地板上,夜月银辉将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死灰色,若不是那一点胸膛起伏的弧度,整个人宛若一尊卧睡的冰冷雕像。   内府中的妖力再也支撑不住化作人形时的运转消耗,睡颜美人倏忽消失了,因为前面损坏的法器衣物化作荧荧碎片化解。   只有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青蛇在原地。   -   薛青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很久。   只觉得自己睡过了几生几世,连沧海都要变成桑田。   随着神智清醒过来的是身体知觉的缓慢恢复。   还没来得及注意到自己的形态的转变,迷迷糊糊的小青蛇从裹着他的布料中探出小脑袋。   然后小黑豆眼和一双大眼睛对上了。   来人惊喜的咧开嘴,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   “小蛇,原来你没死呀!”   薛青:……   他只感觉自己差点又要昏过去。 第14章   为表示自己的激动和兴奋,阿乐将软趴趴的小蛇捞到小手上盘着,还自觉亲切的摸了摸小蛇脑袋,以此安抚小蛇情绪。   小蛇通体碧绿冰凉,手抚过富有光泽的鳞片,倒真的像玉石一般。   阿乐觉得师傅说过的有失必有得这句话是真的。   之前他失去了一条小蛇,现在上天又给了他机会让他捡到这条小蛇。   他终于有自己的小蛇了!   阿乐欣喜的告诉小蛇:“曾经也有一条小蛇在我面前,和你一样绿。我诚心邀请它,它却拒绝我。”   “那真是条无情的小蛇,你说对不对?”   戳了戳在他手上沉默装死的小青蛇脑袋,阿乐希望他的新伙伴能给他一个反应。   他貌似还没认出两条蛇是同一条。   薛·无情的小蛇·青:……   并不是很想理会这小孩。   虽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是薛青仍觉全身无力,再一探内府也是可怕的空空荡荡。   不知道黑蛇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聚不起妖力,如今仿佛又回到了他刚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与普通小蛇无异。   不过,黑蛇为什么最后松手了?   明明他当时都快感受到自己魂魄离体了。   难道说,又有谁救下了他?   在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只记得夺目的金光闪现,而后黑蛇就松开了掐着他的手。   不同于黑蛇阴煞的妖力,那金光意外的没有让薛青感到排斥,只觉得温柔温暖。   还有,一点点熟悉。   薛青没想过会再遇到黑蛇,还是在钱塘城中,如今他的妖力似乎更加深不可测,辨认出化形了的他倒也不难。   在短短时期内提升了恐怖的一截。   也不知道黑蛇是靠什么方法修炼才提升这么多的境界的。   随意猜想一下黑蛇可能用的妖法,薛青就忍不住犯恶心。   真是令蛇作呕。   知晓黑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目前来看这情况尚且还算是安全。   不知道黑蛇有有没有对姐姐做了些什么,他得赶紧去找姐姐,确认姐姐的安危,小青蛇动了动似乎想要从阿乐的手上下来。   看到小蛇终于有反应的阿乐惊喜道:“果然你也是同我一道想的!”   突然被阿乐欢喜的贴住脸的小蛇:?   小孩的脸蛋上都是软肉,奶呼呼的贴着他,独属于孩子的香香软软的味道让他的心都软了。   这孩子虽然熊了点,还有个讨人厌的师傅,但还是挺可爱的。   薛青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才动了几下就又失去气力,无奈只能乖乖窝在小孩手上。   尾巴尖垂下,像一条青翠的藤蔓。   看着可爱的小蛇,阿乐觉得自己先前碰到的事都是值得的。   当时他将这条在路边一动不动的小蛇捡回来时还遭到了边上小乞儿的嘲笑,质问他捡条死蛇做什么,居然还在那污蔑他这个小和尚要捡蛇做蛇羹。   真是平白污和尚清白!   阿乐恶狠狠的想,明日和师叔们去布施时一定要少给那小乞儿两粒米。   还好他的小蛇只是睡着了。   如今小蛇醒过来了,真好。   他又有新伙伴啦。   不过小蛇貌似受伤了,有些恹恹的,他得照顾好小蛇。   阿乐将小蛇轻轻放在他用衣物堆成的小布堆中,还关切的问了一句:“小蛇你是不是困了呀?”   薛青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不像在寺庙,这摆设倒是更像是在他居住的客栈房间。   看来他还在城中。   小青蛇轻轻松了口气。   他还能勉强去找薛白。   若是被阿乐带去灵隐寺,那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没有妖力帮助的情况下,不认路的小蛇从灵隐寺逃出去寻找姐姐无异是大海捞针。   唉,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刚刚还松了口气的小青蛇又深沉的叹了口气,小小的黑豆眼里是厚重的愁绪。   他的蛇生怎么就这么悲惨呢。   而一旁的阿乐全副心思都在照顾自己生病的新伙伴小蛇上。   小脸蛋十分严肃认真,阿乐非常有责任感的和小青蛇说道:“我来给你读点睡前故事。”   小青蛇的脑袋搭着,想看看阿乐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阿乐跳下桌前的凳子,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自己的床榻上,从被褥单子底下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来。   看那书皮磨损的模样,定是翻阅了许久。   阿乐又噔噔噔的迈着短腿跑过来,熟练的翻爬上凳子,打开书准备为小蛇读故事。   薛青离的近了,看到那封皮上的书名——《金刚经》。   果然是极好的睡前故事。   小青蛇懒洋洋的将尾巴尖一起盘了个圈圈,已经准备好了沐浴在佛音下的准备。   阿乐已经一板一眼的朗诵了起来,因为漏风的牙齿,乍一听到有些含糊,不过声音洪亮,感情充沛。   “……那高僧无尘掀开绣着鸳鸯的红色锦被,里面竟是一赤身裸体的绝色女子!   无尘大惊,怒道:‘你这妖精,竟敢出现在我面前!’央央扯了一角香被,但模样勾人的紧,香臂一揽,便抱住了无尘。   娇声哀求:‘好哥哥,只要你放过我,让奴家干什么都愿意!’无尘面色不改,冷哼一声,拂袖要走。   但央央娇躯一颤,显然是要流泪了。……”   等等,这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在奶声奶气富有感情的朗诵中,突然听懂内容的小青蛇被惊的抬起脑袋,茫然的看着正在沉浸式朗读的光头小童身上。   黑豆眼瞳孔地震。   而阿乐的大眼睛盯着书页,一眨不眨,极为认真。   然后薛青就听到阿乐的朗诵更为激、情,剧情显然也上升了一个高度。   “听到央央的哭声,无尘脚步一顿。   心中宛若天崩地裂,天晕地旋,排山倒海!   他终于忍不住,又转身回到央央身边。   那铁砂一般的大掌握住央央圆润的肩头,恨声道:‘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央央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眉目含秋水,看着无尘。   心想,若是能与他就这样海枯石烂不分开就好了。   可惜人妖有别,她也只是一个花妖。   而且她已经得了不治之症,三日后就要撒手人寰!   毫不知情的无尘狠狠将央央按到床上,邪魅一笑:‘让我亲一下,命都给你。’……”   亲一下。   命——都——给——你——阿乐的朗诵十分有感情,绘声绘色,仿若身饰两角,如临其境。   清脆的童声在屋内回荡,十分有冲击力。   而作为唯一听众的小蛇听的原本圈成一圈的尾巴尖都竖了起来。   他都听到了什么?!   而阿乐为小蛇准备的睡前故事并没有结束。   “……无尘轻松便扯开了那床碍事的红被,抱着央央整个人便覆了上去。   春宵帐暖,红浪翻涌。   木塌上的动静响了一整夜才停休。”   随着阿乐翻页的动作,书上的蓝色封皮掉下来一许,露出了明黄的底色。   小青蛇伸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只看清楚露出了一个“霸”字。   他见阿乐沉浸其中,便用嘴衔着那封皮掉下来的一截往下一扯。   终于显露了全貌。   原来那蓝色封皮只是个幌子,在《金刚经》封皮的下面,是这本书的真正封皮。   《霸道和尚俏小妖》的明黄色书籍封面映入眼中,那黄灿灿的颜色恍若实物差点将小青蛇的黑豆眼闪瞎。   薛青:……   这小朋友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瞧瞧法海这当师傅的教的都是什么徒弟。   小青蛇老气横秋的摇了摇脑袋,为寺庙这一代年轻和尚的未来感到担忧。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读着读着忍不住自己去看完结局的阿乐感慨了一句,“如果央央能告诉无尘她生病了就好了。”   转眼一看他专心哄睡的小青蛇居然还清醒着,甚至还直直着竖着脑袋,仿佛陷入了对生命的某种思考一般。   “可是我选的故事你不满意?”   阿乐愧疚的看着小蛇,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朋友的这个责任,只顾着自己挑了本自己最爱看的,却没想到小蛇喜不喜欢。   他真是个失职的朋友。   “都是我不好。”阿乐道歉。   小蛇偏着脑袋看他。   哦?难道这小朋友知道小小年纪看这些书不合适了?   薛青正欣慰阿乐知错能改,孺子可教,然而阿乐的下一句让他几欲吐血。   “我还有好多本不同的,你挑本你喜欢的我为你读!”   阿乐利索的放开书,飞快的窜下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板凳,又跑到他的床前进行一个大翻找的动作。   好多本……不同的……   薛青有预感等下拿到他面前的是什么了。   此时门外忽然传出一声呼喊:“阿乐,你师父叫你去他房间一趟!”   随机房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   “啊!”阿乐惊了,慌忙将拿到一半的书又塞好。   “你不要进来!我还没穿裤子呢!”瞥到桌上还没收回的话本,阿乐拖延时间。   门外的人听到后笑了一下,打趣道:“有什么好害羞的。”   但也顾忌小朋友的心灵,没再进来。   小蛇瘫着一张脸的看着穿戴齐整的阿乐熟练的将桌上的话本连带蓝色封皮一起收走,三下两下便藏好。   临走前还急匆匆的和自己的新伙伴道了个别。   “小蛇你乖乖的睡觉,我马上回来陪你。”   哐的一声,阿乐关门出去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15章   阿乐一走,薛青静待了数刻,见阿乐还没回来,便起了心思。   不如趁现在偷偷溜走,去找薛白。   虽然阿乐可爱,并不会伤害他,但是阿乐身后还有他那个师傅。   他实在拿不准法海是否会对他做些什么。   哪怕他现在是一条无辜又可怜的小蛇。   感觉身体差不多恢复了全部气力,原本还安静缩在布堆里的小蛇缓缓移出来。   谨慎又缓慢的顺着桌子的轮廓往下伸去。   在薛青的不懈努力下,蛇脑袋终于触碰到了地板,身体不再悬空。   欧耶,着陆!   小青蛇在心中为自己的欢呼一声,整个蛇脑袋已经贴到了地板上。   他欣喜的往前爬行了一小段距离,然而他忘了他剩下的那段身子还挂在桌上,而小蛇的长度并不比桌子的高度长上多少。   于是乎,在小青蛇往前前行的时候,勾着桌沿的最后一截尾巴尖也随着他的动作从桌沿上一起掉了下来。   然后砸到了小青蛇。   突然被重击的小蛇动作一滞。   才反应过来是被自己尾巴砸到脑袋的小青蛇:?这都可以。   他很快就来到了房门口。   面对着对于小蛇来说过于庞大的房门,聪明的小蛇显然有解决办法。   支起身子,扭成一个便于发力的姿势,蛇脑袋顶在门板上,缓缓往前顶。   功夫不负有心蛇。   沉重的木门开了一条小缝。   小青蛇便顺着这条空隙灵活的溜了出去。   哦豁,自由的气味。   薛青溜出了房间,发现之前他的猜想果然正确。   他确实处在一个客栈中。   不过却不是他和薛白住的那间客栈。   若是阿乐恰巧与他住同个客栈,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若是那样他又要担心法海离他们太近了些,估计要拉着姐姐连夜换客栈。   他所在的位置是这间客栈的二楼走廊处,不同于他原来所住客栈那般总是热热闹闹的景象,客栈二楼安静无比。   这家客栈是生意不太好?   小蛇没有多想,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暂时无人出来,便往楼梯口那移出。   刚下了几节楼梯,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的震感,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有人上楼了,还不止一人。   小蛇一时进退两难。   果然,他的运气一直都是可以的,不会对他太好。   薛青无奈的自嘲。   然而脚步声越逼越近,根本不给小蛇思考的时间。   为了保险,小青蛇赶紧细细的将自己缠在楼梯两边的栏杆底下,身子都快扭成麻花状,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上楼的一行人大多都作侍卫打扮,被簇拥着走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着华衣锦袍的瘦弱少年,眉眼风流,却带着一股病气,为这副容貌添上几分脆弱易碎之感。   他身边的一个灰衣侍卫在询问:“主子真的要去找法海大师?”   听到了侍卫的问题,少年脚步停了下来,恰好停在小青蛇的面前。   看着眼前那么多双脚,小青蛇根本不敢动,假装自己是楼梯栏杆的一个装饰。   而且他没听错的话,眼前的这几人和法海似乎还有联系。   怎么哪里都逃不过法海。   小青蛇更不敢动了,紧张的尾巴尖尖都绷紧不再抖了。   “啪!”华衣少年一巴掌甩在灰衣侍卫的脸上。   他看着羸弱,但这一掌的力道竟直接将侍卫的脸打得偏了过去,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在静止的氛围中,华衣少年冷冷出声,声音像出鞘的锋利寒刃,“我做什么容得到你来置喙?”   灰衣侍卫一愣,立马毫不犹豫地跪地,膝盖重重磕在楼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清脆一声。   但他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跪在坚硬的楼梯沿上连身形都未动一分。   “是属下多嘴。”   “起来吧。”   华衣少年看着灰衣侍卫,看不清眸色,他不想因为处理这件事耽误了时间。   他拂袖转身,正欲继续往上走,冷凝的目光暼过,扫到边上栏杆底一角时顿住了。   正努力装雕塑顺便看热闹的小青蛇对上了华衣少年那双眼。   薛青:……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只是一个雕塑。   小青蛇默默催眠,试图用意念之力让华衣少年放过自己。   不知是他的意念之力发挥作用,还是他的霉运体质又短暂消失了。   华衣少年没再继续看小青蛇,只是继续往上上了几个台阶。   小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庆贺自己又逃过一节,就听到华衣少年的声音:“这客栈怎的还有蛇这种恶心东西?”   “于壹。”少年示意灰衣侍卫,“把那蛇给我弄死了。”   他自幼讨厌蛇这种冷血的畜生。   小时候是惧怕,惧怕蛇的毒牙伤害了自己。   宁无恙是王府唯一的世子,是整个王府需要捧着护着的掌心珍珠。   当他发现只要他的一句话,这些讨厌的东西就会通通消失之后。   整个王府里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蛇的一丝踪影。   正如王府管家说的那样:“世子讨厌的东西,那又何必存在在这个世间呢?”   没想到难得出来一次,还能见到这如此生恶的生物。   少年苍□□致的面容个毫无表情,垂眸掩下眼底的轻蔑厌恶。   “不知道我最讨厌蛇吗?回去通通去戒堂领五十鞭。”   五十鞭……那么粗的藤条,不残也得趴上十天半月啊。   第一次出来当差的王府侍卫于十二觉得主子这样罚有些不合理,张了张嘴正想要向主子求情减轻责罚,就被边上的于壹扯住了袖口。   他转头,见于壹朝他缓缓摇了个头。   于十一只能憋住。   只是心中有些怨怼,王爷把他们交给小主子,为的是保护好小主子的安全,可是小主子性情阴晴不定,总是无缘无故责罚于他们。   而薛青听到少年的话顿感不妙。   这少年居然要杀他这条路过的蛇?!   看不出来,这少年竟如此心狠手辣,连一条无辜的小蛇也不放过。   而且,蛇蛇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蛇蛇。   小青蛇早就在这个世界锻炼出了一副逃跑本领。   见时势不对,立马飞窜逃走。   因为往下走的楼梯都站着五六个华衣少年的侍卫,小青蛇只能往上走,准备又溜回到阿乐的房间中。   华衣少年的侍卫们不愧是专业训练过的,小青蛇才刚窜了几步,他们就立马反应过来,五指如爪般擒过来。   宁无恙看到小蛇居然想逃,心中更为恼怒,气急败坏地命令道:“快给我抓住它!”   因为这一时的气动导致气血上涌,忍不住掏出自带的巾帕捂住唇剧,从中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苍白的面上浮出两朵病态的红晕。   薛青虽然失了妖力,但毕竟是修炼过的,身体的敏捷和灵活程度已经较之前上升了一大截。   在这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下也能勉强撑一会,加上楼梯狭小不利于侍卫们施展,但这空间对于小蛇已经足够了。   小蛇像泥鳅一样就要滑到楼梯口。   胜利就在前方!   自觉将他们甩到身后的小青蛇以为自己就要安全了,更加卖力的使劲往前冲。   然而,薛青发现自己貌似悬空了?   于壹终于眼疾手快的将这条蛇擒住。   总觉得这蛇有古怪,明明只是一条小蛇,却让他和兄弟几人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抓到。   这下主子只会更觉得他们无用,狠狠责罚他们。   他不敢再想,伸手准备将这条蛇的脑袋扭了。   “且慢。”   声音如玉石落盘,仅仅才两字就让人如沐清风。   走廊处走出几人。   刚刚出声的那位身着僧袍手捏檀木佛珠的英俊和尚,不是法海是谁?   “法海师傅!”一声满怀欢欣的呼喊传来。   宁无恙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位侍卫,整个人冲到了法海面前,仅仅因为这几步路走快了些,他又禁不住捂着巾帕咳了几声。   拿下巾帕时,他脸上的红晕更重了。   “宁世子。”法海行了个礼,风轻云淡,不卑不亢。   总是这样,好像世间没有一物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宁无恙启唇准备说些什么,但一个童声打断了他。   阿乐站在于壹面前,抓住于壹手上小蛇的尾巴,毫无畏惧的和这个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灰衣侍卫对峙着。   “把我的小蛇还给我。”   虽然比于壹矮了一大大大截,但是阿乐在气势上不输分毫。   他冷酷着一张包子脸,要求于壹快些松手。   小青蛇感动的摇了摇尾巴尖。   呜,阿乐,他的好伙伴!   “阿乐,这是你的蛇?”边上法海的师兄慧源好奇问道。   他不知道阿乐什么时候有蛇了,这蛇倒是与之前出去采药时在桃花林救下的那条相似。   难道阿乐这小子居然会找替身了?   啧,蛇蛇类卿。   “师叔,这是我的蛇!他们要抢我的蛇!”阿乐见于壹无动于衷,便开始哭嚎起来。   虽然雷声大,但雨点小,仔细看他的眼睛,一点泪水都没流出来。   若不是要抓着小蛇,不敢松手,以防一松手小蛇就被于壹拿去,阿乐估计都要在地上撒泼打滚。   一副不给他小蛇就不停下噪音制造的熊孩子模样。   “宁世子,将蛇还予阿乐吧。”法海终于开口。   宁无恙当然不会拒绝法海的要求。   虽然厌恨蛇,但他知道法海心善,不想因为这个招惹法海的厌恶。   小蛇终于又回到了阿乐手上。   他的小蛇估计都被吓坏了。   阿乐捧住失而复得的小蛇,赶紧用自己软软的脸蛋蹭了蹭小蛇,试图抚慰小蛇受伤的心灵。   小青蛇第一次主动用尾巴圈住阿乐的手腕。   感受到小蛇的回应,阿乐更高兴了。   可是阿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只手从他的手上拿过了小蛇。   阿乐下意识的像将小蛇抢回来,可看到这只手的主人时,就不敢动了。   面对自己的师父,他还是挺怂的。   一直被拿来拿去的小蛇被法海接过,妥善的安放了。   终于安定下来。   然而小青蛇并不是很高兴。   被法海揣到僧袍兜里的小青蛇:阿乐,救我! 第16章   见师傅将小蛇拿走,阿乐缩到法海身后,垂着头不敢说话。   他还没告诉师父他找了新伙伴的事。   虽然师父向来温和,但是不知为何,在师父平静的面容前他依旧能感受到强大的威势,哪怕他再怎么胡闹在师父面前也只敢当一个乖小孩。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等级压制。   宁无恙见法海居然将那条丑陋的蛇放到了自己的兜中,他心下惊愕,面上却毫无反应。   只眸中含水看向法海,苍白的面上是易碎的脆弱,宛若柔软的柳枝,风一吹就能将他吹跑。   “法海师傅,我的咳疾又犯了。整晚整夜的咳。”宁无恙像朵柔弱凄惨的小白花,“你能否再帮我运功治疗一番?”   言辞中带着恳求,全然不见前面那样阴狠跋扈的模样。   小青蛇从兜中探出脑袋,看着宁无恙的变脸,震惊到蛇信都吐出来了。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宁无恙是王府的世子,传闻世子还在王妃肚中时王妃遭到妖物毒害,导致世子在胎中受损,一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   而王妃也在生下世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老王爷老年得子,世子又较一般儿童更羸弱,王爷自然疼惜异常。   日日拜访灵隐寺求高僧指点,同时也一直在民间搜寻灵丹妙药。   终于灵隐寺的住持静玄被老王爷的诚心打动,愿意每月使用法力帮助宁无恙缓解病痛。   在五年前静玄闭关后,这事一直由他的亲传弟子法海代为帮忙。   法海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的慧源开口:“世子,我师弟才休息了一会。今日正好我在,不如我由来代为效劳?”   小青蛇抬起脑袋看了看法海,发现他眉目间确实有一丝掩藏不了的倦色。   “不麻烦慧源师傅了,我想我大概已经习惯了法海师傅的法力。”   面对灵隐寺的其他和尚时宁无恙的态度稍微客气了一点,但是依旧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高高在上的傲气,“若是法海师傅觉得累,我可以等他休息好的时候。”   他掩唇咳了两声,神色有些落寞,“我没事的。”   位于至尊看戏席的小青蛇啧啧称叹。   莫非法海遭不住这种类型的?   小青蛇不禁摇了摇脑袋。   又啧啧啧了几声。   不知是不是他的动作太过招摇,才晃了两下,小青蛇就感到有个指尖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然后略一用力,就将他从兜中探出的脑袋又按回了兜中。   小青蛇表示不服,脑袋又倔强的探了出来。   然而依旧是被毫不留情的镇压。   眼前重新变为黑暗的小青蛇气鼓鼓的想着,这和尚真是小气,连看都不许他看。   虽然薛青心中对法海还是有着天然的畏惧之情,但他本就是个少年心性。   怂兮兮的在兜里用尾巴尖隔着僧袍狠狠戳了戳法海的腰部。   法海的腰精瘦,戳上去的感觉就像戳在了坚硬的铁板上。   这和尚身材这么好?   而且法海似乎没有反应,那他就更大胆了。   小青蛇觉得有趣,玩心大起,又把自己的尾巴尖当成剑,又往法海腰部戳去。   在黑暗的兜里也听不清外面的说话声,小青蛇就靠着这个消磨一下时光。   也不知道法海什么时候才会把他放出来。   小青蛇在心中给自己这幼稚的玩乐手段配音。   “嘿!”他将尾巴尖又戳了一下,“我戳!”   在他的想象中,中二威猛的小蛇尖尖的尾巴一戳,法海的腰就开始喷血。   然后法海捂着腰求饶:“蛇大人,我实在是不敢了。求您饶了我!”   小青蛇立起尾巴尖,继续沉浸式幻想自己特别潇洒的高手蛇形象。   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幼稚,毕竟男人至死是少年,他只不过保持了一颗纯真的童心罢了。   他扭了扭身子,对幻想出来的狼狈法海发出了恶狠狠的类似反派独有的笑声。   然后小青蛇乐着乐着,就感到上方的兜口露一个缝隙,透出了一隙光。   随机伸进来一只大掌,轻而易举的就将整个小蛇包住,拿了出来。   盘在法海手掌上和法海黑豆眼对丹凤眼的小青蛇全然没有前面在兜袋里的耀武扬威,只微微低着脑袋用黑豆眼瞅着法海。   一整个十分乖巧文静的模样。   连前面还耀武扬威的尾巴尖此时温顺的在法海手掌上圈成了一个小圈。   前面在兜里发生了什么蛇蛇也不知道。   好在法海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他放置在桌上。   “在这不要乱跑。”他低声命令这个表面乖巧的小蛇。   然后收获了小蛇无辜的眼神。   “法海师傅……”   传来一声虚弱但殷切的呼唤。   薛青这才注意到法海身后还有个宁无恙。   原来他在黑暗的兜中时,外面早就换了个环境。   如今这样子像是,法海和宁无恙单独在同一个房间中。   看着桌上那条讨厌的蛇竟然侥幸得到法海的一点照拂,克制不住的嫉妒加上本就对蛇类的厌恶,宁无恙盯着小蛇的眼神阴沉的几乎要滴出墨来。   完全忽视不了这道攻击性极强视线的薛青:……   这人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是看不惯法海救下他吗?   薛青可没忘记这人不仅要抓他,还指使手下要扭断他的蛇头。   虽然他害怕法海,但是确实法海目前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当然他灯火夜市那晚法海掐他脖子把他按墙上他也不会忘记,可是毕竟法海救过他。   算上今日之事,法海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两次。   导致他现在对法海感情复杂。   法海会知道他救的是同一条小蛇吗?   还是法海普渡众生,每日救的生物太多,都记不清了?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这人看他的眼神。   小蛇起了坏心,小脑袋伸出,灵敏的用蛇吻顶到了法海的腰部偏下处。   小脑袋一扭,整个贴住,蹭了蹭。   法海已经被他这条讨厌的蛇碰过了,看那人还怎么办。   小蛇蹭完就跑,还绕着瞅了一眼后面宁无恙的表情。   能看到宁无恙表情不好看,他就放心了。   正准备缩回去,就感到贴住的法海的身躯轻轻震动了一下。   法海轻笑了一声。   不知是脑袋被震到,还是因为法海的低笑,薛青感觉自己的耳朵一起麻了。   主动挑了事的小蛇这下乖乖缩回去,一副安静如鹌鹑的模样。   “唔!”一声痛呼。   宁无恙捂住心口,显然是极疼。   才几瞬他的额间就冒出了汗,脸上一直未曾褪去的红晕更重了,配上他的容貌,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病态的美。   夸赞一声病美人也不为过。   宁无恙拽住法海的袖袍,“法海师傅……救救我。”   然后宁无恙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看到他的动作小蛇震惊。   为什么心口痛需要脱衣服?   法海念了声佛偈,引导着宁无恙坐下,在宁无恙还剩里衣的时候阻止了他继续的动作。   “贫僧来为世子施法疗伤。”   法海和宁无恙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垂眸念咒。   在掌心缓缓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光,再将掌心贴到宁无恙的后背处。   不知是不是法海念的咒的原因,薛青居然看到宁无恙的身体中有不断腾升的黑雾。   那些黑雾像是活着一般,在宁无恙的体内窜动着。   黑雾聚集最多的地方就是在他的心肺处,简直像一大团浓郁的乌云,还是雷暴雨来临前的那种。   金色的法力顺着法海手掌和宁无恙的相贴处缓缓没入。   薛青能注意到随着金色光团在宁无恙体内游移的同时,宁无恙体内的黑雾似乎是十分惧怕这金色法力,在金色法力的逼近下四处遁逃,缩到宁无恙身体的角落。   而来不及遁走的黑雾则被金色法力吞噬消散。   不过,怎么感觉这金光有些眼熟?   薛青没有多想,觉得法海的法力他已见过几次,如今觉得熟悉也正常。   这场法力输送不知道大概持续了多久,久到小青蛇都无聊的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尖。   宁无恙病弱的面容较之前更为舒缓,蹙着的眉也舒展开来。   倒是法海,因为长时间一动不动的灵力输送,眉间的倦色浓了几分,唇色也更浅。   这变化也是极为微小,若不是薛青无聊总是时不时盯着,或许不会发现。   终于在薛青第一百零八次次将自己的尾巴尖团成各种形状时,这边的治疗完成了。   法海刚收回法力,宁无恙就倾斜着要倒下来了。   他竟然昏迷了。   法海用还未收回的那只手支住了宁无恙,朝屋外唤了声:“进来吧。”   薛青才发现居然有人一直守在门外。   再一看进来的是谁的时,小青蛇探出的脑袋又缩了回来,把自己盘成了一个饼,以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于壹向法海行了一个礼道谢后,便熟练的将外衣给宁无恙穿着好,一把将宁无恙抱起,朝法海告辞后便关门离开了。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安静到薛青能感受到他面前法海浅浅的呼吸。   他看到法海倚着木桌桌面,纤长的指尖揉了揉眉间蹙起的痕迹。   额间的那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的夺人眼目。   薛青的视线滑过法海挺直的鼻梁,滑过浅了几分颜色的唇。   向来平静无波的凤眼阖着,倒显出几分凤眸本身有着的上挑凌厉来。   这垂眸蹙眉的模样,因着他本身优越的长相,反倒更多了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和尚这长相,若是放到现代,一定是光靠脸就能火遍半边天当顶流的那种。   也不知道,法海有了头发以后是什么模样?   薛青正想着,忽觉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小蛇抬起脑袋,发现法海不知什么已经睁开了那双凤眼,正看着依旧团着蛇饼的小青蛇。   “可是看够了?”他说。 第17章   薛青没想到法海会和他这一条安静围观的小蛇说话,还呆愣了一瞬。   而且法海说出的这句话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像是一个无情无欲淡泊世事的高僧所说出的,反而比他平日里说的话多了些逗弄的顽劣之意。   仿佛在那高高在上普渡众生的慈悲相之后,还有另外一面。   此时顺着这句话,露出了一点口子,让薛青得以窥见一星半点。   多了些人味。   他又想到在那日桃花林中,纷纷扬扬的粉色如梦桃花瓣洒下,就像落了一场雨。   那时他刚死里逃生,从黑蛇的口中逃脱。   当时薛青也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只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满怀孺慕和感激的看着救他的这个人,他想要报恩。   恩人连面容都如此好看绝伦。   尤其是勾起唇角时的那抹浅笑,将那漫山遍野盛开的花的好颜色都比了下去。   可惜他告诉小青蛇,他叫法海。   那个可能对他和姐姐造成伤害的人。   想到灯火夜市那晚的相遇,薛青不禁想,如果法海知道他是妖的话,还会选择救他吗?   或者,会后悔吗?   这样小青蛇忍不住浮现出一点没由来的伤感,脑袋往下低了一点,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起来。   一个指尖伸过来,搭住小青蛇的蛇吻处,往上微微抬了抬。   小青蛇的黑豆眼被迫对上法海的眼。   薛青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此时不是人身形态,不然这个姿势就相当于法海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一想到这个画面,薛青就忍不住心中恶寒。   还能让他莫名联想到阿乐前面念的那个黄色封面的话本。   实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于是小青蛇别扭的把自己的脑袋从法海的指上移开。   结果不知为什么,那手指又不屈不挠的伸过来,又再次搭到小青蛇的蛇吻下面。   小青蛇当然不乐意,再一次将自己的脑袋移开,离那根手指避的远远的。   然而那指头又再次伸过来。   一人一蛇就这样较上了劲。   最终这场比赛以小青蛇被法海用指尖捏住脑袋告终。   小青蛇努力甩脑袋,然而快把脑袋晃晕了都没把自己脑袋从法海的指尖挣脱出来,反倒是自己的尾巴借着他用的力扭了好几下。   终于接受自己命运的小青蛇放弃了白费力气的挣扎,转而瞪着黑豆眼愤怒的看向法海。   你是故意找茬是不是!?   然而对上那双慵懒凤眼时,原本火气直冒的小青蛇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前面被气的直直竖起来的尾巴尖都垂了下来。   小蛇完全没了前面的气势,此时脑袋在法海的指尖虚虚拿着,连红红的蛇信子也不敢吐了。   虽然但是,他看到法海的第一反应还是怂。   法海的眉间还是有些许倦色,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先前为宁无恙施法疗伤损耗了些功力。   但他那目光落下来时,犹如温暖的水波一波波荡漾而来。   薛青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在这个目光下,反正竟无端生出几分羞赧来。   突然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幼稚。   有点羞耻的小青蛇听到头顶上传来的一声低笑。   他下意识的抬头让他得以有机会捕捉到法海这为数不多的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和尚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比起在他人面前,独处时的法海显然多了几分放松慵懒之意。   但这几分只体现在他的神色上。   他光坐着,还是挺直着自己的脊背,宛若永不弯折的青松。   站如松,坐如钟。   克己复礼,严于律己,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所以若是说法海平日看去是庄严慈悲的佛像,当他勾唇笑起来时,面容就鲜活了起来,仿若从云端到了人间。   除去他的装扮,他倒更像几分人间的英俊公子。   只不过这个公子是个光头。   “叩叩——”直到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才将小青蛇的神思拉了回来。   薛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对着法海的脸看出了神。   这和尚,居然用他那副皮囊迷惑了小蛇!   “圣僧,小的是来送水的。”   是客栈的店小二来送沐浴的热水。   “进来吧。”   趁着法海注意力被吸引到别处去时,小青蛇赶紧把自己的脑袋从法海指尖挣出来,整条蛇灵活的爬行到离法海最远的桌子另一端。   小蛇谨慎的把自己盘了起来,生怕法海心血来潮又来逗弄他。   打开门进来的两个店小二勤快的将一大桶装满热水的木桶抬过来,忙活着将屏风后沐浴用的木桶满上热水。   顺着店小二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小豆丁。   若不是店小二往屏风后那去了,一下子还发现不了这个只到腰间高的小身影。   “师父。”阿乐双手合十朝法海行了礼,一双大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桌上的那条盘着的小青蛇。   “我是来看小蛇的,这是我在街边捡到的小蛇。”还没等到法海发问,阿乐就忍不住先开口说明了自己的请求,“能不能把小蛇给我照顾呀?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蛇的。”   阿乐凑到法海跟前,两只小肉手抓住师父的僧袍,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带着恳求盯着法海。   整个包子脸诉说着“拜托”。   前面眼睁睁看着小蛇被师父带走,还和那个居心叵测的宁世子一起。   他本来想跟着进师傅房间却被驻守在门口的于壹拦下。   “于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   于壹感到自己的大腿被抱住,低头一看,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阿乐自然是被于壹拒绝了。   气鼓鼓的小豆丁试图撒泼威胁,然而这招对于壹也不起效果,于壹佩着剑岿然不动。   阿乐在门口和于壹僵持了好一会。   最后这个光头小豆丁只能两手插兜等在门口。   他才刚找到的新伙伴,还要给小蛇天天讲睡前故事,一起玩投东西游戏。   阿乐都已经幻想好了他用一个鱼竿,上面挂上小蛇爱吃的食物,然后他拎着鱼竿遛着小蛇一起在阳光白云下奔跑,多么温馨的画面。   终于等到师父给宁世子疗伤结束,他就仗着小身板混在店小二之中来了。   结果一进来就和师父打了个照面。   奇怪,师父不是每次施法后都会打坐恢复法力的吗?   今日怎的还在桌边坐着。   虽然心中疑惑,但阿乐只得老老实实地迈着小短腿走到师父面前。   谁料师父并没有先回答他的请求,只是先问道:“今日让你看的书都看完了?术法都学会了?”   每问一个问题,阿乐的圆脑袋就往下低一分,到最后,阿乐都想在法海面前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就像鸵鸟那样。   别说今日要看的书,他昨日的都还没看呢。   一边的小青蛇为阿乐感到同情,这场景,莫名让他想起他高中时被老师抓到办公室耳提面命。   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秃头老师拿着他的试卷拍在他面前,指着那上面的一道错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青,“你看看这题,我之前上课刚讲过,怎么还会错呢?”   班主任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个题都错,你还上课睡觉?”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啊,啊?”   “有点出息好不好!”   被训的薛青根本不敢说话,只能像现在的阿乐一样,头越来越低。   真是记忆犹新。   见阿乐只低着头不敢答话,法海便知道答案了。   “既然如此,便把这些都做完了再来与我说。”法海淡淡道,给阿乐下了最后通牒。   阿乐知道师父是担心自己贪图玩乐,怕耽误了修行修炼。   但是阿乐还是有些不死心,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看那搭着脑袋看过来的小青蛇,“那我功课完成了师父可以把小蛇给我吗?”   小蛇还忍不住往他这看来,明显是想同他一起走的。   呜呜,他的好伙伴小蛇。   “看你表现。”   阿乐得到了师父的这句话,便高兴应下,又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回自己房间温习功课去了。   走前还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小青蛇。   这小豆丁还不知道,他师父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不会把小蛇给他的了。   “看你表现”不过是大人给小孩的借口罢了。   别问薛青怎么知道,问就是他也遭遇过,他就是和阿乐一样是曾经被大人糊弄过的小孩。   阿乐走了之后没多久,两个店小二将桶中热水装满后便告退出去。   房中又只剩下一人一蛇。   在寂静的氛围中薛青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就应该和阿乐走的啊!   待在阿乐身边总比待在法海身边强。   然而他前面光顾着乐嘻嘻的看热闹,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也不知怎的,明明他那么惧怕法海,但当他真的在法海面前时,他总是对法海害怕不起来,只是习惯性的怂。   理智告诉薛青他要保持警惕,眼前的人以后可能会对他和姐姐造成伤害。   可是他救了我两次耶。   灯火夜市的那晚薛青并没有忘记,所以他勉强将这个次数抵消了。   这样法海只救过他一次了。   小蛇正独自思索着,听到“嗒”的一声,是法海将他总是攥在手上的那串佛珠放置在了桌上。   那佛珠是紫檀木制成的,看光泽年代应该有些久了,想必法海定是经常放在手心盘着,还隐约能嗅到檀木香。   小青蛇好奇地凑上前打量一番。   小青蛇似有所觉,下意识的抬头,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的到了法海面前,而法海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如玉般的指节正放在僧袍的衣襟处,薛青能看到法海的脖子和那明显的喉结。   即使此时身着衣物完好,身体被僧袍束着,但总给薛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檀木香蓦地重了些。   随着指节的动作,那代表着威势森严的僧袍随着法海的动作缓缓解开。   感到事情不对的小青蛇大惊,欲盖弥彰的用尾巴尖尖挡住自己的黑豆眼。   这个和尚要做什么?怎么和宁无恙一样突然一言不合就脱衣服? 第18章   在小青蛇正准备扭头就跑的时候,他发现法海原来只是脱下外衣,将外衣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走向屏风后。   屏风后是盛满热水还冒着热气的木桶。   一片热腾腾的雾。   看样子法海是准备沐浴。   屏风后的人影微动,即使只有隐约的影子映于其上,薛青也能看清法海的动作。   法海的个子实在太高,比那屏风还要高了半个头,露出那颗晃人眼的朱砂红痣,还有流转生光的微垂凤眼。   雪白的里衣被他随意地挂在屏风上,薛青匆匆瞥到一眼他一闪而现的手和肌肉隆起的手臂。   只看到小一部分便可完全想象到这人流畅美观的肌肉。   骨节分明的手指似乎都沾染上了热腾腾的水汽,为皮肤肌理抹上一层湿淋淋的水光。   一切动作都无比清晰。   虽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也能看到脊背如山宽厚,肌肉纹理流畅,既不干瘪,也不过于夸张,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的起伏都如此有美感。   仿若雕刻出的一般优美。   是薛青同为男性也无比欣赏的身材。   在小青蛇肆无忌惮欣赏之时,法海垂着的凤眼半抬起,擒住了这条看戏的小青蛇。   富有威势浑然天成的凤眼抬着,眼尾微微上挑勾着些,这眼型本该是慵懒风流,天潢贵胄。   然而那好看的如墨瞳孔自带的如千年寒霜的冰冷平静也未曾被熏腾的热气融化半点,生生压制下那眼角的风流之意,转而凝成平静无波的一抹寒潭,将这蒸腾的热气都一并冷却了。   明明是圣僧,此刻那眸子更如同苏醒的野兽。   虽然仅仅只是一眼。   却依旧无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和威势。   薛青这才被眼神惊的如梦初醒,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去欣赏一个男人的□□。   不过,欣赏美好□□本来就是人类的本能啊。   薛青为自己开脱。   而且他高中住宿时,还有舍友一起比拼谁的腹肌更大更多呢!虽然他总是落败就是了。   他原先不知在这个世界妖类化形是可以自己捏的,就像游戏捏脸捏身体一样可以塑造,无奈薛青不懂,化形时只下意识将脸化作自己原本的长相。   而身体则自动根据蛇妖一族的特性,幻作了柔弱无骨,雪白鲜嫩的皮肉模样。   事后才知道原来还能这样的薛青捶胸顿足了好一会,为自己本能拥有却逝去的八块腹肌默哀。   他听到湿嗒嗒的水声渐起,什么东西进入到了水里。   思考了一秒,原来是法海迈入到了浴桶。   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被放大。   薛青被迫聆听着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动静,并且因为他丰富的联想能力,他总是能通过声音猜测到法海的动作,并联想到具象化的画面。   水波一层层荡漾开来,是法海缓缓迈入浴桶。   水声在激烈后缓缓变小停下,法海完全躺入了浴桶,或许热水刚好正没在他的肩膀处微微荡着。   一下,一下,激荡着他水面之上的臂膀。   腾蒸的水汽溜过半遮半掩的屏风,在屋内四散开来,似乎连屋内的温度都上升了一点。   等等,他怎么有点变、态啊!!为什么会忍不住去联想这些啊?!   回过神来的小青蛇懊恼着,翘起自己的尖尖蛇尾巴,像锤子一样狠狠捶了自己思想不干净的小脑袋好几下。   咚咚。   然而薛青内心还有小声音在辩解:整个屋子就这么一个大活人,不注意他能注意谁嘛。   主要还是太无聊了。   努力让自己到别处发散思维的薛青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就此机会溜出去,法海沐浴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法海总不能跳出浴桶光着身子去抓他吧。   何况,法海有什么非留下他不可的理由吗?   这时外面也没有宁无恙这干人,他总不会那么倒霉,一出门就会被其他人抓吧?   被自己说服的小青蛇悄悄摸摸故技重施,缓慢而又谨慎地溜下桌子,宛若特工蛇一般灵敏地着陆。   悄无声息得快速移到房门口,在实行操作前还用小黑豆眼瞅了一眼屏风后的法海是不是还待在浴桶里。   瞥见那未有大变化的身影,小青蛇放心的用前面在阿乐房中的方法,扭着身子发力,用小脑袋努力去顶其中的一扇门。   蛇身子绷的紧紧的,每一片鳞片都在诉说着用力。   按经验来说,一般他在用力几秒后,这门就会被顶开。   而小青蛇就可以从顶开的那一点缝隙溜出去。   此时已经用脑袋顶了许久的薛青终于感到不对劲。   怎么这么久了这门还是纹丝不动?   难道同个客栈的房门还是不同材质区别对待的?   这门如同被焊死了,纹丝不动。   顶得脑袋酸的小青蛇最终还是放弃走房门这条路,转而把目光盯到那扇紧闭着的雕花窗户那。   或许他应该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小青蛇谨慎地扭头,再度确认法海还在沐浴后,小青蛇又爬回了原本的桌子上。   因为那窗户单爬对于薛青来说有些高了,他只能借助其他东西帮忙。   蛇身曲成了一个可以弹射的姿势。   在蓄满力后,小蛇就像愤怒的小鸟一样弹射了出去。   脑袋和前半截身体成功扒到了窗框之上,后半截和尾巴则砸到了墙上,因为惯性,还发出了小的清脆的一声“啪”。   来不及先去管尾巴的疼痛,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和清脆响亮的“啪”声一起停止了。   怎么会这么响!?   他赶紧惊恐的去看屏风后。   好在似乎没有引起什么动静,看起来一切正常。   小青蛇这才继续小心翼翼的用脑袋去顶窗扇。   只不过,这个窗扇怎么也闭的这么紧啊,这个房间都不需要透气的吗?!   小青蛇懊恼着,但顶着不服输的精神,继续用愚公移山似的用脑袋去顶窗扇。   正努力着的小青蛇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法海的感知下。   此刻身体浸没在温暖的热水中,仿佛浑身的疲惫都随着水波一起散去。   但是那条桌上的小青蛇似乎不怎么安分。   法海闭目养神,但是覆盖在屋内的神识仍不由自主的去捕捉反应那条小蛇的举动。   他“看”到那小蛇鬼鬼祟祟地爬下了桌子,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门口,鬼鬼祟祟得,用脑袋顶门。   它貌似要离开。   可是它不知道,这间屋子早被他下了禁制,一虫,甚至是一粒灰尘也进不来,同样的,也出不去。   “哗——”水声响起。   法海站起了身。   像一件滑落的透明丝绸衣,热水从法海的身上滑了下来。   这条小蛇总是聪明的过了头。   随意披上外袍,走至屏风外。   一迈出屏风,就和扒在窗框上的那条小蛇的黑豆眼对上了。   那黑黢黢的黑豆眼瞧着,分外无辜。   垂落下来的那一截尾巴尖还在他的目光下晃了晃。   薛青心中慌张,表面上却故作镇静。   他不是没听到法海起身的声音,可是他到窗框上了才发现,这个窗户比他想象的高了点,至少从他蛇身的视角,总觉得高了点。   估计是因为前一世的自己本身有点恐高的缘故,如今面对这样的高度,薛青有点怂。   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他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蹦下去……然后纠结着纠结着,黑豆眼就和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法海对上了。   薛青:……   我就是来窗户这看看风景,你信吗?   法海只随意披了件外袍,露出一片玉白色的精悍胸膛,上头隐约可见未擦净的水珠。浑身上下还残留着泡澡后的水汽,带着湿漉漉的水意。   他一步步朝窗框上的蛇走来。   原本还暗自紧张的薛青在看到法海有些发亮的脑袋时,不禁不合时宜的想笑,蛇信子吐了吐,蛇吻裂开,像是小蛇扬起了一个俏皮的笑。   真的不能怪他,这和尚的脑袋应是没来得及用巾帕擦拭的,然后就有之前因蒸腾的水汽在脑袋凝结留下湿湿的水光。   从他这个角度看,虽然戒印,但也就像是反着光一般。   这个窗的高度大概在法海的眼睛处。   薛青就看着法海缓缓走到他面前。   那凤眸凝视着这条青翠的小蛇。   然后,这个向来超脱尘世眼中无众生的和尚,微抬起脸,将宽厚的掌心放在小青蛇的面前。   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似乎看出了小青蛇此时所处的困境,在邀请小青蛇借用他的手一起下去。   薛青呆着一双黑豆眼,再三确认了法海的意图,犹豫了两秒后,小青蛇缓缓往法海的手掌上移去。   青蛇有着翡翠般的美丽鳞片,一层一层一片一片镶在皮肉之上,在摇晃的橙黄色烛火灯光下泛起琉璃般流光溢彩的光泽。   腹下的鳞片是脂玉一般白色,更为细密。   偏心形的蛇脑袋缓缓落在法海的掌心,和冰凉坚硬的鳞片不同,吐出的鲜红蛇信却是柔软异常的的,似乎触碰到了他温热的皮肤,留下了似真似幻的一点湿润。   青蛇把法海的手臂当作树枝攀爬而上,尾巴在他的小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面容慈悲的红痣圣僧和紧缚他手臂而上的的瑰丽青色毒蛇。   像是束了一条华丽的锁链。   画面妖异而又美丽。   还带着诡异的和谐。   薛青转而扒着法海的手臂,因为蛇类本能,为了提高稳定度,他忍不住用尾巴缠着法海的手臂。   法海就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如今用尾巴紧紧缠着,那层布料好似摆设,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布料下富有弹性的肌肉肌理和温热的皮肤温度。   这温度,对于一条蛇来说,有点高了。   薛青正想着,就感受到法海走到了桌前,然后用另一只手,握着蛇身,缓慢的将缠在他手臂上的一点一点绕下来。   小青蛇求之不得,立马配合的自己到了桌上。   如今天色已暗,窗纸上透出夜色。   薛青别无他法,只能等法海歇息下的时候再去尝试一下能不能走门窗溜走了。   也不知道他消失了这么久,姐姐得急什么样。   小青蛇忧郁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安静的盘了起来,尾巴尖也一起蔫了下来。   法海也安静地拿来一卷佛经,坐在桌前默念着。   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他将桌上点燃的烛灯挪得离窝成一团的小蛇远了些。   一人一蛇安静着。   只有烛心灯丝燃裂的小小啪嗒声。 第19章   不知过了多久,灯烛都燃尽了半截。   法海才收起那卷书,捏着那串檀木佛珠走向塌上开始打坐修行。   面容沉静,宛若一动不动的慈悲佛像。   一直等着法海去睡觉的薛青:和尚难道不需要睡觉吗?   但他还是耐心等着,直到那烛火几乎要燃尽,烛泪都滴落到桌上又凝固。   虚弱的烛火不定地摇曳着,屋内比先前暗了许多。   小青蛇终于忍不住,试探性的往下又爬到了地上,小心翼翼的用脑袋去顶房门。   不知为何这次的房门他用了一点力就顶开一条缝,不像前面那样感觉自己脑袋都要顶破了都纹丝未动。   整个客栈已经沉睡了,黑沉沉的很安静。   在钻出门缝前,小青蛇扭着脑袋又确认性的看了仍在塌上静心打坐修炼的法海,他钻出门缝,头也没回的走了。   最后尾巴尖还贴心得将房门关好。   小青蛇没有发现,在他关上房门之后,原本就将要燃尽的烛火“啪”的一声灭了,整个屋内陷入了一片墨沉沉的黑。   房内依旧寂静,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声叹息,随着无端而起的一阵风散了。   这次薛青很轻松地溜出了客栈,没有遇到一点阻碍。   只是望着眼前无人的街道,薛青又犯了难。   他该去哪里找姐姐呢?   他甚至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只清楚他们住的客栈是在西湖边。   客栈门口有两棵大垂柳。   可是,西湖又在哪边呢?   他现在只是一条小蛇,没有妖力,不能化成人,也不能和姐姐联系,只能看到一座座房屋。   此刻,倒有些茫然不知该怎么做了。   薛青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就在离他处的不远处。   他循着声源靠近了几步,才发现是两只肥麻雀在路边的屋檐上激情讨论。   “你知不知道空空道人又出的新书,嘻嘻嘻刺激死了啾!”   “你怎么就看到新书了!”   “我站在一个书生的窗前和他一起看的啾!不过还是空空道人的那本最经典!”   “啾啾啾我知道你说的哪本!《霸道和尚俏小妖》着实斯哈啾啾啾!”   然后薛青就看到这两只几乎要肥成一个球兴奋的在屋檐上蹦了蹦,开心的互相贴了贴肥嘟嘟的小胸脯。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听到这本巨著,而且还知道了作者的名字。   这名字的取名想法是来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箴言的吗?   因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空空道人也就是……   啧啧啧。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过薛青也这才想起,他还能和开了灵智的小动物说话,既然问不了行人,可以问问这两只麻雀。   肥麻雀们谈得正欢,忽然感到一抹视线,往下一看,竟然是一条小青蛇正盯着他们!   简直太可怕了!   肥麻雀扑闪着翅膀就要遁逃,无奈因为体重飞的有点吃力。   “别走!!!我只是想问一下路!”小青蛇赶紧挽留。   “咦?你也开了灵智?”肥麻雀正要飞走的动作一顿,又扑闪着翅膀往下面飞来。   薛青就像看到了两颗长了翅膀圆球落到了自己面前。   其中一颗还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你这小蛇,大晚上的怎么不睡觉在这赶路?”胖麻雀踮着小爪子在小青蛇面前跳了跳。   “我急着要去西湖边的同兴楼,请问你知道该怎么走吗?”小蛇礼貌的摇了摇尾巴尖,“不过你们晚上不是也没睡吗?”   “我们是在学习熬鹰这种方法呢!只要不睡觉,没准我也能变成雄鹰啾!”胖麻雀期待又骄傲挺了挺小胸脯。   “别瞎说啾!”另一只胖麻雀将这只胖麻雀挤到一边,“我们啾只是喜欢熬夜讨论剧情罢了啾!”   “你要去同兴楼的话往这边一直走就能走到了啾!”胖麻雀用唯一比较瘦的翅膀尖指了指一个方向。   “谢谢你们!”小青蛇感谢得朝这两只胖麻雀鞠了个躬。   至少不会茫然无目的的乱走了,还好有这两只胖麻雀雪中送炭。   “不客气啾!前行吧少年!”两只胖麻雀挥着小翅膀朝小蛇道别。   等小蛇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夜色中,两只胖麻雀才慢慢飞起来。   “这小青蛇长得怪可爱的啾,不知道化形以后是啥模样。”   “会有央央美吗?”   “啾啾啾,谁也比不上我的梦中女神央央!”   “如果央央是麻雀精就好了,下次给空空道长写信……”   -   “你别太担心了,曲有意在这,他的乾坤图一定能帮助找到青青的。”   无双担忧地看着边上的薛白,“小蛇估计只是出去玩了。”   他和薛白认识几百年,从来没见过薛白如此的模样。   明明妖类应该容颜不改,红颜不枯,除非妖力委顿,容貌随着妖力一同逝去。   可薛白明明是鼎盛时期的大妖,竟突然憔悴成这个模样。   昨夜他郊外屋宅突然被人敲响,他原以为是他的相好们,打开一看,竟是薛白伫立于他的门外。   他几乎要认不出这个脆弱的人是他一直要强的好友薛白。   若不是身上惯穿的那一抹白,她整身的委顿沉郁气息几乎要融进了夜色里。   “无双,帮帮我。”见到无双,薛白沙哑着开口。   无双才知道薛青居然已经失联好几日了。   在薛白的描述中,无双隐约也觉得事情不简单。   那日晚薛白在屋内打坐,突然有人敲门,说是有书生来找她。   她还在想许郎来的如此之快,便下楼去会面了。   下楼却不见人影,店小二和她说确实有书生前来,不过貌似说中途有事先出去了一趟,让薛白静待他几刻。   薛白想着反正在屋内设下了结界,便也就安心坐着等了。   可在楼下等了几炷香的时间,依旧不见人影,薛白才感到不对劲。   匆匆赶回到房间,才发现结界被破,自家弟弟已经不见了。   “我恨我不清醒的头脑!那必定是修为和我差不多或在我之上的大妖,青青他……”说到后薛白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哽咽,“青青他肯定是受了欺负。”   听到那声哭腔,无双大惊。   妖是不能流泪的,流的泪皆为自身行为精气,泪流了多少,修为就损耗多少。   无双赶紧转移薛白注意力,“话说你和你那书生如何了?”   薛白丹凤眼透出一丝暗沉的狠戾,“什么劳什子男人!怎能和我弟弟的安危比!”   若是弟弟找不回来,她此生怕是半点欢愉也无了。   在他们边上是一个身量高挑的精瘦男人,身着墨蓝色长袍,黑发如绸缎及腰,正对着桌上的乾坤图推算。   这位就是无双前面说的曲有意了,无双的相好之一。   皮质的图上缓慢浮出钱塘城的地图,摆在乾坤图边上的是小青蛇睡觉惯用的布兜,便是靠着布兜上残留的气息来找寻小蛇的踪迹。   曲有意一指悬空于小布兜之上,双目紧闭,嘴中念咒。   指尖缓缓凝起一团小小的光点,将那指尖落于乾坤图中,那光点便如游鱼入水,飞窜进了乾坤图。   “到时候那光点的位置,便是他所在的位置。”   无双和薛白不禁屏着呼吸紧盯着乾坤图。   大约过了几秒,乾坤图缓缓显现出流光,最后那光都朝一处汇去,凝成一个闪烁的光点。   这光点,就离他们现在在的同兴楼不远处,并且还在慢慢靠近?!   还未等无双反应过来,薛白便径直推开门跑了出去。   “咳——”乾坤图上的画面瞬间消失,曲有意的面色倏的苍白了下来。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唇,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一点。   曲有意虽为天机阁阁主之子,但操纵乾坤图这种神器,还是超脱他的道行之外。   可是受无双之托,他总是无法拒绝。   一片巾帕碰到他的唇角,像一团带着清香的柔软的云朵。   无双依旧是满头珠翠,红颜祸水的妖艳模样。   那狐狸眼看着他,是惯有的勾魂摄魄。   无双说:“你擦擦。”   曲有意接过巾帕,指尖和无双的指尖似是不经意触碰而过。   无双趴在他耳边:“这次谢谢你。”   暧、昧的吐息吹得耳痒。   曲有意却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刚咳出的还温热的鲜血,无比珍重仔细得一根根手指也要擦拭干净。   巾帕的清香味和鲜血的铁锈味混合在一起。   微垂的眸中是不经意透出的痴迷。   -   小青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一直按照胖麻雀给他所指的方向前行。   他出来的时候是夜色正浓,此时已是天光渐亮,天边泛起鱼肚白。   终于,在小蛇的艰难跋涉下,他看到了那两棵大杨柳,还有湖面。   垂柳边的楼挂着一个红黄色的旌旗,上书“同兴楼”三个大字。   眼看着胜利就在前方,浑身疲惫的小青蛇决定停下来休息两秒,然后在一步冲刺到客栈。   他真的是太累了。   有蛇试过从天黑爬到天亮的感觉吗?   “青青!”   在安静的街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   犹如光束劈开暗沉的黑夜。   惊得还未开始今日工作的大公鸡开始打鸣。   雄鸡唱晓,天光明了。   小蛇趴着的脑袋抬起来,黑豆眼惊喜的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朝自己扑来。   是姐姐!   筋疲力尽的小蛇终于被姐姐抱起来,虽然他自认已经是一条大蛇了,但还是有些害羞地蹭了蹭姐姐肩头。   他终于找到了姐姐。 第20章   小青蛇终于沉沉的睡了个好觉,不过薛白紧张的情绪倒是没有平静下来。   她爱怜的将已经睡着的疲惫小蛇放到小蛇专用的布兜上,伸手在布兜周围设立了一个小型结界,转身面向无双和曲有意时,面色却蓦地冷了下来。   薛白前面见到小蛇,第一是惊喜弟弟看上去完好无损,似乎没有受什么伤,但当她将迷途许久的弟弟抱到怀中,用妖力查探小蛇的身体时,才发现小蛇内府的诡异现象!   原本应蓄满妖力的内府,竟然空荡无物,而原先流转着的澄净光华的妖丹,被一层污垢缠上,似明珠蒙尘,不复往日光泽。   如今的小青蛇身上一丝妖气也无,几乎与那些未曾修炼过的寻常凡蛇没有任何区别。   她本还以为弟弟主动变幻为本体方便行事,没想到薛青是被迫化作本体的!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明显伤痕,但这妖力的亏损,自家弟弟明显是被人狠狠欺负的。   也不知青青受了多少惊,吃了多少苦,才从那恶妖或者恶人手中逃脱,如此可怜的找了回来。   灵山白蛇,其形巨大,其智近妖,有口吞河海之势。   盘踞山野数百年,一朝化妖,受仙人点化,自此向善,不再有主动杀害之行为。   可这不代表着她薛白良善到可欺的地步。   竟然欺负到薛青的头上。   她势必要找出这个罪魁祸首。   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蛇类的竖瞳蕴含着风暴在薛白的丹凤眼中隐隐而现,无双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老友如此动怒的模样。   无双心下差不多有了猜测,轻声询问:“是不是小蛇身上受了什么伤?”   “我查探他的内府,他的妖力竟然消失全无!”   说出后,薛白眼中恼怒更盛。   “内府虚空,妖力全无……”无双蹙起了眉,他没想到竟严重到这种程度。   主要是要找出原因。   内府虚空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因为妖力使用过度导致的,则用丹药调养温养经脉几天即可。   可若是……   无双心下不确定。   “能否让我看看?”他看向薛白。   薛白微微点头,抬手短暂撤去了结界,低声嘱咐,“别吵醒了他。”   无双运转妖力,温和的一团妖力缓缓探入小蛇的身体,妖艳的面上神色缓缓凝重了起来。   他查探了好一会,才慢慢收回妖力。   在他收回手后,薛白立马又将小蛇周围设好了结界。   “怎么样?”薛白询问。   在丹药顽疾这方面,无双比她精通的多。   “像是妖毒。”无双回忆着前面用妖力探入时所查探到的情况,“而且这毒阴邪至极,竟不知是何等妖物的毒。”   “阴邪之毒,加上本蛇类本就属阴,致使阴气更重,毒性更甚,犹如鬼物吸附其上。”一旁的曲有意出声,“若是不及时加以救治,只会慢慢损耗而亡。”   损耗而亡。   薛白眼神一厉,“有无救治之法?”   “我曾翻阅阁中典籍,对于阴毒,若无相对应的解毒丹,只有一个法子能缓解。   阴阳相合,阴阳相克。便用阳盛之物来压制,若是要完全毒解,便只能寻至阳之物,以其逼迫缠绕于内丹内府之上的阴毒缓缓溶解而出,直至尽数逼出。”   曲有意从芥子袋中拿出一枚上品的火灵丹,“我袋中只有这一颗,能暂且压制阴毒,但也只是暂缓之计。”   薛白感激的接过火灵丹,又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搜罗出一些能够有效的灵器丹药。   “阳盛之物。”无双美目一转,和曲有意的眼睛对上,“那不是只有……”   “不错。”曲有意知道无双和他想的一样,“那极炎之地生长千年不败的焰莲,便是至纯至阳之物,只需要一瓣,便可治好这阴毒。”   “可是这焰莲在百年前就已消失,传言是某位大乘人物所取……”   无双和曲有意两人一言一合,自有一层默契在。   曲有意虽是凡人,毫无法力,但是是天机阁阁主之子,自幼也博览奇闻怪志,游览山川,在这上面颇有了解。   而薛白远离尘世隐居山中专心修炼太久,此刻也只能焦急着听着无双和曲有意的对话。   “那要怎么样才能医好呢?”   虽然心中痛恨那个凶手,但是薛白也知道,弟弟身上的毒才是当务之急,得尽快解了,以免留下什么病根,阻了以后的修炼之路。   “也不是毫无办法。”曲有意沉顿了一会后才开口。   世人皆知,灵隐寺法海,天生佛骨,自幼修习灵隐寺独门佛法,天赋非凡。   得佛教大能灵隐寺住持静玄亲手教养,一身佛力,至纯至阳至刚,法力能焚化妖魔,分毫不存。   曲有意将这些告诉薛白,“除此之外,恕鄙人不才,暂且未能想到其他方法。”   曲有意算是见识最为广博之人,又背靠天机阁,掌天下秘闻之要道。他说未能想到其他之法,其实差不多等于是无其他之法了。   毕竟阳盛之物尚且难寻,更别说至纯至阳之法力了。   这纯阳法力本就是上古遗留之地火所留,非功力深厚之人不能驾驭,一时不慎变会焚毁自身。   只有法海靠那副千年难出的天生佛骨压制纯阳法力所带有的煞气,才能让纯阳法力为他所用。   但也受纯阳法力所累,法海需要花更多时间运转化解法力,故虽为寺中除静玄之外法力高强最为有潜力之辈,但如今主管寺中事务出行降妖者,皆由法海的师兄念慈而管。   虽为天下最为年轻的圣僧,却也为自身法力所缚。   “你的意思,是要让那法海来帮助青青解这毒?”无双眼神一凝。   薛白沉默不语,虽然听懂了曲有意的暗指之意,可是……可是她怎么放心把青青送去那都是和尚的寺里。   更何况那些和尚平日都打着降妖的旗号,诛灭了不少妖类。   薛青妖力并不算高,化形也是丹药所助,若是把青青送进去,简直和把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兔子送进狼群有什么区别!?   “而且……”薛白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能,“而且法海怎会答应救治青青呢?他不是素来对妖毫不手软,见到青青,只怕是欲除之而后快吧!”   她的目光落在还在布兜上熟睡的小青蛇身上。   这可是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个死局。   薛白忍不住攥紧了桌角,尖角硌的她的掌心疼痛,却丝毫比不上她此刻的心烦意乱。   屋内安静下来。   “我有一法。”曲有意沉思了许久,还是出声,“虽较为冒险,但可一试。”   曲有意将自己的方法说了出来,薛白压下心中纷乱,道:“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   虽有一线生机,可这方法实在是……   可事态紧急,她必须早下决定。   无双顿了顿,又想到前面探查小蛇身体时发现的状况,“你应该早就发现,他的魂魄有点问题。”   大约修炼法术有固魂之效,但小蛇的魂魄还是较寻常要更游移一点。   如今中了阴毒,那本来就不甚稳固的魂魄的更是摇摆,虽然目前看上去没有大问题,但说不准以后会不会在这上面出问题。   薛白点点头,表示她明白。   “既如此,我和曲有意明日来寻你,我也回去搜寻一下法宝丹药,看有没有能帮上的。”   无双和曲有意先行回去,曲有意今日使用了乾坤图,一介凡人之躯也损耗了不少。   屋内只剩下薛白和还熟睡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青蛇。   薛白枯坐了良久,用手缓缓捂住了脸。   小青蛇还酣睡着。   他已然疲惫极了,意识像被厚重温暖的被褥压着,沉沉的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可是他的梦境却并不美好。   四周都是阴沉沉的黑,透着渗入骨头的冷。   薛青双手搂着自己,靠着手掌的搓动努力想让自己的皮肉温暖起来。   他环顾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整个世界寂静到似乎只剩下自己。   而且奇怪的是,他身上还穿的是现代的高中校服。   “咚——”“咚——”“咚——”数根木棒同时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声敲击。   威严沉重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方传响,回音久绝。   周围的场景忽的亮堂了起来。   薛青才发现自己竟然处在类似于衙门公堂一样布置的地方。   两列鬼面衙差皆手持一人高的木棒,不断捶击着。   鬼面森然威严,除去手上的动作仿佛是一座座雕像,眼睛皆盯向位于中央的薛青。   被突然出现的衙差吓到的薛青:!   这是什么奇怪的场景?   还怪渗人的。   他能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意外的这个梦不受他掌控。   试图掐自己一次从梦中清醒过来但还是失败,薛青只得继续抱着手静观其变。   毕竟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总不可能在自己梦中还被伤到……吧?   想到如今这个玄幻的世界,薛青又有点不确定起来。   万一这其实不是他的梦境,而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幻境呢?   在他思考处,不断敲击的木棒声蓦地停了下来。   鬼差动作整齐划一,将那手腕粗的木棒列于身侧,只一双双阴森森的眼依旧紧盯着薛青。   上头的桌前出现了一个黑面阴神,手持一书簿,上书“生死册”三个大字。   “薛青!”   鬼判官手持一笔,声音阴沉。   薛青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已经超过寻常的诡异,这像是……他到了阴曹地府一般。   “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穿着校服的男生顶着鬼差们富有压迫的目光,礼貌地举起了手,“这是在哪?”   鬼判官怒目一瞪,反问:“你不知道这是在哪?”   薛青无辜,“我第一次来,我怎么会知道。”   此言一出,鬼判官似乎被他噎到了,一张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若不是那眼白,薛青甚至不能辨认出他的五官位置。   因为,实在是太黑了……   难得见到黑的这么纯粹的。   鬼判官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欠了太多因果,下辈子要投成畜生道!”   虽然这一切看上去确实很严肃,但大约是在梦中的缘故,薛青无法真实产生情绪波动,宛若抽脱出来成了一个局外人。   “可是我不是已经变成了一条蛇吗?”薛青不理解。   从来没见过这么能顶嘴的。   鬼判官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努力想保持住自己的威严,“那只能生生世世为畜生,直至还尽因果!”   “我还有个问题,我到底是欠了谁的因果?”他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生死册的簿子在鬼判官手上自动翻页了起来,“哗哗”的书页声中,簿子停留在了其中一页。   鬼判官指尖在那页上划过,目光凝重,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声音喃喃,似在自言自语,“怎会和那位扯上关系……”   一直偷听的薛青:“哪位?”   这又是在打什么谜语。   听到薛青的声音,鬼判官如同被刺了一下,整个身体差点从那凳上蹦下来。   反应过来后,鬼判官恼怒:“休得无礼!”   吼完后,他又说:“这一世,你好好偿还因果,莫要再……”   “咚——”“咚——”“咚——”鬼差的木棒又开始敲击起来,像是在催促一般。   木棍声将鬼判官的尾音盖了,听不真切。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薛青抓狂,“不要再什么?”   忽袭来一阵飓风,大到几乎要将薛青吹走。   薛青努力稳住步伐,看向鬼判官。   然后发现鬼判官就像没有重量的纸片,要不是扒着桌子,已经双脚腾空,马上就要被吹走了。   薛青:……   原本位于两侧的鬼差也瞬间消失不见。   “我说你——要报恩——”鬼判官在狂风中努力传达信息。   “是谁的恩?你说清楚啊!”   薛青急着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鬼判官说的东西很重要。   但风实在太大,将眼睛迷了,声音也吹散了。   他好不容易转过头,结果看到鬼判官像一个气球一样被风吹得卷了起来,飞走了。   鬼判官似乎最后还说了些什么,但薛青听不清了。   他看鬼判官被吹走一时晃神,没注意脚下,也被飓风卷起,像个在风雨中漂泊的孤舟,不知被吹到哪去了。 第21章   春日阳光正好,杏花也柔柔的开了。   薛青懒懒的倚在窗前的椅子上,沐浴着窗外洒进的几寸温暖日光,浑身暖洋洋的,只觉得浑身的懒劲都要从骨子里溜出来。   在这样好的天气,自然就是要什么事都不干,就晒着太阳睡懒觉啦。   薛青如是想。   他昨日睡了个尽兴才转醒,但总觉睡不够似的。   梦中的场景模糊的有些想不清,但有一句话还是刻在心上。   那就是“要报恩”。   按那鬼判官的说法,似乎不报恩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还债。   于是薛青决定…   决定换个姿势躺着。   他欠的恩实在太多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还起。   所以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先好好感受一番如此好春光。   薛白给了他一枚上等化形丹,让他能够成功化形,方便行动。   只是这内府依旧虚空,薛青尝试按往常修炼之法炼化灵气,只是身体仿佛是两端皆开口的管道,刚刚成功炼化的妖力如同流沙般又缓缓流逝而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如今没有妖力,化了形的他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他与姐姐说了那晚遭遇,不过隐去了自己被阿乐捡到后的那一段,薛青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姐姐知道和灵隐寺牵扯上关系的事。   听完薛青所述,薛白只让他安心,这些事让她来处理,告诉薛青他如今的最紧要事还是休养好自己的身体。   可是薛青自己却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特别需要休养的,除了一直处在空虚状态的内府和无法运转的妖丹,在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   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不对的地方。   在温暖的日晖中,薛青惬意地闭上了眼,浅绿色的襦裙自有一番缕缕光泽,白皙的皮肤被日光镀上一层柔光,肌理皮肤莹润的宛若能透出光来,带上几分不真切之感。   如今懒倚在窗前,竟如同神仙落了凡尘,让人以为自己误入了蓬莱仙境,怕惊扰了迷途而来的仙,恐其逃了去。   估计是春寒未退,他貌似比往常更畏寒了些。   窗外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   薛青探头看去。   从客栈出来好一些人,都往一个方向走去。   楼下的店小二在那喊着:“害人的蛇妖被抓住啦!正在市中要被处死呢!”   害人的蛇妖被抓住了?   薛青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黑蛇被抓住了可是转瞬一想,黑蛇妖力那么高深,按理来说不会那么轻易又被捉拿。   还是说这次抓住的另有他妖?   但是想到前来捉妖的法海,应该比黑蛇更厉害,因此被抓的是黑蛇也不是不可能。   薛青又推翻了前面自己的推论,准备自己去看看。   薛白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只是要和他一同去,并嘱咐他要把帷帽戴好。   将那足够遮挡整张脸的帷帽仔仔细细戴好,薛青拉上薛白一同出了门。   今日的钱塘城显然比以往的热闹,无论男女老少,都熙熙攘攘得往着同一个方向去。   连街边的小贩,都暂先收了摊子,赶着去见一见这难得一遇的收妖场面。   一路上更是议论纷纷,闲谈讨论声不绝。   来到现场时,已经围了好多人,里三层外三层。   带着帷帽的薛青拉着薛白一路突刺,闯进了前排。   隐约还能听到被落在身后的窃窃私语。   “现在的姑娘家怎的如此生猛!?”   “这般凶悍,估计是个找不到夫家的……”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巨大的高出一阶的圆台,一般是用作罪犯游街示众后斩首的地方,如今倒是有些不同。   此时被捆绑于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妖。   这个缚着妖的锁链大概也不是一般的锁链,没准是仙器,将那妖紧紧缚着,动弹不得。   那妖看上去与寻常凡人无异,若不是一双眸子妖异的红着,倒看不出他是妖。   并不是黑蛇。   薛青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这妖不是黑蛇。   难道钱塘城中杀人的另有他妖?   “确实是蛇妖,不过修为不是很高。”薛白在他耳边说道,“看那眸子,估计又走了邪修一道。”   又是邪修。   身边来看热闹的平民也在止不住议论着。   “你是不知道,那妖杀了多少人!”   “我看那肉铺的娘子因为丈夫被妖杀死了,已经哭了好几个晚上了,眼睛都快哭瞎了。”   “还好有灵隐寺的圣僧在。”   “对哇,要不是法海大师,这妖还不知道肆虐到什么时候。”   “法海?你不知道这妖是如今代管灵隐寺事务的念慈降的?”   “不是之前说是法海大师来降妖吗?”   其中一个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身边一个人插话:“是啊,是念慈大师降的。不愧是未来的灵隐寺住持,有他的庇佑,我钱塘可以平安。”   眼中全是对这个念慈师傅的濡慕。   那人还是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换人了呢?”   但是没人回答他,因为降妖仪式要开始了。   众人皆屏息地看着台上的一切。   在一片目光中,一位身披赤色袈裟的僧人缓缓走至台上。   一步一步就像踩在云端。   他的面容不若法海的出众,但那出家人的慈悲模样却是一等一的。   仿若是来拯救钱塘城众生的。   身边的百姓看着念慈出来都不敢出声,恐惊了这位得道高僧。   不像法海习惯于手捏佛珠,念慈手持一个九环佛杖,随着他的步伐,那佛杖底部便一声声撞击在坚硬的石台上,像是庄严的钟声。   “这蛇妖为祸钱塘城许久!”   “今贫僧念慈代灵隐寺,前来诛妖!”   铿锵的话音刚落,底下就止不住传来一阵欢呼。   看着百姓眼中敬仰的目光,听着他们欢呼的声音,念慈面容不改,依旧一副慈悲模样。   “蛇妖,若你愿意从善,贫僧愿意饶你一条性命。”   念慈念了声佛禅,看着被缚着动弹不得的妖,眸中是厚重的怜悯。   一听念慈这话,下面的百姓立马就急了,纷纷出声。   “念慈大师,可不能心软啊。”   “这妖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一定要让他偿还!”   “是啊大师!”   ……   那台上的妖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只抬起一双血红的眼,仇恨地盯着。   薛青如今没了妖力倒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身边的薛白微皱紧了眉头,凑近薛青耳语道:“这妖的舌头……居然被拔了。”   舌头被拔了!?   只是那念慈毫不作态的慈悲样,或许……他也不知道这妖此刻不能言语?   台上的念慈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声,“既然你毫无悔过之心,还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贫僧只好亲手送你去往生。”   “只愿下一世能有向善之心。”   手捏了一个法诀,念慈的灵力不是同法海那样的纯金色,倒是偏白色多一点。   指尖缓缓凝起,便将那法诀打入妖的身体。   随着法诀的进入,妖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整个身体止不住痉挛着。   他的腹部破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淌了一整地。   “妖的血也是红的吗?”   薛青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   帷帽后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薛青只将手捏紧了些。   随着那口子越破越大,一个莹润的妖丹慢慢浮了出来。   大约是邪修的缘故,那妖丹中有些许杂色。   念慈伸手接过浮过来的妖丹,将这个妖丹给围观的百姓展示了一番。   “这是妖的法力来源。”   他的指尖一捏,那看起来坚硬如石的妖丹便化作细沙随风碎了。   人群应声传来惊呼,原来是那妖失去了妖力来源妖丹,便化作了原形——一条巨蟒。   念慈拿起佛杖,那尖端朝向巨蟒发出一道法力。   便出现一团火焰,飞快地窜上了巨蟒的身体,便让巨蟒置身于无可遁逃的火海里。   “佛门真火。”薛白说道,“连魂魄一起焚烧。”   皮肉在火中焚烧发出奇异的味道。   那巨蟒在烈火中痛苦扭转打滚,但依旧被火焰吞噬。   巨蟒的惨状伴随着的是台下的百姓纷纷叫好,称赞着念慈为他们出去一恶妖。   “按我说啊,这妖就该死!”   “是啊,妖有善的我可不信。”   “畜生化作了人的模样,还是畜生。”   火很快将巨蟒焚烧干净,连灰烬都没留下。   只有那冰冷的锁链,在阳光下反着一点光芒。   在一片涌动着的人群中,薛青隔着台子,看到了对面的一位黑衣少女。   面容冰冷,没有他人那样的欢呼雀跃,也没有丝毫的悲痛难过。   薛青对上了她那双眼。   冷漠的,无情的。   薛白听到弟弟从帷帽中传出的声音,“姐姐,我想回去了。”   隔着帷帽看不清弟弟的神情,但薛白第一反应听出了薛青声音的不对劲。   连忙带着薛青往回走。   春日的阳光还是这样冷啊。   明明寒冬已经结束,却冷的薛青宛若在冰窟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会这样。   只那一刹而来的寒气,便深入内府,冻得连骨头都酸了。   连脑袋好似也被冻住,身边的说话声也听不真切了。   任凭姐姐带着自己快速到了客栈,姐姐似乎在急切的说着些什么,可是他听不清了。   “冷,好冷……”   牙齿都在打战。   他用尽力气支配自己不停发颤的手,扯住了姐姐的衣袖。   那凝聚在身体内的宛若冰块的厚重寒意淤积着,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理智。   此刻倒怀念起那金色的温暖法力来。   “哇”的一声,薛青吐出一大口血,便软倒在塌上,伴着无尽的冷意,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   “快来…快过来…”   有人在唤他。   可薛青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凝起一点意识,又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22章   薛青只觉得一直昏昏沉沉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应是躺着的,但是自己仿佛因为身上不尽的寒冷动弹不得,只无意识地抽着,同时意识又清醒的抽离在身体感官之外。   薛青感到自己被扶起,喂下了一颗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就像一股暖流流入了身体,缓解了他的寒冷。   他的意识才慢慢缓过来。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薛白,眼中尽是心疼。   薛白身后是许久未见的无双和一个陌生男子。   “弟弟醒啦!”无双发现薛青睁开的眼,连忙问道,“感觉怎么样?”   见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薛青无端产生了一种自己命不久矣之感。   难道自己真的生了什么重病?   “我总觉得有些冷。”   薛青老老实实地说道。   “小青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   一脸懵的薛青听到薛白这样说。   直至听薛白讲完,薛青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竟中了阴毒。   怪不得他的妖丹完全无法运转,妖力也总是枯竭着无法凝聚。   而这阴毒是因谁而得,不言而喻。   可恶的黑蛇!!!   薛青在心中第一百零八遍痛骂。   而且,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竟然只剩下一条道路。   那就是深入和尚窝,去让法海来帮自己。   知道这个治疗方法的薛青只觉得要吐血三升。   他和法海究竟是什么孽缘!   明明他已经想努力想躲避了。   薛青没想到,已经居然会巧到,他中了毒,但是这毒只有法海能解。   这是什么偶像剧里面男女主之间的情节桥段啊!?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和法海的轨迹强硬地交织在了一起。   薛青在心中默默锤桌。   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曲有意表示可以让薛青以他义妹的身份去灵隐寺治疗,曾经灵隐寺和天机阁也算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何况曲有意愿意以五个仙品灵器作为报酬。   五个仙品灵器!   这可实在是丰厚得不能再丰厚的报酬。   可是寺中和尚还是表示,要先得过问法海本人的意见。   曲有意有信心让灵隐寺的和尚答应,可是若是那法海……   他倒是实在不确定了。   毕竟法海心性极佳,个性淡泊,不像那些和尚,看着是和尚,其实早就投了仙门修炼那一套。   等级有界,以法力为尊。   曲有意本以为这一趟怕是不成了,已经焦急着在书房查阅古籍试图探寻出其他的法子了。   他不想辜负无双所托。   但令人意外的是,前去灵隐寺的属下前来回话。   法海竟是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愿意把隔壁院的禅房腾出来,让他的“义妹”暂住。   这下倒是真的出乎曲有意的意料了。   果然,法海大师就是与那些寻常的和尚不同,心怀众生,普济众生。   若是有下一届灵隐寺住持竞选,曲有意定是要代表天机阁给法海投上一票。   “此事凶险,姐姐把这件事交由你来决定。”薛白说。   随着治疗的进行,薛青的妖力会逐渐恢复,妖性也会缓慢显现。   因此,薛青需要按时服用下之前的丹药,那丹药能掩盖妖丹,外人用灵力探入时,只看得到内府,只会以为薛青是寻常修士。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是在法海施法祛除阴毒时,薛青在法海面前要小心不能露出破绽。   虽然凶险,但他们也努力做好了近乎完全的准备。   但薛白觉得若是自己弟弟觉得害怕不愿去那庙宇之中,那她以后便四处收集火系的灵器丹药来缓解便是,就是弟弟会因为时不时的毒发而受苦。   薛白尊重薛青的决定。   薛青看着姐姐比之前忧愁了许久的面容,知道这件事已经别无他法,不然姐姐也不会担心忧愁到这个地步。   他也不想再这样拖下去,成为姐姐的累赘,再让姐姐忧心。   治好之后,薛青定要发愤好好修炼。   小蛇如今才发现,离了姐姐的庇护,自己在这世间竟是弱小的寸步难行。   故此番虽然有些惊险,但只要能治好他身上的毒,他愿意一试。   薛青想要变强,还想要亲手……报仇。   他接受了这个办法,看着薛白担忧的表情,薛青忍不住安慰她,不想要姐姐太过担心。   “姐姐放心,我和那法海曾经见过几次,他看样子也不是会滥杀无辜之人。”   姐姐理应开开心心在人间游玩,和心上人好好恋爱,而不是整天因为他而操心。   “见过几次?”薛白被薛青的一番话惊的茫然,“什么时候见的?你失踪的这几天碰到了他?”   薛白觉得弟弟果然是大了,之前突然冒出来的心上人就吓了她一跳,没想到弟弟还和灵隐寺的高僧有过几面之缘。   真不知道弟弟还有多少惊喜又或是惊吓是她不知道的。   “姐姐你就放心啦~你就安安心心的,我还等着解完毒送你和许宣成亲呢。”薛青朝薛白颇有深意地眨了眨眼,成功让薛白的神色从凝重转为女儿家的羞涩。   薛青想,他正好趁此机会,按之前梦境鬼判官的说法,将欠法海的恩情还了。   若能治好毒,他便也如同姐姐曾经那般隐居山林修炼,那样便和法海永世不再相欠。   “见过几次?”一旁的曲有意听到后恍然大悟,指尖摩挲了一下下巴,“怪不得……”   无双好奇,“何出此言?”   “我原本是担心法海大师不答应的。只是听我属下说,他当时和法海大师多描述了一下青青的样子,原本还在悬着未决的事就那样定下来了。”   曲有意拍了一下手,“这实在是很有缘,不是吗?”   无双捂着唇笑了笑,打趣道:“看来是我们的担心多余了。”   而薛青倒有些瑟瑟发抖,听这描述,法海莫不会猜到是他了吧?   薛青还是好奇,“曲大哥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描述我的样子的吗?”   曲有意沉思,面色为难,“嗯……我忘记问了,估计是根据我给他的画像来的吧。”   其实他知道他属下是如何说的,只是若是将他这五大三粗的手下说出的话说出来,没准会惹人生气。   他属下是这样描述的:曲少主的义妹惯喜欢穿的浑身上下都绿绿的,是个修士,但是术法似乎也没有很精通,有一双很大的眼睛……   也不懂法海是怎么听完他属下的描述后同意的,明明当初曲有意和属下吩咐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大约属下较为粗犷不羁的缘故,只对他的描述记了个大概印象,去灵隐寺时就开始自由发挥了。   不过只要能同意,便是大幸。   “那我需要什么时候动身?”薛青问道。   虽然此刻身体仍止不住的觉得冷,但终究还是比前面那动弹不得的样子好多了,也有气力可以收拾一下东西,做一下准备。   “再过一个时辰,就让曲有意派人将你送进去。”无双答道。   “对了,我父亲不知道这件事,我害怕事情有变,给你准备了几个法宝和术符护身。”曲有意将一个芥子袋递给薛青,“里面还有隐藏妖丹的丹药,一日一颗。”   “你敢瞒着你父亲?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无双勾了勾曲有意的下巴,斜眤着一双狐狸眼调笑。   谁人不知天机阁阁主是诛妖的激进派,当年的妖界横难就有天机阁的参与。   可谁会想到,恨毒了妖类的天机阁阁主自己的独子,居然和妖类整日厮混在一起。   “为了你放肆,我心甘情愿。”曲有意吻了一下无双勾着他的手。   一旁的围观群众薛青看的目瞪口呆。   怎么感觉,无双和这个他今天才认识的曲有意,氛围怎么这么奇怪!?   莫名的让蛇脸红。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无双应该是公狐狸吧。   莫非他俩……?!   哦豁,真是看不出来。   这对薛青可并不陌生,在高中时,班上的好多女生都喜欢看有关书籍,在下课休息时会聚在一起讨论剧情什么的,虽然没听过她们的聊天内容,但是她们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给薛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并且,她们居然还将他和他同桌拉了郎,拉郎他不介意,但是!   为什么要说他是软萌小受啊!   就算是,他薛青也是妥妥的大猛攻。   薛青表示不服。   薛白将一块灵石递给了薛青。   薛青如今没有妖力,不能使用传音石,只能用随身携带的灵石来验证是否安全。   只要灵石不碎,就代表薛青是安全的,这也好让她在外面放心。   很快就到了入寺的时间。   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   “灵隐”,意为“仙灵所隐”。【注1】   这是薛青第一次来到灵隐寺。   接待他的僧人很是温和有礼,在曲有意手下的护送下,薛青很快就到达了为他安排的禅房。   因这次他前来的身份是天机阁少主的义妹,故寺中以贵客之礼相待。   薛青所住的禅房是单独的,还带个小院子。   树植丰茂,一清澈小谭位于院中,有几尾锦鲤游曳其中。   环境倒是十分清幽雅致,一草一木皆带了宁静的禅意。   只是这院中并不是无人。   有两个小豆丁正在这挖土玩乐,一个头上扎着两只小角,一个有着圆圆的小光脑袋。   那个圆脑袋豆丁背影十分眼熟。   看到这个熟悉的小豆丁。   薛青下意识的感到一丝不妙。   果然,听到有人来的动静,两个小豆丁纷纷回过头来。   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向四周扫了一下,很快就锁定在了薛青身上。   顶着这个目光,薛青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清脆响亮的童声打破此时的沉静。   “师娘!”   阿乐扔下手上的小铲子,欢快地咧嘴露出漏风的牙,张开藕节似的手臂,迈着小短腿快速地冲了过来。   像个小炮弹一样。   “师娘,阿乐好想你。”   冲过来的小胖丁抱住薛青的腿,那双还沾着沙粒的小脏手揪住薛青的衣服。   阿乐抬头看着薛青,一张包子脸可怜兮兮的。   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至亲亲人。   围观的僧人和曲有意下属包括还在挖土的小豆丁都惊了。   还是那个头发扎了两个小角的小豆丁率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师娘呀。”   而其他人齐齐地看向薛青。   他们听到了什么!?   薛青:……   拳头硬、了。   在周围人如炬的目光下,薛青只觉得自己的脚趾都快将地给抠穿。   他缓缓的试图将阿乐的两只扒着他的手拿下来。   居然拿不动。   这小豆丁就像长在他腿上似的,并且力气奇大无比,撕也撕不开。   薛青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抬头对上了曲有意下属瞪的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颤颤巍巍地尬笑:“哈哈,小孩子真是调皮,童言稚语,哈哈哈。”   言下之意,小孩子瞎说你们应该不会当真吧哈哈哈。   曲有意下属也十分上道,哈哈一笑为薛青救场,“寺中孩童也如此热情,灵隐寺果然是好地方哈哈哈。”   闻言带路的几个僧人的神色也和缓下来,看样子是要客套寒暄一番。   眼看着话题终于要被转移开,阿乐显然不乐意。   他又扯了扯薛青的裙摆,大声问道:“师娘你和师父的定情信物还在师父那呢!我等下去和师父知会一声!”   定情信物……师父……   莫非,这位新来的贵客真的和法海大师有羁绊?   也是,之前那宁王世子都被直接拒绝了,还是住持在闭关前强硬要求法海给宁王世子医治这两年,法海才答应下来。   怪不得这次法海大师这次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么一层秘辛在。   围观的众人表示自己都懂了。   深深的懂了。   而薛青只觉两眼一黑,回头对上曲有意下属的眼神。   这个粗犷大汉的眼神震惊,仿佛在说:你和法海居然是这种关系!?怎么不早说!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薛青苍白又无力的试图辩解。   谁知边上的僧人皆抢先一步说:“薛施主不必担心,贫僧什么都没听到。”   废话,如此劲爆的秘事,他们可生怕招致祸端。   完了,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薛青心中绝望。   而还紧紧抱着薛青腿的阿乐还觉得不够,悄咪咪将自己脏脏的小肉手在薛青衣服上蹭干净。   仿佛后知后觉的虚虚捂住自己的嘴,奶声奶气,“这是可以说的吗?”   样子好不做作。   薛青:……   你都已经说出来了还问什么!?   这小屁孩快给我闭嘴吧。   “额呵呵呵呵。”薛青假笑了两声,“可以可以。”   此刻若是说不可以,那倒更显得是欲盖弥彰,做贼心虚了。   按捺住想将这小屁孩拎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心。   他朝阿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阿乐,你能不能放开我的腿?”   阿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知道自己前面的行为估计已经惹的薛青不快了,只讨好的朝薛青笑了笑,又露出那漏风的牙。   这才松开了扒着薛青腿的手,阿乐乖巧地说:“师娘居然还知道阿乐的名字,阿乐好开心。”   小胖手指绞了绞,一副内敛羞涩的模样。   薛青如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欲无求状态了,他已经放弃争辩。   转身朝僧人谢道:“麻烦师傅将我带至这里了。”   僧人回了个合十礼,答道:“已将被褥都换新的了,施主直接休息即可。”   嘱托完薛青一些寺中清规,带路的几个僧人就告辞离开了。   搞完事情的阿乐一见局势不对,就拉着自己在边上一直看戏的小豆丁,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见人终于都走了,薛青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听到曲有意的下属按捺不住地感叹道:“薛姑娘,没想到您居然有这一层隐藏身份!”   有着浓密络腮胡的大汉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少主还让我尽力保护您的安全,看来真是多虑了,在这灵隐寺中薛姑娘也是有人护着的!”   薛青还在极力辩解:“您误会了,其实……”   脸上有刀疤的大汉打断了薛青,“姑娘不用解释,虽然洒家单身了三十多年,但这一点还是懂得。”   他自以为理解的憨笑了好几声,“男人都是不忍心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伤的,想必那光头的和尚肯定也是一样的。哈哈哈!”   薛·法海心爱的·“女人”·青:“哈哈哈,您真幽默。”   懒得辩解了,就这样吧。   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送走了曲有意的下属,薛青疲惫地倒在了床榻上。   连鞋袜都没脱,就想这样躺着不动了。   其实一路过来,他的身体仍是不舒服着。   虽然服用了火灵丹缓解了一番,不至于疼痛到行动不了。   但那阴恻恻的冷依旧如附骨之疽,一直如影随形,伴随着隐隐的钝痛。   其实前面拨不动阿乐的手,也不仅仅因为阿乐的力气大,还因为他的身体,已然有些使不上劲了。   他现在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纸片人。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他都快嫌弃死自己了。   也不知这法海治病是怎样一个流程,如之前给宁无恙那样治吗?   不过这法海倒不像是个降妖的高僧的,像个行医救人的医生,有病就要找他治。   不知他业务这么繁重,忙不忙的过来。   被自己想法逗到,薛青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点笑容,但因为紧随而来的带着冷的疼痛又将这笑憋回去了。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把用坚硬的寒冰凝成的剑在他的身体中,无尽的释放这永不融化的寒意,而那尖锐锋利的剑,在他柔软的血肉中磨着他,带给他折磨不堪的疼痛。   使了点劲将自己的鞋蹬掉,薛青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裹紧了被子,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希望这一动作能让自己温暖一点。   他服用的火灵丹只能缓解一时,随着时间的流逝,功效只会越来越弱,而那带着寒冷的疼痛一层一层更为汹涌地泛上来。   他本想要去找寻装着各种丹药的芥子袋,可冰冷的疼痛连他一起也冻僵了。   薛青埋在被褥中,只觉得冷得他快要昏过去了。   法海什么时候才来啊,有没有医德?   难道要他这个中毒的人自己去找他吗?   主要是,前面引路的僧人也没和他说法海住在哪啊……   完了,看来是真的要自生自灭了。   估计是身体的保护机制生了效,薛青只觉得意识慢慢模糊了起来,渐渐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身躯也被冷的无意识的颤着。   模糊中,只觉得突然有一个热源靠近了自己。   那样温暖,贴着的时候只觉得那彻骨的寒冷都一起褪去了,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忍不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攀上去,求生的意志让他紧紧扒着这个热源不轻易放手。   像个巨型的热水袋。   只是这热水袋似乎不大情愿,还推拒着。   求生本能强烈的薛青可不会放过这个希望。   他蓦地比前面多了许多力气,直接一把扯住,直直将其拽到了床上。   薛青整个人缠了上去,将自己完完全全贴着,努力汲取着热量。   这热水袋怎么还裹着一层布。   扒掉!   已经意识不清的薛青只觉得这层布碍人,腾出一只手就去扯。   动作十分急切。   但是作乱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包住,制住了他的动作。   可是肌肤相触,那直接感受的热度让薛青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   扯着衣服,他又贴了上去。   -   薛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那一双漂亮的凤眸和那鲜红的晃眼的朱砂痣。   熟悉的让人害怕。   意识还没有清醒。   只觉得是在梦中,薛青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扯了手上捏着的衣服。   “你怎么才来?”   这个破和尚,说要给他治病,其实是把他扔在这不管了。   他觉得自己是在怒气冲冲地质问,却不知自己声音出来只像是撒娇似的嘟囔,还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和埋怨。   配上此刻因为毒发而病态性晕红的脸,倒有些说不清的勾人之意。   把脸贴上了那一副温热的躯体,贪恋着好不容易而来的热意。   只觉得贴上去的时候那身体还颤了一下,似是被他吓到了。   薛青不满地拍了一下,发出响亮清脆的一声“啪”。   “别乱动。”   不要打扰他取暖。   然后薛青感到他的两只手腕被抓住,那只大掌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手腕一起握住,让他动弹不得。   随后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后背,一股温暖的法力如水流一般缓缓进入他的身躯,驱散了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冷。   随着疼痛减缓,薛青的大脑也开始解冻,恢复清醒。   薛青原先涣散的目光缓缓凝实。   撞进眼帘的是那一双熟悉的凤眸,形状流畅,倒真的像是瑰丽华美的凤凰。   那浓密的黑睫随着眸一起垂下,遮掩了主人瞳中的眸色。   然而此时的薛青心中并不平静。   法海……?!   他什么时候来的?   薛青一愣。   随后发现的是他现在和法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   自己整个人几乎要面对面地跨坐在法海的身上,两只手的手腕被法海握着,紧紧桎梏住,法海的另一只手正贴在他的后背处。   法海则像是被恶人抢劫了一般,向来严谨不乱的僧袍被扯开,露出一小片胸膛来,原本习惯性捏在手中的佛珠也被随意放在了床上。   那上挑的眼尾都多了几分红。   疑似恶人的薛青:……   天哪,这都是什么糟糕的场景。   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法海就这样任由他乱搞吗?!   如果情况允许,薛青简直想抱头蹲下。   一个人静静的缓解一下这心灵的冲击。   薛青动着腿就想先从法海身上下来。   但身体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不同于那阴毒带给他的疼痛,是一种灼热的,碰撞似的疼。   自后背扩散至全身,瞬间让他失去了气力,顿时软倒下来。   好疼……   薛青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一样只得趴在法海身上。   “别动。”   “在给你解毒。”   法海的脊背还是挺的笔直,那掌有力的支着他的身体。   明明身体温热,这人吐出话语的模样总是冷冷淡淡的。   哪怕此刻僧袍凌乱,不再是那一丝不苟的模样。   眉却未蹙起过半分,凤眸中是冷静到极致的淡漠清醒。   让人看到便会从无尽的热潮中一瞬清醒。   在疼痛中,薛青突然想起来法海给宁世子运功治疗的模样。   法海也是伸手支着那个宁无恙,似乎不希望宁无恙靠近他。   看来这和尚没准是个洁癖,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于是本还觉得别扭的薛青此刻又没脸没皮地贴了上去,将额上因疼痛渗出的汗液全都蹭到了法海的僧袍上。   杏眼满意地看着被他汗液蹭湿的僧袍。   他在疼痛之外,抽出心思坏心眼地想。   看,这下被他弄脏了。   -   疼痛让时间都变得缓慢漫长起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抵着他后背的手才放开。   而失去了支撑的薛青瞬间不受自控的朝后倒了下去,整个人完全软倒在被褥上。   在这如同酷刑的疼痛慢慢退却后,薛青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蒸了高强度的桑拿,浑身水淋淋的冒着腾升的热气。   这种热度是由内而外的。   整身皮肉都要被热化了。   他喘了喘气,看到法海站起身,站立在床边,那身僧袍已经整理过,又是那副衣衫整齐,庄严齐整的模样。   疏离的凤眸冷淡的勾着,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只是眼尾还未褪尽的红痕和那衣襟上还残着的湿意,将这游离于众生之外的人拉下神坛,落入滚滚凡尘。   也不知道这人明明碰到他时肌肉紧绷,能感受到其中不可忽视的抵触和紧张。   那前面干嘛不推开他?难道碍着他是病人不便动手?   可是法海越是这般克制抵触,就越想让薛青想要去打破这副面具。   就像看到一朵开的正好的花,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将它折下来,揉在自己的掌心中。   “这毒是怎么染的?”他听到法海问。   薛青顺了顺自己还不稳的气息,虽然现在浑身狼狈地倒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湿淋淋的杏眼依旧狡黠倔强地瞅着法海,“要你管。”   语气十分欠揍。   可是这下意识的话一出口,薛青又后悔了。   虽然疗伤过程很痛苦。   可是法海在耗费功力帮他解毒。   于是他那含着水的眼又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法海。   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就像小猫咪用爪子挠了你一下,事后觉得自己做错了,又睁着一双大眼睛抱歉地看着你。   薛青小声答道:“被妖伤的。”   法海淡淡地点了点头。   薛青也不指望他能得到其余什么反应,只疲倦地闭上双眼。   到底还是有些累到了。   是力气耗尽的脱力感,累的连指尖都不想动。   在沉默的空气中等待了一会,薛青才睁开眼,发现原本在床侧的法海已然不见身影。   居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真是不守“医德”,把病人扔在这就不管了。   薛青正在心中嘟囔着,就看到禅房的门打开,法海拿着一册书走了进来。   对上薛青的眼神,他将那册书放置在薛青身边。   “施主空余的的时间可读经书,凝神静气,对治疗也有所裨益。”他说。   一个冰凉的硬物被放置在薛青摊开的手掌上,薛青下意识的握了握,是一个手镯。   他将这个硬物举到自己眼前,是一个青玉手镯,通体清透,上头还雕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   是他之前被法海拿走的那个玉镯子!   薛青的一双眼瞬间迸出亮光来,他还以为这镯子再也拿不回来了。   没想到法海居然还留着,并且主动还给他了。   只是……   欢欣过后,薛青突然想到。   法海将镯子给他,不就认出他是那晚的人了吗?   虽然那晚有惊无险,但对于薛青来说,一想到自己编出的谎话,当事人还在自己面前,就挺尴尬的。   他想抬眼看法海是什么表情,但是一抬眼就和那凤眸对上了。   薛青讪讪,“你认出我来了啊……”   此刻倒全然不见前面怼“要你管”的那狂拽的模样,那一瞬冒出来的张牙舞爪的刺又安分地缩了回去。   法海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既在寺中,就好好研读经书,静一静心,明日我来考察。”   总觉得法海语中的“静一静心”似乎在内涵他的心不静。   而且让他研读经书,他又不是阿乐,为什么要看经书。   但如今在寺中薛青只能仰仗为他解毒的法海。   他还等着法海早日将他的毒解完,他就可以早日遁走,从此逍遥。   所以现在薛青不敢违抗法海的话,但是事情总是可以商量的。   见法海转身就要走,薛青连忙伸手去抓住法海的衣袖,扯着不让他走。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法海,表明了自己的诉求:“可不可以……不看经书?”   “不可。”法海面无表情的将衣袖从薛青手中抽出,“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他是男的啊!   不服气的薛青再次扯住法海衣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晚将我压至墙上的是谁?你就回我一个字,我可不可以不看经书?”   他可不想在寺中饱尝身体煎熬和精神折磨的时候还要去看那劳什子的经书。   两人正对峙着,禅房的门被人敲响。   是有僧人来送斋饭了。   在薛青愣神的那一刹,法海再次抽回了自己的衣袖,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句“明日戌时三刻”,告诉薛青明日的治疗和检查经书时间。   临走前还警告薛青在毒完全没有解完之前不可妄动灵力。   法海一走,薛青就没了前面那劲,只安静地躺在床上,恢复气力。   他倒要看看法海给他留的都是什么经书。   伸手摸索到放在他身侧的那一叠经书,薛青随意抽了一本。   书不是全新的,似是被人翻阅了多次,但也十分整洁。   凑近的时候还能闻到好闻的檀木香,倒和法海身上的气味相似。   随手翻了一下,薛青这才注意到书名。   望着封面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薛青诡异的顿了一下。   这不就是《金刚经》吗?!   脑子中抑制不住回想到一些记忆。   薛青:……   他是和这个有些不解之缘。   等到气力差不多恢复完全,薛青便起身用完了素斋。   不得不说,法海的灵力治疗确实是有效果的,一直缠着他的那种浸入骨髓的阴冷感如今几乎感受不到了。   若不是依旧无法运转的妖力和凝滞着的妖丹,薛青都要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沉,暗沉沉的只余一点未曾散尽的天光。   寺内安静无比,有着静谧凝心的气息。   薛青在这个小院内转了转。   那一潭浅浅的池水中养着几株水植,一片一片圆圆的叶盖在水面上。   池水倒是清澈无比,清晰可见下面铺着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   有红色锦鲤探出头来,肥胖的身躯就像一台巨舰,缓缓动着。   这潭中养着锦鲤,还不只一条。   看来着锦鲤生活的不错,看着就很富态。   薛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锦鲤那胖乎乎的身躯,希望蹭点好运来中和自己的霉运体质。   谁知指尖刚碰上红锦鲤,那锦鲤便灵活地扭了个身子,鱼尾啪的一下打到了薛青的指尖。   薛青正在感叹这锦鲤怎么这么敏锐,就听到这个屁股对着他的锦鲤在那说道:“哪来的人,居然敢碰锦鲤大人我!”   边上冒出一条金色的鲤鱼,吐着鱼嘴,“我支持!”   薛青:……   得了,这寺里的鱼也都是快成精的。   红锦鲤见薛青收回了手,只蹲在潭边看着它们,便不再管这个普通凡人,自顾自的和边上的金鲤鱼聊了起来。   鱼眼瞅一下薛青,“这人是啥时候住进来的?倒是许久不见宁世子了。”   金鲤鱼慢悠悠地摆动着身体,“在你午睡的时候,我还听到这人貌似是阿乐的师娘,或许是法海大师的情人。”   薛青正下意识的想反驳,结果听到红锦鲤的回答后,他更坐不住了。   红锦鲤表示:“我还是更喜欢宁世子,每次他都会撒很多鱼食。”   这个院子宁无恙也住过?   红锦鲤继续表述,“宁世子一看就是人美心善,可惜身体不大好,不过也是美丽的病美人,嘿嘿。”   “什么人美心善!他哪里心善了!”薛青忍不住反驳,这头红锦鲤,白瞎了长这么胖,连宁无恙的真面目都看不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个趴在潭边的普通凡人会接话,红锦鲤和金鲤鱼都吓了一跳,立刻飞窜躲到水草里。   看着一小撮水草里面的那个硕大身躯,薛青几乎无语凝噎。   这鱼没发现那撮水草连它的胖尾巴都挡不住吗!?   薛青都开始怀疑和这只胖鲤鱼计较是不是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双方都沉默不动,过了几秒,那金鲤鱼悄咪咪地探出脑袋,试探性地询问:“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见薛青点了头,金鲤鱼震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能听懂我们说话的人类。”   一旁的红锦鲤又像个炮弹一样窜出来,“你不会是妖吧?”   这下倒是机灵了。   但薛青不准备回答红锦鲤的问题。   红锦鲤也没指望他回答,它自顾自转了一个圈,“你真牛!敢进灵隐寺的妖你是第一个!”   它又说道:“虽然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我还是想问你是真的和法海大师有一腿吗?”   “假新闻。”薛青支着脑袋,同时也问了这红锦鲤一个问题,“你们真的能带来好运吗?”   听到薛青的问题,红锦鲤骄傲地摆了摆鱼尾,“我觉得这是真的。”   然后它就感到一双手抓住了它胖乎乎的身躯,薛青说:“那给我蹭蹭。”   “喂!我是条公鱼,你注意一点影响。”红锦鲤一扭便从薛青手里挣脱。   “你为什么说宁世子人美心不善啊,我觉得宁世子挺好的。”   金鲤鱼还是不大乐意有人说宁无恙的坏话,“你不会是嫉妒宁世子,想要上位吧!不然怎么也病了住到这个院子来?”   红锦鲤似乎也恍然大悟,连连叫道,“原来如此!”   这都是什么污蔑!   “法海不是和尚吗!你们别老编排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说的什么宁世子心狠手辣,恶毒的连一条小蛇都不放过。”   看着这两条蠢鱼的模样,薛青气急败坏地辩解。   “时代在进步,谁说和尚不能娶妻,你不能太迂腐。”   红锦鲤晃了晃脑袋,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模样。   边上的金鲤鱼持续输出:“你这么紧张,不会因为你也觊觎法海大师吧!?”   这两条鱼的脑回路都是怎么长的?   “你们不要瞎说!”   薛青再度进行反驳,结果只收获了两条鱼怀疑的眼神。   红锦鲤飞快的来回窜了一下,搅得水面波澜不平,“哎~我就说~你打不着~”十足十贱兮兮的模样。   薛青的手痒了。 第23章   “行了行了!我承认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儿了!”   被薛青抓在手中的红锦鲤一改前面欠揍的模样,一双鱼眼绝望地瞪着。   怎么会有人一言不合就跑到池子里来抓鱼的啊!!!   这人也太睚眦必报了一些。   想到前面薛青一声不吭地脱掉鞋袜,绑完裙摆就直接进了池子,像个夜叉一样伸手就朝他们这两条可怜又可爱的鱼儿捉来。   红锦鲤和金鲤鱼简直要生出阴影来了。   它俩赶紧逃窜,试图躲到假山下的空隙中。   无奈体型过于圆润,一时游的有些……稳重缓慢,最终锦鲤大人还是落入敌手!   薛青毫不留情地将这只胖胖的红色锦鲤一把举出水面,竟有些沉的压手。   “你把前面说的话再说一遍!”   薛青对上锦鲤生无可恋的鱼眼,恶狠狠地威胁道。   这鱼,着实是太嚣张了些,若是不给它点教训,薛青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嘤嘤嘤。”   这位锦鲤大人完全失去了气势,肥胖的圆滚滚身躯在薛青的手掌中柔弱地颤抖,“小的不敢。”   “这位大人,求您放过锦鲤大人吧!”   金鲤鱼很有义气的没有逃走,小心翼翼地躲在那小小的假山边,试图和这位抓鱼狂魔谈判,“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做的尽管吩咐。”   “你们能做的?”薛青对这个条件表示毫不心动,“你们都出不了池子,还能帮我做些什么?”   他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大胖鱼,这条鱼实在太胖了,薛青要用两只手才能稳稳抓住。   被他一晃,这条可怜的红锦鲤几乎要翻白眼了,“呜呜,要缺氧了……缺氧了……”   为什么它这一条被人尊敬的锦鲤大人要受这样的苦。   无耻狂徒,就会欺负鱼。   然后红锦鲤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浸回到了池水里,还没等它汲取够氧气,就又一把被薛青捞出来,鱼眼被迫对上薛青的那张脸。   红锦鲤:……   我不是真的人,但是你真的也不是人啊!!!   虽然薛青那张脸真的很好看,但是已经快给可怜的鱼留下阴影了!   “我和锦鲤大人在灵隐寺中生活许久,若是大人有想要知道的,便可询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不忍心看到红锦鲤的惨状,金鲤鱼赶紧说道,“上至寺规,下至秘闻,都可以问。”   薛青其实没什么也别好奇的,但是仔细一想,确实让他想出几个问题来。   “你们说的宁世子,会经常来灵隐寺?”   果然!这个恶毒的小妖绝对法海大师心怀不轨,所以才视宁世子为眼中钉。   啧啧啧,真是痴心妄想的小妖。   瞪着一双死鱼眼的红锦鲤在心里忍不住暗暗腹诽,但表面上却碍于薛青威势,十分安静,躺在薛青手中连动都不大敢动。   “宁世子先前是一月来一次,来一次便住上好几日。不过最近几月来得迟了。”金鲤鱼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那他都是由法海运功疗伤的?”   听到薛青追问的话,红鲤鱼表面依旧乖巧,但内心活动依然十分丰富。   哼,小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是很关注法海大师的嘛。   若是薛青知道这红锦鲤的心理活动,必然是要恼羞成怒,然后给这红锦鲤一个锤头让它当场昏迷。   他只是怕和那阴晴不定的宁世子撞上罢了。   金鲤鱼听到这问题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马上答道:“大人所有不知……其实宁世子的疗伤,并非由法海大师负责的。”   并非由法海……   “那外界的传闻?”   “大约是外人瞎传罢了,自从住持闭关,法海大人帮助宁世子运功的次数,大约一手就可数。”   金鲤鱼神神叨叨地解释,“其实大多是由念慈大师负责的,但宁世子总是不大情愿。”   薛青又想到当初宁无恙求着法海运功的模样了,怪不得当初不直接去寺中,反而来到法海的客栈来专门找法海运功疗伤。   据他看,这宁无恙绝对是个不简单的。   虽然他是一个纯种大直男,但是不代表他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宁无恙绝对对法海有非同一般的意思。   薛青并不歧视,只是若是这人是宁无恙……   若法海还真愿意为了这个宁无恙破了清规的话,那薛青只能感叹一句法海的眼光不好。   不过想到之前法海给宁无恙运动治疗时的表现,至少法海的眼睛是正常的。   “大人还有想问的吗?”金鲤鱼问。   “嗯……似乎没有了。”薛青想了想,暂时还没有特别想知道的东西。   “那,能不能把我放回去?”红锦鲤气若游丝。   薛青将十分有份量的红锦鲤放回到池中。   装死的红锦鲤一到池里就立马恢复活力,飞快地窜远了,游走前还用鱼尾巴打了一下薛青还来得及收回的手。   金鲤鱼也紧跟着一起窜走了。   两条胖鱼这下如临大敌地躲在假山后面,根本不敢探出身。   不过薛青也失去了兴趣。   夜晚风凉,前面一阵胡闹后,现在才感受到凉意。   尤其是被池水打湿的地方,一阵风吹来,便冷得慌。   薛青迈出池子,拎着鞋袜便赶紧回了房。   将身子擦净后,薛青整个人就躺到了塌上。   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薛青摸出来一看,是法海之前给他留的几本经书。   不知怎的,这几本经书上还带着淡淡的檀木香味。   薛青凑到经书上细细嗅了嗅,确认这个味道确实和法海身上的檀木香味别无二致。   回过神来的薛青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变、态。   趴在床上抵着法海留给他的经书嗅闻什么的……   被自己羞耻到脸红。   薛青将这几本经书扒拉到一旁,选择眼不见心为净。   他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读经书?   并且他不是阿乐,凭什么法海要布置功课给他还说要考察?   自己可没同意,协议无效。   蒙上被子盖住自己,寂静中,烛火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   晨钟声鸣,一声声钟声将寺中的生灵都唤醒。   薛青在床上赖了许久,一直到日上三竿了都还没从床上爬下来。   赖床真的是人生一大乐事。   从高三苦海解脱的薛青不放过每一个能睡到自然醒的机会。   光是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干,就很舒服。   然而就在薛青惬意享受躺床时光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凭借薛青的判断,现在应该还没到午饭时间,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他?   但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催促着薛青。   他只能下床去开门。   门外只有一个光头小胖丁。   阿乐一看到穿着里衣的薛青,就赶紧用自己的小肉手捂住眼睛。   “师娘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我可是男孩子,男女有别呢。”阿乐嘟囔着。   他震惊的表情让薛青怀疑的再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虽然只穿着里衣,但也算是穿戴整齐,不该露的地方一点没露。   但估计有些不合礼仪,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女子。   薛青就转身回去披了件外衣。   回来的时候发现阿乐已经乖乖坐好了,桌上又被放了几本书和被纸包着的几块糕点。   “师娘,你不会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都不穿外衣吧?”   阿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脚,说出来的话却让薛青头痛。   这语气,怎么搞的像是他不穿衣服一样。   “来给我送东西的?”没有理会阿乐前面的问题,薛青在阿乐边上坐下。   从阿乐带来的书中抽出一本,随意地翻了一下。   不会是法海让阿乐给他送经书来看吧?   阿乐小手摸到糕点堆上,拿起一个糕点就往嘴里塞,同时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怕师娘无聊,给师娘带了些消遣的书来,还有我爱吃的糕点。”   薛青看了看阿乐给他带的书的内容,确认不是经书之后才安下心,不过想到阿乐看书的口味,还是将书又合上了。   “别叫我师娘。”虽然已经听惯了,但是仔细一想总还是觉得别扭。   小萝卜头意外的乖巧,阿乐又往嘴中塞了一个桂花糕,点头应道:“好的,师娘。”   果然不能相信阿乐的表象。   “你今日功课都完成了?”薛青决定反击。   果然这是小孩最不想听到的话题,阿乐啃着糕点的动作都停滞了,一张包子脸瞬间耷拉下来,艰难地咽下嘴中的糕点,闷闷道:“差不多了。”   其实他就是为了躲过诵经打坐才偷偷跑到薛青这的!   怎么突然提这个,真是为难人……   见阿乐这副模样,薛青又有些不忍心。   虽然这小孩过于古灵精怪了些,但长得实在可爱。   薛青面无表情的狠狠来回搓了搓阿乐肉肉的圆脸蛋。   这手感着实太好了些。   直到将这张包子脸搓红了薛青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鉴于阿乐十分配合的任搓姿态,薛青就大发慈悲让阿乐呆在这了。   反正也没事干,薛青就随手翻开了阿乐带来的话本打发时间。   没想到,看了以后,他发现这本该死的有魅力。   一时忍不住沉浸其中了。   他和阿乐一人拿着一本话本“研读”,时间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话本乍一看名字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但读起来还是蛮有新意的,别有一番风趣。   果然还是他之前带偏见了。   连中午用斋时间两人都是埋头苦读,连用膳都一时顾不上。   “这王爷为什么不去找阿香啊?明明阿香都怀了他的孩子。”   “哎呀你不知道!王爷是要——”“打住,不准给我剧透。”薛青拒绝了阿乐的解释,准备自己从书中寻找答案。   这个空空道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两人正看的起劲,时不时讨论一下剧情,浑然没听到敲门声。   估计是敲了许久没人应声,来人将门拉开,直接走了进来。   而坐着的两人还浑然不觉,依旧乐滋滋地低头看话本。   阿乐的嘴也空不下来,腾出一只肉手就往纸包中的最后一块糕点伸去。   明明是给薛青带的,却还是大多数进了阿乐的肚子,他本就有点肉的小肚子此刻更是突起了一个圆圆的弧度。   抓到糕点正要往嘴中塞,大眼睛余光蓦地瞥到身后人影。   还没来得及塞进嘴的糕点直直地掉了下来,刚刚还美美晃脚丫子的小胖丁被惊的一抖,赶紧将手上的话本合上倒盖在桌上。   因为动作太急了没控制住力道还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沉浸在话本中的薛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看着阿乐面容呆滞的模样,埋怨道:“怎么咋咋呼呼的?”   这是看到什么奇怪的剧情了?那大眼睛里都快透出生无可恋的气息。   阿乐一动不动,紧张着一张包子脸,眼珠子朝边上转了转,示意薛青看后面。   “后面有什么啊把你吓成这样——”薛青忍不住大声嘲笑,真想不出能有些什么能让阿乐这无法无天的小屁孩这么紧张的。   除了……   他的师傅法海。   薛青的嘲笑声戛然而止,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眼,剩下的话如同被掐着脖子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薛青:……   谁能告诉他法海怎么会突然来他这啊???   终于知道阿乐突然的异样是什么原因了,但其实薛青并不是很想知道的。   薛青身体还保持着半侧过身的姿势,因为长时间的保持都感觉身子僵了。   不能指望边上那个最闹腾的小孩,阿乐现在还是呆若木鸡的状态。   看样子是吓傻了。   “下午好呀。”   为了打破僵局,顶着法海的注视,薛青露出一个笑,一手还捏着话本,另一只手伸出,在法海的眼皮底下还颤抖着挥了挥。   好在法海并没有让他一直举着手难堪,只上前一步撩开衣摆坐下了薛青身边的位置。   “下午好。”他说。   那股檀香味又漫了上来。   却不是浓重的,是恰到好处的清心好闻。   只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成年男人,薛青莫名觉得空间逼仄了许多,他不动声色的往阿乐那挪了挪。   “看的什么?”法海侧眸看过来。   在法海手碰到桌上那两叠话本前薛青连忙用手臂一把护住,像老母鸡护仔一样把书移到自己的面前,“一些消遣的罢了。”   倒不是害怕或者是为了阿乐不被师父责罚什么的,主要是,若是让法海看到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的话,光想着就怪羞耻的……   让他一张脸往哪放!?   然而急着护住那叠话本的薛青顾不上自己手上的那本,没注意到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这本因为他前面的动作翻开,摊在桌上。   呈一个书页大开的模样。   在薛青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法海将那本话本拿至手中,“阿香被推倒在地,肚中排山倒海,绞痛一片……”   他继续翻了下一页,“昨日的阿香已经死了,为了她逝去的孩子报仇,她如今是钮钴禄·阿香。”   法海的声音低醇,此刻就在薛青耳边,声音更为清晰,直直撞入薛青的耳中。   然而薛青此刻没有心情欣赏这好听的男音,只觉得还是羞耻的连脚趾都要蜷起来了。   这师徒两个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把看到的话本念出来啊!!!   听众真的会很羞耻的好嘛。   当薛青羞耻了一两秒后终于恢复思考能力,听到了法海念的内容,顿时另一种情绪压住了前面的羞耻感。   “什么?阿香孩子没了?”   他还没看到那一段呢。   薛青探头看去,想看法海书中翻着的书页的内容,结果法海轻轻将握着书的手移开了点,薛青就够不着了。   被恼到的薛青转去瞪法海,结果对上了法海的眼,以及他眼中的一丝戏谑。   薛青:……   臭秃驴。   法海犹觉不够,将手中话本掉转了个面,轻飘飘地念出了封面上的书名,“《全能妆娘带球跑》?”   啊啊啊啊!   薛青扑上前去,一把抢过法海手中的话本。   这秃驴能不能把嘴闭上!   他确实扑到法海面前了,也扯到那话本了,然而一把扯……没扯动。   现在就是手肘抵着桌子,整个人倾着,手上扯着话本的一角,整个话本被法海单手握着。   距离法海有些太近了,那鲜红的朱砂痣明晃晃的在薛青眼前晃着,抓人眼。   靠近法海,那檀木香也重了起来。   两人保持着姿势无声僵持了三秒,最终还是薛青败下阵来。   他松开快被他扯皱的话本一角,乖乖的坐回到凳子上,仿佛无事发生。   边上一直沉默着的小豆丁像是终于在无尽的绝望中悟透了希望的含义,颤巍巍的爬下了凳子。   “师父,我回经堂去诵读经书了。”阿乐低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道。   他才偷懒这么一次,怎么就被师父当场抓住了!   希望师父看在师娘的面子上不要把他给师娘的话本没收,那可是他精挑细选的精品。   以后还指望着时不时来薛青这光明正大摸鱼呢。   法海意外的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阿乐如蒙大赦,赶紧头也不回的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阿乐一走,室内就又只剩下薛青和法海。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薛青默默把话本叠好。   许久,法海开口:“我来给你疗伤。”   薛青乐意至极。   两人静静地坐着总觉得诡异,让他克制不住的觉得别扭,毕竟他和法海也不是很熟的关系。   如今早些运功疗伤,他也好早点送走法海这尊大佛。   这下法海也没有理由待在他这了。   薛青利索的脱下外衣,坐到了床榻上。   至于为什么要在床榻上,方便他治疗完直接躺尸。   又是一场漫长而又灼热的疼痛折磨。   虽然心中对要到来的疼痛早有预警,但是当疼痛升腾而起,最后在体内燎原的时候,薛青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痛,太痛了。   就像有人拿着炙热的铁棍戳进了他的身体,并毫不留情的搅动着,那熔化的岩浆烈焰顺着经脉烧遍了他的全身,强硬的将经脉都扩展而开的感觉。   他像是被人扒了皮,串到木棍上,架到火上烤了,是一道快要完成的炙烤全蛇。   薛青只觉得自己快要疼昏过去了,可是脑中的那根弦残忍地绷着,强制让处在处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之界。   “好痛……”几乎以为是幻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一声声唤着。   可怜极了。   不像是治疗,倒像是受着天底下最为残酷的极刑。   柔弱的美人脆弱折骨,浑身发软。   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的。   在治疗结束,薛青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智来。   他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衣裳都打湿了,薄薄的里衣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额前的发都打湿了好几缕,勾起的发尾汗湿着贴在坠着泪珠的杏眼眼角。   而自己整个人此刻脱力地靠在法海的肩头。   薛青:这糟糕的姿势。   他正想要支起身来,脸上传来另一人微凉的触感。   是法海的指节,慢慢蹭过了他的脸。   薛青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觉的时候泪湿了整张脸。   薛青: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哭了,丢人。   “你哭了。”法海凤眸垂下,看着沾在指节上的水痕。   薛青:……被法海点出,更丢人了。   心中暗自懊恼,薛青抬起一只手,用衣袖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   他就这样嫣红着一张脸,杏眼中还残着未褪尽的湿淋淋水意,用着还残余的力气想把法海推开。   然而法海坚若磐石,一时没被推动。   薛青倒是因为反作用力,整个人又往后倒了下去。   金色的温暖法力覆身而下,是法海给他施了个清洁法术。   不得不说,修真界有法力的好处就是,可以一键清洁,许多事情都可以用法术直接做到。   对于懒人薛青来说,简直是一大福音。   法海此时正悠闲自得地看着经书——估计是他昨天拿来的那些。   与薛青如今累成狗的样子全然不同。   薛青只有用了点力气微微抬起膝盖,碰了碰边上的法海,为前面的清洁术道谢,“谢谢啊。”   那个清洁术确实让他好受很多,身上黏腻的感觉也全然不见。   不过……   “能不能从我床上下去?”   他可不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在被窝里闻到法海的檀木香味。   估计是前面疼的太厉害了,现在神智刚清醒过来就如同劫后余生,行事都比平时大胆许多。   见法海只盯着经书没有反应的模样,薛青便又用了点力。   这下是用脚往法海的后腰处碰过去了。   法海像是后背长眼睛似的,在快碰到后腰时,那手便轻松将薛青蹬过来的脚踝握住。   薛青试图收回脚,然而脚踝被那大手紧紧圈住,动弹不得。   僧袍整齐的僧人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握着精致雪白的足腕。   冷冷淡淡的凤眸撇过来,“既然已经休息好……”   他手轻轻一扯,便轻而易举的将薛青扯到身边。   法海将手中檀木香味的经书拍到薛青面前。   “那我便来考考你的功课。” 第24章   “功课……?”   薛青一愣。   他没想到法海是来真的。   真要考他功课?   “嗯。”法海淡淡应了一声,将经书放置在薛青面前摊开,指出了其中的一段,“这段。”   薛青凑过来一看,还没看仔细那书上的字就晃了他的眼。   这字……他不进脑子啊。   法海松开了握着薛青脚踝的手。   薛青立马将腿收了回来,整个人缩到了床榻的另一端,离法海远远的,仿佛那头的法海是什么怪兽一般。   可是脚腕上被握住的触感还犹有感觉,仿若那手印在上面生了根。   薛青不自然的动了动脚踝。   “我不会。”他倒十分诚实,“我不修佛,为何要看这些佛经?”   “研读佛经可以凝神静气,诸多助益。”   “但你也不能强制所为。”薛青将经书扔还给了法海,“佛家难道还不懂不能强人所难的道理吗?”   他又不是阿乐那个小豆丁。   法海也不是他师父。   “如今倒是不怕了。”法海没有说什么,只意味不明地说了这句,起身将经书放置在了桌上,和那一叠话本放在一起。   薛青没有第一时间听懂,而后才反应过来。   什么嘛,他本来也没有很怕法海啊。   不过确实,估计和法海接触多了,总觉得……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毕竟法海并没有真的伤害过他,相反,还救了他多次。   或许……法海真的不会像传说中那样对他和姐姐呢?   并且,至少他遇见的,也不全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没准,真的只是个巧合?   正想着,眼神瞥到站在桌边的法海。   这和尚怎么还没走?   不过刚治疗好就赶人走,薛青也不是那么不厚道的人。   只是总觉得只有他和法海共处一室时,他有些许的不自在。   另一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薛青无法忽视。   像有猛虎绕侧,哪怕安静趴卧,也依旧忍不住让人注意紧张。   薛青决定虚假客套一下,好让法海知道他该离开了。   他撩起衣摆下了床,坐到了桌前的凳子上。   十分有礼貌的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拎起茶壶给倒了一杯茶,朝法海方向推了推。   见到他的动作,法海有些讶异的微挑了一下眉,顺势坐下。   接过这杯倒的有些随意的茶,法海轻轻抿了几口,将茶盏放下,“怎的现在想起待客?”   薛青朝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似在思考:“只是觉得有些累,想休息了。”   言外之意是你茶也喝了,人也可以走了。   看他这直白的样子,冷淡的凤眸轻易的便可看穿薛青的想法。   法海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但又被薛青叫住了,“等等,你先把那茶喝了。”   他突然想到梦中鬼判官让他报恩的事情来了。   并且法海确实帮了他许多,这样想来,薛青倒有些羞愧。   现在为法海端茶倒水,应该也算是报了一点点恩,还了一点因果吧……?   于是薛青伸手拿起前面阿乐掉在桌上的糕点,热情地询问:“走之前要不要吃一口糕点?”   那凤眸盯着薛青手中的糕点,“阿乐带来的?”   薛青点头,想着法海估计是嫌弃这糕点落到桌上过。   可桌上很干净,薛青自己倒不怎么介意,正准备收回手自己吃了。   就见那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靠近了过来。   檀木香盈满了鼻尖。   法海接过了那块糕点。   低头垂眸。   将那块糕点缓慢的,一点点吃净了。   吃完后还用巾帕擦拭干净沾上了糕点屑的指节,动作慢条斯理。   面色不动,样子却温文尔雅,贵矜无比。   他轻声念了一声佛偈,道谢,“多谢施主款待。”   -   “于壹,快让我出去,我要去见父王!”   宁无恙拍打着自己紧锁的房门,朝站立在门外的于壹喊道。   “主子,王爷说让你在里面冷静一天。”于壹犹如一座不动的雕像驻守在房门之外,哪怕隔着一扇房门,他也依旧恭敬无比。   这次主子将老王爷实实在在的惹恼了,王爷发话,世子禁足房中思过。   不过老王爷还是爱子心切,只让世子禁足一天。   “你到底是谁的奴才?”宁无恙的拳重重捶在木门上,砸的门板都一震。   看着自己被砸的红了一片的指节,宁无恙一双眼中只有深沉的不满和如狂风暴雨的怒意。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阻拦他?   父王一直都是最疼他的,他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可是在法海一事上却总是阻挠于他。   昨日他听闻暂住灵隐寺由法海亲自运功医治的那人,便吵闹着在今日和父王陈情说要去灵隐寺调养几日。   可父王还没听完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别太靠近法海。”向来疼他的父王却沉着声音警告。   之后便让他禁足反思。   这并不是让宁无恙最为恼怒的,他只是恼恨自己的暗卫说是他的手下,但依旧听命于父王,将他锁至房中。   倒显得,他像是个无权无势的可怜人。   一句话便可让他权势全无。   “是主子的。”于壹面容木讷,喉头艰涩。   “我是主子的狗。”   “你最好明白!”房里面又是哐当一声巨响,估计是宁无恙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于壹一动不动,在房门外沉默地伫立着。   众人皆道,宁王世子,生有早夭之相。   他们都在暗处等着宁王一脉的没落。   宁无恙怎会让他们如意!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撑下去。   他本就容貌昳丽,如今面容阴沉下来,本身王公侯爵的上位气势就显了出来。   宁无恙将东西都砸了,看着美丽精致的工艺品被他粉碎,他心中还觉得不甚快意。   他偏要坐上那最高的位置!   情绪起伏太剧烈,他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咳疾在此刻发作,宁无恙艰难地喘着气,在喘气的间隙还止不住地咳着。   那因缺氧而逐渐潮红的面容却漫上了奇异而扭曲的笑来。   他将袖中的装着药的瓷瓶打碎。   在眼前重影中,宁无恙恍恍惚惚看到房门被破开,有人冲了过来。   -   有哭声在耳边止不住地响着。   如同浸了千年不化的怨气。   贪,痴,嗔,怒。   倒是在这一刻全都齐了。   在无止境的哭泣和怒笑声中,薛青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沉沉的黑。   空气潮湿着,像是要下雨。   这不是他在的禅房。   他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怎么会自己跑到了这不知是何处的地方。   难道说……这又只是一个梦境?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薛青才看到数不清的树影,扭曲的树枝像分开的躯体。   在暗沉的夜中张牙舞爪。   葱葱郁郁的树冠展开,呈一个巨大的黑影,像漆黑如墨的云朵,一朵朵将本有微光的天幕都遮盖了。   遮天蔽日的黑。   而他此刻,睡在一片巨大的石头上。   这石头表面光滑平整异常,不像是天然而成,倒像是人为磨砺。   薛青缓缓起身,从巨石上下来。   脚踩到松软的泥土上,还微微往下陷了几分。   这土……   薛青俯身用手挖了一点,置于掌心用指尖捻了捻。   手掌沾上了湿意。   松软异常,潮湿着的。   只是这几天都未曾下雨,这地方的土怎的还是如此潮湿。   在漆黑的夜中终于闪现出了一团小小的光点。   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如果薛青没有记错的话,萤火虫大多在夏日炎热之时出现,可如今还未到夏日。   怎就在这林中出现了一只孤身的萤火虫?   处处透着诡异。   在薛青疑惑之时,这只萤火虫飞近了他还捧着土的手掌。   借着这团微弱的光,薛青终于看清了。   他吓得将土甩到地上,萤火虫也被惊得飞走了,关闭了自己的光亮。   又重新归为了一片黑。   薛青用裙摆不断擦拭着自己的手掌。   可是心跳剧烈,脑子忍不住回想前面看到的画面。   手中的土壤呈着湿润的深色,而他手掌上沾染上的湿意。   是深红色的液体。   像血一样粘稠。   树枝开始狰狞地挥舞,在狂风中发出呼呼的吼叫。   变天如此之快。   这土这样深的颜色,不知是浸了多少……又浸了多久……   薛青告诉自己这不是血。   可心像是坠入了黑洞,不断往下坠着。   林间迎来了一场突至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直直打下来,砸的人皮肉疼。   连黑底蓝纹的蝴蝶飞过,都躲了起来。   薛青倒是求之不得,将他沾上的这奇怪东西冲干净了才好。   不管怎么样,他得想办法找出去。   薛青缓缓起身,扶着那块石头站稳,在泥泞的泥土上往前走。   想到那疑似血液的红色液体,薛青就嫌恶,可他却不得不碰到这些土。   一道惊雷炸开,闪电撕开了黑夜。   他扶着的巨石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褐红咒文。   在白色的巨石上,那红色格外惹眼。   一下子就吸引了薛青的注意。   巨石是光滑的,应不是镌刻上去的,反倒像是被写上了冲刷不去的咒文。   像是某种小型的祭坛。   这都是什么东西!?   薛青无法辨认,但直觉告诉他这不简单。   暴雨几乎要将他一起冲刷进了土里。   薛青忍不住想到。   前面不知何时,他就这样一无所觉。   在写着血色咒文,围了鲜血的巨石上,酣然沉睡。   寒意爬上心脏。   薛青转身奔跑进了雨幕之中。   -   这夜的雨突如其来的大。   灵隐寺的僧人都早早伴着雨声入眠。   “叩叩——”一间还亮着灯的禅房响起了敲门声。   正准备入睡的赤袍僧人打开了门。   门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有一青衣女子站在门口,一头黑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拎着自己的裙摆。   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   闪电的白光一次又一次将黑夜劈开,照亮了女子的脸。   昳丽无比的,但那含着水的杏眼透着无辜可怜的。   “你好……能帮我指一下路吗?”   “我好像迷路了。”   “她”说。 第25章   薛青没想到跑出那个林子并不难。   走出后才发现,他还在灵隐寺之中,只是现在他所处的是灵隐寺的后山。   也不知这佛寺之中,竟有怨气这么重的地方。   走入那一片看起来应是禅房的区域,薛青看着眼前几乎无大差别的禅房院落,开始犯了难。   他不认路。   这下怎么找回去……   薛青狠狠抹一把脸,雨滴不断的拍打在他的脸上,大的让他都看不清前路。   让他十分不合时宜的想到一句歌词:“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湿透的衣裳吸饱了水贴在身上,又重又难受。   薛青只能找人问路。   可是这时候看过去,禅房内都黑着,约莫都睡了。   正纠结着是否要扰人清梦,再往前走了几步,在一片漆黑的禅房中出现了一个还亮着灯的房间。   如同迷途时看到了明灯。   薛青再次抹了一把脸,提着湿的不成样子的裙子,往那跑去。   看到开门的赤衣僧人,薛青一愣。   这人并不陌生。   就是那日钱塘城主持降妖的念慈。   “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与法海那总是冷淡着的模样不同,念慈看上去显然更温和,言语之间让人如沐春风。   没有过多询问在深夜淋成落汤鸡模样的薛青。   恰到好处的柔和和关切会使人忍不住放下心防和警惕。   但是薛青自己都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睡着睡着就出现在后山树林,还在那个诡异的巨石上醒过来。   “约莫…是梦游了吧。”薛青白着一张脸,深夜暴雨的冷风让他穿着湿衣服的身躯不自觉的打战着。   察觉了薛青此时的情况,念慈拿起边上干净的外衣,递给薛青。   “多谢念慈大师好意。”薛青婉拒了念慈的好意,无他,他只是不想到时候还要多跑一趟来还衣服。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身为一只妖,可不敢在寺中大摇大摆整天乱晃。   非必要不出门,他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禅房中等待毒解后,再回到姐姐身边为好。   “贫僧与施主第一次相见,施主怎知贫僧的法号?”   念慈将外衣放回,直视着薛青的眸中传达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之前有缘见过念慈大师一面。”薛青露出礼貌的笑容回道,“不知念慈大师可否为我指下路?”   薛青忍不住点明了他的来意。   他现在浑身湿着,在雨夜中真的有些难受。   多一秒都是煎熬,更别说还有什么心情和念慈在这寒暄了。   先指条路让他回去吧。   薛青已经迫不及待想钻进温暖的被窝了。   念慈从架上拿出一把收着的黑伞,在廊下撑开。   伞骨白皙莹润,散着一种柔和的光。   不像白玉,但也如白玉一般光滑。   伞柄的手握处却雕了一个禽类的头首,薛青辨认不出这种品类。   只觉得那眼眸处嵌着的红色珠子,让其栩栩如生起来。   这伞很大,足够容纳两个成年男子。   念慈将撑开的伞面挡在了薛青头上,“贫僧送施主一程。”   薛青没有拒绝。   有人带路确实比自己一个人瞎走好多了。   他现在浑身难受,只想着早点回到禅房,将自己收拾干净。   薛青道了一声谢,毫不扭捏的和念慈同撑一伞。   伞面是类似光滑的丝绸,自带着微亮的光泽,看着坚韧无比。   在夜雨之中,伞仿佛了自成了一个小结界,严严实实的将雨滴隔绝在外。   “钱塘城那日降妖,贫僧已念咒为那妖超生。”   两人才走了没多久,念慈出声打破沉默。   “他作恶多端,身负多条人命,不处理难以平民愤。”   薛青没想到念慈突然说这个,他才说了一句念慈便猜到了他是何时有的一面之缘。   “念慈大师如何得知我是那日见的大师?”   念慈微微笑了,“贫僧平时素习佛法,不像师弟法海,经常外出降妖。近日出寺,便只有那一日。”   “只望姑娘不要害怕贫僧就是。”   那眼温温和和地看过来。   仿若对这样一个人升起惧意,会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   “怎么会呢。”薛青干巴巴地夸奖,“大师降恶妖,本就是积善之事。”   嘴上说着,薛青却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   念慈这么一说,反倒是唤起那日的记忆来。   连带着蛇类的翻滚,皮肉的焦味,百姓的欢呼,都一同想起来了。   他一个妖在这位前日刚亲手杀了一只妖的僧人面前,虽知道那妖是恶妖,但依旧忍不住莫名产生了奇异的兔死狐悲之感。   “总归是生灵,贫僧下手不忍。”   念慈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   “薛姑娘在寺中住的可习惯?”   “若是有什么照料不周的,定要告诉僧人。”   他像个宽厚的长辈,娓娓道来。   薛青却兴致不高,只蔫蔫地应着。   今晚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奇诡了。   那奇怪的后山,诡异的巨石,密密麻麻的符文。   他为什么会从那醒来?   也不知之后是否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真是令人烦心。   两人途经一个禅房时,念慈突然停住脚步。   魂不守舍的薛青没发现他的动作,依旧径直的往前走了两步。   那豆大的雨点再次砸下来,砸到他的面上,才将他砸了个清醒。   怎么突然停住了?   薛青回过神,赶紧转身又躲回念慈撑着的伞下,疑惑地看向停着不动的念慈。   他顺着念慈的目光看过去,这院中的僧门闭着,望去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也不知是无人居住,还是房屋的主人已经入睡。   不过,这不是他住的那个禅房。   以为是念慈带错路了,薛青正准备提醒。   就听念慈说道:“这是贫僧师弟法海住所。”   薛青则是一头雾水。   不知念慈是要表达什么。   法海住这里关他什么事?   但是受人恩惠,薛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敢在心中暗暗腹诽。   毕竟终究是他打扰了念慈的清修,念慈深夜帮他带路。   总归是薛青叨扰了。   “大师,我不住在这。”   赤衣僧人偏过头来,看到了薛青眼中的疑惑,柔和儒雅的面上浮现出了抱歉的神色。   不同于钱塘降妖手握佛杖时的慈悲庄严,如今看来,这赤衣僧人私底下也是个随和雅致的性子。   和那总是冷淡无情的法海比起来,这才像是个真正的僧人。   “真是抱歉,贫僧记错了。”   “薛姑娘住的是之前宁世子那个院子吗?”   见薛青点头,念慈说道,“真是万幸,那院子离这近,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两人正要往前走。   一阵惊雷劈下。   在如幕的密不透风的雨中,前方有一人而来。   来人没有撑伞,但雨幕却自动避开了他,往边上斜落而下。   只简单披了外衣,衣摆因着不小的风被吹得翩飞起来。   这人从容宛若踏月而来。   巨大闪电的白光将夜色撕开。   也注意到了他们,来人抬起望过来。   凤眸疏离,冷冷淡淡地瞥过来。   没想到,在这下雨的大半夜,也能碰到。   薛青一时都不知道感叹什么了。   在他心情复杂的时候,念慈面上浮起了一点欢欣,“师弟。”   他说道:“薛姑娘好像迷路了,师弟应该更知道薛姑娘住的地方,不如由师弟将薛姑娘送去吧。”   薛青:???   念慈看了一眼面容呆滞的薛青,贴心安慰:“薛姑娘别怕,我师弟面冷心热,大约是深夜降妖而归,才能被我们碰上。”   薛·蛇妖·青: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法海微微颔首,倒是没有拒绝。   他伸手轻松结了个法印,点在了薛青身上。   速度快到薛青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原先湿透黏在身上的衣服瞬间干燥了,连头发也干了,仿佛从未湿过。   身体也随着这道法印温暖起来。   “出来吧,将你送回去。”   法海的意思……是让他从伞下出来?   可是现在还下着雨,薛青犹豫了一下下。   就在这犹豫的一下,他感到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手也跟着这个劲伸出伞外。   哎???   薛青惊异地睁大了眼。   那雨也自动避开了他的手,朝着边上斜斜落去。   这下不用法海说,薛青试探性的再往外伸了伸,确认没有出现幻觉后,薛青整个人从伞中出来了。   修真就是好哇,下雨天都不用打伞。   薛青还没学过这等术法,像是个没见识的小孩一样新奇地动动手,转手掌。   过了一会才收回神,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和尚盯着自己。   这才反应过来前面自己的反应都被这两人收入眼中了。   就,莫名挺尴尬的。   薛青规规矩矩地走到了法海身边。   念慈还是温和地笑着,朝他和法海告别。   这下又剩下法海和薛青两人了。   也不知是雨夜的缘故。   哪怕没有离得很近,薛青也能感受到法海身上不同往日的寒冷气息。   不像是夜深露凉,倒像是刚从冰窟里出来,那种还余着冷气的那种。   薛青偷偷瞥了一眼边上的法海。   总觉得眉间的红痣也红了点。   难道法海真去降妖了?   这个猜测一出,薛青忍不住紧张了一点。   连步伐都略微拘谨了。   锦鲤大人保佑,希望法海不要好奇他大半夜为什么会在寺中迷路。   他刚祈祷完,就听到边上的法海出声,“怎么迷路了?”   薛青:……   谢谢锦鲤大人的反向保佑。   那日薛青回到房中睡下以后倒是安稳睡到了天明,没有再梦中乱跑了。   这几日晚上也十分安分,没再出现那日晚上的情况。   所以,那晚他怎么会半夜在梦中去到后山的,薛青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之前确实没出现过梦游的情况。   这情况着实诡异了些。   但如今也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没再出现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和法海解释。   那晚依旧用梦游的借口搪塞了过去,也不知法海相信了没有。   他也并不是不害怕,只是薛青作为一个在和尚窝的妖,实在是怕闹出什么动静。   到时候就是他这只小妖被抓了。   法海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将他送回房时在他的禅房下了几个法咒,也不知那法咒是做什么用的。   薛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话本往下翻了一页。   眼睛瞥到趴在桌上一晃一晃脚的阿乐。   这小屁孩,今天又跑到他这来看话本了。   果然当初拿话本过来,说是要拿给薛青解闷,其实估计是怕话本放在自己房中会被发现没收,便一齐放在薛青这,得空了便过来看。   阿乐这孩子,年纪小,但鬼灵精的很。   今天阿乐不仅早早跑来了,还带了另外一个小豆丁。   就是薛青第一日来到这院子时看到的那个和阿乐一起挖土玩的小孩。   阿乐和薛青介绍这小孩名字叫大宝。   见此时阿乐沉浸其中的模样,薛青不禁询问:“阿乐,你今天不用做功课的吗?”   往常若是他这样问了,阿乐的肉肉脸肯定垮下来,幽怨地看着他,仿佛责怪薛青打扰他的兴致似的。   可今日阿乐听到薛青这样问,只不屑地哼了哼,摇晃着自己的圆脑袋。   “今天可是我的休息日,不用做功课~”怪不得今天阿乐一改之前悄悄摸摸溜进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进来。   于是薛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那你前几日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这下阿乐没说话了,薛青都翻过了两页话本,他还是沉默着。   许久才嘴硬道:“昨日的功课本就是昨日的,为何要今日来做?”   坐在阿乐边上的大宝疑惑:“可是夫子说过,之前欠下的功课就像是一笔债,都是要还的。”   阿乐听到这话,忍不住竖起一根手指,在大宝面前左右晃了晃,表示大宝这番话着实愚钝。   “夫子没告诉过你做人要豁达吗?我们要向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   听完后阿乐的一番话,大宝醍醐灌顶,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有理,太有理了!我不及阿乐聪慧!”   “没事的,只要你多看书,迟早也会有我二分聪明。”阿乐鼓励的拍了拍大宝的肩。   围观的薛青表示他真的有些担心这看着乖乖巧巧的大宝被阿乐带歪了。   阿乐突然一拍自己的小圆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叫道:“师娘!”   “怎么了?”薛青下意识应了一声。   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居然不知不觉已经习惯阿乐的称呼了。   之前让阿乐改口阿乐总是嘴中应着,下次叫的时候还是叫着师娘,这下反倒是薛青被迫适应了。   面对熊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诡计多端的小阿乐。   “师娘你知不知道,那个宁世子似乎也要搬进来寺中来了!”阿乐气鼓鼓着一张脸。   宁世子?   薛青讶异了一瞬,而后也不觉得奇怪。   之前也听说宁无恙经常会来灵隐寺调养静心,而他那个身体,来了也不奇怪。   只是希望不要在这寺中碰到为好。   见薛青没什么反应,阿乐忧心的都将书都放下来。   “师娘你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薛青懒洋洋地靠在塌上,随手将话本又翻了一页。   裙摆像花朵一样展开,一位慵懒的美人。   阿乐觉得他这位师娘确实很美,但是……   “师娘你不要仗着师父宠你你就完全不争取啊!”   被阿乐的话雷到,薛青放下话本,正要反驳。   就看到这光头小豆丁的大眼睛中的泪水,居然是要哭了。   阿乐嘤嘤嘤着,“我可不想宁世子当我师娘呜呜呜……”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的师父不是一定要找一个老婆,也可以没有师娘。   阿乐还独自沉浸在悲伤的假设中,“假若那个世子成为阿乐的师娘,阿乐一定会伤心的吃不下饭,到时候瘦的连肉都没有了。”   他哭的恳切,情绪连带着边上的大宝都难过了起来。   眼看着两个小豆丁都要一起哭起来,薛青正要安慰。   就听到阿乐嘹亮地哭嚎了一嗓子:“我不要男师娘——”薛青:……   阿乐嚎了许久,也没等到师娘来安慰他,他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   看到师娘不为所动地靠在塌上,感受到他的目光,还翻了个身,用背影冷漠地对着他。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师娘居然不来安慰哭得伤心的阿乐。   阿乐这下倒是真情实感哭的更伤心了。   最后还是薛青忍受不住声波攻击,拿着糕点哄了阿乐一会阿乐才止住哭声。   “师娘保证,师娘一直是我师娘。”   阿乐大眼睛都哭红了,看着可怜兮兮的。   薛青真的是有些无奈,也不知道阿乐为什么一直执着要他当师娘。   他明明已经和阿乐解释过许多次,可是阿乐还是会叫他师娘,仿佛…在撮合他和法海似的?   为了不让这个小豆丁继续哭下去,薛青只得顺着阿乐的意说了许多违心话。   “好好好。”   薛青应着。   “不行,师娘要完整的说出来,师娘要一直做阿乐的师娘。”   眼前的小豆丁显然不是那么好敷衍。   薛青只得忍住羞耻,说道:“好,我一直做阿乐的师娘。”   “若是宁世子来了,师娘要把他赶出去!”   把宁世子赶出去?   薛青可没那个胆子。   但是只是迟疑了这么一下,眼见着阿乐又要哭起来了。   “好,把宁世子赶出去。”薛青没什么底气地说。   “师娘会给阿乐吃好多的糕点和看不完的话本。”   小屁孩穷图匕见了。   薛青禁不住笑了一下,赶紧答应。   然而他的笑容在听到阿乐下一个要求时僵住了。   “师娘要保证每天和师父亲亲两下保持感情。”   薛青:……   过分了啊。   薛青沉默住了。   迟迟没有等到薛青回答的阿乐终于又开始哭嚎起来。   “呜啊——”连带着大宝一起哭起来。   小孩的魔音攻击真的是无敌的。   现在离的这么近,薛青更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   他只得点头答应:“行行行,我每天……”   说出这句话还是好羞耻,但是阿乐含着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还张着的嘴巴显然是随时准备发动声波攻击。   在两个小孩的注视下,薛青豁出去一般地说出这句话:“我保证每天和你师父亲亲两下。”   小豆丁们这才安分下来。   阿乐像是没事人一样瞬间收了哭声,惬意地晃了晃小脚,翻了一页话本。   “我记住啦~”薛青身心俱疲。   因为那句羞耻的话耳根还发着热,肯定已经红透了。   用话本盖住脸,试图用凉凉的书页降下温度。   希望他以后自己的小孩不要像阿乐这么闹腾,不然他真的要头痛极了。   然而按阿乐的性子,注定安分不了不久。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和边上的大宝耳语一阵。   虽然是耳语,但是那声音还是毫不收敛地传到了薛青耳中。   而阿乐恍然不觉,还在大声“密谋”着:“我师叔那有好东西,我帮你拿点来,你铁定没尝过!”   大宝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连薛青也开始好奇,阿乐说的“好东西”是什么了。   所以阿乐在和他说要出去一趟的时候他没有反对。   大约没过多久,阿乐就回来了。   他将一大纸包的糕点放到桌上。   “今日是桃花酥,师叔从市上给我带的,师娘你吃。”   阿乐邀功似的说道。   “大宝你也吃。”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阿乐鬼鬼祟祟的从掏出前面挡在身后的一个壶,朝薛青挑了挑眉,殷勤地送到薛青手上。   “师娘你猜这是什么?”   薛青拿过瓷壶看了看,他打开盖子,一股香甜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他现在知道阿乐说的“好东西”是什么了。   不过……   “小孩子不要喝酒,会变笨的。”   薛青感觉在阿乐面前,自己真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明明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   阿乐嘟了嘟嘴,解释道:“阿乐知道,这是阿乐从师叔那特地为师娘拿的。”   “是好喝的桂花酿。”   薛青摸了摸阿乐的圆脑袋表示感谢,并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全力保证话本的安全,不让话本被他师父没收走。   其实这几日法海虽每日准时来为他运功治疗,但从开始到结束,两人一般都不说几句话。   一般流程大约是,法海来了,薛青坐好,然后进行运功疗伤。   又是痛到失去意识,醒来之后发现禅房中只剩他一人,法海已经走了。   这几日都是如此。   薛青只是想着觉得有些奇怪。   他受法海恩情许多。   他并不是白眼狼,想着自己能不能帮上法海。   虽然…一下子想不到。   可这几日法海来了便要直接开始疗伤,等薛青醒来后法海已经走了。   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昨日施法后,薛青缓慢恢复意识。   迷迷糊糊的感受到身上因汗液黏糊糊的感觉消失,估计是法海给他施了个清洁术法。   他趁着还有一点意识,凝了一点力气在指尖去抓法海的衣袖。   想问法海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怎么这么忙。   倒让他端茶倒水都没有机会。   可唇张开,却疲累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感受到那人触到了他抓着衣袖的指尖。   薛青又沉沉昏去了。   醒来时,法海又已经走了。   再坚持几日毒解了就可以回到姐姐身边。   薛青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寺中寂静,日子也漫长,还好有阿乐的几个话本供他打发时间。   不然他要无聊极了。   阿乐和大宝在这呆了许久也离开了。   薛青估计了一下时间,感觉离法海到来的时间还差了一点,便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在禅房中等着。   毕竟他是一个妖,他可不敢在寺内大摇大摆的乱走。   正翻着书页,眼神瞥到放在手边的酒壶,心神一动。   这是阿乐前面给他拿来的桂花酿。   穿越之前的薛青还是个高三生,因为一直和姐姐生活,受姐姐的影响比较大。   大约加上小时候寄宿在亲戚家的经历,薛青比同龄男孩要更乖一点。   一直都是乖乖地学习,乖乖地生活。   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叛逆期。   像烟酒这种,他更是从未碰过。   一直以来对酒比较深刻的印象大约是高中宿舍中,有一位舍友没忍住带了两罐啤酒在宿舍“小酌”。   结果酒量太差,两口下去就醉了。   薛青回到寝室时就看到这位逃课的舍友已经躺在床上醉的不清了。   他走过去,好心戳戳这位被称为校霸的舍友,提醒他:“等下刘老师要查寝,你要不要躲厕所里?”   向来在学校中不可一世的舍友被他戳的睁开眼,呆愣着看着薛青一动不动。   薛青以为他没听清,还凑近了一点又和他说了一遍。   这一凑近,酒味就重了许多。   薛青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似乎这次终于听懂了,舍友缓缓坐起身来。   然后薛青就感受到自己的脸被人掐住,舍友还是像喝傻了一样在痴笑。   “青青脸好软,青青。”   薛青:……   看着平日里在学校里称霸当大哥的校霸此时笑得如此痴傻。   薛青觉得酒这种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何况他曾经尝过一口啤酒,味道也不怎么好。   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爱喝。   可是此时闻着壶中桂花酿的香味,薛青诡异地心动了。   甜甜的,和啤酒那些不一样。   如今他一人待在禅房,也不用担心因为酒品不好会有人看到他的窘态。   于是薛青打开酒壶,浅尝了一口。   味道就像饮料一样。   酒味一点都不重,与甜酒酿差不多。   薛青又喝了一大口。   桂花酿,不过如此。   薛青对自己的酒量开始自信了起来。   他一边翻话本一边喝桂花酿。   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   酒能暖身,渐渐暖意就上来了。   头也有些晕了。   薛青只觉得眼前的字,似乎出现了……重影?   与此同时,正在收拾自己私藏的宝贝酒柜的慧源发现了不对。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好像给阿乐拿错酒了。   本应该是桂花酿,拿成了另一种果酒。   虽然都有桂花香味,但后者他又调了一些烈酒进去,本是他无聊时调酒的试验品。   没想到竟拿错了。   慧源惴惴不安了一会。   应该……不会因此造成什么麻烦吧。   明明已经到了法海前来运功治疗的时间,可今日不知怎的,向来不迟到的法海竟迟了。   薛青摇摇晃晃的从塌上站起身。   已经醉了的脑袋很简单地想,既然法海没来,那他便去寻他。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禅房。 第26章   所幸这个点天已经有些暗了,这块区域的人也不多。   不然他们就能看到一位晕乎乎的醉鬼。   这位醉鬼还醉的不清,似乎第一天学会走路似的,让人担心他是不是下一步就会滚倒在地上。   薛青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睡去,就这样倒在地上睡上一场,但是脑中神经又奇异的兴奋着,给予他仅剩的一点清醒。   他一步步就在踩在柔软的云端,有种飘飘然的错觉。   一个趔趄。   青色的裙摆展开像盛开的花瓣。   薛青像一朵落下的花,落到了地上。   一手伸前,一手掩面。   他就这样,在柔风和花的包围中,安静地睡着了。   寺中种着许多玉兰。   柔软的玉兰花瓣乘着风而来,飘转而来,轻柔地亲吻了醉卧地上的美人面。   待薛青短憩转醒之时,身边已经都落上了许多浅粉色的玉兰花瓣,簇拥着他,空气中溢满了浅淡的花香。   酒意未醒,薛青想起来他是要来干什么的了。   他要去找法海。   不过,法海住在哪儿……来着?   用并不清醒的脑子回想了一下当时念慈给他指的法海禅房的方向。   终于模模糊糊有了方向。   他摇晃着想要站起身,可裙摆被边上的山茶花枝勾住了。   伸手扯回裙摆,引得花枝颤动,那朵艳红的山茶花抖着蕊,落到了他的足尖。   春光一齐掉了下来。   薛青就这样带着满身花香和酒味去找法海。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中出现一个水井,薛青被烈酒灼烧的喉头条件反射的感到渴意。   他身子一个往前猛冲扑上去,扒住井口,往下看去。   此时天色已暗,月亮挂上了梢头。   盈盈的月色清辉撒入井中,映的井中的水澄澈透亮,还有一弯月亮在其中。   “月亮……”   薛青喃喃,试探性的伸手,但是只捞到了一手空气。   “我想要月亮……”   他想到小时候幼儿园的门口,有小贩在卖星星灯和月亮灯。   小夜灯小小的很可爱,天色较暗的时候,摆在地上,就像童话中的星星月亮掉在了地上。   被吸引的小朋友们会在那赖着不肯走,眨巴着眼睛撅着小嘴巴求着来接放学的爸爸或者妈妈,让他们买一个星星灯或者月亮灯。   有些家长当场就买了,也有些家长会不同意。   被拒绝的小朋友可能会因此哭泣又或者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买不罢休。   可是家长或是哄着或者怒着,或是会许诺下次给孩子买一个更大的。   小朋友们都会高高兴兴的和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一起回家。   当时薛青和薛白已经从亲戚家搬出来一起住了。   薛白当时在初中走读,放学会比薛青迟一点。   所以小薛青会在幼儿园门口乖乖等上一会,等姐姐放完学来接他。   那一天薛青等了薛白多久,他就躲在一边看着那小夜灯多久。   一个个小夜灯真好看呀。   但薛青不敢太凑近,怕被小贩询问要不要买。   小薛青身上没有钱。   等到薛白到了,小薛青就乖乖跟在薛白身后,跟着姐姐一起回家。   小贩其实注意到了这位偷偷看了摊位许久的小朋友,所以在薛青跟在薛白后面经过小贩摊位的时候,小贩出声了。   小贩亲切的询问:“小朋友,要不要买一个月亮灯啊?”   他拿出一个小弯月亮灯晃了晃,在暗暗的天色下,月亮灯的光格外闪耀。   小薛青第一反应是赶紧摇头,在姐姐询问之前就抢先说道:“我不想要。”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如今家里状况。   姐姐和他都还小,都是靠着父母的遗产过日子。   那个名义上的监护人自姐姐和他搬出来后也对他们不闻不问。   所以在薛白眼神看过来时,小薛青又坚定地说了一遍:“我不想要月亮灯。”   一点也不想要。   薛白没有说什么,带着薛青走了。   离开的时候,小薛青偷偷回头看了摊位一眼。   胖胖的星星月亮灯依旧安静地躺着,就像镶嵌在了幕布上,发着白的红的各种颜色的光。   薛青心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还是没有拥有月亮灯。   一直到第二天,是周五。   小孩子忘性大,第二天薛青就已经把月亮灯的事给忘没了。   等到放学,一走出校门就看到姐姐已经在校门口等他了。   意外姐姐今天来的这么早,小薛青高兴地展开手朝姐姐扑过去。   一把被姐姐搂住,然后看到姐姐从身后掏出了一个东西。   是昨天看到的,白色的月亮灯。   薛白怎么会不懂自家弟弟,看着自家弟弟懂事的样子,她忍不住心疼。   然而昨天薛白也同样窘迫,她来的急,身上就一点坐公交的钱。   所以她今天和老师说了要提前走,好在老师也知道她家中情况,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   昨天摆摊的小贩已经不见了,不过薛白多找了几圈,找到了另一个。   好在没有造成遗憾,她还是买到了。   小薛青珍重的将小小的月亮灯抓在掌心中。   月亮落到了他的怀里。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能体会到当时惊喜的心情。   初中或者高中,薛青因为性格会被同班男生嘲笑不像个男的。   因为他比同龄人的男孩更乖,更懂事。   他乖的太安分,在一堆叛逆小孩里显得格格不入了。   可是薛青不在意,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总想着少给姐姐惹麻烦,与此同时的,也不想给其他人惹麻烦。   乖巧是会被奖励的吗?   薛青望着井中的月亮。   那样明亮,那样近。   就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努力往前伸一伸手,没准就能将月亮握入手中。   薛青一点一点的往前伸。   可是这个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远,或许说是……深?   薛青被酒精麻晕的脑袋发现,自己貌似在钻一个洞。   他感到不对,正要退出来。   然而已经迟了,这样一动反而脚上失去了平衡。   他整个人都栽了进去。   “噗通——”一声落水声。   薛青整个人掉入了冰冷的水中。   这下酒倒是醒了,然而反应过来的薛青开始绝望地扑腾起来。   救命,他还没学会游泳啊!   薛青在那努力的扑腾了许久。   怎么……有点不对劲?   察觉到了异样,薛青扑腾的动作慢了下来。   薛青发现,原来这水只到他的腰部往上一点。   薛青:……   现在酒醒过来,想到前面发酒疯的样子,倒有些羞耻。   在没喝酒之前,薛青觉得就算他酒品再差,应该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然而事实证明。   喝了酒的他,真的像个傻子。   还好这一路上没有看到其他人,不然真的是丢脸丢到天边外去了。   薛青捧起一手掌的水,往脸上扑了扑。   冰凉的水倒是让他还晕着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头顶上井口的投下清冷的月光。   这井中倒是和薛青想的不大一样。   从上头看下来完全是一个普通水井的样子。   下面别有洞天。   倒像是一个地下寒潭。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也可能是在地面之下的缘故,总感觉这水比寻常的池水要冷一点。   薛青被冰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望着这光线暗沉的地下寒潭,一时不知道怎么出去。   从原路爬回去,显然有点不可能。   薛青看着这个高度叹了口气。   他只得在水中往前走,看看前方有没有什么出路。   水的阻力让他走得缓慢。   然而薛青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水声。   这个寒潭中,不止他一人。   或许不是人,是其他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那个水声,越来越清晰。   在朝着他而来。   薛青这下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避无可避。   只得退回了几步,退到井口的光能投到的地方。   至少在有光的情况下他能更安心一点。   他如今没有妖力,也不知怎么应对。   虽然有妖力的时候他也经常被吊打就是了。   酒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   就算下次喝酒,他也坚决先把门给锁了。   喝酒不出门,出门不喝酒。   酒品不大行,薛青两条泪。   在从井口撒下的泠泠月辉中,来人的身躯渐渐显现。   首先入目的是宛若雕刻而成的高大强壮身体,没有衣物包裹,直接坦然显现。   腹肌和深深的人鱼线往下延伸,没入水中。   哪怕此刻被清冷的月光镀了一层,也无法忽视其中透出的雄性魅力。   可与这身材不符的是来人那张冷硬的面容。   在光下,那鲜红的朱砂痣格外明显,像是冒着火一般。   薛青甚至从中看到一丝流光。   不过那光消逝的太快,没准是他的错觉也不一定。   盯着法海反光的脑袋,薛青松了口气。   还好是熟人。   啊不对,是认识的人。   不过——“你怎么也在这?”   法海也掉下来了?   薛青实在想不通。   “应是我问你。”   法海这次没有自称“贫僧”,只一步步缓慢靠近了他。   眉目锋利但疏离,压迫感一点点袭来。   薛青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   “你今日来迟了,我便来找你。”   薛青老实回答。   法海没有多说什么,只抱歉地说道:“是我来迟了。”   “贫僧带施主出去。”   他说。   法海转过身,宽厚的脊背落入薛青眼中。   然而薛青却忍不住瞳孔一缩。   因为法海结实如玉的后背上,竟有着数条鞭痕!   新旧横陈,交错在白玉一般的后背上。   薛青甚至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见前面的人偏过头来。   宛若鹰类锁住猎物的眼神。   那双冷淡凤眸擒住了他。 第27章   不知是潭水太冷,还是那眼神太冷,薛青忍不住一哆嗦。   但是眼前玉面冷脸和尚却朝他伸出手来,“需要帮忙吗?”   那微垂的凤眸幽深地瞥过来。   大约是薛青在潭水中走得太慢,让法海以为他需要人来拉他一把。   其实他只是看着法海后背的伤痕惊到了而已。   毕竟灵隐寺高僧的后背竟都是鞭痕。   全都是被训诫的痕迹。   在寺中,有谁能对法海施以鞭刑呢?   薛青婉拒了法海伸过来的手。   这次他在水中往前走的快了些,紧紧跟在法海的身后。   跟着法海往前多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寒潭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只是因着地下光线比较暗,一下看不到边际,反倒有些无边无际的错觉。   再往前走,眼前的光又暗了下来。   前头法海的背影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轮廓不甚清晰地显现着,差点让薛青有了一种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   在水中行走并不是很顺畅,但法海如履平地,十分轻松,对薛青来说走到后面便有些累了。   才慢了一点,就隐约看到法海的距离和他拉大了。   在这晦暗的底下寒潭中,薛青忍不住伸出手。   扯住了法海……的裤子。   感受到前面人动作的一顿。   薛青忍不住在心中解释,他也没有办法啊,只是法海又没有穿上衣,他不扯裤子还能扯哪里。   他轻轻的扯而已。   绝对不会把法海的裤子给扯下来。   再往前走,趁着光可以看到有一个小小的高出一阶的平台,边上便有往上的台阶,光便从那处投下来。   看样子那里便是出口。   法海轻而易举地上了平台,沾着水的精瘦的胸膛在光下泛着一层水光,一双长腿包裹在裤中,布料沾水紧贴在身上,倒隐隐勾勒出了肌肉的形状,还有……那处的。   还在水中的薛青:……   他仰着头,一手撑着平台,正要从水中爬上来。   然而看到在他上方的法海,薛青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处放了。   着实辣眼睛。   薛青移开眼睛,借着力道一撑。   没撑起来。   估计是他的衣服吸饱了水,重了些。   薛青正要尝试第二次,就听见在边上的法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就从他上头传来,让人无法忽视。   薛青正腹诽着法海看他这样不来帮忙还嫌弃地叹气。   就感到腰被一双大掌轻易圈住,他下意识的抬头,见法海俯身,眉目疏离,朝他凑近。   对上那垂下的凤眸,薛青呼吸忍不住一滞。   放置腰间的手一收力,竟将他直直的从水中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薛青忍不住紧张,吸饱了水的裙摆往下坠着。   能清晰的感受到重量。   但提着薛青加上他湿透的裙子,法海显得毫不费力。   敏、感的腰间被这么一握,忍不住一颤。   可那握着力道极大,被锢得生疼。   几乎要让薛青产生错觉,他的腰间一定是有法海的手印了。   法海将他举起,在最高处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脖间。   被碰到的地方麻了一片。   直到薛青被放下,看着眼前法海低着头专注的给他施清洁法咒。   随着身上的湿意被祛除,被暖烘烘的金色法力包裹。   薛青才想明白那个擦过他脖间的东西是什么。   是法海的鼻尖。   见法海转身要走出去,薛青还是想不明白今晚这一遭,没按捺住出声:“你背上……”   “嘘。”   半张着的唇抵上了一根同样冷的手指,仿佛还带着寒潭的凉意,封住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今晚的事,还劳烦施主帮贫僧保密。”   那凤眸注视着他。   原来这寒潭是法海日常修炼所在之处。   因修行功法的原因,纯阳功法也会自焚其身。   便需每日浸泡于寒潭之中压制其反噬之力。   除他和法海之外,只有法海的师父住持静玄知道此时。   所以法海希望他保密世人皆道法海一身其他无所有的纯阳法力,却不知这高僧也为自身法力所累。   于寒潭之中炼化耗解自身法力。   那井口的作用是吸纳月华精气,汇聚于寒潭之中。   这水井被下了禁制,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一口枯井。   可薛青身上带着法海的法力,便得以窥破幻境,看到了水井,并突破禁制,闯了进来。   寒潭出口通向的时候法海居中的禅房之后,一个极为隐蔽的出口。   他和法海从出口处走出来,法海便施了法术,那出口便掩藏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来我这吧。”   法海说道。   薛青本以为法海会像之前一样去他禅房之中给他运功疗伤。   不过薛青也不奇怪,毕竟现在已经在法海的禅房,回去反倒是多此一举。   他跟着法海走到了禅房之中。   禅房布置的很简致,和法海这个人一样,房中漫着淡淡的檀木香。   “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薛青问了一句。   然而他刚问完就想打自己一下。   这不是废话吗。   不开始疗伤,难道他自己还在法海房中和法海聊聊天嘛。   好在正披上外衣的法海只淡淡应了一声,没让薛青太尴尬。   薛青在蒲团上坐下了,这里不是他自己的住处,他也不好意思坐法海的榻上。   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衣,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   估计是因为阴毒解的差不多了。   这次的疗伤没有之前那么疼痛难忍。   虽然依旧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是昏迷的时间比之前短了许多。   不在榻上,脱了力的薛青不能直接放松倒下,只能靠在身后的法海身上。   他将自己的脸贴在了法海的肩上,这样好让他倚的更稳些。   薛青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有多危险,身后的法海只要一伸手便可轻易圈住他的腰。   可是他却依旧安心的,惬意的,将后背贴在了法海的胸膛上。   薛青心安理得的将法海当作舒服的靠垫。   都是男人,靠一靠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地想。   何况现在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也不想考虑其他了。   因为放松,身子坐在凳上忍不住往前一点点移。   眼见着再移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薛青终于愿意稍微动一动自己的尊、臀,正要往后挪回原来的位置。   就感到腰被人一手揽住,薛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的一愣,正要挣开。   那手揽着他的腰往后一带,带回了原来的位置,便松开了。   原来是帮忙,那没事了。   薛青又瘫了下来。   然而今日到底是累着了。   又是喝醉酒闹腾了一通,又掉到谭水里,从潭水中走出来。   加上治疗后的疲累,薛青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脑中还残留着酒意此刻又现了出来。   昏昏沉沉的。   在暖洋洋的触感和好闻的檀木香味中,薛青闭着眼睡着了。   靠在身上的人呼吸声渐缓,显然是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灵隐寺的斋饭不合胃口,眼前人似乎比先前瘦了。   搁在他肩上的下巴尖俏了几分。   在薛青垂着眼皮时,才能发现在薛青的眼皮上靠近眼睑的位置有一颗小痣。   平日不笑时,便显在薄薄的眼皮上。   若是笑了起来,那小痣便隐在眼皮折起的地方,只能看到弯弯的一双杏眼了。   此刻安静闭着眼酣睡着的模样,恬淡乖巧。   法海没有移开薛青,就着这样的姿势开始闭目无声默念着佛经。   手中的檀木佛珠一颗一颗被指尖拨着。   整个房间安静到只能听到佛珠碰撞发出的轻微声音。   连拨动佛珠的速度都是遵循着固定的规律,犹如法海本人一样严谨克礼。   可是当那人的鼻尖凑向他的颈窝,柔软的脸肉无意识地埋住。   捏着佛珠的指节收紧,停住。   那佛珠的拨动声终于乱了。   玉面和尚面无表情,垂着的凤眸冷淡疏离,却微微仰起下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佛珠碰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第28章   在一片檀木香包裹中,薛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前面……似乎睡着了?   脑袋还晕晕的,整个身体舒惬无比,再闭上眼薛青就能马上睡下去的那种。   只是……   薛青发现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对。   这个枕头并不是他枕惯的那种柔软的枕头,反而有些坚硬,还带着温热。   他动了动脑袋,还迷瞪的眼睛看到上方的下颚。   薛青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法海正在盘膝打坐。   而他的脑袋正靠在法海的膝上!   薛青脑袋还迷糊着,但动着身就想要爬起来。   他的动作惊动了还在打坐的法海。   在檀木香中,温暖的大掌碰了他的脑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安心睡吧。”法海说。   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安抚了,本就迷糊着的薛青原本挣着的动作渐渐缓了。   薛青的脑袋顶不自觉地蹭了蹭贴着的手掌,慢慢的又睡着了。   这次睡着后,薛青又梦到了像上次一样的梦。   只是场景有点不一样。   这次的地点是一个书房,而鬼判官正拿着笔翻着书,似乎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薛青。   “你好。”薛青主动打招呼。   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突然听到声音,鬼判官显然被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眼睛瞪得巨大,和他漆黑的面孔对比起来那显露出的眼白格外明显。   看样子差点就要将手中的生死册给扔出去了。   发现来人是薛青之后,鬼判官赶紧抚了抚自己前面被惊吓到的心口。   “怎么是你?!”鬼判官吹胡子瞪眼。   “我也不知道。”薛青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不过……”薛青想到上次鬼判官未尽的话语,“你之前说的,让我报什么恩来着?”   “我有说过?”鬼判官转了一个身,将后背对着薛青。   鬼判官果然记得,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不肯说。   薛青往前一步,站在鬼判官面前,迅速伸手抽走了鬼判官手中的笔。   这笔大约是某种神器,看上去是个普通毛笔,但那笔尖毫毛不用沾墨即可自动出墨。   薛青好奇的用笔在自己手掌上画了一道,那一道笔墨痕迹在他笔拿开后便消隐了。   “哎?!你这小孩,干嘛呢!”   鬼判官生怕薛青抢走他手上的生死簿,连将册子紧紧捂住,“快把笔还我。”   “把笔还你可以。”薛青逼近了鬼判官,“你得将上次的话说清楚。”   上次梦中的鬼判官高坐于大堂之上,加上那一张黑脸,看着倒是威严无比。   只是此刻看来,若不是那漆黑的脸过于特殊,鬼判官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小老头,甚至比薛青矮了两个头。   如今面对面站着,鬼判官感到自己的气势短了一大截。   “哼!”鬼判官被薛青气得背着手踱步了两下。   “嗯?”鬼判官突然停住的脚步,开始抬头打量起薛青来,“上次见到你,你的魂魄不稳,怎么如今突然……”   鬼判官一脸思索地捋了捋胡须。   “突然怎么了?”   这鬼判官总是喜欢打哑谜,这语气让薛青忍不住紧张,他屏住气追问。   “稳固了许多……”   鬼判官慢慢悠悠地补充完。   薛青差一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嘛!真的会紧张死人的。   “可是用了什么秘法?”鬼判官询问。   薛青一时想不出,不过他倒是想到了之前在灵隐寺后山的诡异经历。   听完薛青的描述,鬼判官沉吟了一会。   “刻有符文的巨石,血土绕还…”   “这是固魂之法,有人帮了你。”   这下薛青反倒懵了。   若是那件事还是坏的反倒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倒霉体质。   可那诡异的巨石反倒是帮了他固魂。   薛青不解,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   他想不出除了薛白无双之外的人了。   可薛白和无双不像是会设立如此邪门的类似阵法一样的东西。   罢了,所幸不是件坏事。   再三询问有无副作用,得到否认的答案之后。   薛青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只是当时那场景实在是太奇诡了些。   而且他一个妖在这灵隐寺之中,周围都是捉妖的,也不知道该告诉谁。   还好再过两日他就可以回去了。   出寺之后他再和姐姐一起好好寻找一下这位神秘人。   “所以当初报恩到底是报的是谁的恩呢?”   薛青还没忘记自己想要问的。   “我以为你应该清楚你自己欠的恩情。”   鬼判官没有正面回答。   “你当时说的‘那位’到底指谁?”   他清楚记得当初鬼判官查阅手中册子之后的那句自言自语。   当时鬼判官喃喃自语的内容大概是“怎么会和那位扯上关系”。   “你听到了?”鬼判官大惊,胡须都抖了两下。   鬼判官果然记性不大行,当时他不仅听到了,还直接问了,只是鬼判官还是没回答他就是了。   “我不能说,你自己想想吧。你最好还点恩情,不然到时候下来了还欠的太多,几生几世都还不清。不过在此之前……”   鬼判官扭头,“把笔还我。”   “给个提示也行。”薛青讨价还价。   “行吧。”鬼判官大发慈悲地应了,“我给你一点提示。”   薛青点点头,期待地等着鬼判官的提示。   “他没有头发。”   薛青:……   行了,不用说了,他知道是谁了。   薛青十分诚信的将笔还给鬼判官。   “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   鬼判官将笔收好,神秘兮兮地说。   见薛青点头,鬼判官转了一下毛笔。   在薛青反应过来之前,鬼判官将毛笔的笔端在薛青脑袋上点了一下。   “醒吧!”   然后薛青就醒了。   首先看到的是在蒲团上打坐的法海。   薛青这才发现不对劲。   原来他现在竟然在法海的禅房之中。   也对,他昨日是在法海这治疗的。   只不过……   他怎么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睡到了法海的床上?   薛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   大约是昨日疗伤时睡着了,法海就将他移到了床上。   法海这人,还是挺面冷心热的。   确实如鬼判官所说,他应该还些人情才是。   不过他一个妖怪,居然要去报答一个捉妖的恩情。   还要捂着自己不让法海知道自己是妖,真的有点难办。   桌上已经摆了素斋,大约是准备好的早饭。   他现在在法海房中,这些估计给是法海准备的。   薛青下床洗漱后正准备要走。   就听到正在蒲团上打坐的法海出声,“用完膳再走吧。”   “这是你的那一份。”   对上那凤目,薛青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便坐下来用餐了。   只是脑中还在想着鬼判官那番话。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是阿乐。   阿乐正要来找法海背功课。   一进来竟然发现薛青也在这。   那双大眼睛瞬间亮了,“师娘!”   他正要扑过来,就被法海制住了。   “阿乐。”法海沉声警告,“我与你说过多次。”   阿乐只得垂下脑袋,“薛施主。”   “不要再去打扰薛施主了。”   这是薛青第一次看到法海如此严肃的样子。   连薛青这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到压迫。   难得看到这个小霸王如此安分的模样。   如今看来,还是法海的话对阿乐最管用。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早就去找法海让法海帮忙纠正阿乐这个小屁孩。   亏他还忍了那么多声阿乐叫的师娘呢。   还为了安抚这个小屁孩……说出了那些羞耻之言!   岂有此理。   薛青默默放下了筷子。   只是看到这小魔王此刻低着脑袋的模样,薛青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薛青用完膳就离开了,他走出法海禅房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师娘……”见薛青转过头来,阿乐又小声地改正,“薛施主。”   “阿乐还能喊施主叫师娘吗?阿乐可以偷偷喊。”   这个小豆丁紧张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要讨厌阿乐。”   薛青蹲下来直视着阿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与你说过多次,只是……”   “阿乐都知道。”阿乐伸出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只是阿乐想着,这样的话施主是不是真的就会成为阿乐的师娘……”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当阿乐的师娘呢?”薛青问道。   “因为阿乐喜欢施主,阿乐知道你就要走了,和大宝一样。   如果施主是阿乐的师娘的话,过几天你就不会走了……”   阿乐说到这又抽噎了,“到时候阿乐就一个人了。”   大宝是世家公子,来灵隐寺暂住静养几日,听说昨日已经离寺了。   怪不得阿乐这小孩这几日都没来找他。   估计在哪躲着哭呢。   薛青摸了摸阿乐的光脑袋:“我走了以后也可以来找你玩呀。”   薛青其实知道阿乐和他小的时候有一点像。   阿乐也是自小父母都双亡。   只有一个师父。   法海又一直冷心冷情惯的了,自己当时还是一位少年,怎么能照顾得好这一个小孩。   阿乐和薛青小时候又有点不同。   小薛青因为自小身体弱,总是病恹恹的,总是安静的呆着,安静的自己一个人消磨时光。   他总是习惯被忽视,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而阿乐则完全相反,反倒走向了另一个端,不停地撒娇打滚。   不像薛青那样保持安静,是哭的最响亮的那一个。   好像这样别人就会看到他,就会安慰他,就会抱一抱他。   可是有时候事与愿违。   小孩只是缺爱而已。   薛青给了阿乐一个拥抱。   “我可以当你哥哥,以后也能经常来找阿乐玩。”   “哥哥?”阿乐疑惑了,他一双大眼睛怀疑地看了看薛青身上穿的裙子,“难道……?”   薛青:……   他都快忘了自己穿的是女装了。   “难道哥哥女身男心?”阿乐感觉自己懂了,“怪不得不想当阿乐师娘,原来不是在嘴硬啊。”   薛青现在有点纠结。   和阿乐说他其实是个男的,他不放心。   让阿乐改口叫他姐姐,他又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这也……太怪了。   在薛青沉默的时候,阿乐主动开口了。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哥哥以后要多来看看阿乐呀。”   在阳光下,薛青和阿乐拉了个勾。   只不过那什么报恩之事,薛青还是没有头绪。   回到院子中,薛青想到了那两个号称灵隐寺寺中之事无所不知的锦鲤。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自己能怎么还恩。   反倒他自己容易给人家添乱。   此刻问一下锦鲤大人,希望能帮上忙。   听完薛青问题的红锦鲤鱼眼怀疑地盯着薛青。   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薛青戳了戳红鲤鱼的鱼脑袋,表示催促。   红鲤鱼摆了摆鱼尾,骄傲地说:“整个灵隐寺就没有我们两条鲤鱼不知道的东西!”   然后在薛青期待的眼神中,红鲤鱼说出了答案。   “我觉得法海大师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果然不能相信这肥鱼。   薛青正要转头走,就听到锦鲤的挽留:“等等!你听我解释!”   他倒是要看看红锦鲤有什么离谱的解释。   红锦鲤见薛青又回来,便高兴的来回游了一圈,才开始它的分析。   “年轻妖,你不要不信本大人。”   “据本大人所知,越是冰冷的人他的心就越渴望温暖。   法海大师肯定也一样。给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拥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惯用。”   薛青:“……你确定没有忽悠我?”   这锦鲤是真的把他当笨蛋糊弄吗?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红锦鲤正等着夸奖,就感到自己的鱼头被人一戳,戳的它都下沉了几分。   等它慢悠悠地浮上来时,发现池边已经不见薛青的人影。   薛青居然走了。   红锦鲤不解的和边上的金鲤鱼鱼眼对鱼眼。   红锦鲤:“我说错了吗?”   金鲤鱼:“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红锦鲤骄傲地一摆尾:“本大人也觉得!他真是不懂我的智慧!”   金鲤鱼谄媚:“大人说的是,我们不和他计较~”两条肥鱼一起摇摆着鱼尾往池子中央游去。   薛青回到禅房中,心思烦躁,翻了两页话本也读不下去。   他透过窗子望向外面的碧空,看着鸟儿一只只飞过。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和许宣发展到哪一步了。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屋外的有一只鸽子落到了他的窗前。   “是薛青吗?”   鸽子出声,爪子上还绑了一个纸条。   “是我。”   薛青不知鸽子来意,但也看样子是和他有关。   鸽子示意他拆下绑在爪子上的纸条。   薛青配合地拆开。   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青青吾弟,姐很想你。”   果然是姐姐。   薛青刚看完这段字,这张纸条就自燃了。   “没认错人。”   鸽子满意地点点脑袋,开始介绍起自己,“我是天机阁的机械鸽子,特地来帮你姐姐传话。”   “机械的?”薛青看着眼前与普通的鸽子毫无区别的机械鸽子,忍不住好奇的上手摸了摸。   这羽毛摸起来柔软,触感也和真实的鸽子别无二致,连那温热的动物体温都一样。   这也太牛了。   没想到这里也有此等奇幻之物。   薛青忍不住又用手摸了几把。   机械鸽子面无表情的从薛青魔爪下跳开,“请你自重。”   “下面我要为你传达薛白的说话内容。”   “滴——”机械鸽子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滴”声之后转变为一个女声——和薛白的声音别无二致。   就像现代的语音条一样。   前面薛白说的主要是一些对薛青近况的询问和问安。   “小青,我是薛白,不知道你最近如何。   我总是不安心,就向曲有意借了这个灵器来给传些话。   那些和尚没有欺负你吧?若是受了委屈一定告诉这个小鸟,让它带话给我。   最近毒解的如何了?可吃得惯灵隐寺的斋食?   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和小鸟说,我可以让它一齐带来。”   说到这,薛白的语气一转“这鸟可好用了,不愧是天机阁,好东西就是多。   我和许郎感情进展十分顺利,等你回来我再和你细说,其中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嘿嘿嘿。   我就说,我薛白一出手,没有人能逃得过了。”   薛青倚着窗听着从机械鸽子身体中传出的话语。   虽然薛白不在他面前,但他还是忍不住跟着听到的话语点点头表示赞同还有睁大眼睛表示惊讶。   之后薛白说的内容,更让薛青震惊了。   “之前你与我说的那黑蛇,我已寻到他踪影。   那日与他交了手,果真是邪修出身,妖力不同寻常。   居然还靠着这些邪门歪道化了蛟。   还好我更甚一筹,还叫了帮手。   在他身上狠狠拳打脚踢了一番。   只是那黑蛇居然诡计多端,不知用的什么方法遁逃了。   我抽了他的蛟筋,就算他修养好出来,也不过只能成为一个只能化形的废妖罢了。”   姐姐居然和黑蛇交手了?薛青听到后顿时紧张。   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因黑蛇而受伤。   不过还好黑蛇落得此等结局,倒少了一大心事。   “听说灵隐寺求姻缘极为灵验,还有一块三生石,若是青青有机会,可否为我求一下我与许郎的姻缘签。若是危险则此事算了。   我还为你寻了些修炼秘法来……怎么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天机阁能不能把录音的时间变长一点啊,我都没说——”“滴——”后面薛白的说话内容就戛然而止了。   在“滴”的一声后化为了安静。   而后,机械鸽子的眼睛转了转,重新展现出活灵活现的瞳光来。   “以上就为本次传达的内容,薛青可有需要本咕传达的内容?”   “有。”薛青赶紧应道,生怕答迟了这机械鸽子就传不了。   “请点击本鸽子高贵的脑壳顶开始录音,录音时长最长为一炷香时间。”   闻言薛青试探性地点上了鸽子的脑袋顶,果然那里有一个类似按钮的触感。   薛青按了下去,机械鸽子翘了翘尾巴。   “‘滴’声后开始录音。”   “滴——”薛青也向姐姐问安了几句,并告诉姐姐自己近况一切都好,将后山上发生的事与梦中鬼判官一事一并说了。   希望见多识广的姐姐能给他点建议和方向。   话说到最后,眼见着机械鸽子眼珠开始闪烁红光表示时间即将结束。   薛青迟疑了一下,还是在话语中问姐姐能不能让机械鸽给他捎一个治疗外伤的伤药来。   录音结束后,机械鸽朝薛青点了点脑袋告别。   薛青特地打听了一下在哪里可以求签,但是怕庙中人多,薛青特地等到临近寺中即将闭门谢客的时间,去了灵隐寺求签的地方。   寺中人此刻确实少了许多,一路上薛青都没有碰到几个人。   不过还是希望能有个人能给他解签。   然而一进门,薛青的脚步就顿住了。   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动静,在一边打坐的和尚睁开了眼。   那凤眸似乎每次都能轻易看穿他的来意。   “来求签?”   薛青点了点头。   法海站起身,去帮他拿了三炷香。   “求的姻缘签。”薛青说。   听到薛青的话,法海的动作轻微地停了一瞬,微小的仿佛是错觉。   这是薛青第一次求签。   他听着法海的指导,恭敬地跪在蒲团上,叩拜几下,给佛像上了三炷香。   法海将经筒递给他。   薛青双手握着这沉重的经筒正要晃签。   就感到手臂被法海的手掌碰着往上抬了抬。   “经筒略高于头顶。”   薛青依言将经筒拿的略高于头顶。   他虔诚地闭上眼。   “心中想所求之事。”   佛祖啊,可否告诉我,姐姐薛白与许宣的姻缘如何?   “晃签。”   薛青摇晃经筒。   后背袭来檀木香味。   法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凉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感觉。   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紧张的动作一顿,薛青的手没拿稳经筒,里面的几根经签掉了出去。   薛青伸手去捡那下来的几根签。   身后是浅浅的呼吸声。   “专心。”   身后的人说。   薛青不自在的脊背都僵硬了。   这下倒真显得他笨手笨脚了。   懊恼的将经签放回经筒,薛青再次将经筒举过头顶。   眼前的佛像面目慈悲,容貌庄严。   薛青闭上眼。   佛堂内的香烛味凝神静心,薛青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   只能听到经筒摇晃的声音。   “啪嗒——”一根签从经筒中掉出,落在了地上。   薛青睁开眼,再对着佛像拜了拜,才伸手捡起了那根签。   中签,签文是:“投身岩下铜鸟居,须是还他大丈夫;拾得营谋谁可得,通行天地此人无。”【注1】   中签?   薛青惊讶地一挑眉。   心中忍不住因此生出一点担忧来,也看不懂这签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青将签递给法海,“劳烦法海师父帮我解签。”   法海接过签文,眼睛扫过签上文字,只问了一句。   “施主为自己所求还是为他人所求?”   “是为我姐姐。”薛青解释。   “签文的意思,需经磨难才能显真心。这段感情,恐会遭到外力破坏。   若两人携手同心,便可迎难而上,永结佳缘。”   外力破坏。   若是传说中所说的外力破坏,大约是雄黄酒,还有……   薛青看了边上的法海。   和那双正注视着他的凤眸对上了。   “施主不为自己求一个签吗?”   法海将那支签放入经筒,问他。   薛青确实有一点好奇,不过还是觉得算了。   按他这个运气,十有八九也会求到下签,到时候因为这个签文惴惴不安,做事反而束手束脚。   为了避免这个可能性,薛青还是决定干脆不抽签,少了桩心事。   不过……   “法海大师会给自己求签吗?”   薛青是真的好奇。   法海把经筒放回原来的位置,“解签之人难求自身命势。”   隐在晦暗之中,这个袈裟在身的和尚总让人感到一种位于千山之上的孤独。   仿佛永远隔离于尘世之外。   也许那锦鲤说的真有一点道理,越是孤独冰冷的人越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佛堂门外的天边已经浮起片片瑰丽的霞光。   夕阳光落在佛像的面庞上更显出鎏金的光彩,庄严肃穆。   薛青顺着法海的目光一齐往外望去。   “灵隐寺娑罗树的花就要开了。”   法海说。 第29章   薛青在回去的路上,特地多看了几眼寺中郁郁葱葱高大的娑罗树。   确实隐约冒出了点点小小的白色的花。   夏天就要来了。   薛青走到院子中的时候,脚步蓦地放慢了。   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色苍白的病弱少年正悠闲的在池边喂着两条锦鲤。   两条肥鱼挤着身子。摆着尾巴,鱼嘴大张大合,鱼眼也瞪得老大。   浑身上下都透露这一个信息——“炫我嘴里!”   宁无恙,他怎么会来这里?   没想到会在这看到这位宁世子。   薛青实在不懂这人有什么用意,他也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正想无视这位宁世子直接若无其事地走到禅房中。   可宁无恙显然不这么想。   “这院子……原本是属于我的。”   在薛青刚好走至宁无恙身后时,薛青听到宁无恙幽怨地开口。   薛青:……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槽点太多了,他实在忍不住。   “这院子写你名字了?”   宁无恙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垂眸看向池子中凑着宁无恙的方向争食十分主动的两条锦鲤。   轻轻地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贵族特有的矜贵。   “你看,它们都认识我。”   他意味不明地说。   红锦鲤和金鲤鱼两个胖胖的身子挤了半天,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鱼脑袋移了一下,茫然的鱼眼对上薛青的注视。   红锦鲤;不好!   虽然鱼的记性不好,但是薛青那残酷毫无鱼道的行为在鱼的心灵上留下的深深的阴影!   红锦鲤和金鲤鱼感受到了危机。   它们浅浅思考了一下,然后摆着不小的身躯朝薛青那移去。   导致宁无恙话音刚落,就看到两条肥鱼谄媚的朝薛青那游去,还十分没骨气的用一起用鱼尾巴合成了一个爱心。   两条鱼殷勤的表示自己对宁无恙手中还留着的鱼食丝毫不感兴趣。   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还算这两条鱼识相。   薛青浅浅地看了一眼面色红白交错的宁无恙。   看吧,被打脸了吧。   宁无恙眸中的阴暗之色深了点,冷冷地说道:“曲少主的人真是这般不知礼数,见到世子也不行礼的吗?”   可恶,居然因为说不过他就拿权势压人。   只是薛青刚扳回一筹,就要他给这宁世子行礼。   实在是……让人不爽!   薛青僵着身子,正准备无视这句话往回走。   反正在灵隐寺中,宁无恙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何况他解完毒以后就要走人了,到时候宁无恙要怎么纠缠和尚就怎么纠缠。   左右不关他薛青的事。   “你!”   宁无恙第一次见有人这样不惧怕他,他胸膛起伏着正要发怒,就被一声突然而至的呼喊打断了。   “主子!”   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一进来就直直跪了下来。   膝盖在地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   光听声音就知道用了很大的劲。   “主子,求您饶了于壹吧!”   听到这句话,宁无恙的面色更阴冷了下来。   与前面的完全不同,仿佛前面还自愿盖上了一层王公贵侯的尊贵气度,此刻倒是直接撕开假面,将那漆黑的怨毒阴冷露了出来。   “饶了他?”宁无恙冷笑两声,狠狠的将手中还残留的鱼食砸到池子中,“我不养不忠的狗!”   突然被鱼食狠狠砸重鱼脑袋的两条肥鱼:还有这等好事!?   立马挤着身子欢快地抢夺起来。   然而池子外的氛围和池子内的完全不符。   “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就别怪本世子心狠。”宁无恙捂着自己的心口,但面上仍有怒容,最后那句话倒像是咬牙切齿着挤出来的。   唯一的局外人薛青:……没我事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往屋子中走。   “可是主子——”于十一匍匐在地上,脊背颤抖,再抬起的时候眸色已经红了,“任于壹是钢筋铁骨,也无法在烈日下连续跪上三日啊!”   “他能不能跪的下去,与本世子何关?”宁无恙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来。   于十一似乎还想张口说些什么。   但宁无恙抬手制止了他未来得及说出的话语。   “在这里,反倒惹了旁人笑话。”宁无恙眼尾瞥了一眼围观的薛青,冷嗤一声。   高昂着头,拂袖走了。   还跪在地上的于十一看了眼在门口看热闹看的目瞪口呆的薛青,也扶着膝盖站起来,追了出去。   一出好戏啊。   虽然薛青没听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不过估计也不关他事。   薛青只再看了眼恢复安静的院子,转头推门进了禅房。   一进门发现这只眼熟的鸟已经站在桌子上等他了。   天机阁的这个机械鸽传话这么快?   倒真是个好物。   “咕,你来迟了。”机械鸽冷酷地说。   薛青发现机械鸽的鸽头……怎么变秃了?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有道士把本鸽当成妖物了,竟对本鸽实行攻击。”   那道士十分不长眼,把它头顶的羽毛都快弄没了。   等传完这趟机械鸽决定要去找天机阁的维修师傅将自己脑袋上的羽毛修补一番,不能影响自己英俊的鸽容。   “滴——”机械鸽迫不及待的开始传话。   薛白说根据薛青的描述去查了典籍也问了曲有意和无双,那后山的巨石确实是固魂之法,只不过过于奇诡,或许会对施法之人造成反噬。   并且叮嘱薛青,这样看来灵隐寺的后山还是太过诡异,让薛青还是离那块地方远一点为好。   还有薛青需要的伤药和灵丹已经让机械鸽一齐带来,还询问薛青是不是受了伤才需要伤药。   果然姐姐总是放心不下他,明明之前薛青怕姐姐担心已经特地解释了伤药是以防万一要的,但姐姐总怕他这个性子受了伤不和她说等机械鸽传完话,薛青盯着机械鸽。   他怎么没发现机械鸽带来的伤药?   薛青戳了戳机械鸽询问,机械鸽“咕”了一声。   然后薛青就看到十分诡异恐怖的一幕。   机械鸽的鸽头像个盖子一样缓缓打开。   原来伤药藏在它的身体内。   “快拿。”机械鸽脑袋歪着,催促着他。   天机阁能不能不要将这个设置的这么恐怖啊。   怪奇怪的。   薛青将装在瓷罐中的药膏从中拿了出来。   他趁机看了一眼机械鸽的内部构造。   里面是空的,还有一块闪着光的灵石镶嵌其中,估计就是用这个灵石维持着其中的法力。   机械鸽“唰”的一声就把鸽头给复原了。   “传话完了,我要走了。”   “等等!”薛青制止住机械鸽即将飞走的动作,“我还没录音呢!”   “我的能量不够了。”机械鸽表示下次一定,就毫不留情地飞走了。   看着它的背影都能感受到它下班的高兴气息。   今日法海来得十分准时。   薛青看着法海,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抓着瓷罐。   冰凉的瓷罐都要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薛青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有时好心也做不好事。   总能把每件事都搞砸。   似是讶异今日薛青的不寻常。   法海一步步走进了。   “现在开始解毒?”   对上那凤目,薛青本来鼓起的一点勇气又泄了。   或许……法海根本不需要他这自作多情的帮助呢。   众人皆知,灵隐寺法海冷心冷情,将众生隔离之外。   他也不过是被隔出去的其中一个。   灵隐寺高僧想要什么药膏没有,难道还缺了他这一个?   只是想到上次看到法海后背伤痕的情景。   显然法海是从来没有处理过那些伤痕的。   瞧着便十分可怖。   薛青已经坐到了榻上,指尖颤了颤。   不动声色的将那个瓷罐塞进了被褥中。   温热的掌心贴上了薛青的后背。   薛青的指尖忍不住抓住底下的锦被,缓缓收紧,准备迎接预料之中的疼痛。   那火热的法力再一次流遍了他的全身。   薛青惊奇地发现,他居然越来越适应法海的法力了。   大约也有阴毒快解完的缘故,如今的疼痛和第一次的疼痛比,已经是好受许多了。   脑中短暂的空白之后,视觉慢慢恢复正常。   法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毒快解完了。”   确实,薛青视察一□□内。   感觉原本不知所踪的妖力也慢慢回来了,隐在妖丹深处,仿佛只要最后那一刻阴毒锁在内丹上的枷锁被冲破。   那妖力便会盈满内府,再次恢复。   到那时候,只能想办法掩盖了。   不过还好毒快解完了,他也快要离开了。   薛青伸手又去将那小巧的瓷罐攥在手中。   “法海大师——”他叫住了起身的法海。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怯懦辜负人家恩情。   手指紧张地扣着。   薛青看着法海冷冷淡淡的那张脸,鼓起勇气露了一个笑。   此刻他笑了,那眼皮上的小痣又一齐隐了。   只看得到那一双笑眼“之前看法海大师后背上有伤,我这有一盒伤药,涂之伤痕无疤。”   希望他突然送药不至于让法海感到太过冒犯。   薛青坐在榻上,递着手给站在榻边的法海。   “劳烦大师收下,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法海安静地注视了薛青几秒。   在这眼神下薛青几乎要觉得要发烫。   他还抬着的手臂忍不住感到酸意。   果然还是他不自量力了。   薛青低下头,想要假装无事地收回手。   就听到一声清淡的“多谢”。   掌心被另一个人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法海接过了那个瓷罐。   薛青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又想到法海后背纵横的伤痕,应该法海自己涂不到后背吧。   干脆送佛送到西,一并做全了。   在法海转身之时感到他的僧袍被人扯住了。   榻上的人仰着脸问他:“需要我帮忙涂吗?” 第30章   法海的动作一停,他缓缓转过身来。   凤眸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人。   薛青在身后又将被褥用手缓缓攥紧了,以此来缓解此刻自己心中的一点焦急。   不用看都知道,那被套估计要被他攥成梅干菜了。   “劳烦施主了。”   嗯?这是答应了?   薛青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但此刻倒出乎他意料。   他默默地松开被子,被蹂、躏许久的被套终于得到喘息。   薛青在榻上挪了一下,示意法海坐上来。   法海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只在榻边沿坐下。   檀木香又漫了过来。   估计法海会觉得不习惯,但是法海能答应让他帮忙上药,他已经很意外了。   于是薛青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些。   他的手指触上法海的僧袍,想帮法海把上衣先脱下来。   不脱上衣怎么给后背涂药!?   薛青指尖刚捏着衣襟准备一扯,另一人的手轻轻落到他的指尖,缓慢地碰了一下,让他停了动作。   然后法海主动将上衣脱下了下来。   那蕴含力量的上身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显露出来。   一齐展现在薛青面前的,还有那突兀凌乱的鞭痕。   一道一道,新旧夹杂,交错叠在一起。   还有几条看着是新添不久的,甚至还没愈合,看着狰狞无比。   在触目惊心之外,还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伤痕破坏了原本完美无瑕的肌体,却又赋予了其新的一种观感。   薛青像受到蛊惑一样,轻轻碰上了其中一道鞭痕的边上皮肉。   这块被他戳的往下一按。   触感……意外的不错。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薛青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干了什么。   怕这个和尚觉得他不正经,他连忙伸手从法海手上拿过瓷罐。   将瓷罐打开,一股药香涌了出来,里面是淡绿色的凝固膏体。   也不是这药膏是什么制成的,不同于之前薛青见过的寻常药膏,独有一股清香,闻着倒清爽沁人。   薛青用指尖蘸了点药膏,黏黏的。   药膏因为他肌肤的温度融了一点,看着就要从半凝固的膏体顺着指尖融化而下,滑腻腻的。   他赶紧用指尖对着其中一条还未愈合的鞭痕,轻轻的将药膏一点一点沾上去。   感受到手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颤,虽然那颤动微不可觉,但还是被薛青发现了。   “是太痛了吗?”薛青问。   薛青没用过这个药膏,不知道这个药膏对伤口的刺激性大不大。   主要是法海这伤口光看起来,也怪吓人的。   尤其是现在凑近距离看,更能感受到那鞭子打下时的力道,估计是毫不留情丝毫没有收力的。   也不知是什么鞭子,刮得伤口边缘都血肉模糊的。   法海没有回答,但薛青还是放轻了力道,再次将药膏涂上去。   “我轻一点。”薛青自言自语。   一边说着,薛青又用指尖挖了一点药膏,将药膏涂上了伤口,伤口一齐变得湿润起来。   这么久才涂了一道伤口。   薛青偷偷往前探了探,想观察一下法海的神色。   从肩后看去,只能看到法海半垂着的眼,辨不清面色。   估计又是平日里见到的那样波澜不动的样子。   只是……   薛青又看了一眼法海微微颤动着的羽睫。   浓密漆黑得像是一尾蝶,就要展翅飞起来。   反倒给面前冷淡的人泄露了一点心绪。   估计是痛了,不好意思说。   薛青表示自己懂了法海这强装无事的样子。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没想到法海大师,也是挺要面子嘛。   身后的伤口被人用心一点一点敷上清凉的药膏,仿佛将这伤口本身的灼热疼痛也一齐掩盖住了。   与之而来的是另一种……   仿若嫩肉新生、伤口缓慢愈合的痒。   像从皮肉深层冒出来,一点一点的泛着痒。   法海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脊背。   但下一秒,他又僵住了。   一小阵风吹过伤口。   伤口更痒了。   是身后人在轻轻的吹着他的伤口。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薛青问。   “好一点了。”法海哑着声音,“谢谢。”   只是那眼睫颤动的更厉害了。   将这后背所有的鞭痕都涂上药膏显然也是一个大工程。   “这鞭痕……是发生了什么吗?”   刚问出口薛青就后悔了。   他又瞎问了。   薛青假装无事,继续默默涂药。   屋内空气又归于沉静。   原以为法海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这事就揭过去了。   但法海居然出声了。   “佛心不稳,自当领罚。”法海说。   佛心不稳?   法海大师也会有佛心不稳的时候?   薛青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想深入,法海愿意回他这个问题已经够让他惊讶了。   于是他只浅浅地应了一声,便继续安静地抹药。   等到将法海后背上的鞭痕都涂好,薛青觉得自己的那根手指都要生出茧了。   或许一开始就用两根手指会更快一点。   清凉的药香味更重了。   完完全全掩盖住了法海身上原有的檀木香味。   连带着薛青觉得自己也要是一身同样的药香味了。   只不过薛青看着自己那只黏糊糊的手犯了难,尝试用一只手把那个药罐的盖子给盖好,然而估计是因为这只手攥久后掌心出汗的缘故,瓷罐从他的掌心滑出来,又落到了床上。   薛青:……   小小瓷罐也要和他作对。   薛青正要再扣一次,另一人的手抢他一步拿过了那块瓷罐盖子。   骨节分明,手指纤长,青玉色的瓷罐盖更衬得手指如玉。   法海将瓷罐缓缓扣好。   然后似乎就要起身穿上外衣,薛青好心提醒道:“先别穿,衣服会沾到药膏的。先等一会让药膏干了。”   法海将他这话听进去了,手上的动作停住。   他朝薛青行了个合手礼,“今日多谢施主。”   “不用道谢,是我应该的。”   被法海这样庄重的一谢,薛青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这根本不值一提。   薛青下床想找一块巾帕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来擦手。   他的那只手还黏黏的,感觉不是很美妙。   此时法海身后的药膏也干的差不多了,法海转身将僧袍穿上了。   若不是还残着的药香,面前的僧人衣衫齐整,真看不出他的后背是道道狰狞可怖的鞭痕。   在薛青寻找无果看着自己沾满药膏的手为难时,眼前出现一块白色的巾帕,薛青抬眼,望进去那双平静的凤眸。   原来法海注意到了他沾上药膏的手。   只是似乎他第一次隐约从这凤眸眼中感受到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这下又轮到薛青小声地道谢了。   薛青接过巾帕,将手指一根根仔细地擦净。   只是沾上药膏太久,哪怕擦干净了也还有着一种错觉。   仿佛那清凉但黏腻的药膏还在他的手上留着。   擦完之后,薛青捏着巾帕,犹豫了两秒。   “我洗净之后还给法海大师。”   薛青说。   毕竟这干净的帕子被他搞脏了。   理应洗干净再还给人家才是。   “不用。”   法海朝着薛青伸手。   看着法海伸过来的手掌,薛青咬了咬唇,还是将巾帕放还在了法海手上。   沾了淡绿色药膏的巾帕被法海整整齐齐地叠好。   法海将叠好的巾帕放入自己的袖袍之中。   这和尚,看着倒是严肃清冷无比。   直到法海离开以后,薛青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刚一顿操作,让他的手都泛起了一点酸意。   然而不经意垂下的眼瞥到自己此刻平坦的胸部以及衣服上繁复美丽的绣花。   薛青才恍然发觉,他现在好像还穿着女装,假装是一位姑娘。   而他前一刻还邀请法海脱掉上衣,袒露上身。   亲手将药膏涂上了这和尚的脊背。   哦豁。 第31章   值得奇怪的是,薛青之前以为不会善罢甘休的宁无恙居然又急匆匆地回府了。   听说他是旧疾复发才来灵隐寺调养,只不过才呆两天就不管不顾地回去。   反倒不像是宁无恙的作风。   薛青秉着好奇心问了阿乐,阿乐说似乎是宁世子责罚那个侍卫,结果责罚过头,那侍卫承受不住到了濒死状态,宁无恙这才慌了,一时顾不上其他,直接回府了。   “这宁世子如此凶残,阿乐才不喜欢他。”   阿乐说完后还发表了一番点评。   当时在池中听了一嘴的红锦鲤还给薛青继续补充,那个侍卫可以说是宁世子的贴身侍卫,从小和宁世子一起长大的,它们鲤鱼还见到过几次。   只是没想到这次宁无恙居然会对这个侍卫进行那么重的责罚。   薛青想到了那日宁无恙在他院子中时,确实有侍卫闯入,让宁无恙饶了……于壹?   好像叫的是这个名字。   这名字并不陌生。   当时差点扭到他蛇脑袋的,就是这位,宁世子的忠实侍卫。   不知这于壹和宁无恙之间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宁无恙那么愤怒。   不过……像宁无恙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谁能懂呢?   薛青就当听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八卦,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就不在意了。   宁世子不在寺中,反倒让他清静。   薛青的院子中又出现了机械鸽的身影。   这次看着头顶的羽毛已经被修复好了,全然不见之前秃头的模样。   机械鸽表示自己刚复工,就飞了过来,来给薛青带来来自姐姐那边的一线传话。   是个好消息。   薛白帮他询问久未联系的族内长老,替他寻到了一处幻境,是族内小妖历练提升功力的地方。   薛青之前问了姐姐有无能提升妖力的修炼方法,哪怕苦些累些他也不介意,只是他实在太想变强了。   他这般弱小只会拖后腿,凡事都要躲在姐姐身后。   这可不行。   日后姐姐成家了,他总不能再像个小屁孩一样老是被打了就寻求姐姐。   何况那黑蛇未死。   总如同疙瘩一样在他的心上。   黑蛇诡计多端,薛青不能忍受一丝一毫能让他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失踪的小蝴蝶,惨死的小麻雀。   还有这阴狠至极日夜折磨他的阴毒。   若不亲手将黑蛇了结,斩草除根,难解他心中之恨。   薛青视察自身内府,那阴毒只剩下薄薄一层,浅浅盖在他的内丹之上,仿佛随时准备着冲破禁锢,流转起来。   从芥子袋中取出一颗丹药吞下,将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的妖力压制回妖丹之中。   这个办法并不是万能的,且不说这种丹药稀少。   若是遇到功力比制丹人高上许多的人士,那这遮掩便如同一层纸,一下就会被轻易看破。   他得尽快离开了。   但是在此之前……   他还得做一件事。   -   于壹已经昏沉了数个时辰,恢复神智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于十二担忧地盯着他的脸。   “十二,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于壹沙哑着嗓子,话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他挣扎着艰难起身,看样子就要下床。   他还没承受完主子给他的惩罚。   “哥——”于十二制止住于壹的动作,他看着于壹因为一动而泛白的面色,一定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疼了,“你得把伤养好啊。”   这个年轻的侍卫眼睛都红了。   于壹是王府最为精锐资历最长的暗卫之一,和世子从小一起长大,武功高强,对世子无微不至,可竟落得如此下场。   怎能不让人心寒!   “不行。”于壹挡开了于十二,看样子还是要下床。   “哥你知不知道?!”   被他挡开的于十二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再跪下去你的腿就要废了!”   对于他们这些靠武功吃饭的暗卫,若是腿废了,那便如同失去价值的器物,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销毁的结局。   于十二不理解,他也是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暗卫,也知道成功培养出一个成功的暗卫,其中暗卫要吃多少苦,多次死里逃生,多次痛苦磨砺。   只为成为主子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狠狠刺破敌人的心脏,坚贞不移地守卫着主子。   可是世子……   虽然服从命令是侍卫的本能,可是于十二还是忍不住觉得寒心。   连侍奉世子长大与世子有幼年情谊的于壹都落得这样的下场,让人免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   “咯吱——”房门被人缓缓打开。   走进来的正是冷白着一张脸的宁无恙。   “属下参见主子!”   于十二赶紧收敛面上神色,跪下来朝着宁世子行了一个礼。   宁无恙抬手制止了于壹似乎要下床行礼的念头,他慢慢走到于十二面前,看着这个年轻的侍卫抿着唇朝他行礼的模样。   “你在怨本世子。”   于十二的瞳孔蓦地睁大了,他感受到他的下巴被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抬起。   宁无恙唇角微微勾起,看着面若桃花,艳丽无比。   可于十二却觉得一种可怕的恐惧抓住自己的心脏,寒意忍不住从后背缓慢爬起。   就这样在宛若毒蛇的冰冷注视下,于十二哽着喉艰难说道:“属下不敢。”   那柔软的手转而掐住于十二的脖颈,脆弱的致命位置此刻被人轻易拿捏在掌中,日夜训练的攻防本能让于十二的肌肉忍不住紧绷,进入一种随时进入战斗的状态。   可是他却不敢将这份攻击的本能显露出来,纵然他心中有些许埋怨,纵然掐着他脖子的手正在缓缓收紧。   然而于十二低下脑袋。   因为他知道,主子并不只是需要他们成为他的刀剑,也需要他们成为他忠诚的,永远听话的狗。   看着眼前的年轻侍卫跪伏在自己脚边,被包裹在衣物中的肌肉强健,可是一个忠诚的狗可不会对他的主人张嘴亮牙。   宁无恙盯着于十二泛红的眼,伸出另一只手,在于十二的侧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滚下去领二十杖。”   宁无恙捂着因为用劲而发疼的心口,冷冷地说。   于十二不敢违抗,只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主子息怒。”   在于十二离开后,于壹似乎要为于十二求情。   宁无恙恍若未闻,他缓步走到榻前。   但看到于壹膝盖上因为刚刚动作伤口开裂而被染红的包扎布料,宁无恙的脸色一变。   “谁让你跪的?”   宁无恙疾声问道,一把就将于壹推倒了在床上。   虽然前面宁无恙已经示意了于壹不用行礼,但于壹还是恭敬地跪在榻上。   在宁无恙发现之前也不知跪了多久。   于壹沉默着没有说话。   “伤养好之后,你就去营中做暗卫统领,不用留在我身前了。”   宁无恙给于壹下了最后通牒。   于壹始终木讷的脸终于开始松动,他哑着嗓子:“主子,求您……”   他的唇抖了两下,“让属下留在您的身边。”   于壹没想到宁无恙来和他说的竟然是这句话。   “于壹。”   满意地打量着于壹此刻的情态。   宁无恙总是如此恶劣,喜欢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的指尖从于壹的下巴上滑到脖间,在那忍不住滑动的喉结上一按。   明明是暧、昧温情的动作,因着宁无恙眼中的冰冷和恶劣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逗弄。   他都弄着他的宠物,虽然这种宠物是一只厉害的猛兽,却只能在他的手掌之中摇首乞求。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   眼眸看着眼前人勾起的淡粉色的唇,努力忽略掉脖颈上的触感。   “我永远是主子的狗。”   “最忠实的狗。”   笨嘴拙舌却吐出动人之语。   “那就服从本世子的命令。”   明明前一刻宁无恙脸还艳的像三月的桃花,下一秒面容却瞬间阴冷下来。   “此事没有回旋的地步。”   宁无恙说完这些就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还在床榻上的于壹。   仿佛尊贵的宁无恙来到此地,只是为了告知他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   于壹低下了头,神色不明。   而走出去一段路的宁无恙正和一个小厮谈话。   “主子,信已经递交给曲阁主了。”   “好。”   宁无恙眼眸中涌动着疯狂和期待的光芒。   他的眼神凝着一片虚空。   这下,有好戏看了。   宁无恙想。   -   是夜。   飞动的萤火虫像是自天上流动而下的星子。   组成了人间的一条涌动的星河。   连带着将这片漆黑的林间都一并照亮了。   一同照亮的还有身边的人。   可萤火虫再亮,也照不亮身边人的面孔。   这是一个梦。   几乎在瞬间,法海就确定了自己身在梦中。   他已经多年不做梦了。   自从遁入佛门,便脱离俗世,从此心无杂念。   他就如同误入局内的局外人,栖身在梦中的角色中冷眼旁观。   形态各异的怪石散落伫立在一片暗沉沉的绿色中。   法海感到自己的手被人亲密地抓起,带着往边上走了几步。   这是何人?   而他此刻又是谁?   紧握着他的手又松开了,法海明明知道自己只是旁观者的身份,却忍不住被所在身体本身的情绪所牵动。   连他的心中也一齐泛出一点失落来。   仅仅因为身边的人松开了他的手。   “这块石头代表的是后世吗?”   来自身边人的询问。   似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那人又自然的自己说了下去。   “那我要在这上面写下我们的名字。”   天上夜幕繁星,地上晖夜作灯。   在萤火虫组成的光幕中,一点光亮落在了边上爬着青苔的石刻佛像微垂的眉目之上。   佛像在安静慈悲地注视着他们。   “今世,来世。”   “写下了就会再见面的是吗?”   喉头微动,法海想到回答身边人的问题,可却艰涩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在狂跳。   他能感受到胸腔之中的震动声。   一声,一声。   “怎么不说话?”   在星河一般的光亮中,摸着三生石的身边人终于朝着他转过了头。   是比星子还要亮的一双杏眼。 第32章   听说寺中的祈福树最灵,因着快离开了,薛青也想去在快离开的日子里薛青朝阿乐讨要了几个祈福带。   是几条纯红色的带子,不知阿乐是从哪里给他拿的,祈福带上浸染满了清新凝神的香烛味。   闭上眼,就仿佛将人带至了诵经佛堂之中。   只是……   “为什么这祈福带是空白的呀?”   薛青记得他看到的祈福带上都是有字的。   听到了薛青的疑惑,阿乐和他解释:“祈福带上写的是自己的愿望啦~师…哥哥可以自己写,或者让别人帮你写上,然后挂到树上就可以啦~”“记得要挂的高一点哦,听师叔说挂的越高才越有可能被佛祖看到。”   阿乐张开了小手朝薛青比划,“这样的话,愿望会更有可能实现~”贴心的阿乐还给薛青带来了笔墨纸砚,方便薛青发挥。   狠狠感谢了乐于助人的阿乐,在阿乐离开后,薛青开始尝试自己在祈福带上写毛笔字。   摆足架势,薛青开始尝试写下了第一个字。   落笔前,薛青自信满满。   落笔后,薛青追悔莫及。   看着神鬼难辨的丑爬字,薛青承认他被自己的“墨宝”丑沉默了。   若是把这般笔记的祈福带挂到祈福树上,先不说佛祖能否看懂他的愿望,是路过的香客估计都会觉得有碍祈福树容的程度。   而且薛青控制不好落笔的力道,才写了一个字,整个红色的祈福带都快被他蘸满墨汁的毛笔尖染成染成黑色。   看到这条估计是要作废的祈福带,薛青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好阿乐还给他顺便带了几张宣纸来。   他可以先打下草稿。   宣纸较祈福带能写的空间更大,更好操作一点。   前面那次是他失策,这次应该会更完美。   薛青抓着笔,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这次写出来倒是看的清楚写的是什么字了。   薛青第二次用毛笔写字,进步神速,从模糊不清到可以辨认,未来可期。   看着宣纸上的“平”字,薛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边上给自己写了个更复杂的“棒”字。   其实薛青本身的硬笔字不差。   在高中班级里,他是班中男生里面少数几个字写得秀气好看的。   只是软笔字和硬笔字还是有些不同。   用起毛笔来,薛青有些不知如何下手了。   不过练了几次后显然进步了许多,估计是熟悉了怎么用笔。   就是和他的硬笔字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导致薛青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还是觉得有些丑陋。   不是自己的水平。   但是多练几次确实有效果。   于是薛青在宣纸上重复的将自己的愿望写了一遍又一遍。   怪不得别人说练字有静心的效果。   在一遍遍重复性的机械练字之中,薛青原先有些急躁的心也跟着宣纸上墨汁散发出的墨香一齐悠悠地平静了下来。   脑中只想着怎样将纸上的字写得更好看,然后在祈福带上写得更好。   导致宣纸写满了一张又一张,连自己手上都蹭上了墨汁也没有发现。   更别说注意到房中进了人了。   直到那股标志性的檀木香味和墨汁味混合在了一起,一齐迎向他的鼻尖。   薛青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发觉桌子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熟悉的和尚。   穿着一身齐整的僧袍,右手捏着惯常拿的檀木佛珠,凤眸微垂,目光正落在桌上胡乱堆成一堆的草稿上,那是薛青前面的练笔之作。   此刻看到法海真是心情复杂。   也不知法海是否看出来他是男扮女装了。   若是法海不知道,那他之前身为“姑娘家”做的一些行为也很奇怪,不会以为他是变、态吧。   若是法海知道……还是会觉得他是个变态的吧?!   薛青破罐子破摔似的直接选择逃避思考这个问题。   管他呢,反正他马上就要离寺了。   以后有缘再遇见法海的时候,再和他解释吧。   薛青顺着法海的目光看去,叠在一堆草稿最上面的那一幅本应该是他的最新之作,也是他目前最满意的一张。   可是如今看来,只是简单的横折弯钩,没有一点的书法底蕴在里面,看着像是小学生学写字写的。   一种莫名的羞、耻感窜了上来。   而且,法海这悄无声息的样子,也不知在那不动声色的看了多久!   不知道这和尚会不会在心中嘲笑他如此幼稚的字体呢。   脚趾抓了抓地,薛青还是忍不住伸手将那张草稿抽了回来。   然而抽回那张草稿之后,露出底下更之前写的一张。   更幼稚,更丑了。   看着薛青突然的动作,法海又看了一眼原先被压在底下的那一张草稿。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平安”几个字。   法海抬眼看了一眼正不知道眼神往哪放的薛青。   出声道:“写的不错。”   正尴尬到坐立难安但眼神还是和法海对上的薛青:……   法海不会以为他是在主动给他展示吧?!   “出家人可不能说谎。”   薛青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这次伸手将那叠草稿全收罗到了自己这边来。   又看到这双熟悉的杏眼,法海动作一顿。   昨夜的梦境宛若重现一般再度涌了上来。   那湿亮的,注视着他的杏眼。   法海鲜少的就这样愣住了神。   而另一边的薛青看着法海突然看着他不动了,不由的产生一点疑惑。   难道是脸上沾了东西?   于是他也就这样和法海的眼神对着,伸手试探性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我这有东西?”薛青问。   然而自己的手刚碰到眼角,薛青就感到一点微不可觉的湿意。   法海看着薛青就这样毫无所察的将手上的墨汁又蹭到了眼角。   晕开了一团黑。   “墨汁蹭上去了。”法海提醒。   “啊,画脸上了?是这里吗?”   薛青惊了,连忙用手去蹭,试图将脸上的墨迹给蹭没。   可是他似乎还不知道,蹭在脸上的墨汁就来自他沾满墨汁的手。   法海就这样看着薛青在转瞬之间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脸蹭上了越晕越大的墨团。   像一个笨拙的小花猫。   而这个“小花猫”还在毫无所觉地致力于用手蹭脸。   不能让漆黑的墨迹影响到他英俊的面容!   然而下一秒乱动的手腕被和尚握住。   薛青:?   他疑惑地看着突然抓住他手腕的法海。   这个冷面冷情的玉面和尚用他那双好看的凤眼看着他。   “手上有墨。”   薛青才去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双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沾染上了墨汁,还未干着泛着光。   所以说他前面……就当着法海的面不停的主动往自己脸上糊墨汁?   救命,有些太蠢了。   看到薛青已经反应过来,法海松开了抓着薛青手腕的手。   然而薛青又尴尬地沉默住了。   估计能想到自己此刻的一张花脸,若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以后,就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在薛青准备用自己的衣袖来擦拭脸上的墨迹时,眼前出现法海的手。   薛青不解地看着法海。   法海是要帮他擦脸吗?   男男授受不亲。   薛青面无表情地伸手想要挡掉法海的手。   然而法海的手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仿佛下一秒指尖就要触上。   但法海只是浅浅结了一个法印。   “现在没有了。”   原来是法海施了法力将他的脸上的墨迹给清除了。   和尚如此贴心,是他之前错怪法海了!   薛青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法海的肩膀,表达自己诚恳的谢意。   “多谢法海大师!”   然后他就看到法海干净的僧袍上被他糊上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墨水印。   薛青:……   “不好意思。”   他讪讪地收回手。   忘了自己手上还有墨汁了。   “无事。”法海淡淡,“在写祈福带?”   法海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几条红色的祈福带。   薛青点头,只是到现在他觉得在细长的带子上写上一段话,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了。   何况他在宣纸上写的也就那样,十分一般。   “法海大师能帮我写一条吗?”   作为古人,法海的字应该比他的能看一点吧。   何况听那阿乐说,若是僧人写的祈福带,再祈福保佑一番,没准愿望会更容易实现呢。   法海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接过薛青递给他的笔,从桌上拿起一条祈福带。   法海将那条祈福带展开,如玉的手指轻轻抚平祈福带的褶皱。   二指压着祈福带,另一只手执着笔。   “施主想写的什么?”   屋外斜斜照进日晖,执笔的和尚逆着光看向他。   忍不住盯着法海那眉间隐约那一点红痣,薛青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想要……岁岁平安。”   “大师先写这个吧,我还有好几个愿望呢。”   薛青贪心地说道。   若是有一个独属于他的祈福树就好了。   他一定会在上面挂满写着他的愿望的祈福带。   这样上天的神佛只能看到薛青一个人的愿望了。   他可真是个贪心鬼。   薛青还是偷偷唾弃了一下自己不切实际的虚空想法。   法海提笔的手腕动了。   之前薛青还不是很理解“行云流水”这个词。   可那明明是一样的笔尖,在法海手中时便全然不一样了。   法海的字如他本人一样规矩平整。   挑不出错的好看。   但那笔画间却不经意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来。   如今看着法海如此轻松地提笔写字,薛青承认他的手有点痒。   他的眼睛告诉他,他又可以了。   大约是感受到薛青跃跃欲试的目光,法海写完第一个“岁”字,便抬眼对上薛青的眼。   他将笔递给薛青。   “要试试吗?”   如同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薛青接过笔,走到法海身边。   用手指压着祈福带的下面一个小角来保持稳定,法海的指头还压在祈福带的上端。   就像多了两个“镇纸”,这样祈福带就被完全固定住了。   在墨香和檀木香混合的香味中。   薛青提着笔模仿着法海前面的落笔姿势,缓慢而谨慎地下笔。   不知为何,也可能是前面不断练习的缘故,这次比第一次写的时候好多了。   只是……   这个单看让薛青自己十分满意的“岁”字,和上头法海写的那一个挨在一起有些相形见绌。   还是很像小学生的幼稚字体。   薛青偏过头去看法海。   前面写的太过专注,不知何时,他离法海只离着一点距离。   薛青的肩膀几乎要挨着法海。   然而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法海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男的啊?   估计是他拿着笔呆在这太久,对上法海透露出一点询问似的目光,薛青赶紧将手中的笔又拿给法海。   “还是大师来吧。”   法海从善如流地接过笔,没有说什么。   只安静的一笔一划写着剩下两个字。   平——安——岁岁平安。   在最后一笔落成,祈福带上的墨迹未干。   薛青提醒法海,别忘记还有僧人落笔之后的祈福。   所谓僧人祈福,不过是僧人拿着写成的祈福带念几句佛偈,保佑愿望有成。   可是薛青还是觉得天时地利,不如就一起做全套。   到时候去挂祈福带之时,他一定要顺便狠狠摸摸池子中的锦鲤大人。   两个全然不同的“岁”字亲密的挨在一起。   上面的“岁”字势雄逸,虎卧凤阙,下面的“岁”稍显稚嫩却憨态可爱。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   洒进的光中可以看到空气中浮动的翩翩微尘。   玉面僧人将写上字的祈福带拿至手上。   他垂眸轻声念了几句薛青听不懂的佛偈。   然后那漂亮的凤眸抬起,看向在边上的薛青。   “佛祖保佑薛施主。”   “岁岁平安。”   “年年常乐。” 第33章   薛青趁机央着法海帮他写了好几个祈福带。   现在桌上全都齐齐整整地摆着的是法海帮他写好的祈福带。   正红色的条带上用漆黑的墨写着“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一些祝福之语。   仿佛全天下最美好的祝愿都汇集在了这里。   见法海兢兢业业地写了那么多,薛青礼貌性地问法海要不要自己写一条。   毕竟这些祈福带上写得全都是薛青的愿望,法海出力了这么久,薛青准备一齐分给法海几条祈福带。   “好。”法海没有拒绝。   不过他问:“施主可以帮贫僧写一条吗?”   “我吗?”   意外于这个问题,薛青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来帮你写?”   法海不是已经看到他前面写的那些草稿了吗?   “可是我的字很丑。”   薛青迎着法海的目光,十分诚实地说。   他觉得他的字确实拿不出手。   “不会。”法海将笔递给薛青,“很可爱。”   是说他的字很可爱吗?   看着手边草稿上自己的“书法作品”,薛青诡异地沉默住了。   嗯……姑且就当成真的吧。   薛青停着思考了两秒,抬头看了一眼还在注视着他的法海,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毛笔。   虽然不明白法海为什么要让他写,但是这也算是法海难得有“求”于他的时候,何况帮人写几个字也不难。   既然法海不嫌弃他的那字,他就大胆写吧。   “大师想写什么?”   按住身边人推过来的空白祈福带,薛青提着笔偏头问法海。   在浮动的日晖下,凤眸一直平静而专注地望着他。   仿佛只要看着这双眼一颗心也会一起平静下来。   一同跃出了时间,时光也变得缓慢悠长。   红着的薄唇轻启。   “得偿所愿。”   他说。   他想要得偿所愿。   薛青意会地挑了一下眉,青春的朝气便从他那眉眼中溢了出来。   得偿所愿。   法海倒是聪明。   和他前面想的那个“万事如意”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本想着,那些身体康健事业有成生活美满的愿望有着许多,倒不如直接许一个“万事如意”,求得一个事事如愿。。   就像擦拭一个藏着灯神的神灯,便可从灯神那得到可以许下三个愿望的承诺。   一般人会认真地想着到底要许哪三个愿望。   譬如花不尽的金钱,或者是永驻的美貌。   但是也会有人另辟蹊径。   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要再许几个会实现的愿望。   也不知佛祖看到了“万事如意”的祈福带,会不会责怪他过于贪心。   只不过现在法海也许下了类似的愿望,那薛青就没有此等忧虑了。   毕竟连灵隐寺高僧也这样许愿。   就是……   这几个字,笔画有点复杂。   薛青努力稳住手腕,不让自己写歪或者将字写糊了。   但到最后落笔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手腕子一抖,差点就将这条祈福带写毁。   他抬眼抱歉似的看了眼法海,见法海还是让他继续写下去的意思。   薛青只得再次落笔。   这次倒没出现什么插曲,眼见着几差一个“心”字底就能写完,薛青的笔却又不稳起来。   在他紧张犯难的时候,静心的檀木香味再度袭来。   似要将他的鼻腔给占满。   薛青的手一抖,眼看着这条祈福带就要写废了。   “静心。”   温热的吐息撒在后颈。   有人从身后和他一起握住了笔,帮他稳住了动作。   一同写完了这个落底的“心”字。   落下最后一笔,法海又抽身离去,仿佛还残余在手指上相触的温度不过是薛青的错觉。   放下笔,看着终于写好的祈福带,薛青松了口气。   要不是法海最后上手帮了他一下,他估计要重新再写一条。   写完之后,薛青双手拿着祈福带,模仿着前面法海祈福的模样。   他闭上眼说道:“祝愿法海大师,得偿所愿。”   等他说完之后,睁眼对上法海时才觉得自己前面做的事有些傻。   薛青的薄面皮开始发热,他将祈福带交给法海。   法海向他行了个合十礼。   “多谢施主。”   -   前面写好的祈福带都干的差不多了。   薛青转过身看了看窗外。   也不知要什么时候去挂合适。   “今日寺中香客少。”   似是轻易看出了薛青的想法,法海说道,“不如今时今日。”   何时何日,不如今时今日。   于是他们就拿着一叠祈福带去了灵隐寺祈福树那。   薛青原以为自己许下的愿望并不多,但当他将那一叠祈福带拿到手中,感受到厚度和重量,才知道前面他到底让法海写了多少条。   灵隐寺的祈福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郁郁葱葱,枝干粗壮横斜。   茂密的枝叶中挂满了数不清的红色祈福带。   有些年代久远,不知已在上面挂了多久,因为日晒雨淋,红色有些泛白。   透着悠久的历史气息。   风一吹动,那飘扬着的承载着祝愿的祈福带便随着风一起摆动起来。   在绿叶之间像是进行了一场巨大的舞会。   薛青将手中的一叠祈福带先放在树底,从中拿起一条祈福带。   他踮着脚,努力伸长手臂,想将手中的祈福带绑在高一点的位置。   还没忘记阿乐说的,绑的越高,会更容易被佛祖看到。   “想要更高一点吗?”   站在他边上的法海问道。   “嗯。”   薛青努力踮着脚,艰难的将祈福带绑上去。   好不容易将这条绑好,薛青正要去拿另一条祈福带,偏头就看到身边的法海也正拿着一条祈福带,往树枝上绑着。   法海比薛青高了一个头,薛青能看到他抬起的下颚,完美的侧脸。   明明是个和尚,却骨相与皮相俱佳。   于是两人就这样分工着一起绑祈福带。   一条条新的祈福带被绑到这棵的古树上。   “对了。”薛青突然想到那日姐姐说的话来,“法海大师知道,寺中的三生石吗?”   树枝颤了颤。   挂在上的祈福带也一起动了。   薛青看着法海偏头过来,嘴唇微不可查的抖了抖。   梦境中的场景再次袭来。   那双杏眼与眼前人的眼渐渐重合。   “知道。”   法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   “是要在三生石上写下名字吗?还是在三生石前许愿呢?”   薛青没见过所谓的三生石,也好奇三生石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爱侣们都是如何在三生石前结下佳缘。   “在三生石上写下名字就会来世再见,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薛青本是不相信这种传说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从蛇到人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可能这个世界本就是不一样的。   没准这传说就是真的呢。   他将手中的祈福带打了一个结,牢牢地挂在树上。   看到祈福带上的内容,薛青发现,这正是他让法海写的第一条。   “岁岁平安。”   两个截然不同的“岁”字挨在了一起。   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薛青转头看向边上的法海。   发现法海的面容没有平常的平静,反而多了一丝……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   像是冰封的雕塑突然被融了一角,得以让人窥探其中的一星半点。   “是会再见的。”法海的眼神落到了薛青刚系好的祈福带上。   “在石上写下名字,来世就会再见。”   -   薛青和法海将祈福带在祈福树上全都系上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都往西移着快要沉下。   在绚丽的晚霞和柔和的暮光之中法海和薛青慢慢往回走。   娑罗树的花将放未放。   垂下的花苞冒出一点白色的花瓣。   在花朵下,薛青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想着他快走了,还有件事一直想做。   还欠着法海恩情,薛青算了算,他马上就要出寺。   实际行动上貌似也还不清了,于是他准备……   法海看着薛青停下脚步,拽住了他的僧袍。   杏眼柔柔地望着他。   薛青从手腕上脱下那只玉镯。   玉镯通透,在光下反射出盈盈的光。   上面雕着的小青蛇宛若活物盘在上面,憨态可掬。   “求你收下。”   既然行动上偿还不了,那就只有物质上偿还一下了。   “若是以后有缘再见,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将目光从那条活灵活现的小青蛇上挪开。   法海正要启唇,就被薛青打断。   “大师就当作暂存,日后相见再还予我,可好?”   薛青看出了法海拒绝的意图,他一把抓住法海的手腕,将玉镯塞到了法海手中。   他强势而不容拒绝的用自己的手包住法海的大掌,让他手合拢拿住玉镯。   两只手就这样贴在一起,将玉镯紧紧包住。   “好。”   法海这次没有再拒绝,只从袖中拿出那块薛青眼熟的巾帕,大概是当时他擦拭手指上药膏的那块。   因为这上面还隐约有着一点淡绿色的药膏痕迹。   也不知是因为这药膏沾上了太难清洗,还是法海根本没有清洗。   上面还留存着薛青的痕迹。   而这块混着药香和檀木香的巾帕此刻仔仔细细地包住薛青所赠的玉镯,布料盖住小青蛇,再被法海珍重地放入袖中。   “贫僧等着和施主再见。” 第34章   疗伤所带来的痛苦已经一次比一次轻了。   到最后薛青才惊觉,身为妖,他居然不排斥法海法力,反倒不知不觉中还在享受法海的法力。   不同于法海这人的冷,温暖的金色法力没有伤害他,反而温柔细致的在他身体经脉之中流转,一点一点祛除他体内还残余的阴毒。   温柔会让人放松警惕。   在昏昏欲睡之中,薛青突然感到自己体内的妖力有隐隐涌动的预兆。   这下他快要睡过去的脑袋马上清醒过来,原本阖着的眼也一同睁大了。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在疗伤之前薛青把那隐藏妖力的丹药全都一口气吃完了,只是此刻,总觉得仍有些不对。   他也不知道此刻妖丹内流转着似乎要破丹而出冲破束缚的妖力是否是正常的。   何况现在正在法海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为这种变化而感到害怕。   薛青不禁攥紧了掌下的锦被。   “疼了?”   在他身后的法海注意到了薛青突然而来的异常,他轻声询问。   “无事”。   似乎现在法海没有察觉他体内的异样,薛青微微将心落下来了一点。   “大师,我是明日就能离寺了吗?”   这话一出,薛青又觉得有些踌躇,像在人家家中作客,眼巴巴地问主人自己明天就可以走了,显得自己十分盼望离开似的。   虽然确实是这样。   灵隐寺寺中生活清闲安定,几乎要让薛青忘了自己是个妖的身份。   只是这体内不知何时就要破出的妖力,就像悬挂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剑,时刻提醒着他不要沉迷,不要迷失。   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妖。   一只被发现就可能会被诛灭的妖。   薛青还是不能忘记那日的场景。   在人群沸腾似的叫好声中,赤衣僧人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地上那妖的腰腹,从中取出那妖的妖丹来。   鲜血流了一地。   听到薛青的问题,身后的人沉吟了一会。   “是。”法海回答。   “只需明日再除去阴毒所带来的阴气,施主便余毒肃清,身体无恙。”   那看来,他明日便可离寺了。   许久不见姐姐和无双,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用机械鸽传话交流终究比不上面对面的来的直接。   只是……   薛青往后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法海。   法海正阖着眸,眉间的朱砂痣还是那么晃眼。   还有那小屁孩阿乐。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之前因着传说剧情的缘故,薛青总对法海惧怕不已,总想着逃离远离。   总归是不要再有交集为好。   只是如今,经过寺中时日,薛青发现这位冷心冷情的灵隐寺高僧,也不像众人口中那般疏离。   此时让薛青掰着手指说出法海的优点,他肯定张嘴就能说出个一二。   或许是与薛青自小的生长经历有关,别人若是对他有一点好,他便千方百计的想还回去。   不过若是法海知道他是妖,还会如此吗?   薛青心绪繁杂,都没注意到法海已经收回了法力。   这次解毒结束了。   “叩叩——”响起敲门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师弟在这吗?”   是念慈的声音。   法海朝薛青施了个合手礼,先出去了。   房门开合的那一瞬,薛青看到门外的念慈也在往里看,那一双温温柔柔的眼看向了他,朝着他弯了弯。   在薛青犹豫着要不要点头打个招呼时,法海已经转身,那鲜艳的朱砂痣一闪而过。   法海将门合上了。   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就在薛青的禅房门口。   隐隐约约的也听不清。   薛青下了床,刚穿好鞋,就听到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法海又进来了。   他说他需要先离开,明日再来薛青这给薛青进行最后一次疗伤解毒。   估计是念慈找法海有什么要紧事要相商。   薛青点头,和法海告别。   此刻房中只剩下他一人,反倒方便薛青梳理自己的心绪。   随手拿起一个话本,薛青伸向桌上的几块酥点。   估计是被阿乐带起的这个习惯,现在薛青翻着话本时,也总是习惯性的往自己嘴中塞点心之类的吃食,不然就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随手翻了几页,往日吸引他的话本也失了兴趣。   薛青起身,走到今日和法海一起写祈福带的桌前。   桌上的东西还没收拾,笔墨纸砚都一同摆着,还有薛青写的草稿也整整齐齐地叠着。   他记得这草稿被他碰的乱了,估计是后面法海帮他叠了起来。   抽出几张草稿再度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字,薛青还是觉得丑的不能再看,将草稿又放回去了。   他在桌前站了一会,从袖中掏出祈福带。   祈福带颜色是纯正的红,上面用漆黑的墨写着的字体俊秀。   是法海为他写的“万事如意”。   在绑祈福带时,薛青从他放在树下的那叠祈福带中拿起了这个。   不知为何,在拿起的时候他迟疑住了。   他突然不想将这条祈福带挂在祈福树上了。   比起挂在他再也不能见到的祈福树上,他反倒想将这条祈福带留下。   就当是个纪念品,薛青这样对自己说。   那时薛青已经决定将手腕上的玉镯送给法海,那么他拿走寺中的一条祈福带,应该也没事吧。   神思转动间,薛青已经将这条祈福带塞入了袖中。   又怕被正在绑祈福带的法海发现,薛青做贼似的拿起下面的另一条祈福带,装作无事的回来继续绑祈福带。   伸手缓慢地摸了摸正红色祈福带上的字。   薛青还能想到当时法海写下这四个字的场景。   逆着日晖的身影中,他缓慢地落笔。   一笔一划,无比珍重。   而如同碎金一般的日光撒落在了祈福带上,给毛笔濡湿墨汁的笔尖也反射出泛着金的光芒来。   薛青从第一个字一直用指尖细细描摹,直到祈福带上的最后一个字。   万——事——如——意——希望真的能够事事如意。   在薛青准备将祈福带又塞回袖中之时。   此刻,原本只有些许异动的妖丹突然颤动起来。   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平日里的妖丹安稳空悬于内府侧边,为内府传递着妖力。   可若是像此刻这样剧烈颤动起来,便如在体内产生了一场震级不明的地震。   疼痛自腰腹处传来。   那原本应是安稳的妖丹在此时便如同被强行打入他体内的异物,毫不怜惜地翻绞着。   而同时即将喷涌而出的,似乎是他被压制已久的妖力。   手指痉挛似的颤抖,最终还是握不住那条祈福带。   喜气洋洋满载祝福的祈福带像飘零的柳絮一样在空中打着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与此一同落下的,还有薛青蜷缩着的身躯。   薛青努力保持理智,一边压制着乱动的妖丹,一边分出一丝精力去查探此刻妖丹和内府的情况。   那薄薄一层的阴毒已然是半透明状,若不是仔细看甚至还发现不了这淡淡的黑雾。   阴毒确实如法海所说的那样已经差不多快要解完了。   只是不知这妖力是否是压制了太久,此时竟无法受控。   薛青就这样蜷在地上,缩着腿,像是这样就能减轻从妖丹内府传来的痛。   那最后一层压制最终也破碎了,如同无物。   妖力冲出了妖丹,盈满了内府,也朝着全身经脉奔涌而去。   他没有发现,此刻自己的眼瞳已经变成了蛇瞳,流转着琉璃似的光彩薛青说不出此刻什么感受,在妖力冲出压制的那一瞬间,他的头脑出现了宛若断片一样的空白。   而后便没有记忆了。   -   就像梦了一场,等到薛青缓慢恢复神智清醒过来之时。   首先感受到的是浑身充沛的妖力。   他已经失去妖力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有妖力时的感觉。   而奇怪的是,此时他的妖力竟比之前高上一点,明明在此之间他没有丝毫修炼。   薛青查探了一下,原来是体内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法力。   金色法力温顺的沉在他的内府之中。   瞧着安分无比。   看来应是法海每日给他传输功力疗伤,导致有一小部分法力留在了他的经脉之中,然后汇聚于他的内府之中。   而令人意外,这来自法海的法力竟与他的妖力很好的在内府中一同共处,瞧着相安无事,没有出现什么排异不相容的反应。   只是,他现在妖力全恢复了,隐藏妖丹的丹药也已都被他用完。   并且他此刻也不再身在禅房之中,而是在……   眼前是黑沉的夜色,遮天蔽日的树林。   远处是安然沉睡在山间的灵隐寺。   这是灵隐寺后山,当时他曾经夜中醒过来的地方。   也不知他断片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从傍晚直接到了夜间。   他也从禅房内跑到了后山。   薛青脚下踩到一点硬硬的东西,不像是石头之类的,反而形状奇怪。   他蹲下,凝起妖力作光查看。   是一块骨头。   来自同类的气息告诉他,这是一只蛇妖的骨头。   薛青伸手拨了拨土壤,就是这一拨,从土壤中显出更多的骨头来。   不再是蛇妖的骨头,但是上面残余的一点妖力彰显着身份,这是妖类的骨头。   来自不同妖类的妖骨。   山下寺中的灯火突然明亮了起来,恢复妖力后也便敏锐的听力听到山下传来声音。   似乎有人在往山上来。   不好!   薛青来不及细想,他运转妖力,将寺中的结界破出一个口。   遁出了灵隐寺。 第35章   薛青闪现下山之后急奔出了好几里才停下。   此刻停住脚步,看着四周陌生的建筑,薛青只觉心中遗憾和不安。   他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本想着最后给小阿乐一个抱抱,如今全都来不及了。   也不知法海会不会就这样知道他是妖。   想到这,薛青心中泛起一股无端的伤心来。   明明心中早该有预料,但此刻想到这种可能,薛青还是不自觉的抵触。   为什么呢?   薛青这样问自己。   难道是因为不能再与法海阿乐相见吗?   这种情绪对于薛青来说,太过陌生而复杂。   面对难题,薛青总是下意识的逃避。   他想,当务之急是找到姐姐,和姐姐会合。   于是他随手抓住一只路过的麻雀,准备问个路。   没错,他还是不认路。   突然被抓住的麻雀:“啾!!!”   有人劫持路过的麻雀啦!   在张嘴“啾”了好几下,试图喊“救命”但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其他生物之后,肥麻雀认命似的安静了下来。   天降横祸,啾命不保了。   没想到眼前这人长得那么好看,心思却如此坏!   然后肥麻雀就看到眼前的“坏劫匪”眨着一双湿润润的杏眼,很礼貌地问它:“你知道同兴楼客栈在哪吗?”   也不知姐姐有没有换住处。   不过依薛青对薛白的了解,薛白若是换住处一定会告诉他,所以姐姐大概率还在原来的客栈。   肥麻雀听到这个问题,滴溜溜的小眼睛瞪圆了:“你居然是妖!”   虽然震惊着,不过这小妖应该只是单纯的问路,肥麻雀还是很热心地伸出翅膀尖给薛青指了指方向。   “多谢。”薛青松开了胖成一个球的肥麻雀。   “不客气啾。”肥麻雀扇动着翅膀飞起来。   “奇怪,同兴楼最近这么火爆吗?”   薛青听到肥麻雀的自言自语。   “何出此言?”他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肥麻雀确认薛青只是单纯的问个路并没有其他意思之后,便十分自来熟地踩在了薛青的肩膀上。   薛青觉得肩上多了一点重量。   他侧头看过去只能看到肥麻雀毛绒绒的圆圆身躯和颤动的小尾羽。   “之前也碰到一条小细蛇也向我问路,也是问的同兴楼。”   哦豁,原来是遇到熟麻雀了。   真的是缘分。   听到这话,薛青正要承认自己就是那条帅气的小蛇。   然而肥麻雀显然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小蛇看着笨笨的不大聪明,好心的我差点就要亲自带领他去了啾。”   笨笨的不大聪明……   “你怎么偷偷说人家小蛇的坏话,这样不好知道吗?”薛青强烈谴责肥麻雀这种行为,“没准人家是聪明的小蛇呢,你这就是污蔑。”   话一说完,薛青觉得此时和肥麻雀争论这个问题的自己确实是不大聪明的感觉。   “好吧。”胖麻雀用翅膀挡住自己的脑袋,小小声地说,“不过他也不知道嘛。”   罢了。   薛青认为自己小蛇有大量,不和此等肥麻雀计较。   他说:“多谢你指路,我要上路了。”   被肥麻雀这么一打岔,他原先郁积在心中的坏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肥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为薛青加油打气:“勇敢地去吧,少年郎!”   薛青朝肥麻雀挥了挥手作为告别,动用妖力施了法咒,朝着肥麻雀给他指的方向飞去。   而落在屋檐上的肥麻雀看着薛青消失的身影歪了歪脑袋。   怎么感觉,这位小妖的声音,有点耳熟?   仿佛之前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肥麻雀的小脑袋是在记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了。   它放弃思考,挥着和圆滚滚的身体比起来显得十分小巧的翅膀,继续赶路。   还要去和麻雀姐妹一起进行闺话会呢啾。   -   薛青疾行许久,终于到了同兴楼。   他用妖力查探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溜进了客栈。   薛白想着明日弟弟就要回来了,现在还在收拾芥子袋中的东西。   听到弟弟说要勤于修炼提升妖力修为,这几日她便为薛青搜刮了好多功法宝物来。   无双听说之后,也又拿出几件他喜欢的衣服来,有男装也有女装,说到时候青青喜欢穿哪件就哪件。   无双原话是这样的:“别总让青青穿着一件衣服,无端白白被人家低估了身家。”   说到最后,无双还无比财大气粗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骨扇。   上面用细细的金线勾着,是曲有意新送他的一把,瞧着便华贵无比,无双喜欢极了。   最近都时时带着不离身。   薛白也觉得无双说的话有理,她也专门去街市上挑了一些男孩子爱用的抹额和发带来。   到时候青青要去幻境修炼,那个蛇族幻境是一位蛇族的先辈大能在陨落之时用自己的全部修为构建出的一个幻境。   专门为族内小辈修炼开放,以保持蛇妖一族的繁荣。   妖蛇幻境仿佛一个独立的芥子空间。   外头一日,里面一年。   因为受天道规则影响,这般幻境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法则。   为了维护稳定平衡,只有一定修为以下的小妖才能进入幻境。   在幻境中修为到达一定等级后,便会自动被幻境排斥弹出。   这也是离开这个幻境的唯一方法。   因此也有天赋差的小妖就这样在幻境之中,或是被妖兽吞食,或是在那待到寿命终了。   在幻境之中,灵器法宝,仙人传承,妖兽袭击,天灾突现。   全都是随机的。   也完全依靠入境者自身的气运和能力。   只要提升修为成功离开幻境,便是成功的了。   虽然薛白对自己弟弟很有自信,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为薛青准备了后路。   就在这时,薛白听到房门被人敲响。   此刻已经更深露重,客栈都打烊了,店小二也都睡下,还有谁会突然深夜造访?   薛白起身,右手凝起妖力,同时放出神识查探。   但当她感受到那道熟悉的气息时,原先凝在手中的妖力顿时消散。   薛白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青青!”   薛白看着许久未见的弟弟,惊喜涌上心头,忍不住伸手将薛青搂了个满怀。   将门关上,薛白对着弟弟左右打量了一番。   “怎么瘦了?”   薛白的秀眉蹙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灵隐寺的素斋,那群和尚一直吃素的,害的自家的青青也都吃瘦了。   “我明日带你去钱塘城最好的食肆去好好吃上一餐。”   在姐姐面前,薛青乖乖点头。   “不过……”   薛白突然察觉到不对来,“怎么今日就突然回来了?我听曲有意说明日会派侍卫来接你过来。”   在重逢的喜悦之后,此刻慢慢冷静下来,薛白才看出更多的不对劲来。   更何况薛青眼底还有着未完全消退的一丝慌张。   “发生什么了?”薛白问道。   薛青将今日妖丹的异常状况和灵隐寺山上埋着的妖骨和薛白一五一十都说了。   “让我探查一下你的内府。”   薛白面色凝重起来,用妖力巡视了一下薛青的体内。   “阴毒已解的差不多了,现在妖丹看上去也无大问题。”薛白沉思了一会,同样也感到不解,“难道这只是场意外?”   “万幸你还平安,就是担心灵隐寺那群秃驴发现你是妖,闹到天机阁阁主那。”   薛白马上转身捏了个传音符给无双,在传音符中说明了这件事。   回头看到薛青也一样忧愁起来的目光,薛白赶紧安慰自己的弟弟。   “先不用管他,今晚你先好好休息。”   薛青乖巧点头,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经过今晚这一番突然的波折,他也有些累了。   薛青化成小青蛇,盘在了自己原先的独属小布兜上,沉沉地睡去。   看着自家弟弟睡着之后,薛白并没有也去休息。   她又拿起一枚传音符,给无双传了些话去。   -   第二日,薛白陪着薛青好好的在城中玩了一会。   就像原来薛青在高中住宿难得放假回家的时候,薛白就会带弟弟去逛商场下馆子,好好的一起放松一番。   一来是因为薛青已然在寺中许久,姐弟已经多次未见;二来也是因为薛青今晚便要去幻境了。   其实薛白不想让弟弟如此匆忙,但不知为何,薛青如今去提升修为的决心十分坚决且急切。   薛白总想着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替弟弟扫清所有的障碍。   只要弟弟无忧无虑平安健康就好。   可是前几次的意外证明,只有让薛青成长起来,才是真的解决方法。   所以薛白听到薛青今晚就要去幻境的请求时,虽然舍不得弟弟这么快又离开,但她还是答应了。   自己的弟弟,原来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长大了。   在寺中所用的斋饭确实都是十分清淡,薛青已经太久没有吃到咸辣口的饭食了。   此刻看着满桌的丰盛菜肴,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红烧肘子,白切鸡,深井烧鹅,狮子头……   一整桌满满当当的全摆着都是荤食。   只有桌子的一角留着一点可怜的绿色。   这是全桌唯一的素食——水煮青菜。   若不是这颜色对比过于明显,这一小碟素菜都会被人忽略的程度。   看薛白这架势,似乎要把薛青这几日在灵隐寺没吃的肉类全都给补回来。   虽然但是,有谁能抗拒肉的诱惑呢?   于是薛青也放开了胃口大快朵颐。   肚子都吃的鼓了起来。   若此时化为原形,必能发现小蛇的身躯都要胖了一圈。   在薛青吃的正欢的时候,在边上看着他的薛白突然开口。   “我和许宣,可能快要成亲了。”   什么!?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差点把薛青噎到,他咳了两声,只觉得正在吃的肘子也不香了。   薛青放下碗筷,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这放在现代,也算是闪婚吧。   看着薛青这难得的惊慌失措的模样,薛白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然而薛青此刻的心情却没有薛白那么轻松。   他将在灵隐寺帮姐姐求姻缘签时求到的签文告诉姐姐。   其实他并不反对薛白的决定,只是觉得这决定有些太快了些。   尤其是之前求的姻缘签还是那样的签文。   而且传说中,许宣那家伙是不是个负心汉还不知道呢。   怎么就这么草草决定了。   薛青实在放心不下。   听完了薛青的想法,薛白撑着脑袋想了一会。   薛青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薛白点头:“确实有些快了,也没让你好好见见你这未来的姐夫。”   “等你从幻境中出来我们再慢慢商讨。”   -   将钱塘城都逛了一圈,回到客栈后也差不多到了又要离去的时候。   薛白将原先给薛青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入了芥子袋中,一并拿给了薛青。   “里面还有无双给你拿的好几件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薛青探入芥子袋中看了看。   果然有几件流光溢彩的衣服。   说是流光溢彩,其实是因为这些衣服的料子十分特殊。   在灯光下,宛若有盈盈流转的光华,好像月光落下。   应该不只是普通的衣服,也是灵器。   不得不说无双的眼光和手艺确实很不错,每一件都十分好看,都是给薛青量身定制的一般。   薛青从中挑起一件,上面隐约有着流光的青竹花纹。   他终于可以换回男装了。   换好新衣服的薛青自觉十分满意。   不过无双去哪了?一整日都未见他。   按薛青对无双的了解,若是无双知道他回来,一定会来一同见他。   薛青和薛白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听到他的问题,薛白捂着嘴笑了笑。   “他和曲公子两人游玩去了,估计都不知今夕何夕呢。”   薛白也觉得神奇,还没见过无双第一次和一个相好处这么久。   按无双以前的特性,交往最长时间的相好只有一月,这还是同时交往多个的情况下。   没想到这曲有意竟让无双收心了。   不过曲公子确实是相貌品性俱佳。   薛白收回思绪,看着换回男装的薛青,不禁满意点点头。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也不知日后她的弟妹又会是什么模样。   薛白脑中又想到那日灯火夜市自家弟弟的择偶宣言。   直立行走,下雨知道躲雨,饿了知道吃饭。   并且还偏好秃头……   薛白想到这还是决定暂且先不操心这个。   只要到时候带回的不是那日的登徒子就行。   那笔账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姐姐我已经准备好了。”   薛青检查结束,在此之前薛白已经和他说了幻境的相关事项。   并且,为了以防万一,薛白还给了他短暂提升功力的丹药。   若是薛青修为卡在某个修为等级无法提升,这个丹药则会帮助他短暂的再升一级。   当然,如此逆天的丹药必然也同样的有着不可忽视的副作用。   在丹药效果退去后,使用者会短暂失去妖力昏迷上几日。   若是周边没有人保护,陷入这种境地就会十分危险。   所以这丹药只能当作最后退无可退才使用的一条退路。   薛青表示自己明白。   薛白看着薛青,感觉薛青去了一趟灵隐寺,成长的速度让她惊叹。   也不知此次幻境,薛青回来之后,又会成长多少。   虽然心疼,但是薛白明白,成长总是要付出痛楚的。   她凝起法阵,妖力倾泻而下,将薛青柔柔地包裹。   在一片白光中,薛青被传送去了幻境。 第36章   “有妖兽!”   一身红衣的少年翻转身子,灵活地躲过突然而至的一击。   眼前的妖兽像是一只巨大的老虎,有两米之高。   明明是老虎的身子,却长着牛一般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妖兽咧开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往外冒出一阵腥臭。   “我去,好大的口气!”   红衣少年艳丽的脸皱了起来,一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持着妖力凝成的剑,剑尖直冲着妖兽,在阳光下折射出锋利的光芒。   眼前的小妖居然敢用剑尖对着自己,这无疑是对自己的挑衅!   妖兽怒目圆瞪,显然被这个动作激起了怒意。   它张嘴伸爪,利爪便毫不留情的朝红衣少年重重挥来。   而红衣少年面对着乘着疾风到来的危险却一动不动。   就在此刻,一抹青影从妖兽身后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长剑直直刺向妖兽的后颈。   剑尖划破空气发出破空之声,刺入妖兽的皮肉之中有沉闷的一声钝响。   妖兽的利爪因为突然的疼痛失了方向,它使劲晃了一下脑袋,想将站在它背上的人甩下来。   它发出震天的怒吼:“汪——”这一声叫差点让薛青握着剑再次刺向妖兽的手都抖了。   无关其他,只是这妖兽,明明长着像个放大版的大老虎,一张嘴反而发出类狗的叫声。   这反差,还怪滑稽的。   在妖兽扭头伸爪去挠背上的薛青时,红衣少年凝神屏气,也提着毫不犹豫地往妖兽的心脏口刺过去。   两人前后夹击,无比默契。   巨大的妖兽就这样在两人的配合下渐渐失去了生气,挣扎的动作也缓缓减弱。   终于在薛青的最后一剑之后,轰然倒地。   身躯落在地上宛若倒塌的高楼,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红衣少年手脚利索地用剑剖开了妖兽的腹部,从中取出一颗妖丹来。   “薛青,给你。”红衣少年将妖丹抛给薛青,“我的修为已经差不多了,这颗给你正好。”   薛青也不忸怩,接过妖丹,从妖兽的尸体上跳了下来。   “我吸收完这个妖丹便也能出幻境了。”   可能境外还只过了五天,但薛青已经在幻境中呆了五年之久。   面对这种高阶的妖兽,从一开始的东奔西逃,到如今敢于提剑就上。   薛青已然不是五年前那么弱小的自己,他如今是薛·战斗力升级【极大值】·青。   经过幻境的磨砺,他的身量随着修为的增长也一同抽高。   原本的面容也长开了些许,面部线条比原先更清晰起来。   此刻再去看薛青,倒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将他的性别搞混。   他与红衣少年为前面完美无缺的战斗配合击了个掌。   和红衣少年姝丽的长相完全不同的是红衣少年的名字,他叫盛强。   盛强说这名字是他的父亲给他取的。   寓意就是希望他变强。   薛青和盛强结识在四年之前,当时薛青已然在幻境中自己摸索了一年。   但还是没有能力与巨大的高阶妖兽抗衡,遁逃能力倒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那日远远瞥见一个妖兽,薛青正要迈腿先逃为上。   然而下一秒看到还有一位穿着红衣的少年就那样傻愣愣地盯着妖兽发呆。   眼见着妖兽的一击就要落到那位少年的身上。   薛青咬了咬牙,还是不忍心就这样见死不救。   这位少年是他在幻境中第一次见到的同类。   奔上去扯住少年就开始夺命狂奔模式。   两人足足奔逃了好几里路,才完全将那妖兽甩在身后。   “你怎么不逃?”薛青撑着腿喘着气问身边也一样快累瘫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这种,我直接傻了。”少年缓了缓,才答道。   “多谢相救。”少年朝薛青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叫盛强。”   盛强的原型是羽蛇,是上古传下来的血脉。   羽蛇一脉历史悠久,相传的血脉中还蕴含神血。   蛇身带着一双翅膀,可以飞翔。   然而羽蛇一族本身就子嗣稀少,在数年前的妖界横难中,羽蛇一族因为横难而全族覆灭了。   盛强是唯一幸存的羽蛇后代,但是他却不是纯粹的羽蛇血统。   他的母亲是羽蛇,而他的父亲却只是一个凡人。   在妖界横难中他的母亲离世,他的父亲带着他侥幸逃脱。   随着年岁的增长,盛强的妖类血脉慢慢觉醒。   仅存的羽蛇血脉引起了蛇类长老的注意,他们找了上来,想要维护羽蛇最后的血脉。   在和盛强的父亲谈了许久之后,盛强的父亲最终才答应。   毕竟他是一届凡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于是只能答应蛇族长老,让他们代他抚养盛强。   在学习了功法,提升妖力之后,盛强也被蛇族长老扔到了妖蛇幻境之中。   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实战过。   就这样,薛青和盛强结识,成为了在幻境中一起作战的伙伴。   如今两人的修为也都差不多到了离境的等级,只差自己主动突破瓶颈,便可离开幻境。   “有缘再见。”   盛强也知道如今到了离别的时候,他同薛青告别。   听到这四个字,薛青脑中还恍惚了一瞬。   在五年之前,曾经也有人这样和他说。   只是不知,是否真的有这缘能再见了。   他调整自己的心情,朝盛强扬起一抹笑。   “有缘再见。”   他们就这样与这四年老的战友告别,一同离开了幻境。   盛强离开幻境之后便回到蛇界。   而薛青则前往钱塘。   虽然外头才过了五天,但是对于薛青来说,已经过了五年。   可是当薛青到达客栈房间之后,发现其间已经没有了薛白的身影。   桌上放着一枚传音石。   薛青拿起传音石,从中注入一点自己的妖力,原本如同普通石头一样的传音石便亮了起来。   里面是薛白给他留的一段话。   薛白不知薛青什么时候出幻境,便将传音石留在了这里。   原来是因为薛白捕捉到了风声,听说天机阁要对无双有动作。   天机阁阁主,也就是曲有意的父亲,是当年妖界横难中对妖进行剿灭的激进派。   怕是知道曲有意与妖有接触,要对无双下手。   然而薛白给无双传送传音符都犹如泥牛入海,一点动静也无。   也不知曲有意和无双那情况如何。   之前无双和薛白说过,此次他陪着曲有意一同前去的是卧龙县的一个名叫白正清的员外家中的宴会。   那员外府宅虽建在乡下,但那员外却家财万贯,家底雄厚。   此刻宴请了各方人士,其中曲有意也在受邀名单中,不知是何目的。   无双便与曲有意一同前去,一探究竟。   无双是薛白多年好友,此前也帮了薛白很多。   出于对好友的担心,薛白还是决定前去卧龙县去找无双。   她让薛青不要担忧,以她和无双的妖力修为,应该能将此事安全解决。   薛白不想瞒着薛青,但是她也清楚薛青的性格。   若是薛青知道了,一定也会一同前来卧龙县。   就算她瞒着薛青,此去一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薛青发现她长久未归,也会察觉到不对。   与其让薛青茫然的焦急,不如直接与薛青说清了。   薛青从幻境中历练归来,修为也较以前提升许多。   不如就将此次作为一次历练机会,薛白也十分有信心自己和无双一起,定不会出现其他的意外。   薛白确实了解薛青,在听完薛白留给他的话之后,薛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前往卧龙县。   他迫切想提升修为不仅是想要保护自己,给小麻雀和蝴蝶报仇,还有就是有一天他也能保护姐姐和无双。   保护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或许他有一个英雄梦吧。   薛青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挡在他想保护的人的前面。   拿起薛白给他留的地图,找出了卧龙县的方向,薛青便又施法朝卧龙县疾驰而去。   -   此刻已经天色渐晚,卧龙县上方冒出了缕缕白色的炊烟。   到了生火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饶是薛青根本不饿,也还是被这香气勾起了馋虫。   他在幻境的五年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其实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便可辟谷,不用摄入食物。   此时,食物对于辟谷之人便只是一种口舌享受。   单纯享受美食所带来的美好体验,而不是为了饱腹。   然而对于薛青来说,还是有点不习惯。   虽然在幻境中他被迫习惯了。   五年来,偶尔渴了喝点溪水吃点灵果。   干净又卫生。   唯一的荤食享受就是有一次他和盛强两人都馋嘴,最后还是忍不住抓了只野兔。   一起合力做了个烤全兔尝尝。   然而没有加佐料的原始肉味总还是差了点。   加上是盛强的妖力控制火候,烤全兔还烤过头了。   味道着实一般。   之后这两人便放弃了,过回了之前馋了就吃点灵果,渴了就喝点水的日子。   白员外的府宅还是很容易认出的。   因为整个卧龙县的建筑大多都十分简朴,只有一处府宅十分奢华。   远远就能看到。   宛若小型的宫殿伫立在那。   就差吆着嗓子告诉薛青这里就是那白员外的府宅了。   果然,薛青走到这座府宅的门口,就看到上头挂了一块牌匾,上书“白府”两个大字。   里面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   府宅内灯火通明,瞧着热闹非凡。   在白府门口迎客的小厮正打着盹,白老爷的客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他如今在门口守着就行。   感受到视线,小厮睁开眼,发现有一名穿着青衣的清隽公子哥正站在白府门口打量着。   “客人有请帖吗?”   见这位公子衣着气度不凡,小厮殷勤地迎上去。   “今日府中是办了个宴会吗?”公子哥问道。   这不是白老爷的客人?   虽然疑惑,但小厮还是哈着腰回答:“是的是的,我们老爷宴请了多方人士,正在里头喝着酒呢。”   听完他说的话,公子哥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声“我就是路过”便又走了。   这公子怎么好生奇怪?   小厮伸手挠了挠脑袋,没有再管,只继续坐在石狮子边上靠着休息。   他没有发现,一条小青蛇在他身后顺着大门的门缝溜了进去。 第37章   府中装潢如府外一般奢华。   薛青虽还未见过京城大户的府宅是长何样的,只是如今看到白府的装饰,只觉得首富也大抵如此吧。   门窗上繁复精致的雕花,连檐下挂的红灯笼都是攒着金线的,金玉在白府如同随处可见的石子,处处都散发着奢靡的气息。   没见过此等世面的小蛇表示自己的眼睛都要被这些珠光宝气给炫瞎了。   只是奇怪这白员外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却偏爱居住在这小小的卧龙县。   难道是因为卧龙县的名称?又或是比起城内的繁华喧嚣白员外更喜欢乡下的宁静闲适?   不过以白员外的府宅来看,不像是淡泊的性子。   罢了,谁能搞得懂富豪的心思呢?   如果他能搞懂的话,没准他也是富豪了。   小蛇用尾巴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此刻他隐在阴暗的墙角,面对着偌大的府宅,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为了减小存在感,让自己的行动更隐秘,薛青还特地缩小了自己本体的大小。   现在的他就是一条细溜溜的小蛇,在灯光暗的地方隐蔽得不会让人察觉。   就在薛青纠结时,面前走过两位端着菜肴的侍女。   瞧着正值青春,身姿婀娜。   两人步履轻快,一起聊着天。   “今日府上怎来了这么多客人呀?”   左边个子稍矮一点的侍女问右边那位侍女。   “老爷只说要宴请各界人士,并未说是何原因,连管事嬷嬷都不知。主子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呢?”   “不过……”高个子侍女继续说道,“老爷说是各界人士,怎么请的都是道士,和尚这类的?”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不会……我们这屋宅中有妖吧?!”   气氛突然就恐怖了起来,矮个子侍女忍不住缩了脖子。   连一直跟着她们的小青蛇都紧张了起来。   不会被发现了吧?   没想到这白府之中竟卧虎藏龙。   在小蛇和矮个子侍女都不禁放轻呼吸时,高个子侍女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瞎说的,不会有人当真吧?”   薛青:……   矮个子侍女闻言腾出一只手来拍了高个子侍女一下,娇嗔道:“姐姐总喜欢这样吓我。”   “这不还有一位曲少主吗?我见他真是俊俏,彬彬有礼。”   高个子侍女偷笑,“若是能有幸成为曲少主的枕边人,真是三生有福了。让我做个梦不为过吧。”   可惜这个梦注定实现不了。   围观的小蛇进行辛辣的点评。   以他上次和曲有意无双见面的经历来看,曲有意对无双估计是情根深种,就是不知道无双怎么想。   听姐姐说,曲有意只是无双的相好之一。   这花心大狐狸。   小蛇晃了晃脑袋对无双的花心行为表示不赞同。   “不过曲少主身边的那位公子……也着实风流好看。”   矮个子侍女想到曲少主身边的那位公子,不禁羞红了一张脸。   若说曲少主是刚正富有气节的青竹,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则像是勾魂摄魄的艳丽牡丹。   虽鲜少以花来喻男子,但是她看到那位公子时却只觉看到一朵华丽的过了头的花朵。   层层叠叠着的每一瓣花瓣都诉说着沉醉的勾人之意。   她还记得前面她将菜肴端上去时。   当时端的是一盘烧鸡。   坐在曲少主边上的公子看到那盘烧鸡后便露出了笑来,一双狐狸眼勾转着流露出一点奇特的媚意来,让无意对上他眼神的矮个子少女都看呆了。   当真是好看至极,像是将人的心都要一同偷走。   之后她便特意往那位公子边上端菜。   只是那公子与曲少主感情关系似乎不错,两人亲密无间,自成一点氛围,旁人根本没有机会插足。   矮个子侍女不禁叹了口气。   “不过,要说容貌,那光头和尚倒是第一。”   高个子侍女想到前面偷看在场宾客的场景,那眉间一点红痣的凤眸和尚出尘绝伦,倒像是天神下凡似的,“只可惜是个和尚。”   可惜了那副与世无双的皮囊。   光头和尚?   小蛇竖起身子,仔细听着两位侍女的对话。   天底下有那么多和尚,他想着总不会那么巧,来白府的是他想的那个和尚吧?   于是薛青前面因为听到“光头和尚”时提起的一颗心又微微放了下来。   倒是这侍女说的“风流公子”。   不知为何,一听到曲少主身边风流好看的公子,薛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双。   只是无双不是惯穿的女装吗?   或许他突发奇想换回男装也不一定。   薛青准备跟着侍女们前去宴会上一探究竟。   白府的构造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走道曲折,复廊相隔。   若不是侍女在前头起到了带路的作用,薛青说不准自己会不会迷失在这白府之中。   越往前走,前头的光亮更盛。   檐下廊中挂的已经不仅仅是攒着金线的红灯笼,而是各式各样的琉璃彩灯。   里面的烛火透过琉璃灯彩色的外壁散出五颜六色的光来。   丝竹的音乐声也更响了。   越过一个门廊,里面是一个开阔的花园。   摆着假山草植,还有各式各样的名贵花朵,都是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   有一个巨大的方形桌,上面放置着丰盛的说不完的各式菜肴。   桌前有伶人跳舞,琴师弹奏。   在外面听到的丝竹之声便从这里传来。   小青蛇躲在放置花园口边上的花盆后探头观察。   端坐在高坐之上的富态男子大约就是那位富可敌国的白员外了。   虽然这白员外长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尤其是笑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但薛青总觉得这白员外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尤其是他妖力提升之后,对一些东西的察觉更为敏锐。   这白员外虽总笑着,但他眉目间却萦绕着一股黑气。   薛青无法看出这黑气究竟是什么,但总归是不好的东西。   桌前坐满了服装各异的宾客。   确实一眼看过去,大多数是道士和尚之类的,这白员外倒也贴心,和尚面前放的是精致的斋食,而其他人面前则摆放着荤食之类的菜肴。   曲有意就在宾客之中。   小青蛇脑袋探的更高了,他想看清姐姐和无双是不是也在其中。   曲有意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而对面也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难道无双已经离开了?   正在薛青纠结疑惑之时,白员外拍了拍手,对那些表演的伶人琴师还有侍女说:“全都退下吧,没我的命令都别进来。”   感受到有大事要发生,小青蛇赶紧贴在花盆和墙壁之间,将自己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   听到身边侍女们离开的脚步声,小青蛇一动不动。   前面来上菜的矮个子侍女和高个子侍女也离开了。   薛青能听到她们离开时隐约的低语声。   “那公子怎么不见了?”   “听说是醉了,回西边的厢房休息了。”   “那我等下……”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逐渐听不清了。   薛青本想去找曲有意的。   然而曲有意就坐在白员外的身边,离他实在太远了。   若是曲有意坐的离这门廊近一点,薛青就直接上去扒住他的裤脚。   但是如今薛青去曲有意那要经过好几个瞧着便不好惹的道士……   薛青不敢冒险,只得先停在这观望。   不过听这侍女说她们口中的公子去西厢房了,也不知会不会是无双。   “我今日将诸位邀请至我的府宅,只为请求一事。”   在薛青思考的时候,坐在上位的白员外开始说话。   “员外您说,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本道一定全力以赴!”   座下的一位方巾道士立马响应,看他那忠诚模样,若是说员外是他的再生父母,薛青也是相信的。   “这事说来惭愧,我这白府之中,似乎有妖迹。”   白员外饮下一杯酒,面色凝重地说。   “所以想求各位帮个忙,帮我捉住这妖,并除了它。”   他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个个都是除妖好手!死在本道手中的妖不说有千只也有百只,本道定要让这妖灰飞烟灭!”   方巾道士放下豪言,说到激动之处还拍了拍桌以表决心。   而他身边的坐着的那位穿着破烂的白发道士只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   听了身边这方巾道士的豪言只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单纯的醉了,还是对方巾道士这话不甚赞同。   然而薛青听着心中却不平静。   个个都是除妖好手!没有千只也有百只!   小蛇听的尾巴尖都绷直了。   没想到这白员外宴请这么多人的目的竟是真的要他们来除妖,这白府的妖当真强大到如此境界,需要这么多人来降伏?   为了自身安全,薛青决定还是先离这群捉妖的远一点。   如今还是先去那西边的厢房寻找一下那位可能是无双的公子。   小蛇又窜了出去。   只不过此刻没有人带路,薛青便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东找西逛。   终于看到一位端着瓜果的侍女,看样子是去给客人送瓜果的。   靠着自己瞎找了许久的薛青便直接跟在这位侍女的身后。   跟着别人试试总比自己再瞎晃浪费时间好。   薛青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这位侍女确实是去给客人送东西的。   跟着侍女走到了一排厢房这。   看样子应是供客人们居住的厢房。   只有其中一间房还亮着灯。   侍女敲了敲门,房中没有人应答。   她便把手中端着的器皿放在了地上,正要和里面的客人说一声送来的果盏先放在门外了。   然而她的眼神瞥到边上的生物时,她整个人忍不住跳了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她身后的地上居然有一条蛇!   “蛇——!”   侍女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小青蛇,头也不回飞快地跑走了。   薛青:……   他有那么吓人吗?   也没有长得很丑吧。   不过这倒也给了他机会,他正愁要怎么去验证这公子是否是无双。   他现在假装成送瓜果的小厮,等下将东西送进去,便可借此看看这位客人到底是谁。   不过也不知为何,这里面的客人怎的一直不应声。   薛青化为人形,将地上的盛着瓜果的果盘端起。   再次敲了敲房门。   “叩叩——”“客人歇息了吗?”   薛青模仿着前面的侍女语调说话。   但是屋中依旧无人应声。   当薛青正要伸出手敲第二遍时,面前的房门蓦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仰着头看着那面前人熟悉的红痣和凤眸。   薛青的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停在空中。   “额……您需要瓜果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果盘,十分僵硬地问道。 第38章   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头脑都一片空白,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在此刻状态下说的话是否经过大脑思考的了。   他想过日后与法海有缘相见的可能性。   只是没想到这见面来的太突然,在戏剧。   导致他此刻完全就是措手不及的状态。   发觉眼前人淡淡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端着的果盘上,薛青才反应过来前面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薛青现在只想放下瓜果,转身就逃。   然而此时已经过了逃走的时机,在这目光下,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   虽然他此刻僵着一张脸,瞧着十分冷静的模样,其实已然在心中忍不住狂喊。   他现在和五年前的样子有点不一样,还穿着男装。   并且随着身体的成长,他的声音也较之前些许不同。   之前的声音偏中性,雌雄难辨,而现在声音清朗,听起来也是切切实实的男声。   所以…应该认不出来吧?   薛青努力找出自己的变化,力图以此证明自己的变化大到法海认不出来的可能性。   然而就算如此,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剧烈跳着。   在这双凤眸的凝视下,仿佛一切都无法隐藏,全部遁形。   在短暂却漫长的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中,这个和尚终于说话了。   “不需要瓜果。”   漂亮的凤眸垂下,掩去了漆黑瞳孔中的神思,“多谢。”   仿佛凝滞粘稠的空气也因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成功流动起来,宛若犯人在临刑前的那一刻得到了释放的消息。   薛青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只是大约还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准备。   如今听到这句话,薛青如蒙大赦,偷偷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法海居然没有认出来。   心中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也不知是没有认出他,还是没有认出他是妖。   所幸是他暂且安全了。   在庆幸之余心中似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遗憾。   他掩下思绪,赶紧说道:“既然如此,奴先告退了。”   薛青才往后退了两步,端着果盘就要遁走。   就在他转身的时刻,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嗯?”薛青还没反应过来,只偏头顺着被抓住的手腕往后看。   然而下一秒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蓦地加重,薛青整个人就这样被扯进了房中。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他手上还端着果盘啊!!!   不懂这是什么发展,薛青只先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果盘放到桌上。   再这样一晃,果盘就摔地上打碎了。   感受到来自身后不容忽视的注视,手还被人紧紧握着。   肌肤相触的地方发着烫。   在那道视线下,薛青只觉脊背发麻,他伸出另一只手想将握着他手腕的铁钳似的手指扒开。   同时往门边挪着步靠近:“不打扰客人休息,我先走了。”   薛青心中还逃避似的抱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十分尽职地扮演一个来送瓜果的小厮。   然而另一个人却不想让他就这么逃避下去。   捏着他的手一动,薛青转过头,被迫对上那一双凉薄的凤眸。   薛青只觉得在这目光下他的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   仿佛被人直直地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可惜这沉寂的安静还没持续几秒。   映着眼瞳,薛青看到了法海手中升腾起的金红色火焰。   不好!   薛青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火焰,他猛地挣脱法海的钳住,想要立马就要动用妖力遁逃。   可是他才刚勉强脱身,就再次被牢牢禁锢。   手腕被钳住,背抵在桌上动弹不得,也无路可退。   眼前人的眼眸宛若狼锁定了猎物。   让人呼吸几乎都要停窒。   而猎物也已无处可逃。   “你是妖。”   冷淡的话语却像是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   杏眼瞪圆,薛青被钳在背后的手凝成一团妖力来。   两人亲密的紧靠着,脸庞对着脸庞,手腕也贴着。   可手中却都捏着攻击性的法诀。   好像只需要一声号角。   那法力便会毫不留情的朝对方攻击而去。   眼见着手掌上的这团真火离他越来越近,薛青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真火的热烈气息。   仿佛只要触碰到,便能把他的整个身躯都焚烧至尽。   可那向他靠近的火还是停住了。   最终缓缓熄灭,一切都只像是错觉。   留下的只是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微叹息。   像一阵微微的风,吹得薛青的心尖也一颤。   手腕上的钳制也缓缓松开。   才这么一下,雪白的腕上已经留下了红痕。   瞧着便可怖无比。   虽然在幻境中历练五年,可是这副身体的易留痕体质还是没改。   以至于每次和妖兽缠斗之后,明明只是磕碰到了几下,再看时发现已经留下了大块的泛紫乌青。   若不是当时盛强亲眼见证了全程,确认薛青是确实没有受伤的,估计还会以为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薛青又受了什么暗伤。   法海松开了他的手便转身过去,薛青只能看到留给他的那个背影。   像一座巍峨雄伟的山,无声沉默着。   明明他是想……   “法海大师——”薛青的嗓音颤了颤,他听见自己有些哑的声音。   喉中像是堵着什么。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是妖了吧。   这问题不用说出口,薛青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抓住机会转身逃走,可他还是停在那,颤着声叫着法海。   “贫僧这次不会杀你。”   “若有下次相见,绝不手软。”   这次……   薛青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面对法海他的心绪总是复杂的。   他感念着法海对他的恩情,一点一滴他都记得清楚。   这个法海不是传说中的老秃驴形象,反而意外的是一位年轻的和尚。   虽总冷着一张脸,可有时也显出好几分体贴和善解人意来。   若他不是妖,薛青想,若他不是妖,拥有法海这样一个朋友,定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是他是妖。   薛青伸手,扯住了法海的一片衣角。   察觉到他的动作,朝着他的宽厚脊背微微一动。   然而法海只偏过头,薛青能看到在烛火照着的光下那宛若能发光的一点红痣和跃着光的眼瞳。   就像烛火在那人的凤目中燃起,明明跳动的应是温暖的焰火,却平静的像是一潭不动的潭水。   终于,这潭水似被微风拂过,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薛青看到了自己。   在法海凤眸中的,自己。   睁着眼不知所措的。   此刻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面前人喷洒在自己面上的鼻息。   温热的。   带着檀木香的。   肩膀被握住,那檀木香更重了,熏得让薛青几乎要醉倒了。   被那双眼擒着,握住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那眉蹙了蹙,薄唇抿着。   眼前的人不再是一位冷淡自持的高僧,反倒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像是压制的狠了,此刻那冷漠着的板正面具裂开了一点缝。   薛青第一次在从凤眸之中看到除冷淡之外的东西。   但他颤着,也一同抓住了法海的手。   后背紧紧抵着桌沿,后腰上因此所产生的钝痛感来保持他仅剩不多的清醒。   “你可知我……”   法海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戛然而止,连尾音也一同消失。   可知他什么?   只是这几个字势从他的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深深藏着薛青不懂的情绪。   握着他的力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薛青几乎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可前面那野兽一般的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转瞬即逝。   被握着的肩头又松开了。   法海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高僧模样。   似乎前面一瞬失控的不是他。   只有薛青肩膀那块的布料还皱着,白玉般的手腕还红着,在昭示着这位僧人前面失控犯下的“暴行”。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妖吗?   心也随着后腰处被桌沿硌着的地方一起泛着钝痛。   这下是真的要走了。   薛青后退一步。   他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   法海再次叫住了他。   “物归原主。”   法海朝着薛青伸出手。   他掌上是白色巾帕包着的玉手镯,露出一点上面刻着的小蛇活灵活现的脑袋。   压在那玉手镯和白色巾帕之间的还有一角红色带子。   是那条红色的祈福带。   被折叠的整整齐齐。   是他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一条。   上面写的是——万事如意。   薛青伸手,只从中将祈福带抽了出来。   仔细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的袖中。   就像当初法海落笔时的那般珍重。   既然玉镯他已经送给法海,他也不会再将其要回来。   他只需要拿回这条他本应带走的祈福带。   看来这次一别,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与法海。   妖与人。   或许本就是殊途。   明明妖也有好坏…   薛青转身,在他刚走到房门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师弟,是我。”   是念慈。   此刻薛青没有丹药隐藏妖力,念慈的修为也定在他之上。   若是念慈进来,必定会发现法海的房中有一只妖。   这下薛青不知怎么办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法海。   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念慈也出乎法海的意料,那一双凤目中也有着同样的惊诧。   “师弟,我有急事相商。”   门外念慈的声音又传来,他的敲门声更急了。   “稍等。”   法海出声,走至还呆立着的薛青面前。   一阵金光闪过,是法海的法力。   薛青下意识的就要运起妖力抵抗,就听到法海在他耳边低语,“别动。”   “跟着法力掩藏你的妖力。”   法海竟是来相助的。   察觉到法海真的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薛青温顺下来,让法海的法力进入到他的经脉身体之中。   因为之前疗伤的缘故,他的内府早就习惯了法海的法力。   金色法力如鱼入水,畅通无阻。   “躲至屏风之后。”   薛青点头,依言躲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   巨大的屏风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房门打开,是念慈走进来了。   “是我叨扰师弟了,只是今晚之事着实紧急,不得不找师弟相商。”   躲在屏风之后,薛青能清楚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无事。”   “前面师弟离席太早,可是身体不适?”   念慈说着要来与法海商讨急事,却也不先说是什么急事,反而谈起了其他。   薛青还没听到法海的回答,就听到念慈又说话了。   “师弟可还在担心薛姑娘的事?”   嗯?   薛青躲在屏风后,竖起了耳朵。 第39章   在薛青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等着听到更多的信息时,屏风外却安静了下来。   又归于一片寂静。   法海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那念慈才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说来也是我那日不该叨扰师弟,也没想到竟发生此等意外。”   念慈垂下眼,面上流露出自责和懊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弟那般着急的模样……想必师弟对薛姑娘真是,情深义重。”   那日灵隐寺结界被撕开一个洞。   而本应在房中的薛青却不知所踪。   他们都猜测是不是有妖潜入了灵隐寺内,将薛姑娘掳走。   不过万幸,曲少主之后传信给他们,说薛青已经找到,在家中修养了。   “师弟今日是听闻曲少主会来才答应一同前来的吧?”   面对念慈的提问,法海只淡淡颔首,眉目疏离,似乎念慈话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过去的事已不必再提。”   “他无事便好。”   法海看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法海不愧是话题终结者,老是那副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响的闷葫芦模样。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薛青点评。   缓缓的脚步声响起,是念慈来回踱步了两下。   “我只是奇怪……那妖竟堂而皇之地潜入寺中。   终究是我们灵隐寺的僧人修为不精了,得好好加练。”   念慈说道。   法海不置可否。   似乎置身事外,这些都与他无关。   只有前面念慈刚开始提到的几个字眼让他眼眸一动,但也转瞬而逝。   “关于白员外的事,师弟怎么看?”   见前面法海对前面的话题不为所动,念慈才说到了正题。   白员外此次宴请各方人士,灵隐寺也在受邀名单。   说起白员外,最当属传奇的应是他的暴富经历。   白家是近年来崛起的新贵,也不知白老爷怎么就在年近五六十的时候就走运发了大财。   原来的白正清的家底可以算是丰厚,然而在父母离世之后,他整日便也吃喝赌博,将原先由父母积攒下的家底渐渐败光,连原先容身的住宅也抵押给赌坊。   整家人就这样流落街头,无处容身。   还是一位曾经的朋友看不下去,将自己屋宅借住给白员外一家。   他的妻子因为受不了他整日的不务正业,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便与白正清和离,离他而去。   县里的人无人不知这位游手好闲了大半辈子的街溜子,提到后只是一阵看热闹似的唏嘘。   穷困潦倒,还有两个儿子嗷嗷待哺。   就在这时,已近中年的白正清某天开窍了,说着要去做点活计。   他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可一去就是四五天,杳无音讯。   县里的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就这么逃走了,丢下两个儿子不管。   按白正清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五天,六天。   白正清还是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在传白正清丢下两个儿子逃啦、然而就是突然这么一天,这位丧家之犬载着成堆的金银珠宝回来了。   一跃变身成了富可敌国的当地富豪。   而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只在一夜之间。   丧家之犬变成了穿金戴银高高在上的富豪。   并在卧龙县搭建了如今富丽堂皇的白府。   也不知这白员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竟然能坐吃山空到此时,还不见有衰颓的迹象。   “他面上煞气浓重,已无药可救。”   煞气?   就是他前面看到的,萦绕在白员外面上的黑气吗?   薛青回想到在花园宴会瞧见这位传说中的白员外的模样,虽然瞧着慈眉善目,但面上笼着的黑气让这和善的笑都一齐诡异了起来。   为何白员外面上会有这些所谓的“煞气”呢?   薛青正想着,念慈开口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来了,我们也应救下白员外一命。”   “罪孽深重之人,便是真佛相助,也无法得救。”   念慈的话只得到法海一句冷淡的回应。   法海和念慈虽都为灵隐寺僧人。   行事想法却全然不同。   念慈和寻常的僧人一样,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秉持着“慈悲为怀”的理念。   而法海却行事分明,明明长着一副慈悲相,本应胸怀众生,可众生却未曾真正入过那双凤眼。   一切促使他动作的,不过是因为责任二字。   听到法海的回答,念慈沉吟片刻。   “不过我还是觉得此地还是蹊跷甚多,劳请师弟协助我查探。”   光这白府中却是有着许多的怪异之处,白员外应该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法海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念慈此行其实就是想寻求法海到时的帮助,法海虽是他师弟,但功力却在他之上。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佛骨,纯阳功力的。   念慈垂下眼眸,掩下眸中的一点自嘲。   “那我先行离开了,明日看看这白员外有什么动作。”   念慈转身离去。   薛青正松了口气,屋内有着这第三人时总无端让他觉得紧张。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念慈的声音在朝他靠近。   “嗯?”   “这屏风……”   念慈的声音蓦地靠近了,仿佛离他只有一扇屏风之隔。   就像在薛青耳边说话一样。   难道念慈已经发现他了?   薛青缩在屏风后面,指尖忍不住蜷起抓住了衣服。   呼吸屏住,在瞬息之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像擂鼓一般,力道大到甚至要冲破他的胸腔。   “怎么了?”   法海似乎也走了过来。   念慈细细观摩了一下这屏风,嘴角微微勾起。   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法海,温和地说道:“只是觉得这屏风花纹格外好看。”   “既然如此,便也不打扰师弟了。”   随后响起了房门关上的声音。   念慈应该走了吧?   薛青屏着呼吸,试探性的扒着屏风边探出头。   然后就和站在屏风外的凤目和尚对上了眼。   法海在屏风外静静地伫立着,像一支落了雪的沉默的竹。   冰冷的,无声着。   明明本应是普度众生的满面慈悲的金漆佛像。   可那一双眼却总是冷漠着,不念众生。   然而此刻他的眸光却落在了从屏风后探头而出的人身上。   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未发现的柔软。   像是冰雪化成了一点点微漾的春水。   但一瞬之后便又被冰封住了。   对上法海的目光,薛青下意识地翘了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   杏眼也随着这点笑一起眯了起来。   可是他的嘴角刚翘起,脑中又想到法海前面的话语。   这次之后不会再相见,若是再相见,必定是兵刃相见。   薛青的嘴角又放下了。   眼角含着的甜笑也一齐消失。   原来平复的心情此刻又像是坠了铅块一样往下坠。   其实也说不上是特别难过。   来自异世,他本就也算是飘零一人。   在这个世界薛青所能认识接纳的人并不多。   他只是遗憾着。   遗憾着他与法海。   若是没有这原罪一般的人妖殊途。   薛青和法海,可能会成为一对朋友也说不定。   他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空气还是寂静着。   安静到薛青似乎能听见自己心中沉闷的叹息。   他的手刚碰上门框,就听到身后人的声音。   “等等。”   薛青的动作一顿,手无端攥紧了。   他猜想不到法海还有什么事要说。   一瞬间他的脊背都绷紧。   脑中闪过了好的坏的无数种可能。   坏的就是法海突然反悔了,决定现在就动手诛妖。   好的无非就是法海还是反悔了,觉得人妖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要拉着他的手和他继续做朋友。   想到这他忍不住被自己这奇异的想法逗笑。   反倒是前面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不过无论怎样,薛青心中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之前薛白给他的短时间提高修为的丹药他还捏着,若有异常,薛青也有逃生之法。   薛青回头,那双杏眼对上法海。   清凌凌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其他。   只有一片至始至终的干净清透。   “你的毒还没解完。”   法海说。   这反倒出乎薛青的意料,他扶着门框的指尖一颤,触到门框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若是法海不说,他几乎都要忘了他体内的阴毒了。   虽然对于法海来说只隔了五天,但是对于薛青已经五年之久。   一切都有恍然重见故人之感。   确实之前黑蛇那阴毒还残余了一点在薛青的身上.当时事发突然,在解完毒的前一天离开,导致阴毒没有完全解完。   但随着薛青修为提升,这一点本就差不多的阴毒也无可畏惧。   虽然薛青不能通过自身法力将它化解,但是这阴毒也像法海之前留在他身体中的法力一样,各居一角,互不干扰。   “无事。”   薛青婉拒了法海的这次好意。   既然已有了之前的那句话,这一切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和法海,本就应是再没有瓜葛的为好。   更何况……他现在怎么能坦然面对法海打开他的内府呢?   薛青没有再回头看法海,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将房门合上的时候,一同随着缝隙闭上被阻挡的还有法海的那双望过来的眼眸。   “咯吱——”门关上了。 第40章   门关上之后,那一扇房门仿佛将他和法海隔离在了两个世界。   薛青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他和法海什么孽缘。   明明他只是来找无双,居然还能碰上……   捋也捋不清,剪也剪不断。   暂且摒弃这些思绪,薛青左右看了看。   左右侧都是空荡荡的走廊,此刻也都昏暗着看不到人。   虽然还没决定好先往哪边走,薛青决定还是先走上几步再说。   所幸也没有人路过,薛青也再懒得变成蛇形,只顺着走廊往前走着。   白府的廊道曲折,经常一转一折,就是一片新的空间。   一片片房间隔着,看着这么多数不清的房间。薛青觉得,没准白员外就是靠做住宿酒店生意的。   也不知走到了哪,眼前忽的亮了些。   灯光较之前的明亮了许多,连挂在檐下的灯的灯饰都较薛青前面看到的要更为精致华丽。   或许……现在已经到了贵客区?   也有可能这里就是白府的主宅部分。   这间宽阔的屋子亮着灯。   薛青想着是不是自己又走错了,正准备放弃瞎转这个方法,还不如去找还在宴会中的曲有意。   至少还有个明确的方向。   然而就在此时,那映着光的纸窗上倏忽现出一个黑影来。   薛青:!   这是什么东西啊!   吓得薛青当初变回蛇形。   小蛇紧紧贴着墙壁,根本不敢乱动。   然而过了几秒,他发现并没有再发生其他什么异常。   薛青这才往后退了几步,尝试再观察纸窗那的情况。   黑影还在动着。   这次薛青看清了,是屋内人的身影。   只不过被灯光映到纸窗上罢了。   看样子是一个男人,站的正靠近窗边。   原来是他大惊小怪了。   薛青正松一口气,准备继续路过。   就又看到那窗前又冒出几个黑影。   这次他没有看错,是真的突然冒出。   一瞬之间凭空多出几个来的那种。   那几个黑影身形婀娜,应是年轻女子。   正绕着那男人打转。   而相应的,从那屋中还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和暧、昧的嬉笑。   小蛇震惊地瞪大了黑豆眼。   这是在干什么!?   他仔细看了看,那纸窗上的确实活灵活现地上演着一出“大戏”。   貌似还要走向限制级……   出于保护视力和尊重他人隐私的原因,薛青自觉离开不想被迫“听墙角”。   然而就在小蛇往前走了几步,在靠近往前的一个昏暗转角处,薛青忽的听到一声响动。   貌似有人?!   难道真的有人躲在这听墙角?   薛青贴着墙壁,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知是他这里的动作出了声让对面有所察觉,那边的动静也倏忽消失了。   紧紧贴着墙壁,探出小蛇脑袋想一看究竟。   这转角后到底有何玄机。   然后他一探脑袋,就和一只大红狐狸对上了眼。   薛青:!   这白府里怎么还有狐狸!?   小蛇一转身就要开溜,然后“啪”的一下被眼疾手快的大红狐狸伸出爪子按到地上不动了。   薛青正要施法逃脱,就听到大红狐狸一开口就是熟悉的嗓音。   “弟弟你怎么来了?”   十分亲切。   哦豁。   众里寻他千百度,想不到无双竟在墙角偷听处。   还被压在狐狸爪子下的小蛇伸长脑袋仔细看了看这只大红狐狸几眼。   别说,这狐狸看上去确实还怪眼熟的。   尤其是这身油光水亮的皮毛,红得有些华丽的颜色。   连这狐狸眼边自带的黑色眼线……也如此熟悉。   薛青:……   所以无双为什么也会化成原形在这乱窜啊!   感受到按着他的爪子松了松,薛青赶紧从狐狸爪下溜出来。   “你怎么也在这啊!”   一蛇一狐居然在这相遇,着实是惊奇了。   他们正要继续叙旧时,那纸窗上的影子又动了,传出几声放浪的笑声来。   毫不掩饰,听着好不快活。   然而在这漆黑安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房中柔情似水嬉笑玩闹,房外贼是一阵极致的沉默。   气氛又尴尬住了。   现在仿佛是两个偷听墙角的小贼的交流会。   “那个……”   薛青试图忽略掉那房中传出来的声音,想要出声拉回话题。   “小幼蛇不准瞎听!”   大红狐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起小蛇,扑腾着往边上跑了跑,到另一处安静的地方才停下来。   “好了,继续说吧。”   确认没有其他杂音之后,无双示意薛青可以继续说了。   “我姐姐呢?”   小蛇问出了这个他关心许久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你姐姐在哪?”   无双刚说完这句话,果然就看到认真听着他说话的小蛇几乎快要蹦起来了。   黑豆眼透露出不可置信。   姐姐不在这,那还能在哪?!   然后焦急着的薛青就看到这只大红狐狸的眼中明晃晃的戏谑。   可恶,这只恶劣的大狐狸。   “哎呀,我骗你的。”大红狐狸伸出爪子拍了拍小蛇的脑袋,“你姐姐好着呢,在我房中,不过你什么时候出的幻境?”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往我这扎堆来,我正和曲有意二人世界呢。”   无双的大尾巴甩了甩。   本来他只是单纯想和曲有意出来游玩一番,没想到那曲阁主也不知为何,似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倒要看看,这位阁主能使出什么计谋来。   “我今日刚出幻境就来找你们了。”薛青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   “想问我怎么突然也变原形了在这?”   无双晃了晃大狐狸尾巴,“这白府有点奇怪,我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白府有古怪……   不止无双这么说,前面法海和念慈也有提到,这白府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   还有白员外面上的煞气,其他人也能发现吗?   “不过你来干什么,白蛇居然也放心让你过来?”   无双说完后思考了一下,又说道:“罢了,反正这白员外请过来的都是些半吊子,也不知是些什么水准。”   他骄傲地昂起脑袋,挺了挺自己毛茸茸的胸脯,“我一只妖前面在宴会上胡吃海喝,那群臭道士居然都没发现我是妖哈哈哈哈——”这猖狂的笑声吓得薛青赶紧让他轻点声。   “好吧。”无双终于要说到正经事了,“你猜这是谁的屋子?”   狐狸眼瞥了瞥前面他们碰到的地方,不等薛青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那白员外的幺子所住的房间。”   白员外有二子,之前只听说过传闻,白员外的大儿子是个忠义人士,但不知为何在几年前与白员外闹僵,至今都未曾归家。   而白员外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年少多病,不常出房门。   在宴会上白员外在别人提到自己这位老幺时,也只说是身体欠佳,不能参加宴席。   但在宴席的空隙之间,白员外与身旁的曲有意耳语。   说自己家中妖迹频现,皆是奇异之处。   白员外地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因为小儿子体弱,最近也得了风寒,总在屋中养着。   小儿子为了清静,往往都将侍奉的人都遣散出屋。   可有一日,白员外去看望自己久病未愈的儿子时,在屋外听到了说话声。   还不止一人。   刚开始白员外只以为是郎中来了,可当他敲门进屋时。   发现屋中除了卧病在床的小儿子就再无其他人。   他只当那次是一次意外,告诉自己没准是他听错了也不一定。   可是之后出现了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白员外听见人声,在小儿子房门的纸窗外看到多个人影,他进去时都只有小儿子一个人。   后面这种异常渐渐也发生了白员外自己的身上。   每逢夜晚他都无法入眠,时有哭喊之声萦绕在他的耳边,啼哭不止。   而在在黑暗中他总是出现类似幻觉的反应。   总觉得身边有人就靠在他的枕边,勒着他的脖子,似乎要置他于死地。   每一个夜晚对于白员外都像是酷刑。   让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丧了下来。   但是病弱的小儿子却见着越来越容光焕发。   白员外怀疑有妖作祟,便设下宴席,以千两黄金和无价之宝为报酬,恳求各界人士能清除他府宅中的异常。   那他们前面看到的纸窗上的黑影……?   听无双说完后的薛青僵硬地转头。   怎么突然变得灵异了起来。   “没错。”看出了薛青的想法,无双点头,“就是我们前面所见,看来白员外此言不假。”   “可能是吸人精气之流的妖,不过白二少爷为何会招惹上这妖,还值得一番推敲。”   以白员外的说辞,似乎是因为小儿子招惹上了妖导致自己无辜受到了牵连。   可从他脸上的煞气又明晃晃地昭示了自身的业障深重。   所以无双本想趁着今晚他们宴会之时便先来查探一番。   明日可能那些白员外请来的人士就要各显神通,反倒会添许多麻烦。   之时没想到居然在这碰到了瞎溜达的薛青。   “不管这些,我先把你带回我房中,你姐姐在那等着呢。”   无双正准备捞起小蛇就溜。   “咯吱——”白二少爷的房门开了。   在夜色中,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第41章   这动静搞的薛青和无双都不敢开口了。   从房门中出来的人身影瘦削,估计就是房中的白二少爷。   他左右瞟了一下,薛青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奇怪,怎么老听到有其他声音呢?”   然后白二少爷朝着屋内问了一声:“你们有听到吗?”   小蛇紧张地看了眼边上的无双,但无双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感受到薛青的视线,无双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但狐狸眼依旧懒洋洋地挑了起来。   显然不甚在意。   房屋中里面传来缥缈的靡靡之音,明明无法听懂其中意思,宛若密报一般难以破解,但是白二少爷已然对此做出了反应。   他笑了两声,声音一瞬变得阴沉:“确实是到时候了。”   白二少爷又走回到房中,那门又关上了。   “我先带你去见姐姐。”   无双捞起小蛇就窜走。   薛青只觉眼前一顿眼花,就已经到了另一处厢房。   大红狐狸推开厢房房门。   关上房门之时,就化身成了人形。   一个眉目多情的风流公子便出现在薛青面前。   果然薛青之前并未猜错,在宴席上坐在曲有意身边的那位风流公子就是无双。   还没来得及跟着化成人形,薛青就再次被搂到领一个怀中。   “青青!”薛白惊喜地看着小蛇,她没想到薛青会这么快出幻境。   果然她弟弟就是厉害。   不过此刻在这看到薛青,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希望这次真的像无双说的那样,只是个简单的宴会。   从姐姐怀中溜下来,薛青变回了人形。   三人坐在桌前,开始聊起白府的事情。   “你应该已经知道,曲阁主已经有所动作了。”   薛白来的时候便和无双谈过此事。   “他那糟老头子又能拿我怎样?”   无双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又说道:“其实我并不想掺和白府的事,只是……”   他居然在白府之中察觉到了一点他熟悉的故友气息。   那位故友已经失联许久,这么多年第一次寻到这位故友的气息,无双不想就此放过,准备在白府多查探一会。   并且在宴会上他差不多已经了解到宴会上的降妖人士都是些不入流的水准。   除了那两位没有出现的灵隐寺和尚,其他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知那白员外是怎么想的。   何况还有曲有意隐藏妖力的丹药在,无双自觉万无一失。   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能遁逃出去也不一定。   他们正谈论间,曲有意回来了。   曲有意和薛白还要薛青打了个招呼,也一同加入了会谈。   他道白员外明日便要正式举行降妖仪式。   “若是他真的害怕妖迹,为何不立即举行,反而要等到明日呢?”   薛青不解。   这样说来,这个白员外着实奇怪。   “确实。”薛白赞同,“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曲有意颔首,继续谈到今日晚宴时他发现的东西。   “我发觉有个有趣的事情,白员外的腰间佩戴着一块玉佩。   明明他应是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但那玉佩确实上品的灵器,而且依样式来看,倒像是我曾在典籍上见过的某位大能的随身灵器。”   “但那位大能,已经仙去了。”   “而他殒命仙去的地方,就在卧龙县。”   “莫非……这白员外是得了这位大能的机缘?可是他明明如今也只是一介凡人。”   无双也觉得这事有许多谜团,但也猜测不出。   -   此时的白员外结束了宴席正准备回房安睡。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安睡一晚了。   当他躺上床,闭上眼之时,手中还紧紧捏着符咒。   或许是这符咒发挥了作用,今夜比之前的夜晚都平静许多。   白员外惴惴不安了一会,终于在安静之中即将睡了过去。   也就在他即将进入久违的香甜梦境之时。   一声哭嚎在他耳边炸开。   呼吸也随着这不断的哭嚎渐渐稀薄,白员外蓦地瞪大眼。   那东西又来找他了!   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白员外蹬着腿。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不知何时从掌中掉落的符咒。   终于,在指尖触到那符咒之时,从中现出一线光芒来,那紧压着他的窒息感才戛然而止。   白员外如死里逃生,抖着身子从床上爬落下来,两股战战,腿都软成了面条。   他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连滚带爬往前爬了两步,他跪在地上朝着房中供奉着的东西求道:“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尽快完成仪式?”   那东西是一个小型的佛像,却与佛殿里供奉着的神佛不同,面上透着森森的邪气。   “蠢货。”   邪佛像冷冷出声。   “是,大人。”   白员外手脚还软着,却还是面上恭敬地跪拜。   “那玩意似乎越来越强了,可否……”   他瞟了一眼面前的黑影,虽然还恐惧着但浑浊的眼中还是止不住透出一点精光。   “自然不会亏待你,只需要你把这件事给办好。”   “你就自然能重获新生,年轻永驻。”   一字一句,都包含着致命的诱惑力。   -   这边薛青四人还正在讨论,就听到一声惨叫传来。   而后外面的灯也一盏盏亮了起来,灯火通明。   门外响起了鼎沸的人声。   曲有意站起身,“我去看看。”   片刻后他又回来,面上带着惊讶。   “他们开始除妖了。”   原来是白员外在酣睡时受到妖攻击,请求各大能人义士现场捉妖。   等到曲有意到达现场之时,发现几个道士已经开始做法。   那位方巾道士嘴中念念有词催动着罗盘。   上面的指针剧烈地颤动着,最终停住了,指向一个方向。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指针所指的方向去。   “白老爷,您放心!我定将他捉出来,灭他个挫骨扬灰!”   方巾道士安抚着边上的白员外。   “曲少主,你怎么新换了一件大袖?”白发道士和曲有意搭讪。   曲有意云淡风轻地笑而不语。   而在他的宽袖之中,正装着两蛇一狐。   均缩小了体型,躲在曲有意的袖中。   虽然体型缩小,但其重量只减轻了大部分,仍旧十分有份量。   所以曲有意的手臂和衣袖,承受了太多……   听着衣袖外热闹的动静,小青蛇不解地问:“他们就这么去也不怕惊动妖吗?”   几乎都快敲锣打鼓地告诉妖自己要来抓妖了。   难道捉妖都是这么捉的吗?   薛青还未见过捉妖的场面,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场景。   无双冷嗤一声:“也亏得这白员外,能把这么多歪瓜裂枣搜罗来。”   “我总觉得处处透着奇怪。”薛白凝重着说道。   在袖外,众人已经走到了一处房屋前。   挂在方巾道士腰间的诛妖铃已经无风自动,发出了阵阵响声。   “就在这!”   方巾道士偏头问边上的白员外,“员外可知这屋中住的是何许人士?”   这房屋中光还亮着,显然是住着人的。   “是我的二儿子。”   白员外答道。   没成想这竟是白二少爷的屋子!   方巾道士的面色变了一下,摸着胡须疑问:“看来这妖也要对二公子下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惊呼。   “你看!那是什么?”   原来是那纸窗之上显现出多个鬼魅般的人影来,就像是之前薛青无双看到的那样,一瞬现出数个黑影来。   “奇怪!”白老爷大惊,“明明我孩儿都是独居房中啊,难道……我的儿子真的被妖蛊惑了心智了吗?”   白老爷退后几步,面上惊恐万分。   “还望各位千万不要伤及我孩儿的身体…只需将其中的妖抓出即可。”   白员外咬重了前几个字音,看模样真是一位慈父,此刻还在担忧着自己儿子的身体是否会受损。   “让本道来!”   方巾道士施展拳脚,从布兜中掏出一叠写着符文的黄纸来。   他捏着黄纸下端,同时嘴中念念有词,催动着手中的黄纸。   黄纸顶端摆动着,像是终于积蓄满了力量,从方巾道士手中弹射而出,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冲去。   “啪”的一声,黄纸重重地贴在了房门之上。   就像人的一掌击在上面。   原本关着的房门缓缓打开了。   众人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只有一人,瞧着病弱,正坐在桌前独酌。   似对前面的动静毫无所觉。   想必这位应是白员外口中的二儿子,白二公子了。   “二公子……”方巾道士尝试搭话。   而白二公子恍若未闻,只将手中的杯盏饮尽,才斜斜地看了过来。   他的眼瞳,居然是赤色的!   “妖!”   “这是妖啊!”   已有人开始大呼。   “难道我的儿子变成妖了吗?”白员外着急地看向方巾道士,“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啊!”   白员外的面容更显苍老了。   “员外莫急,大约是公子被妖寄生了。”方巾道士抽出桃木剑,“只需要我将他的体内的妖赶出擒拿,公子便会安然无恙。”   不等方巾道士动手,里头的白二公子突然暴起。   朝着前面的几个人抛下妖力凝成的攻击来。   一瞬间那几个道士不敌,纷纷倒落在地上。   白员外见状则赶紧躲开,手上还依旧紧紧捏着辟邪符咒,像捏住了护身符。   他的看着逼近的白二少爷,身体止不住因恐惧而抖着。   怎么这么快就……   他以为还需要要更久一点的。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   “老幺,我是你父亲啊……”   白员外抖着唇,乞求道。   “父亲?真是有趣,你当我是傻的吗?”   白二公子的脸一半已经完全魔化另一半则还是正常的模样,只一样红着瞳。   他一把将白老爷甩在地上,白老爷落地重重地咳了一声,呕出鲜血来。   “大胆妖魔!”   在这时,念慈持着禅杖出现。   他身后跟着捏着檀木佛珠的法海,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念慈禅杖底端碰在地上发出声响,竟震的白二公子不禁退后二步。   可算来了靠谱的了。   曲有意站在远处围观着这一切,他本就是一介凡人没有法力,自当要离的远些才是。   只是原以为这只是简单的除妖法事,未曾想这妖竟比想象中的要强大的多。   但这么强的妖……为何只叫了这些不会法术,只修了些道符之类的道士来?还有他这样的凡人。   “不好!”在袖中的无双突然出声,“我的妖力怎么消失了?”   薛白也赶紧探了探自身,也发现内府中的妖力就像被封住了一般,无法动用。   而曲有意此时突然想到白府进入的构造和此时这个院中的构型,他面色一变。   “不好!这是一个骗局!” 第42章   白府以特定建筑构造而成。   以局中之人的身份进来的时候,只会被白府富丽堂皇的装饰所吸引了目光,将注意都落在白府华丽的装潢和所体现出的雄厚财力上,因此会忽略了白府迷宫式的构造。   或将此构造的奇怪仅归于白府的特点上,而不会从其他方面想。   如今看来,这白府的整个房屋构造,其实就是一个阵法图。   而他们现在所在,应该就是这个阵法的法力汇集处。   以白二少爷的房屋为聚集点。   而这阵法不像是简单的以盈补亏的阵法。   曲有意仔细想了想。   反倒像是……   以白员外的命气而补白二少爷的。   怪不得白员外说自己病弱的儿子一日日荣光焕发了起来。   若是仅以此来看,必定认为白二少爷是用了邪法之功,对本就年衰的白老爷实行不孝之举。   可这个阵法特殊就特殊在,在即将成功之时,亏方和盈方会一并逆转。   也就是在今夜,局势一瞬逆转。   原本处在亏位的白员外一跃成了盈位。   然而这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命气都再次沿着阵法涌向了白员外。   只是之前涌向白二少爷的命气依旧全都归属于白员外。   而白员外得到这些命气的方法,也就是阵法成功之时。   他将会获得白二少爷的身体。   已到暮年的腐朽灵魂在一副年轻的身体上再次重生。   这是上古秘法,也不知白员外是如何得知的。   而这阵法最后成功的一个最后步骤。   就是需要足够多的鲜血与皮肉还有骨骼,和之前的那副身体一起。   重塑新生。   所以今日白员外宴请的这些人,都是他要用来献祭阵法的祭品罢了。   而在阵法最后即成之时,误入阵法的“猎物”就会被压制修为,无法动用法术。   反倒是曲有意和这些没有修为的道士受的影响更小。   不过也一样是待宰的羔羊。   看到白员外前面呕出的血,曲有意了然。   果然,最后之刻已经来临。   鲜血,皮肉,骨骼。   不知为何,听到这三个词薛青蓦地想到灵隐寺后山。   他曾经两次踏入灵隐寺的后山,两次都在自己不清醒的情况下。   一次是在夜半梦中醒来后,漆黑的树林,浸透了血的土和刻满符文的巨石。   另一次是则是他妖丹异动之时,他慌忙之下发现脚下的各种妖类的骨头。   而足够的鲜血,那妖类的骨骼。   在灵隐寺的后山都有。   莫非,灵隐寺中也有人在试图复刻这种阵法,又或是其他的阵法?   薛青心中无端泛起一点不安来。   说到灵隐寺,他想起在幻境之中的日子。   在那样的星辰之下,经过一天东奔西跑的薛青会偶尔会梦回到寺中的那段时光。   真是奇怪,明明他自认为在寺中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可是梦中想念起来,总能在梦中见到那段细水长流的日子。   他其实还是如此不由自主地贪恋着,留念着那几日。   连时间的脚步都会在那里慢下来。   他会想到寺中娑罗树开的花,会想到风一吹就摇摆的满树祈福带,红着的像一朵朵花。   池塘中的胖鲤鱼,还有阿乐给他塞的糕点和话本。   当然还有……   想到这,薛青的心又微微沉了下来。   去想那秃驴干嘛。   -   “不过,这白二少爷似已有所觉。”   明明此刻已经局势严峻,曲有意还在仔细分析。   “他也和妖做了交易,甘愿让妖寄身。”   “这父子俩,真的是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呢。有趣,着实有趣。”   “曲有意,那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无双在曲有意的袖中问道。   “这不是还有灵隐寺的两位僧人,看样子他们未曾受到压制。现在就靠他们来破解阵法,只不过……”   曲有意顿住了。   法海大师是纯阳之体,诸邪不侵,故此阵法对他未起到效果也可知。   那这位念慈大师怎么也无事?   这让曲有意一时并未想通。   “都是你,让你走你不走!”   白蛇“啪”的一下就将尾巴甩到了红狐狸的头上。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嘛,怎么突然打我。”   无双抱着脑袋表示委屈。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位故友……?”薛白想到无双前面不愿离开的理由。   无双也收敛起前面那番玩笑模样,答道:“是一只蝴蝶妖,她已经与我失联许久了。”   这蝴蝶妖也算是与无双同时期化妖的,入了凡间之后也有些许联系。   但不知为何,有一日便断了联系。   从此便杳无音讯了。   无双本以为是故友遭到了意外又或是去何处神隐了,但今日竟在白员外的府中感受到了旧友的气息。   “只是我们如今失去妖力……”   “等等。”   薛青突然出声。   前面还在袖中互相殴打的薛白和无双这才安静下来,把目光都看向这条小青蛇。   再次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府,确认不是错觉。   薛青才继续说:“我的妖力,貌似还没有完全消失……”   然后收获了无双和薛白一齐震惊的眼神。   薛青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确实他内府的妖力并没有完全被封住,像给他留了一个口子,还是让他可以使用妖力。   曲有意闻言也惊讶地挑了眉。   “嗯……”薛青想了一下,“或许是我体内有一部分法海的法力?”   前面听曲有意说法海的纯阳法力诸邪不侵,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而那边念慈与白二少爷的斗争已然落败。   念慈手持禅杖,弓着腰,显然是被白二少爷伤到了。   他擦拭唇角溢出的一点血,和身边的法海说道:“他已经完全被寄生了,即将融合,再不将他杀了,整个阵法都会生效。”   闻言法海只能释放更多法力,与白二少爷缠斗。   显然法海的法力对白二少爷的威慑更大,但也激怒了白二少爷。   他的面孔一瞬扭曲,隐约可见其体内的黑色妖影——是一头黑蛟。   而白二公子的妖力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   连带着薛青体内残余的一点阴毒也起了反应。   薛青的面色一瞬转冷。   这妖力他不可谓不熟悉。   没想到竟能在这遇到黑蛇。   黑蛇遁逃之后果然不死,还不知为何与白二公子搭上联系,以白二公子的身体为寄生容器,重塑妖身。   这白二公子也是可怜。   怎么一个二个都想要他的身体?   之前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薛青却不能立马出来亲手与他抗衡。   小蛇有些气地鼓了鼓脸。   而那侧金光大盛,僧袍无风微动,眉间一点红痣的僧人手持着檀木佛珠,面目慈悲。   似有梵音绕响。   纯净的金光法力好像要将世间的一些邪恶而焚烧殆尽。   法海仿佛是从凡尘踏步而下,生来就是为了在高座之上怀念众生的。   天生佛子,自当如此。   似乎本就不应心有私情,只应有着众生。   念慈闪身至一边,就这样瞧着法海施法。   眼见法海就要将白二公子收服,白府上方却忽然现出闪光似的光点。   白员外手中紧紧握着邪佛像,看着漫天的光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终于……终于就要成功了。   不枉他机关算尽。   而这些人,一个个都要死。   阵法成功之时,都成为滋养他皮肉的养料吧!   他吃吃笑着,泛着狠毒的目光落到还站在那侧曲有意的身上。   “阵法即将完成了。”   曲有意盯着上面的光点,紧皱着眉毛说道。   为何二位大师合力也未曾阻挡这阵法运行呢?   也不知法海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们只能看到大盛的金光。   而那边白二公子被击倒在地,但是他的表情却一点不见战败的不甘和伤痛,反而还勾出一个笑来。   他抽搐了两下就不再动。   这边法海已经收手,准备用火焰将其焚尽。   可念慈却制止了他。   “师弟,你的法力已近枯竭。”前面被击退到身后的念慈拄着禅杖靠近,“当务之急是先合力将法阵中的人给转移出去,这妖已近强弩之末,没有反抗之机。”   法海淡漠的凤眸看了念慈一眼。   在这凤眸之中,仿佛一切隐藏都无所遁形。   念慈心中一窒,撇开目光。   法海伸出手,他的臂间已有流转的红线,无不昭示着他的法力已近枯竭的情况。   谁能想到灵隐寺的法海的法力怎么就到了枯竭之期呢?   “嗯。”法海却没有拒绝。   他运转法力,加入了念慈。   而一端的白二公子的身体还躺到在地,一阵黑气从其中曳出。   “法海的法力怎么快要枯竭了?”   无双从袖中探出头,也注意到了法海手臂上的红线,不解地问曲有意。   要知道法海的修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好像……他这几日一直在找一个人。”   曲有意答。   用神识一寸寸地搜寻,不放过每一个微小的角落。   寻人本就极费心力,之前曲有意借助乾坤图这个工具寻找薛青就已飞去大半心血。   更别说用自身神识进行搜寻。   若是大范围的寻找,那就更加耗费法力,对内府也会产生极大的压力。   而法海似乎还连续寻了几天几夜。   这也是他今晚才知道的。   “找一个人?不会找的是你吧?”   无双目光落到边上突然变沉默的薛青身上。   小青蛇第一次有些局促地圈起尾巴。   不会吧……?   何况,法海应是不愿与他再见的才是。   但心中又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难过,若确实如此,那他……   “说来也可能,不过那日薛白递与我口信之后我便传信给灵隐寺了啊。”   “我那属下还说确实送到了念慈大师的手里。”   曲有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因为他当时也不在钱塘,只能与他们用书信或以属下传话往来。   “为什么会送到念慈手里?”   不是应该送予法海手中吗?   “念慈如今代管寺中事务,送到寺中的书信之类也都应该交给他。”   薛青终于察觉到其中丝丝缕缕的不对劲来。   迟了几天的书信,身在阵法之中却没有受到压制的修为。   难道说……念慈就是布阵之人?   这场白员外的宴会,分明就是念慈的阴谋。   他以灵魂转换□□重塑为饵让白员外与其合作。   白员外面上煞气浓重,自然就说明白员外本身就业障缠身。   他当初发的那笔横财必有蹊跷,而因果也跟随其身,白员外日夜受煞气的反噬,自己的身躯本就年老体衰且受煞气所困。   所以他便想要与自己的至亲骨肉互换身躯,摆脱原本命不久矣的自身躯体。   以此重获“新生”。   那念慈所做这些的目的。   薛青蓦然想出其中关窍。   这是针对法海的一场计中计。   而与曲有意一起入局的无双也应该恰好在他的计划之内。   那此刻正在与念慈一起施法的法海! 第43章   “啪!”   青色妖力凝成的剑挡住了刺向曲有意后背的匕首。   那剑掉转了个方向,剑尖直直朝着白员外。   青衣少年手持剔透但锋利的剑,眉目冷然。   白员外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薛青,明明他自己手中攒着意图害人的匕首,却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妖啊,是妖!”   “快来降妖!”   他大喊。   躲在那一边的方巾道士听到白老爷的这声呼喊,立马就要抄起桃木剑来除妖。   “我上了!”   结果被旁边的白发道士狠狠敲了脑袋,“上什么上!你是不是傻,乖乖躲在这,这外面的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了!”   他们没有修为,贸然冲上去只是送死。   一旦阵法成功,他们都会瞬化为一滩血肉,成为这个祭祀的养料罢了。   “是啊,那白员外明显不是个好的,你还去帮他干嘛?”另一边的大汉点头赞同。   “可那是妖啊!”   方巾道士不服气,嚯嚯着桃木剑蠢蠢欲动。   然后刚冒出的脑袋又被白发道士按下去。   “瓜娃子给我闭嘴!”   方巾道士这才不说话了。   而白发道士看着薛青那边的方向陷入沉思。   前面白员外突然对曲有意动手他也没想到,所幸还好有这小妖。   只是这小妖身上的法力……   白发道士的目光又落到了另一边正在施法的法海身上。   有点意思。   薛青冷冷地看了一眼白员外狼狈逃窜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是妖恶,还是你的人心更恶?”   那双平日的温柔的杏眼此刻冷冷波光,散着冷意。   “弟弟好帅!”无双拍手叫好,“只不过怎么突然出去了?”   他和薛白的妖力被压制,此刻也如同普通凡人无异,并且还化作了原形。   没有妖力一时也变不回来。   此时竟成了拖累。   薛白此刻则内心感慨万千。   确实,虽然对她来说只过了五天,但对于薛青来说,其间已经过了五年。   这五年,足以让她的弟弟成长。   她还惯性地认为薛青应该在她们身后被保护着,可是却忘了。   薛青已经不是之前的薛青了。   他已然足够能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其他人。   而曲有意看着薛青的冷然的面容,无端联想到了几分其他。   竟与凤眸和尚一身冷绝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这个念头一出,曲有意被自己的想法荒唐到,笑着晃了晃脑袋。   见薛青要往法海那走去,曲有意看出了薛青的意图连忙先扯住薛青。   “破阵期间不能有所干扰。”   否则阵法对破阵之人的反噬只会更厉害。   “那我……”   薛青有些无措了。   在这时,他注意到倒在一边的白二公子有所异动。   手腕翻动,薛青给曲有意结了一个保护法印。   “我去去就回。”   薛青提剑朝着白二公子的方向走去。   感受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妖力波动,法海的脊背颤了颤。   “真有意思。”念慈出声,“降妖仪式居然混进了其他的妖。”   “师弟是未曾察觉?”   在念慈的提问下,法海不语。   凤眸扫过,却暗含着警告之意。   这个法阵虽为邪魔之功,但也明显针对他而来。   若是没有他的法力补充,则这个阵法则无法破解。   念慈在用这里的几十条人命要挟法海做出抉择。   让法海明知前头有陷阱,却还不得不往里跳。   其实本来念慈还未曾有几分把握,毕竟法海这人虽为佛修,但依旧冷心冷情。   虽会因为责任而救,但也不是明知前方有鬼而继续往前走的蠢笨之人。   可是……念慈的嘴角缓缓勾起。   谁让他今晚发现了惊喜。   无心无情的神佛自然无懈可击。   但当神佛动了一点凡心,那便也有了弱点。   法海所负盛名已然太久了。   待住持静玄圆寂后,他作为大弟子,合情合理就应是下一任住持。   可民间法海的名气越来越大,天生佛子,人间活佛的称号不断传到他耳中。   法海天赋极佳,颇有佛缘,一到寺中便由住持静玄亲自教导。   他本就是人间世族之子,天潢贵胄的出生。   到了寺中也一样受人照拂,爱戴。   而他念慈,在被带回灵隐寺之前本就是街边与野狗争食的乞儿。   在寺中也只适合当个打扫门径的普通僧人。   本也为寻一口饱饭,但念慈不想止于此,日日诵读的佛经和师父的教诲并未浇熄他心中的野心。   因着勤于修炼,日夜不辍,念慈一步步在寺中和尚中显现自己的能力。   终于被寄予希望为下一任住持胜任者。   可是法海出现了。   他们渐渐忘了之前还赞不绝口的念慈,转而夸赞追捧起这位天生佛骨者。   他怎能不恨!?   虽说修佛者理应将这一切置之度外,可是这不甘偏偏难以祛除,就像一根刺扎在念慈心中。   嗔,妒。   他清楚自己犯了戒条,可是念一百遍佛经也无法将心中这根刺抚平,反而在日夜不停的佛经诵读声中,这根刺越长越大,不停啃食他的心脏。   直至苍天蔽日。   “你若敢伤他……”   听到前面念慈的暗喻之语,法海眉目冷然,手中的法力依旧不断涌出。   念慈的瞳孔微颤,几近失声:“你疯了——”-黑蛇从白二公子的身体中逃出,正到阵法的边缘准备遁逃,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去。   那和尚竟欺瞒于他。   黑蛇暗暗咬牙。   若不是他已到了穷途末路,筋骨全毁,才不得已与那个和尚做了交易。   按着念慈的要求附身于白二公子之上,制造出一些鬼魅景象,让白员外误以为白二公子也与妖魔做了交易,就要对他下手。   促使白员外不得不对邪佛像言听计从,并且尽快动手。   而这只是交易的一环,他还有一个任务。   就是以白二公子的身体消耗法海的法力。   以方便之后的事情。   想到这黑蛇的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嘲讽。   谁能想到看似清风明月一般的念慈大师,竟然嫉妒同门,担心日后住持之位落予他手,就设下计谋来残害同门。   而那白员外也更是有趣,年轻时靠偷盗了某位大能的陵墓而发家,还为了独吞所有钱财将同行的同伴给杀了,以此招下罪孽。   白员外靠着大能留下的一点残念抵挡着如附骨之疽的煞气,也因此只能待在卧龙县,也就是当初这位大能所陨落的陵墓附近,以此苟且偷生。   气走了自己的大儿子,如今想要借二儿子的身体重生。   都说妖恶,可是人恶毒起来,也毫不逊色呢。   当初黑蛇见到白府的二公子,这白二公子还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加害于他。   自己怯懦软弱,还闭目塞听执念着那本就不剩的亲情。   最后还是无法自己欺骗自己,终于有一天,那白二公子自己找上了门。   “求你,帮我。”白二公子乞求。   “如你所愿。”   只可惜,一面是想要移魂转生的亲生父亲,另一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妖。   哪一种选择都是死路。   想到这黑蛇不禁笑出了声响。   但这一笑牵动了体内的暗伤,痛意让他勾起的唇角又平了下来原先在眼中隐去的恨意再次泛起。   他早就知道这和尚阴毒至此,事成之后必要杀他灭口。   未成想在他与法海缠斗时,才发觉法海的功力远比念慈之前说的高深。   而那念慈竟也准备将计就计让他就这么被法海诛杀。   那法海下手也是毫不留情,哪怕那时他顶着人类的身躯,但当他露出一点自身的蛇毒后,法海竟下手的更重了。   还好他之前早留了一手,不然……   那薛白,那青蛇,还有这念慈,法海。   待他重塑金身回来,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黑蛇捂住伤口,看向身边走出的黑衣少女。   “黑蝶。”   她的眉目冷淡,话语却坚定。   “我来护送主子离开。”   她说。   饶是黑蛇,眼中也忍不住现起动容。   这些日子黑蝶都一直不离不弃,果然他当初没有看错人。   在被白蛇重伤,狼狈遁逃之时,是黑蝶找到了他。   而面对昔日的主子毫无反抗能力的在前,她没有弃他而走,或是落井下石。   反而加护于他。   这让黑蛇不得不相信黑蝶的忠诚。   黑蝶,确实是个忠心的主。   所以他才能将后背坦然面对她。   今日之后,拥有了新的妖丹,他肯定能够卷土重来,到时候……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就感到腰腹处传来一阵疼痛。   缓缓低下头,只见一直白皙的手穿透了他的体内,手中握着他刚凝聚而成的妖丹。   “你……”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映出他眼中的是少女至始至终的冷淡面孔。   -   身形娇弱的黑衣少女雪白柔软的手从男子的腰腹处贯穿而过,沾染上了粘稠的鲜血,脆弱的妖丹就躺在她的掌心,红得发黑的血液一滴一滴从她的指尖滴落。   这就是薛青来到后看到的画面。   这位黑衣少女是谁?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风摇动着这片林。   黑衣少女捏着妖丹的手收回来,那黑蛇便如同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那眸是真的血红了。   “你居然……背叛我。”   从染血的牙缝中漏出几个音。   “我从来没有效忠过你,至于为什么没在你受伤时就杀了你。”   在冷冽的月光下,少女扬起纯真的笑意。   “让你升起希望而死,不是更有意思吗?”   闻言黑蛇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又呕出几口血来。   不理会身后几欲发狂的黑蛇,黑衣少女走至薛青的面前。   “亲手了结他。”   她冷冷出声。   此刻只有薛青能够动用妖力。   明明应是第一次相见,但不知为何,眼前的黑衣少女,总让薛青升起一种熟悉之感。   他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黑蛇的场景。   想着自己能亲手打败他,可是如今再看到黑蛇在这地上无力翻滚的模样。   只觉得可笑。   当时的自己在黑蛇眼中,是不是也是如此令人宰割的模样?   青光一闪,那剑便插入了黑蛇的心脏。   黑蛇闷哼一声,眉毛微挑起,眼神指向黑衣少女,带着恶劣的意味。   “你知道……她是谁吗?”   剑尖一顿,但没有犹豫,一再送进。   刺中的身体抽搐几下,已近濒死。   眼见着就要化成原形。   可黑蛇还是不折不挠的要将最后的恶毒话语说完。   “她可是你的,好朋友啊。”   话音落完,黑蛇便再支撑不住,抽搐着死去。   “多谢。”   薛青只平淡的朝黑衣少女道了一个谢,便转身就要走。   解决完黑蛇,他还要去找法海。   “你不好奇我是谁?”   黑蝶往前走了几步靠近。   薛青握着剑的手颤了颤。   其实他或许是已经知晓答案,只是不知怎么开口。   “你很像她,但不是她。”   薛青答道。   她不是小蝶。   虽然眼前人给他带来的感觉确实很熟悉。   但是,薛青可以肯定,她不是小蝶。   这种莫名的熟悉的感同时让他心生亲切,潜意识告诉他,她并不会伤害他。   听到薛青的回答,黑蝶眸光动了动。   “我确实不是她,我是她的姐姐。”   姐姐?   薛青确实还有印象,不过小蝴蝶当时不是说,她的姐姐已经被剖出妖丹,焚烧成灰烬了吗?   感受到薛青的目光,黑蝶将一个传音石递给薛青,“这是她给你的,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事情真相。”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黑蝶轻声叹了一口气。   薛青的手刚接过传音石,整个白府就地动了几分。   “法阵要破了。”黑蝶看了眼那处显现出金光的地方。   “那破阵之人呢?”   薛青的心一紧。   “不管是否破阵成功,都会遭到阵法的反噬。”   黑蝶说道。   “放心去吧。”黑蝶浅浅看着他,“我会去无双那边帮忙。”   “您也认识无双?”   薛青不知道黑蝶怎么知道无双,但黑蝶只答她与无双是旧识。   法阵破了,无双和薛白的妖力也会恢复。   薛青也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传音石录了几句话,递给了黑蝶,拜托她把这个带给姐姐他们。   而此刻,薛青只想做一件事。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风吹起一点他的衣摆。   薛青提着青剑朝法海奔去。 第44章   在地动一般的动静中,白府富丽堂皇的建筑如同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样虚化破碎。   所谓琼楼秦宇,不过是法阵幻象而已。   原来这所谓华丽的白府,不过是一座巨大的陵墓。   而他们都在这陵墓之中。   白员外当初从大能的陵墓中偷盗到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块藏着玄机妙能的玉佩。   有了这玉佩,便有不断的财宝来源。   但是这玉佩不能离开这陵墓太远,否则就会失去效用。   于是白员外就干脆以这陵墓为基,构筑他的宅府。   而这陵墓也着实不一般。   他们所处的应是主墓室,四周墙壁上画着华丽不见褪色的壁画。   然而他们此时也没心情欣赏这座不一般的墓室了。   曲有意刚在地动中稳住身,眼前白光一现,一阵眩晕过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陌生的郊野,身边也躺倒着那些修士。   他们大约是被随机传送出阵外了。   而原先法阵对他们妖力的压制也消失了,无双和薛白从曲有意袖中出来,直接化作了人身。   “哎?”方巾道士还晕着脑袋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白发道士又敲了敲方巾道士的脑袋让他清醒。   直到那一声“妖啊!快杀妖!”的凄厉声音响起,众人才发现这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白员外。   此刻他已经没有了在宴席上的意气风发,头发散乱,像是在这短短时间内就顷刻衰老了。   白员外手指着突然出现的薛白和无双,声音都颤抖了,显然又受到了惊吓。   在无双一眼瞪视过来后,他才畏缩着收回手,看向另一边上的道士,“还愣着干嘛?快除妖啊!”   他这样怕妖,却还是和邪魔做交易,想要以邪法来夺走自己亲生儿子的身躯。   见道士们不动,他反倒挥舞起手脚来。   “你们怎敢不听我的命令?”   白员外沟壑纵横的面上闪现出疯狂来,“就该让你们做我的养料!全都给我死!哈哈哈哈哈——”然后收获了方巾道士的一个白眼加一句嘲讽:“除妖干嘛!妖比你看着都顺眼多了!”   “妖都比你像个人样,我们没揍你一顿都好了!”   “我呸!你这不清醒的老头!”   几个道士都骂骂咧咧,直呼晦气。   本以为白员外邀请他们是一笔正经生意,没想到竟是居心叵测,拿他们当阵法的养料。   要不是法海和念慈两个大师出手相救,他们估计就此殒命了!   何况眼前这两位明显是大妖,他们没有修为,符术上成就也一般,对上他们定是没有胜算。   何必为了白员外这种人去送死?   那真是天下最不值得的事情了。   道士们又骂骂咧咧了一会,瞥到薛白和无双看过来的目光,赶紧又换了一副模样。   哈着腰笑眯眯地谄媚道:“俊郎仙女们,我们本就没有除妖的心思,别听这老头瞎说哈。”   他们又讨好了几句,见薛白无双并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他们求之不得。   不再看精神状态出问题的白员外一眼,赶紧跑着离开了。   见道士们都弃他于不顾,白员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但见未离开的薛白三人,仍是惧怕压过了其他,他退后又缩了几步,努力降低他的存在感。   然而目光瞟到空荡荡腰间时,白员外像是受到了惊天的刺激,他喊出声:“我的玉佩呢?”   他满地乱爬着搜寻,不仅没有发现玉佩,也没有发现那尊邪佛像。   这些像是压垮白员外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从腰缠万贯的白府员外再次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   他的财富因贪念而来,也因贪念而毁。   或许此刻他会想到了被自己气走的大儿子,常常病弱着的小儿子。   曾经他也是想过当一个好父亲的。   中年时的白正清在出门前对着两个还小的儿子说:“为父现在出门给你们挣大钱,到时候我们就有大房子啦。”   两个儿子站在寄住的府宅门口为他送行。   大儿子说他会照顾好弟弟,病弱的小儿子说自己会乖乖听话。   他们的眼中全是濡慕。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白员外疯了一般的又哭又笑,而后站起发疯似的跑走了。   “青青还在里面!”   薛白正要运转法力前往前面的阵法之处,可曲有意拉住了她。   “那法阵里面被下了第二层结界,你进不去的。”曲有意说道。   “为什么青青没被转移出来呢?”   薛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曲有意,也想不通。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自己想留在里面。”   “怎么可能……”   薛白看向无双。   “青青不小了,他做事定有自己的考量。”   无双面上也焦虑不已,嘴中却也试图安慰完薛白。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就出现一位黑衣少女。   她拿着一颗传音石,无视无双惊异的脸。   面无表情的对着薛白说道:“薛青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们。”   -   此间法海的法力已经完全枯竭,还有透支的迹象,红线已经遍布了他的手臂,直至蔓延到他的脖颈。   眉间的红痣也流转着隐隐的红光,宛若有焰火在其中。   念慈擦拭嘴角血痕,此刻他面上的神色毫不掩饰,哪有平日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模样?   众人交口称赞的念慈大师,不过也是个嫉妒缠身的疯子罢了。   “师父当真是疼你,连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火莲,都毫不犹豫的给你助你修行。”   看着法海眉间的红痣,念慈意味不明地说道。   “你不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哪怕法海此时内里受了伤,依旧眉目凛然,脊背如劲竹一般不曾弯折。   “呵。”念慈嗤笑了一声,原先弯着的腰也挺起,他此刻带着胜利者一般的视角俯视着法海。   “那又怎样,下去和他们陪葬吧。”   念慈凝聚法力,眼见着就要朝法海打过去。   法海眉目一凝,他已选择了最为决绝的办法。   就算内丹爆破,一同焚烧殆尽,他也不会让念慈如愿。   此时有利剑破空之声而来。   青光凌凌,来人宛若踏月而来。   一袭青影挡在了法海面前。   凤眸中的冷淡不再,法海瞳孔微缩,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想要抓住青影,然而身体已然负荷太重。   法海的意识不甘地坠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见自己的攻击被挡去,念慈冷笑一声,看着出现的薛青。   “堂堂灵隐寺僧人,竟与妖勾结。”念慈的手中再度凝起法力,“我今日便要替灵隐寺除去——”“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不是更应该被清理吗?”   薛青打断这个念慈的装模作样之语,直接朝念慈攻去。   估计是装久了,此刻只有他们三人,连戏台都没搭好,这念慈也要戏瘾大发。   两人缠斗了一会。   一招一式之间,念慈带着嘲讽出声:“这么情深义重,你可知法海可是杀了人的?”   “那白二公子只是被妖寄身,可法海明知白二公子是人,还是直接下了手。”   “对人如此,更何况是妖?你觉得法海会放过你吗?”   面对念慈的言语挑拨,薛青只冷笑着回道:“你呢?那日钱塘城的降妖大典的真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若是薛青一无所知的话,倒还可能被念慈蒙骗。   可是前面遇到黑蝶,他也已大致清楚了一些真相。   白二公子被妖寄身,已然只剩下一个躯壳,根本就不是念慈说的那样。   而黑蝶确实就是小蝶那个被剖去妖丹焚烧至尽的姐姐。   小蝶说当时她亲眼见到姐姐所遭受的酷刑,可是却无能为力。   但小蝶自己不知道,她阴差阳错的给她的姐姐带来了一线生机。   黑蝶的一点残魂逃脱至小蝶体内苟延残喘,微小到小蝶自身都没有发觉。   残魂在小蝶的体内温养,黑蝶本以为自己就这样躲在小蝶体内偷偷帮助妹妹修行一辈子。   那日桃花林,桃花香和血混杂在一起。   小蝶看着小麻雀已然死去的身躯,面对着强大嗜血的黑蛇。   毫无反抗之力,眼见着就要一起殒命于黑蛇的口下。   这时黑蝶只能出现,接管了妹妹的身体。   于是这个身体便就一体二魂。   蝴蝶的变化引起了黑蛇的兴趣。   然而这副身躯依旧毫无反抗之力,黑蝶只能与黑蛇做了交易。   用自己对人类同样的仇恨暂且投身于黑蛇麾下。   黑蛇饶她一命,然而代价就是她暂且被锁进了芥子空间之中,而后也不得不和黑蛇一起遁为邪修。   钱塘城之祸确实是她和黑蛇一起做的。   她本就厌恶着人类,她不是小蝶,那几条人命在她眼中本就是草芥。   而那日念慈诛杀的所谓蛇妖。   不过是她曾经的凡人丈夫。   黑蝶永远记着当初她被发现为妖身的那日场景。   她日夜同床共枕、深爱至极的丈夫,竟因为道士的一句话就怀疑于她,在发现她是妖后更是联合道士一起将她捉住。   被焚烧的滋味,她永远也忘不了。   所以她让这位厌恶妖的相公在幻术下被她同化为蛇妖,并设下计谋被捉妖的众人发现。   不是这么讨厌妖吗?讨厌到不顾多年伉俪之情。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感受一下同样烈火焚身的滋味。   真是可笑啊,哪怕他大喊着他不是妖,仍旧也没有人相信他,把他押上了降妖大典。   “以念慈大师的修为,难道没有认不出那是人是妖吗?”   薛青眼中尽是明晃晃的讽刺。   念慈不可能看不出来那蛇妖其实是个人类,可他为了夺取一个民间的名声,顺水推舟就此当作为祸的蛇妖来处置。   还拔去了那人的舌头,让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语。   剖出那本就是假的“妖丹”,就这样昭告众人,是念慈平定了钱塘妖患。   想必当时念慈骤然接替法海来处置钱塘城妖患,必是害怕法海在凡间的风光太盛,便那样迫不及待的取而代之。   听到薛青的质问,念慈没有搭话,只是出招更为狠戾,不带一点犹豫。   薛青终究是道行稍浅,哪怕念慈此刻已亏损了大半功力,也更盛薛青一筹。   薛青渐渐落了下风,最后在念慈的一击之下,薛青被击倒在地。   但念慈也不轻松,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薛青攻出的伤口和其间泛出的疼意,一双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薛青心中泛起不妙,和念慈比起来,他确实还是太弱了。   但是……他往后看了一眼已然昏迷的法海,从芥子袋中拿出那枚丹药,也就是之前在前往幻境之时薛白给他的。   他一直未用,存放在芥子袋中,没想到此刻竟用上了。   丹药下腹之后,便有盈盈法力从妖丹流转中溢出,盈满已然枯竭的内府,而后运转于身体经脉之中。   修为也连着提升两阶。   没想到薛青居然还有后招!   原本那疯了一样的法海还在法力枯竭时刻还消耗了他大半的法力,而这执意入局的薛青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更没想到这小妖居然还留有一手。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去帮法海!   念慈眸色疯狂。   他的修为比法海低上一点,但尽管法海是在连续几日的法力消耗内府临近枯竭的状态,他也还只是勉强凭借此胜上微许。   若再这样下去,法海日后修为必定远远高于他,将他压在底下。   本就应该在这次直接除掉法海。   可是……看着不知为何修为突然上升妖力充沛的薛青,念慈心中痛恨不已。   他的法力在与法海斗争之后已然消耗,虽然薛青的修为不如他,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拖下去只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在薛青又一次成功攻击到他之后,念慈含着恨眤了一眼被薛青护在身后的法海,便用尽剩下的所有法力遁逃而走了。   丢在远处的邪佛像也裂开了一条缝,无声碎裂开来。   薛青正想提着剑追去,但注意到身后昏迷着的法海,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确实修为不敌念慈,何况丹药也只是暂时之计。   这里只剩下他和法海两人。   妖力凝成的青剑碎成点点光消失不见。   薛青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白皙,瞧着洁净,像是娇养出的一双手。   可是此刻他却仿佛能闻到这手上曾沾染的血腥味。   虽然在那幻境之中生活五年,也斩杀过不少妖兽。   可是这与杀一个人完全不同。   在现代他也只是个还在象牙塔中读书的高中学生,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修为低下,直到幻境那五年才真正拿起剑。   这时候诸事毕了,薛青才醒顿过来自己前面干了些什么。   今日,他亲手杀了黑蛇。   虽然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   虽然他本就恨极了黑蛇。   然而薛青的手还是止不住发颤。   黑蛇在他剑下抽搐而死的感觉他还清晰记着。   他有些无助地蹲下来,看着陷入昏迷的法海。   这人连昏迷的时候一张脸都是冷着,只眉心还微微蹙着。   薛青喃喃:“怎么办臭和尚,我杀人了……”   尾音还勾着一点隐着的委屈。   他还颤个不停的手指勾住了法海染上一点泥的袖口。   若薛青此刻是小蛇模样,必然已经蜷着尾巴,搭着脑袋,一双黑豆眼中都要冒出泪花了。   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将他搂在怀中好好哄一番。   可惜在他面前的是已经昏迷的法海。   一个闭着眼都透着冷的和尚。   想到他出现时法海的模样。   薛青眸中忍不住现出一点微小的笑意。   想必当时法海是意外震惊于他会出现吧。   也是,毕竟那时就已和自己说了不再相见。   他确实本应离开的。   可是……   薛青的指尖选在法海的眼边虚虚地描摹了一下。   可是他不想法海死。   说来也是可笑。   曾经的他巴不得与法海永远不会再相见,而他现在却选择转身来救下法海。   世间诸事,本就这样捉摸不定。   “这下我也算是还清因果了。”   “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要等法海醒来时,自己的丹药效果估计已经过了。   所以他要趁现在先将法海带离幻境,然后薛青在丹药效果还没消退的时间内遁逃至薛白他们那。   简单来说就是,准备扔下法海就跑。   毕竟他现在也没谱法海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法海醒来还是要诛灭妖怪,那薛青可真的算是农夫救蛇了。   他现在也算是法海的救命恩人。   薛青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法海侧脸。   原本只想带着一点小小怨气的捉弄,却意外发现法海向来冷硬的脸捏起来竟也是软的。   于是薛青又捏了两下才松手。   探查了一下法海体内,发现还好是因为法力枯竭。   其中昏迷的原因更是法海作死一般的强行启用已经耗尽法力的内府。   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薛青翻动手腕,准备手结法印,将他们传送至结界之外。   然而正当他刚动用妖力时,身边忽的亮起了盈盈白光,打断了他的施法。   薛青:?!   他顺着光亮看过去,是一块遗落在地上的玉佩在发着光。   而这光芒转瞬大盛,薛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和法海一起被光芒笼罩住。   只觉眼前被白光霸占,一阵头晕目眩,连妖力都还没来及动用。   待意识恢复过来时,眼前已然完全变了个模样。   面前不再是陵墓,而是荒郊野外。   薛青看着四周青翠的野植,也不禁面露茫然。   不会吧,他才刚从幻境出来,又要过上荒野求生的日子了吗?   他捡起也一同跟过来的玉佩。   此时玉佩就像一个普通玉佩,任薛青怎么捣鼓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发出诡异的光来。   所以现在是玉佩将他们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还是进入了一个幻境?   薛青看到还躺在地上昏迷的法海。   薛青:……   气得他又捏了法海的脸两下,将法海的侧脸都捏红了一块。   然而此时薛青的丹药效果已近结束,能明显感受到原先盈满的妖力在以一种能察觉到的速度流逝。   等到丹药效果过去,内府中的妖力流逝完,薛青就会不可克制地陷入昏迷。   时间已经不多了,薛青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先用剩下的妖力先给他和法海结了一个保护性结界,以免有意外发生。   在陷入昏迷之际,薛青感受到自己砸到了法海的身上。   臭和尚。   薛青在心中暗骂一声,依旧不可克制地陷入一起昏迷。 第45章   绿叶微晃,顺着吹进来的风携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和煦的温度。   阳光斜射洞内,只有一点温暖的光触摸到了蜷在圈圈还酣睡着的小青蛇,化作了温柔的抚摸,落在了小蛇的头上。   薛青醒来时,只觉浑身是脱力后的疲惫。   估计是丹药效果过去的副作用,才让薛青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使用过度的酸和累。   不过妖力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小蛇脑袋转了转,发现眼前不是他昏迷时倒下去的地方,而是一个山洞内。   这个洞穴应是被人仔细清理过了,看着还算洁净整洁。   小蛇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底下还垫着东西。   是法海的袈裟。   平日里穿在身上珍重的袈裟此刻就这样随意放在山洞内的地上,任它惹上尘土,垫在小蛇的身下。   因为小蛇身躯并不大,蜷成一个圈的时候更显娇小,于是法海还将对于小蛇来说有些宽大的袈裟叠上几折,让其垫在小蛇的身下更厚更柔软。   看到垫在身下的袈裟,薛青浅浅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法海应该没有丢下他跑吧……?   不过,法海去哪了呢?   洞穴内只有他一条蛇,外面就是陌生的野外。   小蛇先往上伸了伸,舒展了一下身躯,顺便也伸了个懒腰。   然而估计是因为昏迷了太久的缘故,虽然神智已经清醒,肌肉还没完全复苏。   他这一伸,反而因为没把握好力道,直接滚了下去,蛇脑袋砸在地上,磕得薛青真的清醒过来了。   还好有垫着的袈裟,只是一下微不足道的钝痛。   薛青干脆化作人形,一边朝洞口走去,一边伸着懒腰。   少年郎的身体像是抽了芽的柳条,冒着青翠欲滴的朝气和葱郁。   从洞外洒进的阳光致以他轻柔的拥抱,在光下他青色的衣袍就像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折射着隐隐的珠光似的亮。   黑暗被他抛在了身后。   他整个人就像在发光。   薛青走到洞口,伸出脑袋往周围看了看。   四周只有葱茏的植被,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过还是没有那个人影。   法海呢?   不会真的走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薛青原先的心情因为这个念头的出现又往下沉了几许。   他拨开山洞边上掩着的草木往外又走了几步。   这个山洞还算十分隐蔽,有灌木挡着,若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薛青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会,隐隐听到有溪水声,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快走到一条溪流旁边。   只是走到这,他还没看到法海的身影。   薛青刚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走出来太远了,正纠结着是否要往回走,就听到身侧有响动声。   他似有所感,转过了头。   薛青望入了那一双凤眸。   与此一同颤动的是心脏的心跳。   那双瞳孔是如此的幽深,像亘久不变的悠久星河漩涡,仿佛看久了不由自主的被吸进去一般。   好像无论何时,在望向法海的时候,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互相的眼睛。   四目相对。   法海怀中抱着些色泽好看形状饱满的果子。   原来他前面是去摘果子了。   原本应端坐于莲座之上诵经的灵隐寺高僧,此刻竟在山野之中拔叶摘果。   有着暗纹朱华的袈裟也一并脱下,僧袍也为了行走方便被法海挽成了四不像的模样。   像是高高在上的冰冷金漆佛像骤然鲜活起来,从天上一瞬落到了人间。   法海,本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也不知是日头太晒还是其他原因,法海的面色有些苍白,连唇也泛着病色的白。   难道法海的修为还没恢复吗?   嘴比脑子反应还快,薛青已经问出口了。   “身体还没恢复好吗?”   法海的目光就像温柔的风落到了薛青身上。   “差不多了。”   法海回答。   但那面色骗不了人。   也不待法海继续说,薛青径直伸手抓住了法海的手,探入妖力探查。   薛青面色一凝,法海的内府居然还是空荡着,他的修为完全没有恢复。   “你的法力呢?”   薛青蹙着眉问,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着急。   法海没有法力,此刻如同普通人一般。   难道法海的修为因此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无事。”法海眉目淡漠,仿佛在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   “再修养几日变好了。”   见法海不愿多说,薛青只得松开手。   罢了。   倒是他再想些办法就是。   不过他此刻倒不用担心修为全无的法海会不会伤害他了。   向来之前在灵隐寺的那几日,他也是失去了妖力,毫无修为。   如今两人便像是置换了一般。   真是十分戏剧。   “回去吧。”   法海将怀中的果子递给薛青,转过身往回走。   接过果子,薛青跟上法海的步伐。   这些野果薛青都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品相确实不错。   薛青拿起一个就放到嘴中。   是沁人的香甜。   甜的让他忍不住眯了眼。   薛青的眼珠在光下,不是如法海那般是如寒夜一般的漆黑,而是带着点咖色,就像莹润好看的琥珀。   此刻那双杏眼弯了弯,翘起的眼睫像盛上了带着甜的愉悦。   然而跟着法海走了几步,薛青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他怎么感觉之前不像是这条路。   法海没有搭话,只沉默着往前走着。   薛青只好继续跟着。   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汪流动的天然泉水。   形成了一潭自然清澈的潭水。   边上布着石头,恰到好处的将这潭水围了起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薛青估计会以为这潭水更像是人工凿成,精致巧合的不像话。   潭边还有一棵开着花的树。   开的是合欢花,像是一团团红粉的绒,低端是洁白的雪色,缀在树上。   风吹花落。   平静的潭像是一大块玉石。   一切都像在梦境中。   薛青不禁脱口称赞:“好美啊。”   他伸手接触一朵柔软的合欢花。   像一簇细密的绒毛,在他手中盛放。   想不到这块地方,还藏有这般仙境。   法海是故意将他领到这处的吗?   薛青回头,但对上法海凝视过来的凤眸,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于是他又转过眸,躲避法海的目光,看向潭边的那棵合欢树。   这棵合欢树已在这生长了不知几年。   树干粗大,树根虬结直至地下,而那树冠竟葱郁伸展几乎要将整个水潭都笼罩在了树荫之下。   不过在初夏的阳光之下,反倒多了几分阴凉,也让这潭水也多了几分幽冷。   薛青忍不住凑近了些,在岸边伸出指尖,触了触平静的潭面。   平静的水面映出他的倒影,清晰的就像一面镜子。   也不知是不是水至清而无鱼的这个道理,潭水清澈,瞧着也不是很深,可以一眼窥见潭底。   但薛青看了许久也未发现其中有什么鱼,他伸手拨了拨水。   日晖透过浓密的树叶,被揉碎成碎金落到了潭水水面。   风一吹,一朵又一朵的合欢花也盛着风落到了薛青在潭水中的倒影上。   其中有一朵恰好落到了倒影中薛青脑袋的位置,乍一看就像给薛青戴上了一朵花。   以这朵花为圆心扩开一圈圈的波纹来,在碎了的倒影中。   薛青发现潭中倒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在揉碎似的影子中,两个倒影也碎在了一起,亲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薛青似有所觉,他偏头看向身后。   而迎面而来的是骤然接近的手。   不知这是要做什么,薛青下意识的想要躲避。   但那只手只落到了他的发间。   指尖轻触青丝,从中摘下一朵调皮的合欢花来。   原来是帮他把掉在头上的花拿下来。   看着法海掌中拢着的合欢花,薛青松了口气似的恍然大悟。   不过这合欢树一吹都掉这么多花,不会掉秃了吗?   薛青恼怒地瞅了一眼还在簌簌落着花的合欢树,忍不住质疑。   然而合欢树并不会回应他的问题。   只有身边的和尚,安静地伫立在他的身边。   像是一座沉默不言的雕像。 第46章   薛青将手就那样伸入潭水中,贪恋着潭水中的一点清凉。   若是夏日能在得这一清潭,那真是何等的享受。   到时候他建造自己的洞府,定也要一同建上这样的潭子,再载上一棵花树。   夏日乘凉,看落英缤纷,岂不美哉?   薛青正这样想着,发现自己浸在水中的指尖围上了些前面未被他捉住的小银鱼。   小鱼们似乎把薛青的手当作了游乐场所,在薛青微张开的指尖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   鱼鳞不时泛着流光。   薛青不禁盯着入迷了,然而水波漾开,另一探入水面的指尖将水面的平静打破。   银鱼们像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受到了惊吓,赶忙四散开来,一溜烟的窜走了。   他的鱼!   看着自己突然空荡的掌间,薛青忍不住斜眤了一眼身边人。   此刻太阳移了几分,阳光又照了过来,亮的晃人眼。   于是薛青从岸边起身,走至合欢树下坐着了。   法海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背靠着这棵合欢树乘着凉。   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温凉。   似乎连时光在此刻都一齐悠长缓慢。   望着头顶在绿叶间红云一般团着的合欢花,薛青这才想到自醒过来这么久,他还没和法海一起商讨正事。   薛青偏过头,法海也正靠着这棵合欢树,头微微仰起。   难得看到法海就这么放松靠着的模样。   从薛青这可以看到法海如雕塑家精心雕刻出的侧脸,流畅的下颚线。   估计是因为修为受损的缘故,让他还蒙上了一层病弱的气息,和那凛然冰冷不容侵犯的面容融在一起,反倒更添了几分天人之姿。   像仙人于飘落而下的中闭目,让人不忍心呵声打扰。   薛青就这样无声盯着法海看了一会,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这样看入了神。   直到法海似有所觉,头也偏了过来,随着凤眸一同撞入薛青眼中的,还有比之前稍显一点暗淡的朱砂红痣。   像是一不小心惊醒了画中仙人。   薛青这才想起他的“正事”来,迎着法海的目光,薛青和他说了当时玉佩的异象以及他们被传到这儿的经过。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玉佩呢?   他昏迷后失去妖力估计又化作蛇形,当时法海也一起昏迷着,也不知法海醒来后是否有注意到那块玉佩。   “是这个吗?”   法海伸手,那块玉佩安然躺在法海的掌心。   玉佩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惟妙惟肖。   薛青点头,“不过现在貌似失去了效用,也不知当时是怎么突然触发的。”   金碧辉煌的白府是构筑于陵墓之上的一个虚假幻影,想到之前和曲有意他们的谈话,这块玉佩应是曲有意口中的那个已经仙逝的大能贴身之物。   而那位大能应该也就是那个陵墓的墓主人薛青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法海,而后将自己先前疑惑问出:“所以我们现在所在……?”   法海听完后沉吟几分才开口,“应是幻境。”   他们掉入的应是由这玉佩主人法力所构筑的幻境之中,也不知是他们触到了何处,才进入到了这藏在玉佩中的幻境。   “那我们应该如何出去呢?”   薛青已经忍不住蹙起了眉。   其实他也清楚答案了。   世上千万种幻境,有着不同的出境之法,像他之前进行试炼的妖蛇幻境的出境之法就是在幻境中达到一定的修为,便可自动出境。   而现今他们所在的这个,真就一头雾水了。   唯一的线索也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和普通玉佩别无二致的玉佩,要想寻找出境之法,就如同大海捞针,真不知应从何处下手。   薛青还想着回去见到姐姐应和姐姐如何解释这次的事情,毕竟他这次确实是胆大妄为一意孤行了些,姐姐肯定气极了的。   如今倒好,他能不能出去了都不一定。   在这幻境之中,就只能和这臭和尚相依为命了。   看着身边的法海,薛青心情复杂。   在这幻境中,也算是过一天是一天了。   薛青任自己靠在身后有些粗糙的树皮上,仰着头往上看。   余光之中法海偏转过了头,一双凤眸也移开了目光。   然而看到他的这副沉默模样,薛青莫名想逗逗他。   于是薛青又转了过去。   “喂,和尚。”   明明之前还叫着人家大师,此刻在嘴中又是草率随意的“和尚”了。   只是那闪着光似的杏眼和翘起的唇角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见法海看过来,薛青的唇角翘的更高了,眼皮上的小痣也隐在弯起的眼眸中。   “不是说再见面就要杀了我的吗?”   法海没有回答,薛青就慢慢伸手过去。   手掌擦过地面上起伏不平裸露在外的树根,碰到落在他和法海之间落着的合欢花,指尖沾着沙染着花香,扯住了法海的一角僧袍。   他就是故意的,明明他知晓法海现在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也知晓当时法海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他就这样有恃无恐的把曾经的这句话再次翻出来,摆在明面上让法海面对。   他可真坏。   薛青这样想。   可他还是因为自己这捣乱似的行为而感到隐秘的一点快感。   法海不回答,薛青就继续去扯法海的僧袍一角,似要法海作答了才罢休。   似是无奈,法海原先仰着脖颈上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那双凤眸又转过来,将勾着唇角笑得眉眼弯弯的薛青收入眼中。   少年还不知自己的乌云似的发间又落了花,合欢花乖顺地贴在他的鬓间,红艳的合欢和泛着红的眼尾两相宜。   而那美人面上悄然而生的艳色,竟比发间的合欢还要艳上一筹。   他从来都是不忍心。   法海的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将话说出口。   “好嘛。”没得到法海的回答,薛青似是难过的偏过眼眸,“等你修为恢复,我便也难逃一死了。”   尾音还带着一点落寞。   “不是的。”   法海开口,蜷起的指尖泄露了一点他此刻的心情。   而对上薛青的脸上绽开的笑,法海的声音又熄了。   不过薛青也不强求一定要法海一个回答,他也清楚法海这锯嘴葫芦一样的性格。   倒像是他在有意捉弄法海似的,虽然本就如此。   “那好吧。”薛青点头,“我便信你一次,来拉个勾。”   薛青松开一直抓住的法海僧袍,把手伸到法海面前。   “拉……勾?”   薛青难得从这个向来冷着面和尚面上看到一点错愕,连那凤眸也睁得更大了。   莫名从中感受到几分可爱。   薛青一本正经的和法海解释了一下什么叫拉勾,然后用自己的手给法海演示。   法海学着薛青那样收拢五指,而后伸出食指。   来自另一个人的细白手指勾上了他的指尖,两根手指相贴勾紧。   拇指相按。   带着法海的手晃了晃,薛青还十分有仪式感地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刚说完后薛青又后悔了。   现在的一百年对于妖类来说还是有些短。   但是想着生生世世又太长。   所以,薛青又加了一句,“三生三世,都不许变。”   松开手,薛青看向法海,“你可不能违约哦~”法海的目光还落在自己的指尖,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看着薛青,喉头微微动了动,答应:“嗯,不会违约。”   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微捻了捻,貌似还贪恋着什么。   两人就这样靠着一棵盛开满了花的树,他们一同眺望着远方。   谁也没有说话,但也不会觉得无趣。   时间就这般,细水长流地逝去。   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西移,午间的困意也漫了上来。   山野间的略过水面的微风和树冠下阴凉让人更昏昏欲睡。   摇曳的叶影下,薛青在花和草木混杂着的清香中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薛青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瑰丽的晚霞。   火烧着的夕阳将潭面都镀上了一层火意融融的暖橙色。   已到傍晚了。   他还有些困倦地半眯半睁着一双眼,除去微弱的快听不清的远处鸟啼蝉鸣之声,还有檀木佛珠的拨动声。   玉面和尚垂着眸,在他身边打着坐。   夕阳也一同给他镀上了热烈的颜色。   似是感受到了薛青看过来的视线,僧人抬眼看过来。   “醒了?”他问。   “嗯。”薛青懒懒地应了一声。   此时天色渐晚,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   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要是一直找不到出境之法,他和法海就这样一直在这野外做野人吧。   薛青自嘲的想。   “我们回去吧。”薛青说。   闻言法海也站了起来,可是刚醒过来没多久的薛青骨头中还泛着懒,干脆就化作了蛇形。   俊俏少年郎消失,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漂亮的小青蛇。   映着夕阳光那侧的整齐鳞片像琉璃似的泛着瑰丽的光。   矜贵的小蛇弯了弯伸长的身子,微微垂下了心形脑袋,黑曜石的黑豆眼瞅着对他的变身毫无反应的法海。   还以为这和尚至少会惊讶一下的呢。   他会认出这条蛇有点眼熟吗?   可是这想法一出薛青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他昏迷时的就用的蛇形,法海早就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该察觉的早就察觉了,若是察觉不出也就真的无法察觉。   法海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看着还在原地盯着他的小青蛇。   薛青才发觉自己停在这,正要往前跟上,就看到俊美的和尚往自己走过来。   不近人情如神佛一样的人朝着他弯下腰,伸出手。   掌心向上,一个邀请的姿势。   就像那次在客栈一样。   薛青还记得。   小青蛇吐了吐信子,攀爬着而上,在法海的肩上才停下。   尾巴尖在法海的肩头盘了一个圈。   小蛇昂着脑袋,吐着分叉的粉色蛇信,十分神气的模样。   他们在日落时归家。 第47章   暮光在天际慢慢隐去,瑰丽的晚霞也朝起伏的山峦后逃匿。   暗沉的夜色一层层漫了上来,有几点荧光在草丛间慢慢悠悠,是打着灯的萤火虫。   法海已经和他肩上的小青蛇一起回到了山洞内。   回到洞穴后,法海就把小蛇放到了叠的整齐的袈裟上,转而到边上又开始打坐。   也不知他们僧人的修行方法,莫非和尚都不用睡觉?   用妖力凝了一个小灯,洞内瞬间亮上几分。   薛青也不打扰法海的清修。   小青蛇趴在袈裟上,无聊的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尾巴。   洞内很安静,有时不小心将尾巴打到地上发出的轻响都会让薛青感到抱歉,只因打扰了这份安静。   估计是实在百无聊赖,也可能是因为那枚增长修为的丹药后遗症。   明明薛青下午已经睡过了一趟,此时自娱自乐了好一会的薛青感到困意又泛了上来。   他看了一眼还在垂眸打坐一动不动的法海,于是自己盘好准备入睡。   法海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薛青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将檀木香这种香味与法海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一闻到檀木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法海。   不过檀木香好闻又不浓烈,还静心凝神。   嗅着这股檀木香,薛青总觉得自己的神经也跟着一起放松下来。   于是小青蛇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往法海那靠了靠。   结果一下移过头了,蛇身直接撞上法海的腿。   薛青:!   瞌睡虫都要被吓跑了。   蛇脑袋颤颤巍巍的偏过来,黑豆眼偷偷瞄了一下法海。   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小青蛇静止在那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发现法海确实没有反应,便又圈好自己,蛇脑袋搭回到自己的蛇身上。   却没有发现在他转过头时,看似专心打坐的和尚乌羽似的眼睫颤了颤。   在清心凝神的檀木香中,原本消退的困意又漫了上来。   小青蛇就这样靠着和尚的腿睡着了。   -   热……   不像是暑天的那种热,而是从骨头皮肉中透出来的,几乎是要把人煮熟了。   薛青只觉得自己本就不清醒的神智也一齐跟着混沌起来。   “我热。”   他听见自己有些委屈的哼哼,像猫儿似的撒着娇。   这有些甜腻的语调让他感觉脸上更热了。   但意志还是混沌着。   整个人也跟着这无所遁逃的热意扭动了一下连这身上的一点衣衫也跟着碍人起来。   薛青伸手就要扯去这仅剩的遮蔽衣物,然而乱动的手腕被人握住。   轻易的就圈住。   “我热……”   他又叫了一声,对那人娇嗔着抱怨。   语调中似要透出黏糊糊的蜜来。   也不知这人是谁,但身体已经是下意识的放松,安心的将整个身体都交予。   脸上的软肉被人用手背碰了碰。   这一下触碰,倒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清凉。   薛青贪恋似的将脸又主动凑到那人似要离开的掌心中,眷恋的蹭了蹭。   那手还是离开了,薛青不满地睁开眼。   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努力睁开后,眼前也像是蒙了层水淋淋的湿雾。   怎么看也看不清。   也不知怎的,本就模糊的眼前泛起了水意,竟是要哭了。   薛青就这样不知所措着,像是向来紧闭着的蚌终于打开了自己的蚌壳,向着眼前人颤抖着袒露自己柔软脆弱又敏、感的蚌肉。   泪水就那样涌了出来。   眼睫都被打湿了。   “别哭”。   有人在低声哄着。   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薛青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在这个声音的安慰下,泪涌的更凶了。   随即印下的是眼下的一点湿意,温凉的。   一点一点。   迟钝的脑袋反应了几秒,薛青才恍然。   他在亲他。   那人将他湿透眼睫边的泪都一点点用唇带走。   温柔又小心。   身体一抖。   双臂搂了上去。   像一朵被雨淋湿的花依附在了树干上,他攀上了那人宽厚的肩。   感受到那双唇也撤离了他的面孔,一种不可控制的慌张和空虚从心中涌起。   湿着的眼睁大。   在朦胧的泪眼中,他只能看到面前人模糊的面容。   那一颗微晃着的红痣。   心跳一窒。   与此听到的是自己的小声抽泣。   他在哭着哀求,“亲亲我——”-薛青惊醒了。   小蛇的黑豆眼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漆黑的洞穴中,几乎要怀疑蛇生。   过了很久才从梦中的场景缓过来。   这是什么鬼梦啊!   在好一会薛青脑中都只有两个大字——“卧槽”。   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   小蛇羞耻的把自己埋到蛇身盘起的圈圈中,像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子中一样自欺欺人。   虽然实在羞耻和离谱,但是梦中因对方触碰和产生的陌生欢愉犹如是真的一般。   男人低声的诱哄也似乎响在耳边,他的半边耳朵也要跟着酥麻了半边。   哪怕现在想起来也能再度感受到梦境中的种种触碰,让蛇的尾巴尖都要因此蜷起来了。   一定是因为天气变热了,嗯。   薛青给自己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逐渐从梦境的后遗症中挣脱。   嗯?怎么真的有点热?   蛇身动了动,才发现这股热意的来源。   是他贴着的法海。   小青蛇整条蛇扭过来,用脑袋碰了碰法海的腿部,贴上去感受了一下,确实是散发着不似寻常的热意。   这感觉要比他入睡时高了许多。   “和尚?”   薛青喊了一声,却没有获得回应。   他急忙化作人形,凝起一团妖力照明。   法海还是打坐的姿势,脊背挺直着没有一点弯折。   可是……   向来玉白的冰山面上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红,好看的眉也蹙了起来。   双目紧闭着,瞧着是在忍耐什么。   薛青赶紧伸手用手背贴了贴法海的额头。   嘶——好烫!   温度是惊人的高。   法海发烧了。   看着被自己碰了碰脸还毫无反应的法海,薛青又戳了戳。   “和尚,醒醒。”   法海还是一动不动,只眉头蹙的更深了。   这和尚怕是已经烧傻了。   薛青下了结论。   估计是因为修为亏损,此时法海的身体本就虚弱。   也不知道在他醒过来之前法海都干了些什么,明明离进入幻境那时已经过了几日,但法海虚空的修为却一点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不过法海的面色确实一直都是苍白着的。   今日还陪着自己在水潭边吹了一下午的风。   可能就是因着这个受凉了才发起烧来。   想到这,薛青心中起了愧疚之心。   大约是之前法海在他的心中的形象总是十分厉害,手掌翻转间便可轻松取妖性命,所以导致他还不能立马接受法海暂且修为全无的这个信息。   总还觉得法海和之前一样。   还好他芥子袋中还有一些灵丹,给法海用下后应该有效果。   薛青伸手就去拿腰间的芥子袋。   然后发现……   嗯?他芥子袋呢?!   找了个空的薛青不可置信。   不会在进入幻境的时候掉了吧?   薛青又不信邪的将自己浑身上下又搜寻了一遍。   最终只能接受自己的芥子袋是真丢了的事实。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呀?”   薛青盯着闭着眼的法海,小声的和抱怨。   可惜现在法海不会回答他。   掌心贴上法海的侧脸,薛青试图用自己的手帮法海降温。   只是才过了一下,连带着他的手也要一同变热了。   薛青又将自己被捂热的手抽回。   大约是贪恋这点温度,法海的脸追着他刚退回的一点的手掌。   滚烫的脸肉又贴了上来。   法海俊美的面容直接毫不掩饰地展露在薛青的面前。   就在他的掌上。   世人皆道灵隐寺法海天生佛骨,惩奸除恶,大庇众生。   可却鲜少提到和尚这一张脸。   风骨俱佳,举世无双。   若是平日和尚的冷与肃将这容貌压下去了几分,只成了生人勿近的氛围,将他人隔绝于外。   但如今这素来冷漠的和尚泛着嫣红着的病态红晕,收起了那层坚冰,将自己的脸就这样靠在他的掌心。   反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无端让薛青联想到幼年的那个月亮灯。   月亮是高高的,遥不可及的。   可是此时月亮就安然靠在他的掌心。   滚烫的吐息喷洒在腕间,才让薛青猛地拉回发散到不知哪儿去的思绪。   似乎是此刻得到一点依靠,法海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了薛青这。   薛青只觉得法海就要倒在他身上了。   他一手扶住法海,另一只手去扯在边上叠在一起的袈裟。   将原本叠好的袈裟展开,再缓缓将法海移过去。   薛青几乎要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冒汗了。   法海倒在了铺好的袈裟上,连带着薛青都差点顺着力道一齐倒了下去。   啧,惯性有点大。   薛青在心中吐槽。   他松开抓住法海的肩膀准备起来,但目光扫过法海的面孔时停住了。   那一颗红痣,明晃晃的就在薛青的眼前。   无端又想到梦中场景……   此时他和法海的姿势,都因为薛青此时复杂的心绪,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奇怪了。   薛青:……   我有罪。   他从袖中拿出今日法海摘的果子,选了一颗水分充沛的,往法海嘴中塞。   可是法海的唇紧闭着,任薛青怎么扒也不张开。   这世界的修行者并不是无所不能,吸收灵气所炼化而为己用的法力若是幻化实物,只能幻化为状,却没有实物之用。   比如薛青用妖力幻化出满汉全席,虽然色香俱全,实质终究还是虚幻的妖力,尝起来就原形毕露。   如今没有了芥子袋,薛青倒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往法海唇上塞了几下还是没塞进,哪怕采取了其他方法也没有行通,薛青只能自暴自弃地轻哄:“张开嘴,啊——”简直像极了家长带娃。   好在这个方法居然成功了。   法海闭着的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似是对薛青的话作了反应。   他的齿间露出了一点缝,薛青赶紧眼疾手快的将果子塞了进去。   因为发烧,法海的唇都干的起了皮。   为了塞果子,薛青的指尖将法海的双唇摩擦的更殷红。   盯着法海的喉结确实是动了一下,薛青才松了一口气。   好歹是吞下去了一颗。   生病的人还应该保暖。   薛青用妖力幻化出一块被褥,盖在了法海身上。   只能向其输送妖力来维持热量。   但是一直输送着妖力,内府中的妖力也会有用尽之时。   而且万一他中途又睡去了怎么办?   凝视着法海的面孔,薛青仔细想了想。   然后掀开被子,一起钻了进去。   手臂一伸,就将法海整个人搂住。   以此来给法海传递一些热量,哪怕薛青中途睡去了也可以继续维持。   都是男的,抱一下怎么了。   薛青这样对自己说。   不过还好法海是烧糊了的状态。   还是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怪别扭的。   薛青反悔了准备收回手,但是放在法海胸膛前的手被滚烫的手掌握住,牢牢的让他挣动不了。   薛青:……算了,就这样吧。   不和生病的人计较,薛青微红着脸想。   然后他就这样抱住了法海。   两个人的姿势亲密相贴着。   洞中寂静,此时只剩薛青一人望着洞顶无聊地发呆。   他放在法海胸膛上的手动了动。   蓦地碰到了一个硬、物。   嗯?   躺在袈裟上的薛青抬起脑袋,他的手腕还被法海紧紧抓着。   他挪了手去拨。   貌似是一只镯子。   薛青的手贴着,此时他终于弄明白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是那只雕刻着小青蛇的玉镯子。   被法海贴身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第48章   没想到法海居然还随身携带着这个镯子。   薛青还以为自上次一别,法海会将这个玉镯丢了呢。   看来法海应是还将他当作朋友的。   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和尚。   伸手戳了戳法海的脸,感受到指尖下的温度。   薛青翘着唇勾着笑。   现在是连脸也一齐热着了。   法海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眉毛也紧皱着。   失了颜色的唇干燥地起了皮。   薛青再次伸手用手背碰了碰法海的额头。   完了,他的手也差不多热了。   估计是因为他也一同拢在被下,若不是薛青知道自己神智还清醒着,都要以为自己也被法海传染了。   不能用手感受温度,那就只能……   反正法海也不知道。   都是为了他的病情,应该也不算冒犯吧。   薛青这样想。   眼睫颤了颤,薛青将自己靠向法海的额头。   肌肤相贴。   比先前好了一些,只是还是偏高了一点。   认真感受着相贴的温度。   薛青抬起眼。   现在如此近的距离,让那股檀香味更明显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是法海的面孔,似乎还散发着热气。   如今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法海这张优越的脸。   平日里有些冷凝的凤眸此时紧闭着,眼睫浓密漆黑,像是安静垂着的黑色睫羽。   此时近距离的俊颜冲击有些过头了。   几乎让薛青不敢呼吸,生怕将法海惊醒。   确认完温度后,薛青正准备移开脑袋。   却蓦地对上不知何时睁开的凤眸。   薛青这下是真的快要失去呼吸了。   连心跳都要停止。   因为一只手还被法海紧紧握着不能大幅度的移动,所以薛青是用另一手支着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几乎悬在躺着的法海的身体上。   原本支着身体的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差点一软,整个人就要倒下来。   本来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倒觉得,莫名像他正要对法海做什么不轨之事。   这莫名其妙的奇怪心虚感。   薛青:……   整个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疯狂的在脑中重复一句话。   我应该怎么解释啊!!!!   好在还没等他在心中哀嚎许久,法海只是动了动眼眸不过还是朦胧着一双眼,似乎还没从昏睡中完全清醒过来。   偷偷松了口气,薛青准备趁法海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先远离法海。   以免造成什么误会。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男的,法海也不会多想吧。   薛青慢慢挪开,同时关注着法海的反应。   这个和尚的眼才睁了一下,又垂下眼皮,将眼闭上了。   看来是“诈尸”。   这和尚大约是还在做梦呢。   刚庆幸着,薛青就感到腰身蓦地覆上了一只大掌。   薛青:?   横在薛青腰间的手掌用力,眼前的场景一瞬翻转。   薛青倒在了法海身上。   薛青:!   明明是个修为全无,还在病中的人,禁锢在他腰间的手却让薛青挣动不得。   法海真的是在做梦吗?   薛青不安地动了动,试图掰开法海的手。   然而换来的却是收的更紧的结果。   碰着他的腰间让他忍不住敏、感的一缩。   但又怕真的用力搞的动静太大让法海直接醒了,导致到时候他们大眼对小眼。   场面只会更尴尬奇怪。   还好现在只是他独自一个人的尴尬。   近的让他甚至能感受到法海沉重的心跳。   一声又一声。   好吧,现在连薛青也要一齐烧着了。   上有发热被,下有发热和尚的薛青面无表情地想。   他咸鱼似的放弃挣扎,先这样靠着。   过了一会,一条碧绿的小青蛇从被子中探出了头。   热气腾腾的小青蛇呆滞着一张蛇脸,一双黑豆眼中透露出生无可恋来。   他差点都忘了自己可以化作原形。   都怪法海,连着自己也变笨了。   小青蛇从法海的身上爬下来。   翠绿的细尾巴游曳着法海的胸膛而下,绕过法海的脖颈和喉结。   最后落地的时候尾巴尖还翘起来拍了法海的侧脸一下。   “啪。”   是尾巴自己动的手。   小青蛇抽回自己的尾巴,无辜地想。   转过身,他盯着法海的嘴唇看了看。   是不是该去给法海倒点水来?   小青蛇化作人形,薛青在洞内下了一个结界,朝洞外走去。   此时山洞外已然一片漆黑。   应已是深夜了,连向来吵闹的鸣蝉都失了声响。   万籁寂静,一切都归于无声的安静。   薛青凝聚作灯照明,他准备去今天下午那个水潭那取点水来。   靠着掌中妖力的光,薛青顺着自己的记忆,向前进着。   所幸这次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虽然路中他几次停下分辨了一会方向,最终还是找到了熟悉的水潭。   月亮高悬,撒着泠泠的光。   映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轮廓。   可不动如镜的水面还是被搅碎了。   一身青衣的少年蹲在岸边,衣裳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隐隐的青竹暗纹来。   衣袖撩起,薛青用妖力凝作器皿,从中捞起潭水装至器皿中。   外头清凉,将薛青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打完水后,他还顺便用手掬起一把水,洗了个脸。   薛青正要起身,就看到眼前闪过一点光点。   光亮掠过眼前。   他抬起头,发现了更多飞舞着的光点。   是数不清的萤火虫。   薛青就这样无意撞进了这一场萤火虫的盛大舞会。   他站起身,惊动了几只,被惊扰的萤火虫从他身边飞快地逃窜了。   薛青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从小到大,只有小时候偶然在小区的草丛间看到过一只。   虽然只有一只,但也让那时的薛青念念不忘了许久。   此刻竟一下见到了这么多。   真像是梦幻如仙境一般了。   明明应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萤火虫飞舞的场面,却总让薛青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总觉得在许久之前,他也曾见过。   思索了几秒后还是没有头绪,薛青便放弃继续深思,再看了两眼这美景,便捧着装着水的器皿,往山洞那走回去了。   算了。   毕竟在生活中确实会对某个场景或者某件事感到莫名的熟悉感,让人总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真实见过或者经历过。   不禁让人对平行世界的存在的可能性再度摇摆。   薛青将漫天的萤火虫抛在身后,提着水快步走回了洞穴之中。   等法海病好后,还是要开始想一想破镜之法。   虽然现在唯一的线索还只有那一块玉佩。   但尝试一下也比放弃尝试好。   洞内,躺着的法海还昏睡着。   薛青蹲在法海身边,小心地握着器皿,将壶口凑到法海的唇边。   尝试着将水送入法海的口中,无奈法海唇齿紧闭,水都从唇角漏出来了。   薛青用手指擦拭法海唇边,水意在他的指尖和法海的唇角都留下湿痕。   谁让这和尚病着呢。   薛青只得尽职尽责地采取手段,伸手掐住法海的两颊。   他左右操作了一会,才让这和尚启开一点齿缝。   喂下一下水后,薛青盯着法海并不安稳的睡颜。   洞内安静,妖力凝成的灯在散发着盈盈的光。   照得薛青的影子拉长,和法海的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快点好起来吧。”   他对着法海轻声低语。 第49章   为了避免再发生前面的事,薛青特地再化作蛇形,守在法海的边上。   不过薛青没有注意到,在他话音落下转过身化形的时候,法海紧闭着的薄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微不可察。   这次薛青将自己的蛇形比先前化的更大了一点,蛇身盘着叠成几个圈。   蛇脑袋搭在蜷成圈圈的蛇身上,青蛇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黑豆眼注视着烧的面上泛着红的玉面和尚。   然后蛇尾巴伸出,搭在了法海的额上。   覆盖着冰凉鳞片的尾巴就像玉石,帮助将法海额头的温度降下来一些。   保持着这个姿势,小青蛇在沉寂的氛围中,逐渐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在带着温度的檀木香中,薛青总能睡得很好。   待薛青醒过来时,蓦地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然变了个样。   他还一下没反应过来,青蛇看着突然悬空的视野,愣了几秒。   往下动了动身躯,薛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又缠到了法海身上。   此时心形的蛇头搭在法海的锁骨处,细长的蛇身绕过法海的脖颈,蛇腹亲密贴着男人的喉结。   就像给法海戴上了一条项链。   也可以说是,一条来自于蛇的锁链。   明明身为人最为脆弱的致命部位被危险的蛇类圈住,被掌握着。   只要圈着他的蛇甫一收紧,便能让他失去呼吸,一命呜呼。   可是此时被禁锢住的人却甘之如饴。   感觉身下人的温度已经比之前降了许多,青蛇又往前挪了挪。   蛇脑袋悬空着往前伸,带着剩下的蛇身沿着法海的肩颈缓缓爬过,细密的鳞片一点一点磨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几乎能感受到薄薄的皮层下血液的流动和轻轻的呼吸。   青蛇转着脑袋看了看,正要寻找一个落脑袋点。   然后就感受到蛇身贴着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是法海在吞咽。   薛青:?!   大约前头是睡昏了,他现在才发现不对来。   怎么会悬空的?   蛇脑袋往后转,黑豆眼和那一双睁开的凤眸对上了。   估计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这原本无波无澜的眸中比平日多了几分水意。   配着面上还没完全散去的病态红晕,倒让法海周身冷凝的气质较平时软下几分。   所以……   法海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啊?   被一条蛇盘着脖子不奇怪吗!?   而且法海还不是昨晚躺卧的姿势,已经坐起身,在打坐了。   洞穴外的天光已经亮了。   熹微的白光透进来,给漆黑的洞穴带来了一些光亮。   搞清楚状态的青蛇急忙从法海身上爬下来。   动作一时急了些,尾巴差点又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还好尾巴被法海扶了一把。   只是在男人指尖滑过,激的蛇尾巴敏感的一激灵。   终于落地的小青蛇将尾巴缩了回来,圈了一个小圈。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最近的自己的蛇身变得较之前更敏、感了。   明明他现在也不是身娇体嫩的小幼蛇,之前还在妖蛇幻境摸爬滚打那么久,没道理啊。   莫非是最近要蜕皮了?   薛青盯着自己的尾巴深思了一下。   他化作人形。   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将手背贴到法海的额间。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法海的眼睫颤了颤,而后抬起眼,凤眸直直望向那双杏眼。   “好多了。”   感受一下温度,薛青松了口气。   和法海看过来的眼眸对上,莫名让薛青感到一点紧张。   他的动作会不会太逾矩了。   前面也没多想,他下意识的就直接上手。   此时反应过来,嗯……   在薛青暗自纠结的时候,法海出声了。   “多谢施主。”   法海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哑。   “已经好多了。”   薛青点头,在法海的身边坐下。   盯着和尚手中的檀木佛珠一会,薛青问他:“你最近的法力恢复一点了吗?”   没等法海回答,薛青又道:“我的体内还有你的一点法力,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你。”   “无事。”   法海淡淡应答。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   法海修为的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还有原来最开始进入幻境之时,法海已经在周边探查过了。   从这个洞穴大约再往外头走上一长段路程,就可以发现农家炊烟迹象。   原本是准备等着薛青醒来之后再一同前往边上城镇,没想到法海先病了。   估计是因为外头天光正好,两人聊着聊着就走出了洞穴之外。   薛青让法海带他看看那条出去的路。   此时正值清晨,外头的空气十分清新,只觉得整个人心中的郁气都要一齐散了。   路边的狗尾巴草随着风一同晃着,被经过的薛青顺手薅了一把。   他用指尖勾着狗尾巴草的茎。   在小时候看过有人能用狗尾巴草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草篮子来。   还有那种草编的蛐蛐,小帽子什么的。   每次路过手艺人的摊位边,薛青都会被这些草编成的精致小玩意吸引目光。   不过,若是他也会编就好了。   不然他一定要编出一个活灵活现神气无比的小草蛇来。   可惜薛青只会编十分简单的草环。   他将刚编好的草环套在自己的指尖,上头毛茸茸的部分搭在指间。   嫩嫩的绿色和莹白的肌肤相配,更衬得手指如玉。   薛青独自欣赏了一下这个自己手作的美丽狗尾巴草戒指。   “很好看。”边上的法海看到他的动作,轻声称赞,“贫僧不若施主手巧,薛施主能赠予贫僧一个吗?”   不就一个狗尾巴草指环嘛!   被夸赞的薛青十分大方,表示法海要的指环,他全都包了!   于是他直接又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就开始编指环。   他和法海如今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关系了。   薛青一边编一边想。   细细的茎一圈圈绕缠,一个完美的狗尾巴草指环又完成了。   “喏。”薛青把指环递给法海,“给你。”   编好的草戒指安静躺在薛青的掌间。   法海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指环。   令薛青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法海要这个指环只是一时兴起。   没想到法海接过指环后,也学着薛青前面的动作,将指环套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让薛青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指环也正安然的套在自己的右手食指间。   抬眼正刚巧对上法海看过来的目光,他看到法海也跟着望向他食指的指环。   两人食指上毛茸茸的狗尾巴两相对着,顺着风,两个狗尾巴头还相互招呼着碰了碰。   薛青:……   现在才感到有点怪怪的。   不过他和法海坦荡荡,这些都不重要!   薛青开口转移话题,“那个玉佩在你身上吗?”   此时他们唯一的线索还是只有那块玉佩,现在想起来,似乎他还没有仔细研究过。   然而话一出口薛青就想到了答案。   那个玉佩貌似是一直放在他袖中。   然后昨晚因为他躺着时的诡异姿势硌得他生疼。   就把那玉佩拿出来放在一边了。   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更让薛青直接将那块玉佩抛之脑后。   被薛青努力躲避的昨晚记忆突然开始疯狂地攻击他。   薛青:……   所以现在玉佩还在山洞中。   看着法海疑惑的眸色,薛青抢先法海一步开口:“落在洞中了,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将玉佩单独落在洞中,总还是不放心。   不如现在直接去拿来放在身上,万一意外丢了,那他和法海可真的是出境无望了。   而且现在突然回忆起昨晚的薛青莫名想遁逃。   所以薛青选择转身撒腿狂奔。   再次回想昨晚的场景还是很别扭好嘛!   从小到大,和薛青关系最亲密也就只有姐姐了。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了。   但是也不会和姐姐贴那么近啊。   何况他也不习惯别人离他太近。   还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所以薛青总觉得不习惯和不适应。   虽然好兄弟之间搭个肩躺一个被窝也没什么。   就算是张飞和关羽也会这样嘛!   于是薛青跑回山洞内时,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低头找了一下,果然那枚玉佩还在角落的位置。   薛青喘了两口气。   前面一路狂奔,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需要休息一下。   薛青用手掌作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按理来说现在的天气也没热到才跑了一下就感到这么热的程度啊。   薛青逐渐感到不对劲来。   怎么……   越来越热了?   和运动过后感受到的温度不同,此时的热像是从骨头和皮肉之间透出来的,连带着他的心绪也一起烦躁不定起来。   甚至想直接扯掉自己的衣服,然后跳入冰水之中,好好祛除一下此刻的热意。   薛青坐下,尝试运转妖力来调节此时自己的状态。   然而毫无作用,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越来越难受了……   与此一起涌上来的是皮肤上的痒意,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渴求。   想要有人来摸摸自己……   已经不自觉的从原本打坐的姿势变成了躺卧在袈裟之上。   面上也开始泛上了一层层桃花似的艳丽的红。   像涂了腻人的胭脂。   连眼尾也一并嫣红了。   薛青缓缓动着,挺翘的鼻尖蹭上了压在身下的袈裟。   好闻的,静心的檀木香味。   可是此时的檀木香不能再起到往日宁神的作用。   已然快要失去理智的薛青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扑在了袈裟之上,仿佛将自己撞到了另一人的怀中。   他像个成瘾极深的瘾、君子,深吸着,细嗅着。   直到发烫的面孔碰到边上冰凉坚、硬的玉佩才让他已经失控的神智拉回来了一点。   朦胧的杏眼一瞬清醒。   他这是在干什么?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衣裳也不知何时被自己弄得凌乱。   他现在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失神了一两秒。   薛青蓦地回忆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还记得那时灯火夜市,和无双还有姐姐两人一起聊天时曾提到妖类的发、情期。   他当时只当听了一嘴,便完全抛之脑后了。   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他此时是……   薛青如遭雷劈。   他连忙运转妖力想将这种冲动压下去。   虽然没有丹药,但不知用妖力能不能起到缓解作用。   估计是因为这个特殊时期的原因。   薛青体内的妖力也开始混乱起来。   可是在他体内之中,那个早就被他抛到脑后的一点阴毒却借着在这个妖力混乱的契机开始兴风作浪起来。   让本就乱窜的妖力变的更加不可控制。   薛青正绝望地想着对策。   那股陌生的浪潮又来了。   他难受的低泣一声,吐息也一起灼热,意识又开始混乱起来。   -   手指珍重地抚过指节上的狗尾巴草指环。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圆滚滚的,十分憨态可爱。   向来冷面的和尚此时看着食指上的指环,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温情来。   原本遭遇同门背叛,本以为是一桩祸。   未曾想因祸得福。   想到那日护在他身前的清影。   法海珍重地伸手抚过狗尾巴草柔软绵密的纤毛。   不过薛青已经去了许久,怎么还未回来?   朝着山洞的方向望了望。   法海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第50章   身为僧人,克己复礼,遵守教条已经刻在了法海的骨子里。   世间尘缘千千万万,“情”之一字,自他遁入空门一时,就应与他斩断了关系。   他可以对草木有情,对鸟兽有情,对芸芸众生有情。   可他就是不该对一人动情。   那日娑罗树花开,他端坐于佛殿之中。   口中佛经平定不了心中思绪。   有清风拂过,带着花香而来,从外吹进严肃的佛殿中,吹淡殿中厚重的烛火气息。   带着檐下的风铃微动,发出清脆的铃响。   手中拨着的佛珠声蓦地停住,本应认真诵经的僧人睁开凤眸。   他没有去看满殿神佛,反而往殿外看过去。   檐下有倦鸟相依。   法海出神了片刻。   “师弟。”身边一同打坐的慧源开口。   “你的心不静。”   谁能想到天生佛子如今在日常修行的诵经中都会出神呢?   “是风动。”   薄唇轻启,第一次,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也不知他在逃避什么。   “非也。”   听到法海的回答,慧源只微微弯了眼。   他没有继续说,但法海与他都清楚此间未言尽之意。   非风动,非铃动。   是仁者心动。   “法海,自领诫刑十鞭。”   佛心不稳,自当受罚。   每一鞭的落下都是一场痛苦的刑罚。   皮肉绽开,鞭痕深刻。   可受罚者却从未蹙过一点眉。   他眉目平静,面容冰冷如雕像。   背上的疼痛,像是告诫。   提醒着他,勿要越雷池一步。   寺中娑罗树的花期只有短暂一月,注定至始至终,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所有的异动,都应在苍天蔽日之前斩断。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和纠缠。   让这不该存在的情感再得契机,像除不尽的蔓草疯长。   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   虽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但僧人本就不该动情。   更何况是人妖殊途?   他不过是一个可耻的叛道者,一个卑鄙的窥探者。   明知一切不可为,却还是因为那点隐秘的心思,那点不经意的触碰,让笼中的野兽躁动。   因果轮回,因果难还。   就将这次幻境作最后一次易碎的美梦。   他们本就不应该同途。   指间的狗尾巴草随着风动了动,柔软绵密的纤毛触碰肌肤。   法海继续往山洞走着。   只是走到山洞入口之时,法海原本柔和的面容蓦地变得冷凝起来。   他感受到了妖力异动。   由于光线的原因,洞内较外头要昏暗许多,看不清里面。   此时竟还被下了一个防护结界。   第一念头是薛青是否出了事。   法海凝起法力,轻易将结界破了。   其实他的修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只是……   此间私心,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朝洞内走进几步。   无端嗅到了隐隐的甜香。   像花蕊初绽,清甜中带着一点腻的甜香。   与此一起的还有低低的哭泣之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是薛青的声音。   法海心下一紧,赶紧往前走去。   可随着展现在面前的场景,法海顿住了脚步。   如同一个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感受到声响,薛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混沌成一片的脑袋需要几秒才能辨认出眼前的那个高大的逆光身影。   首先涌上心头的是欢欣。   不知为何,看到法海就有种可靠令人心安的感觉。   让人无条件地相信,法海总是有法子。   此时发觉面前人是法海,虽然浑身难受着,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对着面前人露出一个笑来。   有人来帮他了。   他得救了。   可是下一秒,薛青没有发现他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   青色的衣裳不知何时被他自己扯的凌乱。   嫩青色将原本就雪白的肌肤衬得更莹润了起来。   仿佛能散发出光。   像是枝头的嫩叶包裹住如荔枝肉般鲜嫩的皮肉,像是一掐都能涌出汁水。   在柔和暗淡的光线下,薛青的一头青丝泛着柔软的光泽,露出的充满纤细美感和惑力的皓白肩颈。   泛着桃花色的面上是不尽的艳色,哪怕曾经见过花团锦簇的满园春色也要在此被比下。   在袈裟之上,是一个超脱礼制的美景。   而那饱满如樱桃的唇微微张着。   从中吐出是惑、人的请求:“帮帮我……”   他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像是海妖的歌声,拥有着奇特的魔力。   几乎能让听者刹那丧失理智。   “怎么回事?”   此刻出声了法海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不知何时带上了哑意。   喉中干涩,似要饮水的渴意。   担心薛青的身体出问题,法海蹲下身,伸手握上薛青的手腕。   顺着肌肤相贴而来的热意似乎能够传递。   用法力查探了一下薛青的内府,发现薛青体内的妖力混乱。   法海的眉蹙了起来。   可是这一相触反倒让薛青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仿若久步于沙漠之中的人终于喝到了一点清凉的水,暂且缓解了长久的干渴。   但这根本不够。   反而击破这许久的压制,让人更加失了理智。   薛青坐起身,伸手抓住法海刚抽开的手。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直接将法海推到了袈裟之上。   一双杏眸潋滟着,像泛起波澜的一池春水。   “施主……”   似乎也被薛青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法海向来平静的风眸中露出点点惊诧。   可是下一秒他哑然失声,凤眸睁大。   一点湿热落在他的脖间。   薛青跨坐在他的身上,将唇瓣落在他的脖间。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法海伸手握住薛青的肩,将他与自己的距离拉远。   薛青的状态不对劲。   可是眼前美人坐在他的身上,眼眸间尽是勾’人的媚’意。   像是粘湿的丝线,将人牢牢网住,无法逃脱。   法海的动作停了。   在这双凤眸的注视下,薛青恢复了一点点清醒。   他羞’耻地咬着唇,原本就红艳的唇被他咬的更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男人的身上,眼尾还红着。   明明是个妖,他的面上却透出无辜清纯来。   朦胧的杏眼含着歉意,。   薛青为自己前面失控抱歉:“对不起。”   可是他实在是太难受了。   连骨头里似乎都有着难熬磨人的痒意。   但嘴上说着抱歉,薛青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法海的薄唇上。   看着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薛青觉得自己几乎要分裂成两半。   一半叫嚣着疯狂,像是诱-人堕-落的魔鬼,唆使着他放弃挣扎,一同屈服于自己的冲动之中。   另一半则是割裂自我折磨一般的清醒,提醒着他此刻的行为,让他感到无尽的羞-耻。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   薛青恍惚了一下。   而身下的法海却瞳孔放大,青丝垂在他的脸边,发尾蹭着皮肤带着痒意。   可是唇上的触感却令人不敢置信。   向来严肃冰冷的高僧被人肆意妄为地推倒在地,攫住了唇。(他们只是亲了一下)   法海脑中都空白一瞬。   身上人似乎还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他将舌尖探出,磨-蹭着和尚的唇齿。   一点唾-液相换的水声。   让人面红耳赤。   薛青被法海推开的时候,唇角还留着晶亮的水光。   “我们不应该……”   法海控制住薛青,让他不再乱动。   他们不应该再这样错下去。   何况从始至终拥有别样心思的都只有他一人。   此刻薛青不清醒,但他还是清醒着的。   因此他应恪守本道。   不然待薛青醒来后,他们又应如何相处?   薛青顺着他的力道又倒回到袈裟上。   法海起身,想将薛青带到水潭那边去。   或许冰冷的潭水能让他们一齐恢复清醒。   然而他的手刚抓住薛青,法海就感到了不对劲。   一股陌生而奇怪的热意也从他的体内漫上来。   哪怕用法力压制也毫无作用。   薛青这位异世之人和法海不知道,蛇类和传说的龙族有相近的血缘。   因为龙族血脉凋零,不易怀有子嗣。   所以会对子嗣传承拥有极大的狂热。   蛇类也是如此,不过比龙族好一些。   尤其是进入发特殊时期的蛇类,为了成功孕育后代,会不顾一切的把相中的伴侣一同拖入浪-潮之中,直至成功怀上蛇卵。(这是正常的设定科普)   所以正处于这个时期的妖蛇,他的体-液自会为此带有特殊的功效。(这也是科普)   法海坐下打坐,努力用法力压制。   可是自后背覆上另一个人的身体。   被人用手臂亲密地揽住,细白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是对理智的最大挑战。   湿热的吐息在颈侧喷洒。   “可以帮帮我吗?”   薛青咬着唇邀请。   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在此刻绷断。   笼中压抑已久的野兽冲出。   法海抓住了薛青放在他胸膛上的手腕。   袈裟庄重肃穆。   冷意深沉的檀木香味和淡淡的甜香混和在了一起。   终于得到安慰的薛青忍不住发出满意的叹息。   檀木香味盈满了他的鼻尖,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两人十指紧扣着,两个狗尾巴草头蹭着,因为剧烈的动作都变秃了些许。   但草戒与草戒仍旧亲密地贴在一起。   山洞外只有鸟雀啼叫的声音,水潭边的合-欢花还在落着花。   山洞内的他们紧紧纠缠,不能分离。 第51章   思绪犹如烟花炸开,脑中白光一现。   在不自觉的颤抖中,薛青的视野慢慢恢复正常。   眼前是和尚坚毅的面孔,一同覆上了湿淋淋的汗,带着暖呼呼的热意。   目光落在一滴凝成的汗液上,顺着男人脸庞的弧度缓缓往下滑落。   在下巴处坠了下来。   看到薛青的模样,法海俯身贴近了问他。   “好些了吗?”   檀木香已经闻不大清了,取而代之更浓烈的是石楠花的气味。   两相缠绕混杂在一起,提醒着两人前面发生的事。   薛青的神智还处在恍惚的状态。   连法海在他耳边的询问都没一下反应过来。   只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眼尾还嫣红着,听到法海的声音只迟钝地动了动还蒙着雾的眼珠。   眼前人隐忍的眸几乎要发红,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但此时猛兽被甘愿套上了枷锁,掩藏在幽冷平静的面容之下法海还在克制地问着他。   薛青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渐渐搞清楚此时的状态。   陌生的感觉还在体内残留着,提醒着薛青前面发生的事。   清醒的神智犹如给薛青扑了一盆冷水,让他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   卧槽!?   似乎有一万匹野马从他的脑中奔腾而过,还留下了扬唇露齿的狂野微笑。   薛青:……   怎会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此时自己的脸还红着,导致此时他如今面上突然升温的反应才显得不那么明显。   而且他现在还坐在法海的身上。   姿势十分尴尬。   向来衣衫齐整一丝不苟的和尚身上的僧袍扯得凌乱,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和肩颈。   那肩膀上还有一排牙印,还泛着奇怪的水光。   也不知是汗液还是什么的。   不用想也知道干坏事的是谁。   薛青心中泛起羞愧。   看来是他强迫了人一样。   强迫本应高坐于莲座之上的高僧帮他做这种事。   隔着布料感受到身下的肌肉和灼热的温度更让薛青如坐针毡,他撑着就要从法海的身上下来。   然而估计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过来的原因,薛青才刚站起来,就感到腿酸软无力,一时直直就要往下落去。   还是法海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让他稳住平衡。   可是处在这个时期的身体对这个接触反应格外灵敏,尤其是腰上的这一触碰,让他瞬间软了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斜在法海的掌中。   “嗯……”   薛青忍不住低声哼了一下。   原本好不容去褪下去的一点热因为这一下的触碰似乎又有重新漫上来的趋势,他咬住了自己的唇,靠着这一点痛意努力保持清醒。   薛青用手撑着法海宽厚坚-硬的肩膀,借力抖着腿下来了。   好不容易成功从法海身上下来的薛青又脱力倒在了乱的不像样的袈裟上。   回想到前面在法海身上感受到的触感,趴在袈裟上的薛青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偏头去看边上的法海。   向来严肃冰冷着一张脸的法海就在这时也依旧是冷着面,若不是凌乱的僧袍和同样泛起薄红的脸泄露了他此刻也同样为这种非理智所困。   他前面,感受到的那是什么东西!?   杏眼瞪大,薛青哑声询问:“你也……?”   法海怎么也会同样有反应?   在薛青心中,法海一直是个冷心冷欲金漆佛像的模样。   然而那灼热的触感和压抑着似乎即将呼之欲出的别样感受提醒着薛青,他面前的法海也是一位正值青春丰茂的男子。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就像个毫无反抗力的柔弱猎物,明明已被囚在掌心之中,却还不清楚自己的此时处境,毫无所觉的试图和心狠手辣的猎人谈判。   没有回答薛青,法海的喉结动了动。   红痣鲜艳。   明明目光幽深着像是能把人吞入腹中,但法海只是继续询问前面的那个问题。   “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感觉,好些了……”   薛青回答,可是最后的尾音又隐在了一声难受的闷哼之中。   前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薛青努力压下异样,和法海表示自己已经无事。   手却将身下本就皱的不像样的袈裟又攥紧了。   法海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和薛青一同坠入这无可抑制的浪潮中。   更何况他本就对眼前人有着别样的隐秘心思?   他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薛青身上移开,因此也忽略了薛青刚刚一瞬的异样。   法海从袈裟上站起身,将自己的衣襟整了整。   领口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掩着,似乎一瞬又恢复成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宽大的僧袍下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的狼狈。   他朝洞外走去,“我出去一会。”   可是法海才刚迈开腿,就再次听到身后人的呼唤。   和从小修行,清心寡欲的僧人不同,薛青何时面对过这种东西?   何况身体血脉的缘故让这种影响在他的身上更加放大,摧毁着他的理智,强迫着让他屈服于本能。   这个本能夺取了他的唯一的清醒,让薛青不顾一切地抓住眼前唯一的“配偶”。   “别走。”   薛青恳求。   面前那个逆着光的高大背影僵立住了。   前面的那些简单的触碰根本不够。   就像饮鸩止渴。   虽然确实有成功缓解,短暂压下了一会,但只会让得到甜头的身体产生更强烈的渴望。   已经不满足于前面的触碰,薛青只觉得他此刻需要更多。   要更为过分的。   法海和薛青都不知道。   妖蛇一族的情毒更对“配偶”有着超乎想象的控制力。   也就是说,薛青此刻的心中感受和需求会对法海产生影响。   若是道心坚定者或许还能从中脱身,避免一二。   可此时在薛青面前的并不是佛心坚定,无情无欲的冷面佛子。   而是一个佛心不稳,自堕于道的僧人。   他从来就拒绝不了薛青的请求。   也无法拒绝。   像蚊虫啃咬似的痒让薛青整个人犹如烈火焚身。   他只能想到现在,无法顾忌以后。   他就像是开的最艳的那一朵花,颤抖着将自己送到男人的手上。   恳求着把自己摘下。   法海动了。   薛青难-耐地咬着自己的手。   早就贴身携带被摩挲的十分光滑的檀木佛珠送到了薛青的手中。   “忍一下。”   法海低沉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安慰着他。   却喑哑着,让薛青的耳朵发麻。   陌生而又混乱。   薛青紧紧抓着佛珠,昂起的纤长脖颈像是濒死天鹅。   和被汗沾湿的黑色发丝一起,展示着独特奇异的美感。   让观者屏住呼吸,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此时他的欣赏者只有一人。   终于到了那一下。   杏眼蓦地睁大。   手中抓着佛珠因为薛青手中骤然加重的力道崩落。   串着佛珠的线断了。   一颗颗佛珠滚落在了袈裟上。   山洞外已近中午,日头大亮。   洞内却不知天昏地暗。   没骨头似的青蛇挂在衣袍整齐僧人的身上。   若不是皱成一团的袈裟和滚落在地上的佛珠提醒着已然发生过的事情,一人一蛇看上去还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青蛇瞅着蔫蔫的,像是失了气力。   薛青已经自暴自弃了。   他在中途恢复了神智,但随着动作和羞耻感一同产生的是不可忽略的欢愉。   男人果然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薛青无声唾弃了一下自己。   你下贱!馋人家身子!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破除自己的魔法师身份是以这种方式,而且对象还是…   一个硬邦邦的臭和尚。   着实是罪过啊。   虽然他心中恼恨,但他也清楚。   法海也因为他破了戒,不知道法海有没有修行什么要保持纯阳的功法。   不然他还罪加一等,还破了人家的修行。   薛青叹了口气。   所以他不仅自作自受,还拉了人家高僧下水。   早知今日,他必定在灯火夜市那时就问清破解压制之法!   此时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法海。   希望法海不要因为被他玷污了清白之身就和他恩断义绝。   至少他自己也吃到了亏。   前面的法海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根本看不出平时那冷冷淡淡的样子。   连他的腰间腿部留下的鲜红掌印还在发着烫。   法海简直快要将他吞了。   哪怕后来他恢复了理智,哭着求法海停下也没有用。   玉面和尚只是继续在他耳边彬彬有礼地哄着,动作却毫不怜惜。   他都怀疑是不是法海平时压抑久了,在此时竟发了狠似的收不回来。   感受着胀疼的部位,青蛇生无可恋的继续挂着。   “我想洗澡。”   薛青小声说道。   他实在太累了,浑身酸痛,完全不想动。   虽然化作了蛇形,但是似乎还能感受到皮肤的湿腻,让薛青感到难受。   而且洞中的气味……   薛青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法海依言顺从地站起身,任劳任怨的护送着还挂在自己肩膀上的青蛇前往水潭。   想到前面场景,薛青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点小小的怨怼。   前面撞得那么狠干嘛啊!?   蛇尾巴“啪”的一下拍了拍臭和尚,表示自己的怒气。   谁知法海也不恼,只伸手将作乱的蛇尾巴握在掌心。   不过还敏’感着的蛇尾巴一抖,赶紧从法海掌中溜出来。   现在薛青乖乖的安静挂着,不敢乱动了。 第52章   外头的空气无比清新,将薛青摇摆不定的心都安下些许。   他轻轻呼出胸中浊气。   待到水潭之时,尽管身体疲惫酸软,但青蛇还是迫不及待从法海身上掉了下来。   没错,“掉”了下来。   因为太急切但力气又没恢复,动作一大,薛青便直直从法海身上滑落下来,砸到了地上。   还由着惯性顺势差点直接滚到了水潭里。   事发之突然连法海都没来得及伸手帮忙。   堪堪用尾巴在岸边刹住车的薛青:……   为什么丢脸的总是我?   薛青面无表情的假装无事发生,不去看围观了一切的法海。   或许是因为亲密接触过的原因,他与法海现在之间的氛围总比之前有些不同。   像是呼出的气息都会变得粘稠。   两人之间涌动着奇怪的亲昵。   让薛青忍不住想要像鸵鸟一样的逃避。   下一秒,软趴趴在地上的青蛇消失,转而出现的是水潭中衣衫褪尽的美人。   终于泡在了冰凉的水中,将身上还残余的热意和燥’动都一瞬除尽。   薛青不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闷热的时候泡一泡凉水,格外畅快,真是一件美事啊。   以至于他全然不顾自己莹白的肩头和细长的脖间当着另一个人直接袒露在外,而肌肤上还残留着来自另一人的疼爱痕迹。   一点一点,像是微红的桃花瓣。   好看极了。   而当事人却毫无所觉。   直到他感受到犹如实质的微凉目光落在了他的肩头,克制却放肆的一寸寸舔过。   哪怕没有真实的触碰,在这样的目光下,薛青还是敏’感的一抖。   好不容易抛之脑后的洞中回忆再次涌上来。   说实话,不知是否是妖类的原因,明明前面已经历了那么久,但才这么一会,身体就只有酸软的感觉,并无其他不适。   莫非,是他……?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成语。   他抬头,面前的玉面和尚眉目冷然。   好像前头偷看人的不是他一样只一双凤眸和眉间红痣一样冒着隐不住的火。   顺着法海的目光看去,薛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印记。   深深浅浅,还有深刻的指印,带着凌乱似的美感。   就像来自猛兽的烙印,宣告着这是独属于他的猎物。   薛青面上一红,和尚的目光实在太过直白。   而且事后他或许因为是想要逃避无法面对,就直接化成了蛇形。   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痕迹这件事。   “别看我。”   薛青脱口而出。   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他急了一般?   然后他就听到法海的声音。   “贫僧看花,看鸟,也看鱼。”   “为何不能看施主你?”   蝴蝶亲吻着颤着蕊的花朵,草尖晃动着在向微风致礼。   山间寂静,法海的声音更显得明晰。   像清风明月,坦然无比。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什么,薛青玉白的俊俏面上再次染上了胭脂似的艳色。   竟比那枝头的合’欢花还要艳上一筹。   若是有诗人画师见了,必也要写下长诗记下笔墨将这一刻保存下来。   可惜在场只有唯一一位欣赏者。   这位唯一的幸运观众只隐藏着自己那一刹那在胸腔中蹦跃的心跳,眸色深深。   他表现的仿若没有任何波动,却贪婪而又卑怯的将一切沉沉收敛于眸中。   而面红’耳赤无计可施的薛青也不知怎么想的,在羞耻慌乱中直接掬起一捧水,朝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法海泼了过去。   散开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似的光,由于没用全力和泼洒角度的原因,薛青没能泼在法海的脸上,只泼湿了法海的腰部的布料。   他承认,他急了。   泼水不成自觉丢脸薛青面无表情地想。   法海被泼湿了衣服也不恼,只眸中凝了些笑意。   “你将我的衣裳弄湿了。”   怎么,还要他赔偿吗?   薛青和法海叫板似的腹诽,不理会法海,气鼓鼓地转身就要游走。   再见了,他现在就要“远航”。   才刚转身,手臂还没划拉几下,薛青的耳边就传来一声落水声。   是法海下了水。   薛青闻声回头,只来得及瞥见一眼充满力量的男性躯体,随即那躯体便一同没入了水中。   岸边只留下被打湿的僧袍。   那法海现在啥都没穿?!   薛青瞳孔地震。   转身就要游的更远了。   可是他才刚动身,就被人轻易抓握住了手臂。   轻轻往回一扯,薛青便被拉了回来。   后背贴上了男人的胸膛,仿若被嵌入怀中。   在常年修行的健壮僧人面前,薛青的身形显得清瘦纤细。   仿佛轻易一拢,便能毫无缝隙地桎梏于怀中。   “身后还难受吗?”   那冰凉的潭水都冷不了的火热大掌按在了薛青的腰间。   法海问的直白,薛青也清楚法海的意思。   但与法海的坦然不同,薛青总归还是有些扭捏。   他努力控制表情说了声好些了,生怕法海要上手检查,不敢将后背对向法海。   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薛青如游鱼般灵活,从法海的怀中逃脱,他一闪就闪到了法海的身后。   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成功逃脱,薛青的目光凝住了。   他一直没有注意到法海的后背。   而那宽厚的富有肌肉的背上,遍布鞭痕。   虽然之前在寺中曾撞见过,还给法海涂过膏药,但现在背上的鞭痕明显较之前更多更深。   鞭痕纵横,新陈交错,狰狞无比。   将前面的别扭心思抛之脑后,薛青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怎么……又添了这么多?”   指尖落下时放轻了力道,明明已经轻的像蜻蜓点水。   却还是在来人心中掀起了狂波巨浪。   法海没有回答。   而后薛青轻轻蹙起了眉。   法海背后的鞭痕明显是已经有些时日的了,但在鞭痕之上还新添了抓痕。   像是猫挠的一样,甚至有几道还破了皮。   “这是什么时候添的?”   指尖轻轻碰了碰。   嘴巴又比脑子快,薛青直接问了出来。   然后对上法海偏过头看过来的幽深眼眸,薛青恍然大悟了。   薛青:……   哦豁。   他转身就游走。   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了。   与法海隔了一段距离,薛青靠着背后池壁,不去看法海。   好在法海没有跟过来,倒让薛青松了一口气。   下午的日头还是带着温度,日晖从树叶间投下来,像揉碎的金浮在平静的潭面,点缀在漂浮着的合’欢花的边上。   偶一阵风吹过,让碎金和潭水一起微微摇晃起来。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惬意的让倚着的薛青一双眼都眯了起来。   在水波晃荡中,他几乎要睡着了。   大约是日头上来的缘故,让薛青也觉得自己要跟着暖了。   然而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薛青原本半闭着的眼眸蓦地睁大。   他又咬住了原本就还有些肿的唇。   那种感觉又来了……   难道这个还是一波一波的吗?!   他还以为前面在山洞中,已经安然度过了。   本来应该是冰凉的潭水似乎都因为他此时身上泛起的热意变得更热了。   不知何时带着欲’念的目光落到了那一侧的垂着眼眸的僧人身上。   食髓知味的薛青伸舌舔了一下自己的唇,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干渴。   薛青觉得自己就像个渣男。   用完法海就跑,然后现在需要法海的时候又凑上去。   羞愧让他没有动作,只努力熬着。   吐息都变得灼热。   然而薛青乱了的呼吸逃不过引起另一人的注意。   更何况那人本就无时无刻不在偷偷关注着他。   凤眸睁开,将眼前人纳入视线之中。   法海的呼吸也跟着乱了。   在法海的目光下,薛青只觉得自己更热了。   树上飘下的红色花朵不知何时落在了他雪白的肩头,滑至凹陷的锁骨窝。   红与白向来是两相映衬的绝配。   薛青咬着唇,有些难堪的对法海解释:“又,又来了……”   法海缓缓靠近,水波微漾。   随着身影一齐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法海知道薛青的意思,可他只是平静地观赏着薛青此刻的模样。   “需要我帮忙吗?”   他十分有礼貌地询问。   但深沉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恶劣。   胜券在握的猎人在欣赏着猎物无力挣扎的姿态。   他在耐心等待着猎物走投无路,自投于罗网之中。   法海想,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恶劣至极的人。   口诵佛经,多年修行,只是给他镀了一层坚固的佛面。   他骨子里的劣根性从来未减,不过被压抑而下。   而在薛青的面前,这种恶劣便破笼而出。   此刻就是如此。   他从来不知自己能坏成这样。   见法海好整以暇的态度,薛青的唇被自己咬的更肿了。   他的目光不受克制地落在法海的薄唇上。   原本不想面对被他努力逃避的洞中欢’愉回忆又涌了上来。   本就又迷糊了的薛青摸不透法海的态度。   只以为法海貌似乎不乐意帮忙。   在日晖花雨之中,薛青主动靠近。   抓住了法海在水中的手。   可法海就像个严肃的金漆佛像。   依旧不为所动。   薛青无法,只能语无伦次地可怜讨好。   “哥哥……”   “疼一疼我好不好?”   细白的手指插’入法海指尖的空隙中。   十指相扣。   法海垂眸注视着眼前人仰着的脸。   只是脖上的青筋显着泄露了他也并不平静的心绪。   法海正要动作,薛青却先动一步。   因为见法海没有动作,以为自身筹码还不够的薛青又送上了自己的唇。   毫无反抗力的猎物撞进了猎人的怀里。   凤眸睁大。   顺着薛青的力道,法海仰着往后和薛青一同倒在了水中。   水潭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水波缓缓荡着,慢慢归于不动如镜的平静。   只是水面下泛着不为人知却波涛汹涌的情意。   他们在漂浮着无数合-欢花朵的安静水面下接-吻。 第53章   最后冒出水面的薛青已经浑身被水打湿了。   海藻似的黑发湿着贴在身上,和那张清纯却透着藏不住艳的面孔搭在一起。   如同一只惑人的水妖。   媚和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复杂地糅合在一起,却如此合适。   清丽如芙蓉,却同样美艳如蔷薇。   浓密的眼睫也一同湿了,瞧着可怜兮兮的,翘起的睫毛上还载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薛青一眨眼,那水珠便落了下来。   顺着脸庞的弧度一起缓缓滑下。   像是流了动人的泪。   薛青抓着法海的肩努力保持平衡,整个人几乎要倚靠在法海身上。   一朵被打湿承受不住的花。   他喘’息了许久才将呼吸恢复正常。   前面在水下,他的呼吸都快被全部夺走了。   水面上是风和日丽,花朵漂浮。   一切都是那么岁月静好,连路过的鸟儿都不忍发出打扰的啼叫。   可水下确实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阳光透过水面,在清澈的水下折射出美丽的光束,落下来的合’欢花在水上迎来再一次的盛开。   玉葱似的手指抓着男人的肩膀,缓慢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   到后面,薛青几乎要窒息,他蹬着腿想要逃离,浮出水面重获呼吸。   可是腰依旧被人紧紧禁锢着,让他逃脱不得,只能依靠对方的唇’舌,从中汲取他此刻急需的氧气。   予给予求。   这种完全被对方掌握的感觉危险又迷人。   浮在水中的三千青丝像水草一样跟着摇动的水波微晃。   但也如同细密的蜘蛛网,将人无知无觉地拢住,逃脱不得。   明明应是被人困于掌中的猎物,却让猎人甘愿低下头颅,自愿放下自己的猎刀,转而成为守护猎物的忠实骑士。   眼前人是只能够迷惑人心的妖,但他又总是无辜的,懵懂的。   像是世间最为洁白的那一捧雪,最无害的那一朵花。   可是柔弱的茎网住了轻易最强大的猛兽。   他细白的手指毫不费力的便能牵动另一个人的心绪。   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跪着亲’吻。   本来因窒息和潭水薛青稍稍冷却下来,可搭在法海肩上的指尖却感受到柔软的触碰。   薛青蓦地颤了颤唇。   法海的唇碰上了他的指尖。   染上热意的指尖蜷起。   这炙热的感觉薛青下意识的又想要逃避。   他手刚抽回一点就再次被人抓了回去。   明明是这样冷的一个人。   此时眸中却是黑沉的让人产生惧意的强烈占有欲。   他容不得薛青的任何逃离。   在法海温柔而又强势的力道下,薛青的背抵上池壁。   天然的池壁并不光滑,虽然薛青是轻轻抵上的,但另一人的大掌还是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下。   珍重的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法海在亲吻他眼皮上的小痣。   眼前僧人原本冷的像是孤山上的冰雪,傲的像是坚韧不弯的竹。   此时却折腰,低头亲’吻他。   温柔而细致。   脖颈也被触碰,一点点啄吻,就像是蜻蜓点水。   初尝云雨的身体还是敏’感的经不得碰,细细颤着,一同升起的是排山倒海似的刺激。   如同娇弱的花朵经受不了暴雨的打击。   但此时被桎梏在强硬的臂膀胸膛之中,紧密贴合就像是男人专为他打造的牢笼。   薛青只能往下一沉,躲到了冰冷的潭水中。   但下一秒就被人轻易掐着腰抱着tun抬起,继续抵到了池壁上。   像亲密的天鹅交颈相欢。   薛青的双臂慢慢环住了法海的肩,转而在和尚的后背上留下了新的几道痕迹。   他们附近的水波晃荡了许久才停下。   放置在岸边的衣物也被太阳晒干了。   两人就这样不知天地为何物,厮混了好几日。   到后面已经是法海一贴近,薛青就条件反射如同乳燕投怀一般,朝这个冷面的和尚张开双臂,攀附而上。   仿佛面前男人宽阔的胸膛才是他漂泊得依的永远港湾。   绑定伴侣的本能让薛青忍不住对法海产生控制欲和独占欲。   越到后期,这种本能就越强烈,对薛青的影响就越深刻。   刚开始时还在结束时要求法海带他去水潭洗澡,到后来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因为波次一次比一次频繁。   薛青只觉得他几乎要和法海死在一起了。   他不想让男人离开他一步,甚至只想让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只想在昏暗的山洞中,在皱成一团沾满他们气味的袈裟之上和法海永远的共沉沦下去。   就算是一波热’潮之后,薛青也会双手双脚紧紧缠着,束缚着法海。   甚至为了保证法海不离开,薛青还会在睡时化作蛇形,并且与平时他惯用的细长形态不同,巨大了数倍,蛇身比成年男子的手臂还要粗上几分。   巨蛇环绕着僧人,不留缝隙的一圈圈缠绕而上,细密的鳞片紧贴着皮肤。   犹如恶龙守护着自己的珍宝。   不允许任何的逃避,不容许任何人的窥探。   他们互为守护者。   心形的蛇头抵着男人的颈窝。   洞中昏暗,也分不清是天亮天黑。   不知过了多久,那原本难以平定的热’潮才慢慢褪去。   薛青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中渐渐缓过来。   这个时期太过漫长,以至于那依赖和亲密都形成了习惯。   如今恢复的理智告诉薛青要控制自己失控的行为,但戒除的过程总是有一点难度,也会给薛青带来焦虑和烦躁等坏情绪,甚至让薛青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戒断反应。   直到这种情况稍微好转,两人才一齐踏上了行程。   小青蛇悠闲地盘在法海的肩头,像是乘坐了一个豪华座驾,蛇尾巴还随着法海行走的步伐一拍一拍的。   蛇瞳瞥到法海身上穿着的袈裟时,十分嫌弃地别开目光。   这块被垫在他们底下脏的不成样子的袈裟被节俭的法海洗干净晒干以后又穿身上了。   然而薛青却还不怎么能够直视这块袈裟,毕竟一看到这块袈裟,脑中就止不住涌出相关的回忆,让他又想把脑袋藏起来了。   而且还有……   目光落到法海手中捏着的檀木佛珠手串,自带有光泽。   这手串原本在那日被薛青没控制住力道扯断,佛珠滚落一地,有几个滚在袈裟上,或被带到了袈裟底下,硌得躺在袈裟上的薛青生疼。   那时薛青感受到背后的异样只蹙了蹙眉,全副注意力都在身前的法海身上。   还是法海细心注意到薛青的反应,伸手至薛青的身下,才发现有颗佛珠被薛青压在了背后,已经被体温染的温热,还在薛青雪白纤薄的背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红印。   现在那散落的佛珠被法海一颗颗寻回来,再串了起来捏在手上。   依旧是不忍直视,小青蛇转过头,蛇脑袋搭着法海的后背。   感受到肩膀上小蛇的动静,法海微微侧头,皮肤碰上了冰凉细密的蛇鳞。   “累了?”   法海低声询问。   不知是否是因为发’情期消耗太多体力,哪怕休息了两天,薛青现在还是有些恹恹,像是打不起精神。   薛青只轻轻应了一声,却默默蜷住了自己的蛇尾巴。   他在努力抑制住想去贴近法海的冲动。   本来想着经白府一事,他和法海能冰释前嫌,拉近他和法海被推远的距离。   因为自身性格,薛青总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薛青不想失去法海这个朋友,也想顺便还下曾经欠着法海的因果恩情。   本来一切都进展的顺利,朝着他想要的发展,只是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发’情期。   一下子把距离拉近的有点过头了……   导致他现在和法海的相处十分微妙。   本来在山洞中偶尔恢复神智清醒的时候薛青还在羞耻纠结应该到时候怎么与法海开口解释。   所幸现在他不提,法海也不提,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薛青犹豫了一会,观察了许久法海这平静无波的态度,也选择了按下不提。   不如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就把这次意外当作两人的相互帮助……   虽然,真的有人会互帮互助到这种地步吗?   尽管他们现在似乎又心照不宣地变回了所谓朋友的相处模式,但是不可否认,他们该做的都做过了。   哪怕身上的指印和其他痕迹都恢复的已然差不多,但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与法海紧密接触过。   想到这,薛青的头又痛了,便索性将脑袋埋住了。   然后小青蛇感到自己的脑袋上被人用指尖碰了碰。   是法海察觉到他有些纷乱的心绪,便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小蛇脑袋。   不可否认,小青蛇确实很喜欢这种触碰。   在法海将手收回的时候,小蛇还用脑袋顶了顶法海的指腹。   似乎在贪恋着不愿其离开。   一人一蛇就这样沿着法海之前探查的路线走去。   他们特意等到了近傍晚才动身,一方面是因为傍晚的日头较小,不会太晒,另一方面则是此时正值归家生炊做饭,有袅袅炊烟而起,可以当作一个指向。   走了许久,眼前逐渐开阔起来。   是隐在山中的一个村落,四周长着很多高大的梧桐树。   葱葱郁郁。   估计此时村民都在家中生火做饭的原因,薛青和法海一路上一时都没有看见几个人。   只有随着炊烟一起的在空气中的饭菜香味,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饶是已经辟谷,薛青还是被勾起了馋虫。   路边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正蹲着不知干些什么,大约是在堆土堆这样的。   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就好奇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两个陌生人。   他十分自来熟地靠近搭话。   只见少年脏着一双手,脸也被泥溅的黑乎乎的,那一双眼睛晶亮着似乎发着光。   “嘿,外乡人,你是从哪来的?”   小孩仰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光头和尚。   但他的目光很快又被其他吸引了。   和尚肩头盘着的那条青翠如玉石的小青蛇。   正搭着尾巴围观的小青蛇对上了小孩好奇的眼神。   薛青:……   小青蛇晃尾巴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总感觉有些不妙。   莫名让他想到阿乐那个小破孩。   果然,下一秒少年就出声了。   “这小青蛇好漂亮,能给我看一下吗?”   他张开了脏兮兮的手,很有礼貌地问。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一点不怕蛇!?   小青蛇闻言“唰”的一下将自己藏了起来,蛇脑袋伸进法海的衣领,如掩耳盗铃一般。   冷着一张面的和尚却伸手碰了碰小蛇挂下来的尾巴,亲昵的动作惹的小蛇倏的抽回自己的尾巴。   不准乱摸蛇尾巴!   蛇脑袋拱了拱表达不满。   然后他听到和尚的声音。   “抱歉,不可以。”   薛青这才安心下来。   估计是发’情期的后遗症,他现在有些依赖法海过头了,虽然已经努力克制,但还是会不自觉地泄露那一点隐秘的情绪。   法海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位高大冷漠的僧人,看着面前的少年,十分幼稚地一字一句说道:“这是我的蛇。”   谁也不能碰。   隐藏在话语中的是同样克制却不自觉泄露的独占欲。 第54章   “好吧。”   听到法海的话,少年只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没想到这肩头的小青蛇还是这位和尚的小宠。   而且这个和尚看着很宝贝那条小蛇的样子。   不过……   少年又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怎么还带着一条蛇?”   “一游僧罢了。”   法海念了声佛偈,乌黑浓密的羽睫垂下。   像只被风吹得摇晃的蝴蝶翅膀,轻轻颤了颤。   自幼研习修行,他怎会不知一个僧人当如何?   妖类阴毒,自会玩弄人心。   应当毫不犹豫的尽数剿灭。   可是当朦胧着一双眼的薛青靠近他,颤抖着唇吐出甜蜜的邀请之语时。   他还是动了欲念,一再放任。   如今他已堕入红尘,不配为僧。   他无法放手。   倚着他的小青蛇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他刚将自己的脑袋抽出来想去看法海,就听到法海又继续出声。   仿佛前面那一瞬的情绪只是错觉。   他问少年:“偶然途经此地,不知是何处?”   “此处是栖凤村。”少年介绍,“你也是来参加凤神的祭祀的吗?”   “凤神的祭祀?”   “是啊,我们栖凤村可是受凤神保护的地方。”   少年骄傲地晃了晃脑袋,“十日后便是五年一次的凤神祭祀典礼,到时候有鸾鸟现世,降下福泽。”   “被凤神选中的人可是天大的福分呢~”鸾鸟……?   薛青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枚玉佩。   上面便雕刻着一只鸾鸟。   还有,栖凤村这个名字,和卧龙县又有什么联系?   而且少年是用的“也”,看来也有其他人来到了栖凤村。   显然,法海也一同想到了。   他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较之前已经不知不觉增长了许多。   黑豆眼和凤眸对视了几秒。   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法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面无表情地询问:“此刻天色已晚,不知附近有何落脚处?”   在少年和法海的交谈之际,小青蛇从法海的背后溜下。   此时已经近夏,虽然时候确实不早了,但是……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亮堂堂的天色,忽的沉默了。   看来这位出家人不仅面瘫,而且视力貌似也不大好。   在他正要接话的时候,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藏着活泼的朝气。   “嘿!你们村中有可以借住的地方吗?”   少年回头,是一袭青衫的俏儿郎,长发随意绑起扎在脑后成一个高马尾,发尾随着动作摆出一个弧度。   杏眼微弯,眉目飞扬。   如同一阵带着青草味的清风,拂过便让人感到沁人心脾。   薛青朝着看过来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站在了法海的身边。   一热一冷,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站在一起倒有种奇异的相称相融。   仿若本就该浑然一体。   “你们认识?”   少年见两人尽管只是简单靠在一起,哪怕没做什么动作就自然而然地透出旁人所不能打扰的亲昵来。   所以也不奇怪少年会问这个。   不过话一出口,少年又盯着薛青,补充问题:“他是你兄长?”   薛青正不知怎么介绍自己和法海的关系,听到少年这话,便直接顺势而下。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熟稔地挽住法海的手臂,答道:“没错,这是我哥哥~”“哦~”少年表示他懂了,还重复了一遍薛青的介绍,“原来他是你哥哥啊。”   哥哥……   薛青下意识地偏头,发现法海也正好偏过来,目光正好落在他脸上。   向来冷冽的眸光中带了一点柔和的笑意,如春光化冰,直击心灵。   在这似乎不经意就会黏的分不开的目光中,薛青努力移开眼,雪白的耳根却染上嫣红,泄露一点他此刻的心绪。   见惯了这和尚冷面的模样,看到他微勾起唇角,有一点笑意的时候,有点也太犯规了。   不过,被少年这么再次一重复,薛青现在才想起来“哥哥”这个称呼。   似乎有些熟悉。   还是令人脸红羞耻的熟悉。   这么一想便如脱缰野马一般止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去,薛青赶紧打住。   突然觉得被自己抓在怀中的健壮手臂发起了烫。   薛青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假装无事发生。   法海好像也不在意薛青的动作,只是不同他表面的平静,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了些,仿若在贪恋着什么。   “所以我们兄弟两来到此地,不知有无缘分见一见这凤神祭祀大典?”   薛青微微歪了歪头,问少年。   “可否让我们兄弟俩借借住几日?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兄弟二人定全力帮助。”   薛青这副模样让人生不起一点戒心。   “嗯……”   少年转了转眼珠子,思考一番。   最终他还是说道:“好吧,我家中还有空房。不过我得问下我祖父祖母,我和他们住在一起。”   看样子有戏。   薛青面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他将手伸出,“劳烦小友带路。”   少年带着薛青和法海去了他的家。   是在村子最里头的一间泥瓦房。   青砖黛瓦,还有一个栅栏围成的小园子。   虽然房屋简陋,但瞧着就收拾的十分整洁,菜园里的绿油油的蔬菜也长势颇好,水灵灵的。   他们刚走近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院子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小方桌,上头已经摆好了一些菜肴。   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正靠在椅子上扇着蒲扇。   少年隔着栅栏喊道:“祖父!”   老翁转过头,目光落在少年脏兮兮的脸上,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摇着扇子骂骂咧咧地过来:“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又玩的一身泥!”   他走到少年身边作势就要去揪少年耳朵,但马上就被少年灵活的躲开了。   “先别打我!”   少年像个灵活的猴一样窜到了法海和薛青的身后,和老翁说道:“这两位是想参加凤神祭祀的外乡人,想在我们家中借住几日。”   见老人看过来,薛青赶紧笑着又解释了一遍他们的来意,瞧着人畜无害。   盯了薛青和法海几秒后,大约是此地村民本就淳朴,或者是法海薛青瞧着不像是坏人。   老翁松口了,让薛青和法海进院子。   老人家很淳朴热情,从屋内搬了两根凳子放在桌前,招呼着薛青法海坐下一起用饭。   “今儿怎么来客人了?”   从屋中走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手中端着一盘菜,将菜放到桌上。   她和薛青法海两人打了个招呼。   一边的少年洗完手和脸也跑回来了,这下人全齐了。   老翁和老妪让薛青法海叫他们陈大伯和陈大娘便可,而少年名字就草率许多。   “我叫……”   少年黑脸透红,有些羞涩,“二蛋。”   察觉到了少年突然的忸怩,薛青唇角翘了翘,杏眼弯弯,直视着少年夸道:“你好呀二蛋,很可爱的名字。”   听到薛青的话,少年对着薛青笑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陈大伯陈大娘见两人相处的这么融洽,不禁也乐呵呵的。   二蛋在同村中没有什么同龄人,都是独自自己到处消遣打发时光。   整天就在村口玩泥巴。   陈大娘都怕自己的孙子太孤僻,此时见到二蛋和薛青相聊甚欢,淳朴的陈大娘和陈大伯都不禁感到高兴。   四人其乐融融,只有一人至始至终冷着面。   法海安静地坐着,就像一座冰封的雕像。   或许本来就习惯他冷着一张脸,连薛青都没注意到法海这边更低沉的气压,只继续和他们谈笑着。   陈大娘和陈大伯都是十分随性的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聊起天来也没有一点生疏。   不过陈大伯还是注意到了这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和尚,以为是否是他们忽视了这位僧人,于是他好心地搭讪。   “这位大师。”陈大伯没话找话。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陈大伯就说了一句很寻常的寒暄。   “大师是做些什么活计的?”   此言一出,看着法海身上穿着的袈裟和头上的戒印,另外三人跟着一起沉默了下来。   法海也顿了顿,还是答了:“一云游野僧。”   “哦~”陈大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实话刚出口他就感觉不对,还好不至于太尴尬。   陈大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继续扒饭。   而薛青则在陈大伯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不禁乐出了声。   尤其看到法海一下顿住的反应,让薛青更觉有趣。   在陈大伯低头扒饭的时候,薛青曲肘轻轻撞了撞法海。   亮晶晶的杏眼笑得像是两弯新月,让见者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变好。   饶是冷面和尚的凌厉凤眸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的坚固外表下的那一点柔软内里似乎只留给一个人。   薛青原本只是想打趣一下法海,但对上法海的目光,蓦地让他微红了脸。   他别开目光,询问陈大伯:“大伯,可否与我们说说和凤神祭祀相关的事?”   陈大伯乐意之至。   栖凤村原本并不叫栖凤村。   而栖凤这个名字本就来源于一个传说。   因为栖凤村村前村后都长着一大片的梧桐林。   凤凰本就是非梧桐不栖。   传说有鸾鸟现世,飞身至村头那棵最为高大的梧桐树上。   在葱郁的巨大树冠顶端,有一只神鸟停驻其上。   长长的尾羽垂下,每一根羽毛都流光溢彩。   令人惊叹的是,它的嘴中还衔着一块白玉。   虽然不大,但在阳光下和翎羽一起发着光。   村中的人听说有神迹显现,便争相从屋中跑出来观看。   但又怕惊扰了鸾鸟,只敢站在离着这棵树远一点的地方。   不消片刻,几乎全村人都到齐了。   感受到树下的动静,高立梧桐树顶的鸾鸟只歪了歪脑袋。   目光落到树下的人群中。   “飞下来了!”   伴随着人群中传来的掩饰不住的低声惊呼。   鸾鸟展翅,飞翔而下。   就像是一团华丽热烈的流火,就往人群这冲来。   以为自己要被攻击,村民们都尖叫着离开。   只有一名少女还停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   在即将碰到的时候鸾鸟放缓了速度,冲到了少女的怀中。   它将口中衔着的玉轻轻放在了少女的怀里。   放完了玉,鸾鸟高昂着头鸣叫了一声。   鸣声清脆,直击天明。   鸾鸟展翅而走。   因此便有了栖凤村这个流传已久的“鸾鸟赠玉”这个故事。   那次神迹显现过后,栖凤村便风调雨顺,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大家都认为是鸾鸟现世的福泽。   于是便将原来的村名改为如今的“栖凤村”,每五年举行一次祭祀凤神的庙会典礼,届时热闹非凡。   不过,自那次之后,鸾鸟便再也没有出现了。   “可能人家凤凰只是路过,你们倒还直接把村名给改了……啊!”   二蛋表示从小听这个传说听的他耳朵都要长茧了,他还想再说两句,但是还是被陈大伯拍在他脑袋上的无情铁掌给制止了。   “不懂别瞎说哈!”   陈大伯冷哼。   陈大娘早就对这爷孙俩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   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陈大娘眉眼和善,从五官轮廓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她一边为薛青和法海打上一碗她刚端来的酸梅汤,一边搭话道:“说来有缘,那日被鸾鸟赠玉的少女,就是我的母亲。” 第55章   二蛋闻言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虽然他已经听过许多次这传说,却从来没听祖母说过其中还有这段联系。   “那当时的那块玉呢?”   二蛋好奇地问。   薛青正好也有这个疑问,他接过陈大娘递给他的盛着酸梅汤的白瓷碗,道了声谢。   焦糖色的酸梅汤放置在白瓷碗之中,光是瞧着便十分可口沁人。   一口下去,酸甜的味道将一路而来所受的暑气都消去不少。   几人皆聚精会神地看着陈大娘,等着陈大娘继续往下说。   见他们都是如此好奇的反应,大娘哈哈一笑,喝了一口自己那碗酸梅汤。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陈大娘慢悠悠揭晓答案。   “弄丢了。”   “真的是弄丢了?”   连陈大爷都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虽然他早就得知陈大娘的母亲便是那位受到鸾鸟眷顾的少女,也知道那块所赠的玉之后不见了。   原本之前问起过陈大娘,但陈大娘也只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是弄丢不见,陈大伯便想当然的觉得陈大娘只是不想说明原因。   毕竟鸾鸟相赠的神物,怎么可能就这样弄丢了呢?   若说是被人偷了或者典当了,反而还可信些。   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弄丢了。   “在之后一次的凤神祭祀中,我的母亲依旧被选为凤女,随身带着玉石参加祭祀。”   “每到庙会祭典中,也有慕名而来的外乡人,整个栖凤村热闹非凡,一直到夜晚都灯火通明。”   “然而就是在那次的庙会祭典中,那块鸾鸟所赠的玉石不见了。   我母亲找寻了许久都未找到,只能作罢。   一直到她离世的时候,她还在懊悔那日为何没有仔细些,为何没有保护好那块鸾鸟相赠的玉石。”   陈大娘说到这,眉目中拢上一层淡淡的哀愁,想来她大约也会为那块遗失的玉石感到遗憾或可惜。   “我再说些关于祭祀的事情吧。”   虽然瞧着五大三粗,但陈大伯还是很快的察觉到陈大娘变化的情绪,他赶紧岔开话题。   话说这五年一次的凤神祭典,虽然栖凤村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子,但是筹备这难得一次的祭典都是十分用心。   经过时光变迁,凤神祭祀已经被大家当作了一场盛大的集会和祈福,鸾鸟再现已是奢望。   不过每年的祭典仪式都还是按照步骤和原来定下的规制仔细完成的。   在祭典那日,由六名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抬着步辇花车,从村的最里头一直走到村头那棵最为高大的梧桐树下,也就是当初那只鸾鸟停驻的那棵梧桐树。   而装饰的漂亮无比的步辇花车上则端坐着在前一天选中的“凤女”,身穿大红色的祭祀礼服,上面会用金线绣上百鸟朝凤的图案,头上也会戴上华丽的凤冠。   满头珠玉,在阳光下和礼服一起熠熠生辉。   在乘坐步辇前行时,夹道的村民和外乡人会朝步辇花车上抛洒花朵。   因为后来衍生出谁抛到步辇花车上的花朵越多所受到的凤神福泽也会更多这个说法,大家都会提前准备好各式各样的花朵,卖力抛洒上花车。   “到达那棵梧桐树下后,凤女还要在树下念上一些祈福之语。   这个仪式便就完成,之后便是散开各自游玩庙会了。”   听陈大伯说完,陈大娘跟着感叹道:“我们一直渴望神迹再现,可惜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鸾鸟赠玉真的变成了一个传说,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封于尘土,只有五年一度的祭祀才会将这传说再度提起,抹去上面的灰尘涂上华美绚丽的色彩重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那这凤女是如何选中的呢?”   听完陈大伯和陈大娘的讲述,薛青也开始期待起十日后的祭祀了。   届时必定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只是不知道那块鸾鸟所赠但是已经遗失的玉石与那块雕着鸾鸟的玉佩有无联系,他们与陈大娘陈大伯也是初识,薛青决定先不向他们问询自己身上那块鸾鸟玉佩的事。   还有当初曲有意曾说过,这块鸾鸟玉佩曾是某位已经殒落大能的贴身之物,而白府也是以陵墓为基底所构筑,也不知那位大能究竟是何方人物。   “在祭典的前一天,由翎羽亲自挑选。”   陈大娘解答。   原来那日鸾鸟出现之时,除了赠玉,还在离去的时候还留下了一根翎羽。   而那根翎羽也跟着一起保留下来,在挑选凤女的时候使用。   在祭典的前一天,会有人站在村中唯一的高楼之上,将手中的翎羽松开。   彼时轻若微尘的翎羽会飘转而下,往高楼下围着的人群落去。   翎羽落到了谁的身上,谁就是第二日的凤女。   “若是没有落到少女们的身上呢?”   薛青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听起来倒与抛绣球选亲有些相似,不过羽毛可比绣球轻多了。   “往些年是没有顾虑的,村子虽小的,但人却不少,每次庙会都热闹非凡。   只是最近栖凤村出去寻活计的人也越来越多,留在村中的人也渐渐少了。”   陈大伯说道,一张刻着岁月印痕但依旧充满淳朴善意的面上尽是对“凤神”的虔诚信仰。   “不过先不必忧心,到时候凤神自会有旨意。”   这样听来,这凤神祭祀仪式倒是十分值得期待。   “对了,之前说的借住的事……”   陈大娘开口提及。   让薛青手上正要放下白瓷碗的动作都停住了,他就那样双手端着碗,一双杏眼盯着陈大娘。   他前面被陈大伯所说的“鸾鸟赠玉”的传说吸引,若不是陈大娘再提起,他几乎就全然忘了“借住”这件事。   只是觉得陈大伯陈大娘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善,便下意识的认为他们也同意了他与法海的借住申请。   此时再仔细一想,陈大伯与陈大娘确实没有明确说过同意他们借住。   前面陈大伯听完他们的请求,也只是先让他们进了院子。   薛青还没完全预想若是被拒绝了会怎么办。   那他和法海必须再重新寻一个去处。   这样想着,那双漂亮的杏眼中还是透出了些无措来。   “是没有空房吗?没事的,我和哥哥也可以去问问其他人家的。”   明明陈大娘还没有说什么,但薛青就已经开口为陈大娘找好了理由。   他总是这样,明明被拒绝却还是会为其他人找借口。   或许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被拒绝。   但被这样一双眼注视着,陈大娘的心都要软了,更何况拒绝呢?   看着薛青假装平静但还是掩不住紧张和无措的神色,陈大娘朝着薛青安抚地笑了笑。   “别怕,并不是要拒绝你们借住的意思。”   陈大娘说,“不过屋舍简陋,只有一间空房,里头的床也较小。”   她看了一眼法海高大的体型。   “同时睡两个人有些拥挤,不知你们是否介意。若是太拥挤,老身也可以去帮你们问问邻里乡舍有无空房。”   话音刚落,那双杏眼就又亮了起来。   是出乎意料的惊喜,薛青松了口气。   他这才将手中一直端着的白瓷碗放下。   “没事的。”俊俏白玉面上漾开了一抹笑,“叨扰你们了。”   -   用完膳后,天色已经沉下来了。   乡村中点灯火的不多,所以看起来整个村也就笼在了黑沉沉的夜中。   薛青帮陈大娘洗完碗后回到院子,手上还湿着,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站在门口,瞥见正站在栅栏那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高大背影。   那人一动不动,似是在专心沉思。   坏心思顿起,薛青放轻步子,一步一步缓慢走到法海身后。   为了防止法海察觉,薛青还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薛青就将湿着的手掌贴上了法海的肩膀,在那上面留下了潮湿的不规则掌痕。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薛青弯起的眼尾藏的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得意。   薛青的嘴角才刚咧开,就和那偏过来的凤眸对上了。   前面还窃喜的笑僵在面上,如同老鼠见了猫。   薛青飞快的将已经用袈裟擦干的双手藏在身后,但那一双晶亮的眸中却是有恃无恐的无辜。   即使是黑沉的夜色也挡不住的眸光。   法海那一双凤眸的形状总是凌厉的。   平日他冷着一张脸,那凤眸却透出隐隐的威慑与正气来,似是能将一切的妖邪所诛灭。   可是在眼前的小妖面前,这一双凛然凤眼却收敛了所有锋芒,只如同春日里最和缓的一缕和风,将虽有都包容。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青背在身后抓在一起的细白手指止不住绞了绞。   “轻声。”   法海并不在意薛青留在他肩上的湿痕,只微微凑近了薛青,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薄唇前,示意薛青噤声。   他转过身,薛青才看到法海的右手握拳,像是在虚虚地笼着些什么。   这副架势让薛青也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的跟着认为法海的手中应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呀?”   耳边是温热的吐息。   悄悄的亲密耳语,似乎是害怕惊扰了什么,声音放的轻轻的。   却依旧如羽毛轻挠心尖。   痒痒的。   是薛青配合地踮起脚,凑在法海耳边问。   但法海没有回答他。   只是将手抬起,手指修长如玉,两人一起垂着头盯着。   他们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薛青的额头几乎要抵上法海的下巴。   好像只要法海微微一动,就可以在他额间的碎发上落下一吻。   可他却毫无所觉。   法海的手指缓缓松开。   一点微光从指缝间透出来,在夜晚的黑暗中格外明显。   随着逐渐张开的手掌,薛青看清了法海掌中的东西。   是两只萤火虫。   正在法海的手掌上发着光。   萤火虫的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孔。   薛青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两只萤火虫,生怕惊扰。   他在看萤火虫。   而法海正垂眸注视着他。   “他曾说过的,要送给我一掌星河。”   “我等了他许久。”   “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几句话蓦地闯进脑中。   毫无预兆,就这样出现在脑海中。   明明是全然陌生,但又似曾相识。   连语调都是令人熟悉的伤心。   无端让他心头升起一点莫名的难过来。   仿佛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薛青抬眼,撞上了那一双凤眸。   手掌中萤火虫遁逃,两点光团向上飞着。   游曳飞过法海的脸边。   照亮眉间的鲜红朱砂痣,在法海瞳中留下一瞬即逝的流光。   直到此时薛青才发觉他与法海此刻的距离如此近。   近到他几乎能从法海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而那双凤眸中只有他一人。 第56章   心跳蓦地失了一下节拍。   等看到法海面上的那一点错愕,薛青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拉开了与法海的距离。   薛青想要解释,但他张开了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好在法海并没有介意的样子,只是偏头去看那两只飞远了的萤火虫。   光团渐渐隐在黑夜中。   “它们受惊本不发光。”法海说道,“你来,它们就亮了。”   随着法海话音的落下,原本已经消失的光点再次从远处显现出来。   就像夜幕上的星子,离他们越来越近,而数量也越来越多。   在翅膀挥动之间,数不清的光点将法海和薛青包围。   他们就像在星河中一般。   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而他们在星河中相望。   -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咯。”   陈大伯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扇着自己的手中的蒲扇,面上是久远的怀念。   “腐草化萤,魂魄为萤。流萤是精血之转化,魂魄之所依。”   刚将空房收拾好的陈大娘走出房门,听到陈大伯的声音后接话道,“流萤现,重逢时。”   她的一头银发在泠泠的月光下流动着浅浅的光泽,刻着时光痕迹的脸上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与美丽。   陈大伯与陈大娘相视一笑。   “这两兄弟关系真好。”陈大伯摇着扇子感叹,“不过,看着不像亲兄弟啊……”   法海与薛青两人的长相截然不同,甚至连气质都天差地别。   若是说法海是千山孤刃上的冰雪,连一身佛衣袈裟都掩不住从骨中透出的冷与淡。   薛青则是万物回春复生时冒出的那一点翠芽间,光瞧着就嫩生生,透着不尽的生机与朝气。   “你这老头。”陈大娘笑了一声,“就不许人家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陈大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不敢对陈大娘的话提出异议,只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两声。   “二蛋那小兔崽子,整天就躲在屋里,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目光转到那还亮着微弱灯光的屋中,陈大伯皱着眉头道。   二蛋这些日子总是早早的就躲回了房中,与往常闹腾的样子有些不同。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陈大娘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管不住咯。”   陈大伯晃了晃头,摇着扇子进屋了。   而陈大娘还靠在门口,望着漫天的流萤,目光深远,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在法海的注视下,薛青总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自在。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当他察觉到法海在看他的时候,薛青就无法再像之前一样自在,他无法忽视这样的目光,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如同含羞草收拢叶子。   薛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又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或许是漫天流萤惹人醉。   若是要描述这种感觉,那所用的字眼必然有陌生的,心悸的,但也让他忍不住在意的。   让人想在这样的目光下蜷成一团,然后被珍重地捧入手中。   所以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薛青又一次像缩头乌龟一样选择了逃避。   “回房了回房了。”   薛青没有直视法海的目光,他只自言自语似的念了两声,便转身逃似的溜走。   只是一转头就看到正倚在门框上的陈大娘。   老人家弯着一双眼,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前面他和法海的动作都被看到了?   薛青的脸蓦地发热,他的脚步顿住了。   陈大娘给他指了指位置,“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朝陈大娘道了谢,薛青就又一溜烟的跑进了屋子。   只留下法海一人还驻留原地。   数不尽的萤火虫像是一场难得的初夏夜美梦。   像是专门为他们而来。   在星子似的光芒中法海伸手,有一只不怕人的萤火虫落在他指尖,翅膀微动。   但马上也跟着其他的萤火虫飞远了。   天地间又陷入了沉沉的暗。   法海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他收回手。   他还在原地立着,直到完全不见前面的萤火虫,再也看不到那点微芒,他才往屋中走去。   那间屋中已有亮光,如明灯指引着他的方向。   法海走进了屋。   这间屋子估计原来是由柴房改造而成,确实如陈大娘说的屋舍简陋,摆设也十分简单,甚至连桌椅都无。   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小板凳,小板凳上摆着昏暗的灯烛,但是收拾的十分整洁。   前面先进屋的人早就已经先一步躺在了床上。   才短短几下,薛青就将前面心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盖好了被子在床上躺好了。   此刻一见法海来了,他便坐起身。   于是法海就看着薛青一双杏眼弯弯,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快来!”   薛青热情地邀请。   听到薛青的话法海反而停住了脚步,他先转身将门关上了。   因为这屋本来就小,除了一张床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坐。   并且这一张小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确实有些小,不过薛青可以化作蛇形,这样便不会拥挤了。   所以薛青本想着等法海到床上后就直接变作蛇形,结果法海听到他的话只停住了脚步。   而薛青甚至还从法海那向来无波无澜的凤眸中看出了思索和挣扎的意味。   薛青:?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这下连薛青也一起疑惑了,他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到法海转身将房门关上,手贴到床沿上,一同到了床上。   看来前面没说错话,估计是这呆和尚一下没反应过来。   见法海上来,薛青松了口气。   他正要化作小青蛇盘起来,就看到法海俯身过来,靠近了他。   距离缩近,薛青能轻易闻到法海身上的气味。   除了这他再熟悉不过的檀木香,好像还有夏夜露水青草的味道。   还没等薛青仔细嗅闻,一只泛着热的大掌碰上了他的腰。   薛青:!   经过在山洞中的那几天几夜,他早就对法海无比熟悉。   因此哪怕是闭着眼,他也知道放在他腰间的就是法海的手。   但身体还是因为这突然的触碰下意识的一颤,差点就朝着本就距离咫尺之间的法海倒去。   怎么突然碰他的腰?   不符合这和尚平时的作风啊。   薛青含着嗔怒往上看,恰好对上法海沉沉的凤眸。   然而在薛青的目光下,法海的喉结滚了滚。   然后薛青就听见法海压着声音问:“想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听的薛青的耳朵酥麻,尾音还有一点微微的哑。   不过……   想了?   什么想了?!   薛青还懵着愣在原地,等放在腰间的手掌缓慢收拢,他才乍然反应过来。   俏生生的一张脸瞬间染上桃花颜色,将这张清丽的脸添上几分艳。   估计是之前薛青在发’情期的情状太过印象深刻,以至于如今法海误以为薛青又难受了。   猜到缘由的薛青红着脸,伸手抓住法海贴在他腰间的手,把法海的手扒了下来。   面对法海这一本正经的脸,薛青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之前发’情期的时候确实法海兢兢业业的当了许久的工具人。   不可否认,法海做的确实十分细心和尽责。   于是下一秒,面前含羞的清丽美人不见。   法海看着眼前突然消失的薛青,便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他将盖在床上的被褥掀开一块,果不其然,细长的小青蛇就埋在被褥底下。   被发现的小青蛇迅速地盘成几圈,蛇脑袋气鼓鼓地别过去,只把尾巴尖尖对着法海,一副扭头不想看到法海的样子。   气鼓鼓的也很可爱。   法海知道前面是自己唐突了,所以他凑近小青蛇。   “抱歉。”   温热的吐息撒在冰凉的蛇鳞上,小蛇一动不动,原本趴着的尾巴尖却晃了晃。   “原谅你了。”   法海听到青蛇小小声说道,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蛇的蛇脑袋往上翘着,鲜红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   若是薛青在此时回过头,就能看到向来冷凝的和尚微勾起唇角,凤眸也含着一点柔和的笑意。   高山冰雪融化成了一汪盈盈春水。   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   便枯木逢春。   放在小木凳上的微弱烛火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摇晃着。   最终还是熄灭,房内陷入了一片幽深的暗,但窗缝斜入的月光作着唯一的光。   向来漫漫长夜打坐的高僧此时安然躺在了这张狭窄简陋的小床上,眉间却是舒展而开的轻松。   小青蛇本来缩在一边,细长的身躯贴着墙壁。   若是此时房中有其他人,必定也发现不了这只像是细麻绳一样的小蛇。   小蛇静静贴了一会,感受到身边的和尚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入眠。   一直贴着的小蛇才有了动作,他悄悄挪过来,蛇脑袋贴在法海的肩头。   在檀木香中,他放松了身体。   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这样更安全点,法海一有动静他就能发现。   薛青给自己的行为解释。   然后继续把尾巴尖搭在了法海的手腕上。   小青蛇这才安心地睡着了。   而在他沉沉进入安心的睡眠的时候,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法海动了动。   一人一蛇贴的更近了。   万物都已沉入梦乡,只有在窗缝中的月亮,安静注视着这一切。   -   “咯咯咯——”“咯咯咯——”薛青是被这嘹亮的几声吵醒的。   什么东西这么吵闹?   小青蛇抬起脑袋,蛇脑袋因为还未完全褪尽的睡意晃了晃,差点又要倒到身边的法海身上。   也不知为何,法海居然还没醒。   头一次他起的比法海早。   薛青跌跌撞撞地溜下床,化作人形,从房门出了去。   院子中只有一只神气的大公鸡,而它也正是噪音的制造者,还在十分神气地踱着步,如同君主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菜园。   “都快起床!”   “哦我美丽的尾巴,在阳光下多么光彩照人!”   大公鸡随意地别过了身体,十分刻意地炫耀自己色彩鲜艳的尾羽。   看到出了房门的薛青,大公鸡高昂着脖子打招呼:“早安,愚蠢懒惰的虫儿!”   没等薛青回应,公鸡继续“咯咯咯”的叫着:“虽然你不够美丽帅气,起的也不够早,哎……别过来!”   大公鸡灵活的从薛青袭来的掌风中逃脱,差点就要展翅飞了起来,虽然也飞不了多高。   于是二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薛青蹲着和院子中的大公鸡正在激烈的辩论。   从公鸡“咯”个不停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这场辩论的激烈程度。   不过……   二蛋转头,发现法海也不知何时出的房门,也同样站在房门口注视着这一切。   他担忧地询问法海:“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法海:…… 第57章   薛青和这只大公鸡的争斗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而斗争的激烈是路过的村民都会停下观望的程度。   毕竟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和这只大公鸡吵得不可开交,着实不多见。   “这位郎君长得俊俏,怎的和这只公鸡吵起来了?”   “咱啥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呐。”   路过的村民扛着农具在栅栏外围观。   最后这场辩论以大公鸡被薛青抓住,毫不留情的被拔了几根鸡毛后鸡叫着逃走告终。   “喔喔喔——!你这心狠手辣的丑八怪!”   被薛青逼的潜能爆发的大公鸡扑腾到了院子的栅栏上才勉强躲避了薛青的“毒手。   “哦,我美丽可怜不幸的羽毛~”看到自己少了几根漂亮尾羽的尾巴,大公鸡的“喔喔”声都不复早上鸣叫时的那般高昂,围观群众甚至还能从它的鸡叫声中听到一点哭腔。   见薛青还要过来,大公鸡连忙尖叫一声,骂骂咧咧着飞似的逃走了。   看到大公鸡遁逃的狼狈背影,薛青露出了大仇得报的得逞笑意。   区区小鸡,不光早上扰蛇清梦,还敢口出狂言。   他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战利品”——从大公鸡身上薅下来的几根尾羽。   颜色鲜艳,在阳光下还会折射出光彩。   不得不说,这臭屁大公鸡的羽毛还是挺好看的。   薛青拍了拍手,扭头一看,正对上两个村民围观看热闹的笑脸。   他面上的表情僵住了。   啥时候来的人?   “小伙子,挺精神的啊!”   见薛青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个村民抢先叫好道。   “啊哈哈,谢谢。”   薛青扯开嘴角,有些尴尬地回应。   好在那两个村民只夸赞了薛青勇猛直率精神之类的词就扛着锄头离开了。   薛青紧绷着的脊背才慢慢松下来。   这也太尴尬了吧!   也不知那两位热心路人围观了多久,岂不是将他前面和大公鸡之间的战争都看了个全程?   一想到这,薛青的脸都要发热了。   现在事后回想起来,蹲在地上和大公鸡吵架,在路人视角眼里,估计怎么看怎么奇怪。   薛青痛苦地扶了一下额。   还好是两位不认识的村民,他们估计马上就会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吧。   脸上的热度还没褪去,薛青红着脸转过身,就又和法海和二蛋的目光对上了。   薛青:……   我死了算了!   薛青只觉得自己快要撅倒过去了。   其实若是二蛋和那两位村民看见了也还好,顶多就是觉得羞耻。   但是在法海面前这种简单的羞耻感就到达了羞愤欲绝的程度,尤其是察觉他那双漂亮凤眸中的一点点戏谑。   如果不放在现在,薛青必是要多瞧上几遍坚冰融化的场景。   那凌厉淡漠的凤眸一旦沾染上了其他情感,便瞬间消融了一直以来的距离感,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现在薛青只想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在法海面前丢脸的这个事实感到排斥。   就是不想让法海看笑话。   于是薛青整个人直接懵在原地,像个静止的木桩子。   但一张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几乎要红成了枝头最成熟的那颗水蜜桃。   一戳似乎就能流出甜甜的汁来。   二蛋咳了两声,察觉面前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就十分自觉地离开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只剩下薛青红着脸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他尴尬地低下头,不再去看法海,垂在身侧的衣服抓紧了衣服。   大脑当机的薛青直接选择当场放空。   见他这样子,法海的嘴角微扬起一点笑意。   他缓缓朝薛青走近。   这张脸上难得有着笑的模样,将这张本就无双的面容鲜活起来,俊美夺目。   低着头的薛青发现视野中出现的一双脚,他才抬起头。   在他发着呆的时候法海已经走到了眼前,看到近在咫尺的俊脸,薛青又当机了一瞬。   而后才反应过来。   救命,他怎么就这样看呆了!   更丢脸了。   已经丢脸丢的麻木的薛青直接破罐子破摔。   然后他选择伸出双手……   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   薛青:呜,没脸见人。   在双手捂住的漆黑中,薛青听到法海近在咫尺的声音:“吵赢了?”   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手掌慢慢张开一点缝,露出一双盈盈杏眼。   五颜六色的几根尾羽还被他抓在手里,看上去就像给自己头上戴了个羽毛装饰。   给人观感不是滑稽,反而是添了几分可爱的俏皮在里头。   与迎着风摇晃的羽毛尖不同的是薛青的反应。   他只是闷着声回答:“嗯。”   虽然用手捂着脸,但他忍不住去看法海。   法海目光真诚,他对薛青夸奖道:“很棒。”   他伸手,分别握住薛青的两只手腕,轻轻的将薛青挡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   怎么感觉把他当小朋友了?   听这法海似乎真心实意的夸赞,薛青在心里小声嘀咕。   但不可否认,听到法海这一句简单的夸奖,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脸上刚才褪下去的一点热意又漫了上来,这下他没有办法再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了,因为他的手还被法海握在手中。   刚刚在屋中呆了一会的二蛋估计了一下时间,终于又打开门走出来。   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二蛋的手还扶着门板,再次停住脚步。   自见面起一直高大冷漠的僧人微低着头,垂眼看着面前身着青衣的清丽美人,仿佛浑身上来的冷都收了起来。   似乎冷面僧人仅有的几分热都都给了眼前人。   而此时他们交相握着手,好像他们之间再也不能插进其他一人。   这两兄弟,关系也太好了吧?   就是怎么看起来感觉怪怪的。   不过……   他是不是又来的不是时候?   明明是三个人的画面,他却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宛若局外人的二蛋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准备打扰这对好兄弟相亲相爱,他默默转身,再次准备孤寂地回到自己的房中。   然而贴着门板的手一动,导致门板也跟着动了一下,老旧的木门板因着这下的动作发出“咯吱”的一声沉闷响声。   糟糕。   二蛋被迫停止撤退的脚步。   而院子中的两人因为这一声响才恍然惊觉似的回了神。   薛青被法海握着的手一抖,便往回收。   法海也就势松开了钳着薛青手腕的手。   “咳。”薛青假装无事地轻咳了一声。   眼珠左右转了转,他没话找话地说道:“这公鸡的羽毛还挺好看的。”   他给法海展示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公鸡羽毛,问法海:“它今天早上可真吵,你也被它吵醒了吗?”   这公鸡的嗓音,已经响亮到估计整个村都能听见。   其实法海醒的比薛青想象的要早,就是为何不起身,还一反常态的继续安躺在床铺之上,不过原因估计只有他清楚。   他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薛青,他只是顺着薛青的话点头:“嗯,多亏你了。”   “喔喔喔——不知感恩的人类!”   躲着的大公鸡发出愤怒的声音,被薛青瞪了一眼后再次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依旧是在场唯一局外人的二蛋:那我走?   “二蛋。”   这时薛青叫住了再一次准备转身就走的二蛋,“那棵鸾鸟所栖过的梧桐,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提前去看一看,没准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二蛋带薛青和法海去了村头那棵最高大的梧桐树下。   这棵梧桐树不愧为村中枝干最为高大枝叶最为繁茂的梧桐,似有凌天之意,粗大的树干似乎一个成年男人双手合抱都不能完全揽住。   而树冠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二蛋指着树枝延伸开的地方介绍:“这就是那日鸾鸟所停驻的地方。”   顺着二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薛青蓦地发现了一点迎风跃动的光点,就贴在那树上似的,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   薛青眯起了眼,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的眼花。   他偏头去看身边的法海,还不等自己开口询问,法海就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法海朝他点了点头,“那处有一根羽毛。”   光是看这毛色,也不像是普通羽毛。   “哎?”   二蛋惊呼一声。   原来是刚刚还在身边薛青,突然一言不合就开始爬树,整个人就像树袋熊一样扒拉着粗壮的梧桐树,一下一下往上爬着。   看着薛青努力爬树的场景,二蛋心中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青突然就开始爬树,但是感觉他是个实干之人。   而薛青一边爬树一边在心中悲伤地想,若是此时他可以化作蛇形就好了,那便可以直接轻松窜上去,哪像现在……   不过那树上的羽毛,必定不简单,可能还与那鸾鸟有关。   于是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薛青直接爬树上去,但是他一扒上去就开始后悔。   他还没有过爬树的经验,梧桐树的树皮偏光滑,所以需要他抱着树,像个虫子一样蠕动着上去。   哪怕是后悔但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薛青咬了下牙,继续勤勤恳恳的往上爬。   只是这梧桐树的树皮太光滑,薛青只在中间卡了一会,就有往下滑的趋势了。   察觉到身体在缓慢往下坠,他忍不住惊恐的往下看了一眼,就对上了树下法海看着他的眼神.他就站在下方,仰着头看着薛青,手臂微微张开,是一个下意识保护着的动作,似乎就算薛青落下来,也只会落到法海的怀中。   薛青读懂了法海的唇语。   他说:“别怕。”   很奇怪,薛青一颗有些慌乱的心因为这句话瞬间又安定了下来。   底下围观的二蛋在那嚷嚷:“行不行啊,要不还是我来爬吧!”   是男人,不能说不行!   二蛋的话反倒起了反作用,薛青往上爬的更快了。   终于,薛青登顶了。   前面在树下看到的那片小小的羽毛卡在缝隙之中,毛绒绒的羽毛随着风的吹动不断晃动着,羽毛顶端有着一点流光。   不同于鸟类的尾羽,这片羽毛倒像是腹部的羽毛。   估计还是那日的鸾鸟掉下的。   这鸾鸟整天到处掉羽毛,真的不会秃吗?   将羽毛收好,看到还在树下仰着头看过来的两人,薛青伸出抓着羽毛的手炫耀似的晃了晃。   “我拿到了!”   青衣少年脸上的笑要比此时悬在高空的暖阳还要热烈三分。   还没等到看到树下两人夸奖的目光,就看到两人脸色一变。   尤其是法海,长眉紧蹙,向来冷静的凤眸中有着紧张。   “小心!”   薛青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些危险,刚刚为了让下面的人看清他的羽毛,他不知不觉往外探出了大半身子,几乎要悬空在外头。   此时反应过来,薛青才不禁起了一点冷汗,他慢慢往后缩调整自己的姿势。   “啊!”   哪怕已经提起万分小心注意,但是这树顶枝干虬结错乱,薛青还是被一根延伸着的树枝绊倒,直直往下坠去。   手中将那根羽毛紧紧攥着,在往下坠的那一刻薛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又要丢人了。   可是与预想的迎接他的坚硬地面不同,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落到了一个充满檀木香味的怀抱中。   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搂上男人的脖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样用力。   薛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眼前是法海俊美的面孔。   下意识的放松。   而与此闪现念头是,原来曾经他害怕至极的人竟成为了如今让他心安的存在。   心脏还在激烈的跳着,不知是因为前头的惊险下坠,还是因为此时对上的凤眸。   “下次莫要莽撞了。”   法海轻声叹了口气,但抱着薛青的手却还紧着。   这语气,倒像是把他当小孩了。   可是这也确实是一次意外嘛。   若是下次,他定不会再这么丢脸地掉下来。   薛青在心中嘟嘟囔囔,但面上却像是知道自己犯错的猫,乖巧着。   经过之前发’情期,薛青都已经被法海抱来抱去抱习惯了。   所以此刻也并不觉法海抱着他有何不妥。   而且被法海这样抱在怀中,就像坐在一个又硬又软的靠椅中,这个“靠椅”就像是给薛青量身定制,专门打造的。   处处合着心意。   若是可以,就想干脆让法海这样把他抱回去算了。   腿还有些软着,薛青就干脆将头靠着法海的肩,十分坦然。   而向来寡言的和尚此时说了好几句话。   薛青垂着眸,一句句轻声应着。 第58章   最后是二蛋在一旁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薛青这才发现他待在法海的怀中似乎待得有点久。   而法海居然也没有提醒他下来的意思,就让他一直这样呆着。   还是薛青挣了挣,法海才有了动作,慢慢要将薛青放下来。   然而就是法海刚有动作的时候,面前忽的掉下一小团黄色的毛茸茸,直直砸到薛青的怀中。   薛青和落到他怀中的黄色小鸡似的对视。   这小鸟还是个小幼鸟,毛绒绒的一团,连小鸟爪都是偏粉的。   浑身上下都是鹅黄色的嫩绒毛,只有头顶还有几撮较长的偏红羽毛,只有这处与寻常的小鸡崽不大一样,其他都与普通的小鸡崽长得十分相似。   只见它一双漆黑的小眼珠就这么盯着薛青。   “啾?”   小鸟感受到薛青的目光,在薛青的肚子上跳了跳,歪着脑袋叫了一声。   声音清脆,叫声也娇娇的。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法海怀中还抱着薛青,而薛青也抱着怀里的小鸟,三个人面面相对。   最后薛青抱着小鸟从法海身上下来。   “这鸟……是什么鸟?”   薛青抬起手,看着在他手掌中蹦蹦跳跳的小黄鸟,疑惑问道。   “这就是只小□□。”   小黄鸟闻言却像是受到了侮辱,愤怒的在薛青的手掌中蹦了好几下,头顶的那撮红羽毛还抖了抖。   “啾啾啾啾啾!”   小黄鸟发出了愤怒的声音。   然而包括薛青在内都只能听见这一串充满感情的“啾啾”声,不过还是能感受到小黄鸟的不满之情。   薛青好奇的再次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只小黄鸟。   瞧着就是个幼崽,难道是从这梧桐树上的鸟巢掉下来的?   也不知道它妈妈会不会担心。   放低了手,薛青将这只小黄鸟放在了地上,还戳了戳小鸟的尾巴,表示它该回家了。   小黄鸟被薛青的手指怼的往前小跳了两步。   只是薛青刚站起身,那小黄鸟又扑腾着两只肉乎乎的小翅膀,艰难地飞到了脑袋上。   “啾——”成功飞到了薛青脑袋上的小黄鸟刨了刨薛青的头发,把薛青的脑袋当作巢安心地蹲下了。   薛青:……   “它很喜欢你。”   看着小鸟快乐的模样,法海说道。   一旁的二蛋则抱着双臂啧啧称奇:“这小鸡居然不怕人。”   “啾啾啾——!”   小鸟似懂人言,听到二蛋说的“小鸡”这个词,立马从岁月静好的蹲着模样变成了跳着脚的愤怒小鸟。   “行行行,不叫你小鸡了。”   被一声声鸟啼扰的耳朵疼的二蛋只得用双手捂住耳朵,向这只小鸟认输。   最后是薛青头上顶着一只小黄鸟,手中抓着羽毛,和法海还有二蛋一同回去了。   待他们回到院中的时候,陈大伯正在院里等着他们。   见到三人回来,陈大伯连忙叫住他们。   但陈大伯还没开口,二蛋就抢先一步说道:“我先回房了!”   说完就飞快的窜回到房中,房门“哐”的一声关上,动作迅速。   看着二蛋瞬间消失的身影,陈大伯吹胡子瞪眼,“这小子,一天天的就净在房间中瞎搞!”   “大伯,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眼见着陈大伯挥舞着手就要去敲二蛋的门,薛青赶紧问道。   前面陈大伯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他们说的样子。   被薛青这么一提醒,陈大伯才想起来差点就要被自己抛之脑后的正事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对,我差点又忘了!”   陈大伯从身上找出一封信,递给薛青。   “能帮忙帮我把这封信带到镇上吗?地址就写在上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   薛青没有拒绝。   本来就借住在陈大伯家,帮些忙也是应该的。   见薛青答应了,陈大伯瞧着高兴了许多,话也多说了几句。   “是我的友人,已经好久没联系了。听说今日镇子上还有夜市,你们可以逛了逛夜市再回来。”   “哎,青青头上什么时候多了只小鸡?叽叽叽——”陈大伯这才发现薛青头上的黄色身影,他瞧着这小黄鸟可爱,还在嘴中发出小鸡似的叫声逗它。   “啾!”   对于陈大伯的殷勤逗弄,小黄鸟显得很冷漠,它转过了身,用鸟屁屁对着陈大伯。   “哈哈,这还生气了。”陈大伯被逗笑,又和薛青说道,“这次麻烦你们了,需要我让隔壁王老头用牛车送你们去吗?”   他们一人一妖,用法术便能到达。   所以薛青表示他们自己能行,在陈大伯和他们说了镇上的方位后,两人和一鸟便携着信动身前往。   两人用着法力,很快就达到了镇上。   镇上显然比村中要繁华热闹许多,他们到达镇上时已经日头渐移,不过天还明堂堂的亮着。   因着人不生地不熟,薛青和法海拿着信封上的地址要问路才知道方向。   前头的的花楼屋檐上挂着数条红色的丝带,随着风的吹拂摆动着,十分抓人眼。   薛青不由的多看几眼。   然而就是这几眼,把在二楼倚着窗口的姑娘的注意力给吸引了。   她看着薛青勾起了唇,脸上瞬间多了几分与长相截然不同的媚意。   玉手纤纤,朝着楼下的薛青挥了挥手中的帕子。   这是……在和他打招呼?   还没等薛青反应过来,身边出现一双手揽上了他的肩,与此同时是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味。   “小公子~进来玩玩嘛~”刚从一个女子手中挣脱出来的薛青还没来得及看清这花楼门口的牌匾,就又被另一位女子抓住。   “别跑嘛,小公子~”声音撩人,像带着钩子。   薛青回头,是几位打扮张扬唇色艳丽的女子,就站在花楼前抓住薛青不放手。   面对着这一张张妖娆的面孔,薛青只觉得自己仿若进了全是妖精的盘丝洞。   还没经过此等架势的薛青呆住了,而几位女子见薛青这样的反应,笑得更欢了。   其中一人伸手勾了勾薛青的下巴,调笑道:“小公子定是还未尝过这极乐的滋味吧,奴家几个定让你尝尝这销魂蚀骨的滋味~”尾音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   而法海那边也同样被拉住了。   “大师要不要来试一试啊?”   女子扯住法海的僧袍,声音压得撩人。   她身边还有另一位女子,瞧着年纪更小些。   少女看了看法海的光脑袋,有些顾忌似的低声询问女子,“姐姐,他是个和尚呀。”   她记得,和尚都是洁身自好,坚决不破戒的。   那如今去拉这个和尚,岂不是白做功?   “嗨呀。”女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和出家人做这种事,不是更刺激吗?”   她嘴角的笑容更为放肆:“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法海:……   镇子也不大,这镇上来来往往的面孔她们早就见熟了。   因此几位女子一眼就认出了薛青和法海这两位是外乡人。   更何况两个如此俊俏的郎君,谁不想与之春风一度呢?   法海冷着脸,拂退了女子伸过来的手。   见这和尚面色冷硬,不像是能拉过来的主。   且明明只是个和尚,眉目间却不经意流出的威势着实令人胆寒。   这和尚,怪吓人的。   女子只得在心中骂上几声,收回手带着少女退开。   而法海脱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忽觉不对。   薛青应在他身后,怎的此时落下了这么多距离?   法海转过头,只见青衣少年郎正在莺莺燕燕的美人环顾之间艰难地挣扎,一张白玉似的脸红扑扑的,头顶的小黄鸟鹅黄色的羽毛似乎也要变粉了。   见法海回头,薛青忙朝着伸出手喊:“救我——”“啾啾——”小黄鸟扑了扑自己的小翅膀。   “哎呀,小郎君,叫你的朋友一起来玩嘛~”搂着薛青手臂的女子媚笑着用染着寇色的尖指甲戳了戳薛青的脸,柔软的脸肉因着力道凹下去一点。   正感慨着这小郎君的容貌着实夺目,比她们楼的花魁还要好看上几分,摸起来也滑滑的,女子还想伸手再摸一把,扯着的人就被一把拉走。   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是那个冷面的阎王似的和尚,紧紧握住这玉似的小公子的手腕。   本应是个光风霁月平和从容的高僧,不该有嗔不该有怒,而此时却像个压着怒的恶龙,守着独属于他一人的宝藏。   “啾——”头顶的小黄鸟发出终于得救的声音。   薛青抹了一把额间并不存在的汗,都没注意被法海还抓着他的手腕,只急忙朝法海道谢:“多谢你。”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前面的架势,若不是法海果断的将他拉出来,还不知他要在那拉扯多久。   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衣裳上都沾上了脂粉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薛青扯着自己的衣袖仔细嗅闻着。   见法海看过来,薛青还朝着他伸手,“你闻闻看,是不是沾上香味了?”   薛青还没有注意到法海此刻不同平时的状态,只觉得法海向来冷着的面孔更冷了。   想当然的以为法海是因为前面受到的纠缠而不乐意。   法海一双凤眸紧紧锁着薛青还未褪去红意的脸。   而薛青却毫无所觉这若有若无的危险,还睁着一双杏眼,伸着手,请求着眼前的男人嗅嗅他衣衫上的味道。   法海没有反应。   薛青的手臂在空中僵了几秒,而这只手的手腕还被法海握在掌中。   没有等到法海的配合,薛青的指尖蜷了蜷。   在薛青纠结着要不要收回手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先松开了握着薛青的手,而后微微俯身下来,向来刚直不折的身姿对着薛青弯下了一点腰。   挺拔的鼻子缓缓抵上了薛青的衣袖口,似在仔细嗅闻。   薛青一颤,手掌朝上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碰到了……   不知有意无意,法海的唇贴到了薛青露出的手腕内侧。   而薛青雪白的手腕上还有法海前面用掌禁锢出的红色的指印。   柔软温凉的唇就这样贴到了手腕上的红痕处。   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留下的痕迹。   若有若无的触碰。   有点奇怪。   在身体本能的战栗中,薛青垂着眼看着法海的动作。   薛青在努力克制着想要立马抽回手的冲动,在心中一遍遍的重复是他自己让法海帮忙闻闻的。   是他主动的。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僵住了。   低着头垂眼似乎在认真嗅闻的男人抬起眼,一双意味不明的凤眸直直地看过来。   带着明晃晃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薛青呼吸一窒。 第59章   这不像是法海的目光。   好在法海马上就直起了身,而前面那一瞬侵略性的目光只是薛青的错觉。   “似乎是沾上了点。”   法海说。   嗯?那脂粉味这么明显?   薛青的注意力很快被这句话转移。   他又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双秀眉蹙了起来。   “很淡,不重。”   见他这样,法海又补充了一句。   薛青皱着鼻子仔细闻了闻,再次确认了几遍,才将手放下。   “啾啾——”被他们忽略许久的小黄鸟不满地叫出声。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它。   没得到回应的小黄鸟还在薛青脑袋上跳了两下。   又被踩脑袋的薛青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将脑袋上的小黄鸟薅了下来。   小黄鸟很小只,薛青一只手就能包住。   此时这只活泼的小黄鸟终于在薛青的手中安分下来。   见薛青盯着他,还十分无辜地歪头。   “啾?”   仿佛对前面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所知。   对上小黄鸟圆润润的眼睛,薛青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很闹腾,可是它真的很可爱耶。   也不知这小黄鸟怎么就认定他了,赖着他不走。   而且奇怪的是,他着实看不出这小黄鸟是什么品种。   看着这小黄鸟应是极通人性的,但薛青却听不懂小黄鸟的“啾啾”声。   明明他都能听懂院子中的那只大公鸡的自恋之语。   手掌中的小黄鸟小小的一团,软软地缩在薛青手中,暖乎乎的。   似乎怕薛青丢下它,小黄鸟还紧张地歪着脑袋蹭了蹭薛青的手指。   碰着手指的黄色绒毛软软的。   罢了,小黄鸟愿意跟着他就跟着吧。   “这么会‘啾’,干脆就叫啾啾算了。”   薛青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黄鸟的脑袋。   包着小黄鸟的手指缓缓松开,敏锐察觉到薛青态度转变的小黄鸟在薛青的手掌上高兴的来回踱步。   而后扑棱着小翅膀,又慢腾腾地飞到薛青的脑袋上蹲下,仿佛真把薛青的脑袋当作鸟窝了。   成功蹲上脑袋的啾啾抒发感情,嘹亮地“啾”了一声。   薛青伸手再摸了一把头上的啾啾,被这小鸟的快乐感染,似乎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欢欣了不少。   他刚收回手,注意到法海看过来的目光。   “你要摸摸它吗?”   法海比薛青高上一个头,每次和法海说话时,薛青都要微抬着头看着他。   这自上而下的角度总会给凤眸添上几分压迫感,可法海看过来的眼神始终是平静中带着柔和的。   法海依言伸手,手掌抚上了啾啾。   前面还叫着正欢的啾啾此时在法海的掌下安静如鸡,不动如鹌鹑。   法海只轻轻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很可爱。”   他说。   薛青赞同地点头,掩去自己心中的一点异样。   只是前面法海在摸啾啾的时候,那碰着头的触感,就像……   法海在抚摸他的头一般。   薛青觉得自己最近变奇怪了。   以前的他并不会在意这种触碰,如今的他却因为这似有似无的不经意接触而心神不宁。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奇怪。   压下复杂的心情,薛青和法海继续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循着路。   陈大伯留的地址似乎是好多年前的老地址了。   这么多年过去,镇上一些建筑也都翻新或搬移。   问了许多人,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地方。   最后还是一位路过的老大爷表示自己知道这位置,愿意给他们带路,薛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有老大爷,薛青都快怀疑是不是陈大伯写错地址了。   “你们找这地方做什么?”   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佝偻着腰,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问薛青和法海。   薛青如实告诉老大爷,他们是帮人来送东西的。   “送东西?”   老大爷闻言疑惑地看了薛青一眼,“怎么会让你们两个外乡人来送东西?”   薛青也不解,为何这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法海是第一次来到此地的外乡人。   莫非是他们脑门上刻了“外乡人”三个大字不成?   在谈话中,渐渐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布满藤蔓的破败房屋。   “这地方早就不住人了。”   确实如老大爷说的那样,这间屋子看着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青苔藤蔓爬满了角落墙面,整间房屋像是掩上了重重的灰。   薛青再三比对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不可置信地发现,他们要找的地方确实是这里。   难道陈大伯的这位友人早就搬走了?   “已有十年有余。”   法海的手指碰了碰窗框上积着的灰尘,下了结论。   这间屋子十多年都没有住人了。   “大爷,您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去哪了吗?”   薛青询问年近古稀的老大爷。   但下一秒老大爷的话让薛青后背一凉。   “让你们送东西的人没告诉你们吗?”老大爷浑浊的眼中是疑惑,“这间屋子的主人……”   “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啊。”   去世了?   薛青愣住了,他抓住信的手指一紧。   这间屋子的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也就是说,陈大伯口中的老友早已不在世,那为何听陈大伯当时的语气中明明是相熟的故人,却连对方过世了都不知道,还在十多年后寄去一封信呢?   不过也有可能是陈大伯上了年纪,记错了地址。   想到这,薛青前面紧张提起的心有放下了一点。   待他回去,再去问问陈大伯。   一旁老大爷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神神叨叨地说道:“外乡人,赶紧回乡吧,别在此处多待。”   还没等薛青再细问,老大爷摆了摆手,回头自顾自地走了。   他前面说的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中。   “这城中,最近可不太平啊……”   城中不太平。   薛青正要上前再问几句,老大爷的步履加快,一下就消失在视野中。   “这幻境的时间,是在几十年前。”   法海出声。   确实瞧着建筑与服饰有些不一样,之前薛青还以为是地区不同所导致的习惯不同,没想到竟是因为这幻境的时间就被设置在了几十年前。   幻境是由创造者的执念或目的而构造,以所有法力维系。   而要想破此幻境,就要找清创作者的执念或目的。   虽然此时他们现在连这个幻境的创作者都不知道,不过为什么创作者要将幻境的时间滞留在几十年前呢?   薛青将手中没能送出去的书信妥帖收好,前面他们找路找了许久,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陈大伯的地址似乎写错了,但是陈大伯说今晚会有夜市这一点倒是没说错。   道路两旁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摆起了摊,灯火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来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他们就一同就陷入了热闹的一团。   头顶的啾啾被气氛感染,蹲在薛青的脑袋上响亮地“啾”了两声。   夜市居然这么早就开始了。   这几十年前的夜市,与之前薛青在钱塘所见的有人相差不多。   挂在路旁各式各样的花灯就像夜里盛放的亮着光的花树,喧嚣的人声响在耳边,他们好像一下被拉入到了烟火人间。   两人沿着路慢慢地走着,在人群穿梭之中,薛青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法海。   这个和尚始终安静着,像个沉默但十分令人有安全感的雕像。   真是不可思议。   薛青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他想。   没有想到,上一次的灯火夜市,他被法海压在巷子中,在男人的掌下压着颤抖,恐惧着自己会被眼前的人杀死。   而现在,这个曾经与他剑拔弩张的和尚,竟在此时与他成为了相依为命的存在。   还连那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   世事难料,不过如是。   “和尚。”薛青开口。   “那日的灯火夜市,你认出我是妖了吗?”   他问。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单纯,冲动,莽撞,还十分的自以为是。   限于穿越人的身份之中,明明自己的修为也就那么一点,却总妄想着改变什么。   薛青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脚步放慢,看着法海,等着法海的一个答案。   不过问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毕竟当时他和法海素不相识,法海又是这个性子,若是认出他是妖,怎么可能心软?   “我看不出。”法海回答。   看不出什么?是看不出他是否是妖吗?   在薛青疑惑地看向法海时,法海又出声了。   “你的身上有我的因果。”   “是我欠你的?”   毕竟在那之前法海就已经救他一次,因此他身上有法海的因果也不奇怪。   “不。”法海的回答出乎薛青的意料。   那双凤眸看过来,是干净清澈的坦诚。   “是我欠你的因果。”   身负佛骨,深得佛缘。   故偶能窥破因果机缘。   那日昏暗巷口,巷外是满街的灿烂明辉。   在他掌下是颤抖着的昳丽容颜。   那一双明亮的杏眸明明害怕极了,却还强装镇定地看着他。   此人的身上有妖气,有他的法力印记,还有……   还有他所看不清的不尽因果。   他们曾经在哪见过?   但是因果杂陈,他看不清。   或许那日明镜高台,他跪坐佛前诵经三千。   满殿神佛注视着他的悔诫。   似乎还在闭关的住持就在他的身边,痛训着他,质问着他。   为何一纵再纵,为何一错再错?   满殿神佛无言。   非心不问佛,问佛不非心。   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注1】   他询问自己的心。   而心说,一切尽是情不自禁。 第60章   薛青闻言愣住。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明明,明明应该是他欠的法海因果呀。   而且曾经那梦中的鬼判官振振有词,一字一句仔细叮嘱他要还清因果。   那么其间,到底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两人之间又归于一片沉默。   薛青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法海一同继续往前走着。   而啾啾完全没感受到此时底下薛青的心情,依旧看着路边一个个旋转着的灯兴奋地啾个不停,好像第一次见这场面似的。   感受着在自己脑袋上那蹦跳的小鸟爪,薛青都怕这傻鸟一下不注意会自己掉下来。   顺着河流走去,此时水面上已经漂浮着许多的花灯。   在岸边的人们将亮着的花灯一盏盏送入河流中,似乎都要将夜色给照亮。   再次看到这场景,薛青还是会被吸引。   他顶着啾啾蹲到了河边,河上的花灯一盏盏漂过,像盛着一个个绮丽而美好的梦,沿着河流向远方漂去。   水天相接的漆黑夜幕中,薛青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还有身边人的影子。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倒影中的和尚凤眼低垂,他在看着他。   下一秒,他似有所觉,凤眼抬起,透过水中倒影对上了薛青的眼。   薛青的心失了一拍。   就像水中的倒影活了过来,正在注视着薛青一般。   顺溜飘过来的一盏花灯恰好打断了这一幽若实质的注视,但微荡的水波在薛青心中晃了许久才停下。   “公子,来盏花灯吗?”   在河边摆着摊卖花灯的大娘拿着一盏花灯问道。   她看这位小公子已经在这蹲了许久,盯着那一个个花灯,想必是想要也放一盏的。   薛青看向大娘的手中,那是一盏莲花形的纸灯,暖橙色的灯光一层层透出来,好看极了。   确实如大娘所想,薛青确实也想放一盏,上一次在灯火夜市他就没有放成。   但是他还是摆摆手,实话告诉大娘他身上并没有带钱。   倒是头顶的啾啾激动地不得了,差点就要直接往花灯上扑过去,还是薛青动作飞快直接将这只小黄鸟一把按住。   看着薛青面上的神情,无端让人想到趴在门口看糖果却嘴上说着不喜欢的小孩。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心软。   “小公子长得俊俏,这花灯老身就赠予你了。”   不容薛青拒绝,大娘将手中的那个莲花花灯塞到了薛青的手中。   突然怀中多了前面心心念念的花灯,薛青直接当场懵了一秒。   竟然还有此等好事?   不过薛青刚和大娘道完谢,就听到大娘试探性的询问:“公子可有婚配?”   大娘对着他笑着十分和蔼,看着对他十分满意。   这熟悉的感觉……   薛青顿时明白过来,估计是大娘想给他介绍对象。   说实话,薛青从来没有真切设想过日后的伴侣会是什么模样。   曾经高中时期的他以为大概自己会和大部分的人一样,以后会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共度一生。   只是没想到之后发生的这一切都如此奇幻。   现在再让他想的话,他觉得还是不祸害人家小姑娘。   更何况,如今他的心,他自己也看不清。   但一定让他说一个,他脑中只能浮现出某和尚的冷硬面容。   估计是单身太久了,看着这个和尚都眉清目秀了。   薛青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婉拒了大娘的热情。   少年人本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前头眸中无端笼上一点愁云,但转瞬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大娘瞧着薛青的模样,表示自己懂了。   “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大娘也是个过来人,觉得薛青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咳。”薛青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不过他也就势用这个借口婉拒。   “嗯。”   又似乎怕被身边的人听到,薛青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薛青手中拿着大娘递给他的纸条和笔,在上头写着即将放入花灯的愿望。   他思考了几许,一手拖着纸条,一手拿笔。   “平安喜乐。”   “岁岁年年。”   一笔一划,写的无比专注认真。   只愿他与他所想要保护的人,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不过,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早知道让法海帮忙写了。   薛青将花灯送入河道。   闪着成暖色光的莲花花灯顺着河流流去。   虽然摇摇晃晃,但也在慢悠悠地前进。   薛青又蹲着看了一会,才站起身,准备问边上的法海是否该回去了。   此时的天已经全然暗下来。   但薛青转头,却没有发现这和尚的身影。   人呢?   他前面也没有发现法海在何时不见了。   心中下意识的泛起慌张,薛青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还是头顶的啾啾叫了一声才将他的神智唤回来。   “大娘。”薛青努力让自己镇定,“您有看到我的同伴吗?”   还没等大娘回复,薛青又补充道:“是一个和尚。”   “和尚?”虽然不懂薛青为何突然如此慌张,但大娘还是先出言安抚薛青,“他好像先走了,但老身没注意他往何处去。估计是有什么急事,过一会就会回来的。”   看来大娘也没有注意到法海什么时候走的。   薛青告别了大娘,准备自己去找找看。   “现在的年轻人……”   大娘看着薛青的背影感慨了一番。   薛青身边那位身姿出众的和尚她确实有印象,若不是他是出家人,她定也要问询一下是否有婚配。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与同伴关系都这么好,只分开一下就这么着急了?   她老咯,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   卖花灯的大娘摇了摇脑袋,继续朝行人吆喝着卖花灯。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的薛青看了看四周,有些茫然不知往何处走。   头顶的啾啾见薛青突然停下来,用鸟嘴戳了一下薛青的脑袋。   然后被薛青伸手薅了下来。   盯着薛青突然变严肃的表情,小黄鸟在薛青的手掌中无辜歪头。   “啾?”   “有看到和尚去哪了吗?”   薛青问,声音带上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   明明法海法力高强,也不会怎么样。   听完薛青的问题啾啾还完全不在状况中,一双圆圆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青。   见此,薛青只得再补充一句。   “就是那个没有头发的。”   “啾!”   啾啾这才懂了,伸出一只小翅膀,翅膀尖指了指一个方向。   “往那去了?”   薛青松开啾啾,看向桥那边的方向。   那是一座大拱桥,站在那上面可以看到比较高的风景。   他径直往那里走去,啾啾赶紧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薛青的肩上。   不知这镇上的人是不是都出来参加这夜市了,此时夜市上的人已经许多。   恰好这边的岸边有人开始表演杂技,行人都往这涌着。   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而薛青逆着人群往桥那头走去。   往前走了不知道几步,面前突然伸过一只手将他拦下。   起初薛青还以为是只是恰巧因为人太多碰到了,但他躲开后拦着他的那人还是不依不饶,薛青这才转过头仔细看来人。   是一个高大的蓝衣男子,明明看着身形只是个青年,但有着全然雪白的头发。   竟要比陈大娘的满头银丝还要白上几分。   他的面上戴着着一张恶鬼面具,透过面具,薛青只能勉强看清他的眼睛。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男子眼中全是浓烈的情绪,虽然貌似已经极力克制。   而这情绪中,似乎……   似乎有着很多的愧疚。   可是薛青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有事?”   薛青盯着面前的这人,压下眉间的一点将要失去的耐性。   他还正急着在找人呢。   而且很奇怪的是,对着这个陌生人,他竟下意识的觉得排斥。   “青青,和我回去吧。”   察觉到薛青怀疑的目光,男人的眸色似乎变得更难过了。   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但薛青不想和这个奇怪的人多做纠缠,或许名字只是巧合。   他现在有更着急的事要做。   “你认错人了。”   薛青扔下这一句,就越过白发男子往前走去。   还停在原地的白发男子伸手想要阻拦薛青,伸到一半的指尖颤了颤,看着薛青离开的背影,还是将手放下了。   而薛青并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桥中央。   在桥上的位置确实能看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人海茫茫,薛青利用法力一点一点搜寻着。   似心有所感,他偏过头,终于看到了那个他正在寻找的人。   隔着汹涌的人群,清隽的青衣少年与冷漠出尘的僧人相望。   似乎回到了那日灯火夜市的初见。   冷漠威严的僧人站立在桥面之上,就像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审判者,与桥下的他四目相对。   不过此时已全然倒转。   此刻是薛青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僧人。   而那双向来平淡的凤眸在与他相对时绽开一点温和的笑意。   他也在找他。   法海的手上拿着与他形象格外不符的一串浇着透明糖浆的冰糖葫芦。   “青青。”   法海叫他。   而在薛青看过来时,不染凡尘的僧人轻轻抬起右手上拿着的冰糖葫芦。   “给你的。”   他说。   向来一尘不染高坐于上的高僧此刻穿越汹涌人海,只为给薛青买上一串他最喜欢的糖葫芦。   不远处有烟花升上天空炸开,几乎要将天幕都照亮。   有一瞬间,薛青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怦然。   若是薛青看到此时自己的样子,必定又要羞耻地躲起来。   明亮的杏眸弯弯,眼皮上的小痣又看不到了。   眼尾是一点红色春意。   活脱脱一个少年怀春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读懂过亲密的爱的含义。   可此刻,薛青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情之所至,不过一瞬之间。   前刻还在慌张茫然,此时嘴角却已忍不住扬起。   在拥挤的人流中,薛青朝着法海逆行而去。   而法海也前行而来。   他们一点一点相互靠近。   最终抵达。   但当法海出现在他面前时,薛青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有啾啾为他们的“重逢”欢快地“啾”了两声。   “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压下自己的前刻还未平复的激动心跳,在“啾啾”声中,薛青朝着法海小小抱怨。   带着些别扭。   “抱歉。”   凤眸低垂,僧人认真地道歉。   他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薛青。   “谢谢。”   薛青朝着法海道了声谢,从法海手中接过这串糖葫芦。   手指不经意的相触让本就怀揣着别样心思正心虚着的薛青手一抖,眼见着糖葫芦差点就要从手中滑落,另一只大掌包了上来。   将串着山楂的竹签和雪白柔软的手掌一同包住。   “小心。”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青克制住面上的热意,点了点头。   哪怕此时法海已经松了手,前面被覆住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热度。   红红山楂上覆盖着撒着少许白芝麻的糖浆,在暖橙色的灯光下折射出可口剔透的光泽。   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薛青咬了一口。   估计是小贩的缘故,这串糖山楂里头的山楂偏酸了。   若是没有外头那一层糖衣,薛青的牙估计会被里头的山楂给酸倒。   薛青是个怕酸的人,可是此刻他却弯着眼,说道:“很甜。”   肩头的啾啾好奇的往前凑着鸟喙,似乎也想啄一口。   见法海一双眼一直看着,薛青伸了一下糖葫芦,问:“你要试一下吗?”   他的唇上沾上了透明的糖,光着瞧着便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甜意。   法海的原先看着薛青的眼神一顿,凤眸的眸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薛青的唇角,乌密如蝶翼的睫毛随着眼睑一同垂下,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薛青本就只是客套一下,见法海没有动作便也收回了手准备继续吃这串糖葫芦。   酸是酸了点,但也不能浪费粮食嘛。   他才刚准备将糖葫芦放入嘴中。   另一人的唇突然捷足先登。   原来是法海倾身而来,咬住了最顶端的那颗鲜红的糖山楂。   双眸相对的几秒似乎一切都放了慢动作。   这距离实在太近,鼻尖都差点撞上。   面前是放大的俊颜,而凤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薛青的眼,不紧不慢的将糖山楂咬下。   裸色的薄唇都被糖衣沾上光泽。   瞧着便……   便很好亲的样子。   直到法海拉开距离时薛青都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很甜。”   和尚说道。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薛青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脸都快熟的冒热气了。   他前面在乱想什么东西啊喂!   在薛青肩头等待已久的啾啾终于抓住机会,凑着过去在糖山楂上毫不客气地啄了一口。   “啾——”尝到味的啾啾被酸的在薛青的肩膀上止不住跳脚。   “啾啾啾!”   它朝薛青和法海两人抗议。   不是说好是甜的吗!   酸死鸟了啾——! 第61章   薛青和法海二人一同运功回了栖凤村。   不同于镇上的热闹场景,栖凤村已经陷入了一片安静的黑,沉入了香甜的睡眠。   陈大伯家也是,灯已经熄了。   看来信的事只能明早和陈大伯说了。   薛青这样想着,然而他刚走进院子,就见门口倚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这人是陈大娘,满头银发在月光下流转着光泽。   一见到薛青他们回来,陈大娘就往这边走过来。   看样子是在这里专门等候他们。   “大娘?”   薛青压低声音问。   “青青,我听说大伯今天让你们去镇上带信?”陈大娘问。   还没等薛青说关于信的事情,陈大娘又继续说道:“是不是这户人家的?”   陈大娘说了一个地址,正是那封信上所注明的地址。   薛青点头,将今天送信的事情告诉了陈大娘。   “是陈大伯写错地址了吗?”   听薛青这样问,陈大娘叹了口气,面色覆上忧伤的情绪。   “还望你们保密这件事。”   陈大娘娓娓道来。   原来陈大伯的友人早就离世,而陈大伯悲痛欲绝,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便一意相信友人还在世。   “他醒不过来也好,好歹有个念想。”陈大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看向薛青,“可以把信给老身吗?”   薛青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信递给了陈大娘。   陈大娘收好信,目光落到薛青肩头的小黄鸟身上。   小黄鸟貌似玩乐一番后此时累了,一路都蹲在薛青的肩膀上安静如鸡。   “哎?”陈大娘好奇,“怎的多了只小鸡?”   啾啾这次没有跳起来激动反驳,只默默转了个面,用鸟屁屁对着陈大娘。   没有再多说几句,陈大娘在叮嘱薛青和法海早些休息后,便也回屋了。   “你有没有觉得……?”   进屋后,薛青压低声音询问法海。   他们没有点灯,屋内藏着夜色,只有淡淡的月辉勉强照清彼此的轮廓。   “她想要隐瞒一些东西。”   法海在薛青耳边低低地说道。   他也随着薛青一同压低了声音,让本就低沉的嗓音更低了。   而这个房屋本就狭小,此时他们就像在抵着一起亲密耳语一般。   如今想明白自己心意的薛青只觉得这些原来他不在意的细节都变得惹眼了起来。   离得近的耳朵也因此泛起了热意,薛青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红了。   好在今晚夜色正浓,正巧藏住少年人的怦然心动。   “坐观其变吧。”薛青若无其事地说。   但只有他知道他此时有多么心虚。   明明很正常的事,却被他搞的像是他现在做在贼一样。   薛青假装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外头已经很黑了,快休息吧。”   说完后就先一步爬上了床。   他贴着墙,给法海留了位置。   法海依言如往常一样躺上了床,可一同躺在身边的薛青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化作蛇形。   床很狭窄,原本躺下一个成年男人也只是刚好。   所以此时哪怕薛青已经提前贴着墙靠着了,但当法海躺上来时,两人仍不可避免的身体触碰。   而接触着的肌肤在发着热。   夏夜安静。   薛青听见窗外的蝉鸣和远处池塘中的蛙叫。   还有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   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对一个同为男子的和尚产生这种情感呢?   更何况,这个和尚曾经还是他所惧怕的,可能将他诛灭杀死的人。   试图想要和他们一起睡觉的小黄鸟挤在他们的中间,挤着他们贴在一起的肩膀贴贴。   怕把这只小黄鸟压到,薛青伸手将还在满意蹭蹭的小黄鸟抓起来。   突然被抓住的啾啾:“啾?”   然后就被放到了床头。   法海似乎察觉出了薛青此时因为过近的距离而僵直的身体,他从床上坐起身,看样子要去地面上打坐。   发现法海意图的薛青立马转过身,伸手扯住法海的衣袖。   因为动作有些急,本就又是比较滑的面料,薛青的衣袖几乎快滑落到肩头,露出一节手臂。   在月光下,更像是玉做成的一般,白肉隐隐透出莹润的光。   连垂落在肩头的每根青丝都在流转着好看的光泽。   即使是清冷的月辉都会对美人格外温柔,轻柔的将黑发美人拢住。   明明面对的是向来冷硬的僧人,可抬起的那双秋水似的杏眸中全是清纯和依赖。   “别走。”月下的美人开口请求,柔软的唇瓣轻启,“和我一起。”   虽然面上不显,但一层层的羞意从薛青心底漫上来。   掩盖在被褥之下的圆润脚趾悄悄蜷起,另一只手攥住了床单,在上面留下明显的褶皱,显示着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干什么啊!!!   怎么就上手了!!!   薛青在心中疯狂唾弃自己,然而少年人的心动如点燃蔓延的山火,正是烈火汹涌的时候,怎能轻易遮掩?   忍住心中羞意,见法海还没有动作,薛青锲而不舍地又扯了扯手中抓着的法海衣袖,示意法海过来。   高大俊美的僧人顺着他的力道倒回到了床上。   重新容纳两个成年人的小床再次变得拥挤。   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两人都侧躺着。   法海背对着薛青。   哪怕在漆黑的夜中,他也能看清薛青的面容。   前面轻声的恳求就像撞在了心中。   寂夜无声,而两心相同。   两人就这样一同侧着,沉默了一会,法海听到薛青闷闷的声音。   “今天晚上不想变成蛇形。”   如同带着小小埋怨的撒娇。   他的声音轻轻,被压得低低的。   可是吐息却如此温热,就像靠在身后,烫到了皮肤。   “嗯。”   法海应声。   无论薛青说什么,法海总是会回应。   因为背对着的姿势,薛青只能看到眼前人宽阔的肩膀,小山一样的沉默伫立在那。   所以,他没看到因为他的话男人微动的喉结。   说完这句话薛青又不知说什么了。   心还在激烈着跃动。   因为心中这点隐秘的心思,薛青现在还无比清醒,毫无睡意。   而且……   哪怕是此时,他也还想再离法海近一点,可是光前面扯住法海的衣袖不让他走就已经花光了他积攒而久的全部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连窗外传来的蝉鸣和蛙声都变得安静。   而薛青的心跳声依旧未停歇。   在轻轻的呼吸中,薛青屏住自己的呼吸,他偷偷往前挪了一点又一点。   直到腿贴上了贴,手抵上了背,薛青才停住再往前的动作。   而仅仅这一点触碰,都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辗转难侧的薛青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只有被放到床头还锲而不舍跳回床上的啾啾挤在薛青脱下的外衫边。   感受到冰凉坚硬的玉佩,啾啾好奇地凑着鸟嘴戳了几下。   这一碰,玉佩就发出了荧荧的光,把小黄鸟吓得差点蹦到已经睡着的薛青面上。   直到那光慢慢消下来,啾啾才试探性地凑过来,再次戳了几下玉佩。   不过这一次玉佩没有再次发光,啾啾戳了几下自觉无趣,便躲起来去睡了。   薛青这一觉睡得很沉。   他确信自己又做梦了。   眼前是一片葱郁的竹林,一切都如此真实。   可是薛青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他正在竹林中的一条小道中,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后,薛青决定沿着小道往前走。   往前走了几步后,眼前的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是一个藏在林中的小院子。   看样子是被精心布置过的,除了菜圃,还专门开了几块地来种花。   在阳光下,一朵朵鲜艳的花长势喜人,被风吹得摇晃的花瓣就像在和薛青这个拜访者打着招呼。   院中还有一个秋千,一晃一晃的。   意识指引着薛青进入这个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院子,可是理智告诉薛青这样不请自来是不行的。   在薛青踌躇着是否要敲门之时,院中木屋的门蓦地开了。   从中走出一个少年人,身形纤细清隽,就像竹林的青竹一样修长挺直,且富含着朝气。   薛青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却无端让他觉得熟悉。   哪怕看不清少年的脸,薛青也能察觉到少年似乎此时心情不错,随着轻松的步伐而翩飞的衣摆彰显着他此刻的愉悦。   他给院中的菜和花都浇灌了水。   薛青试着和少年打招呼。   但是他发现,少年似乎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不死心的薛青试图敲一敲院口的栅栏引起注意,但是他的手刚碰到木桩,就直接穿了过去。   穿了过去?!   所以他现在是游魂状态吗?   他往前走一步,果然身体就直接穿过了栅栏,到了院内。   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现在是个阿飘形态的薛青走到少年的身边。   然而少年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沉下来。   少年看着停在栅栏上的一只黑鸟,冷漠说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黑鸟的声音粗哑。   “小主子,王和王后都在等你呢。快和属下一同回去吧,这个人是不会回来的。”   这个人?   这又是谁?   薛青竖起了耳朵,此时他仗着自己是游魂形态,光明正大地站在这一人一鸟的中间偷听他们的谈话。   “我要亲耳听到他与我说,我才信。”   少年转过身,只给那只黑鸟留下了一个决绝而坚定的背影。   “你请回吧。”   声音清冷。   黑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它就被一个透明的结界径直弹了出去。   “小主子!”   它被拦在结界外焦急地叫了几声,但少年宛若未闻,走到屋中关上了门。   将一切都隔绝在了门外。   黑鸟在门外等待许久,最终还是扑着翅膀离开了。   少年应也是妖,但具体的种类薛青感受不清。   薛青跟着少年走进屋内。   木屋虽小,但布置也很雅致,光是瞧着便知道屋主定也是个注重情调的人。   少年走进屋中后便在书桌前停下了。   桌上整齐地摆着笔墨纸砚一些书房用具,少年拿起桌上的几张写着字的宣纸。   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薛青却明显地感受到少年的心情低了下来,在看到手中的纸时,这一点低落的情绪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感。   似怀念,似期待。   他对着纸张,就像在对着谁说话。   “你答应过我的,在叶落之时就会归来。”   “我们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说要生生世世一起。”   少年看上去快要哭了。   “快回来吧。”   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伤心的哭腔。   让薛青的心都要一齐揪起来。   薛青在旁边靠近,去看少年手中拿着的纸张。   纸张上只写着很简单的四个字——“万事如意。”   字迹俊秀,有凌云游龙之意,隐约可见落笔人的不凡气度。   只是那“意”字的心字底却写的歪歪扭扭,如第一次学字的稚童所写,不像是与前几个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这“心”字虽然稚嫩,但也着实可爱,与前几个字奇异地相配。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看到这四个字,薛青仿若能真切感受到少年此时的心情。   少年在桌前站了许久。   在蔓延开的悲伤中,薛青试着拍上少年的肩。   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在薛青从无比真实的眩晕感中缓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到了院外。   院外的竹林清脆如初吗,只是院内的风景似乎不如从前了。   鲜艳朝气的花朵和绿油油的蔬菜消失不见,那块生机盎然的地似乎也已经荒废很久。   与前面不同,对于薛青来说明明只是转瞬之间,但整个院子笼上了截然不同的萧瑟气息。   还透着阴沉沉的死气。   薛青走进了屋内。   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原本布置的十分雅致的屋内此时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灰尘,角落甚至还遍布了蜘蛛网。   发生了什么?   而书桌前依旧如入定一般坐着一个人,趴在桌上,脸朝下埋着相叠的手臂中,就像一尊不动沉默的雕像。   原本鲜活张扬的人也如同这木屋一样,一同覆上了落败的气息。   若不是那一头尚有光泽的青丝垂落,身体也有随着吐息的起伏。   薛青都要以为这人死了。   只是连身上那件原本光华流转的衣裳都暗了下去。   像一朵已经枯萎却假装鲜活的花。   薛青伸手去触碰少年。   意外的是,这次薛青的手没有像之前一样径直穿过,他的手真切地碰上了少年的肩。   “你还好吗?”   薛青问。   感受到被触碰的少年动了动,像被乍然惊醒,在薛青的注视下,他缓缓直起背,转过了脸。   这次薛青终于看清了之前始终模糊的少年面容。   少年一双杏眸发着红,已经很久没闭眼休息,眼皮上的那颗小痣也黯淡着。   这赫然就是薛青自己的脸!   后背蓦地窜上凉意。   在天将明的熹光中,薛青睁开了眼。 第62章   二蛋最近较之前沉闷了许多。   “这小子,怎么一天天的都闷在屋里?”陈大伯絮絮叨叨。   薛青最近都难得看到二蛋的身影,不同于前几日爱出门玩闹,近日都躲在房中不出来。   陈大伯每每去叫二蛋出来,二蛋都以“外头太热了”为由拒绝。   而今日,即使到了用膳的时间,二蛋也没有踏出房门。   “你说说,哪有大小伙子怕热懒得出门的?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整天在外头掏鸟摸鱼呢!”   陈大伯饮了一口茶,嚷嚷着说道。   “我去帮他送饭吧。”   见这次用膳二蛋又未出现,薛青主动说道。   他起身去帮二蛋送饭。   来到二蛋的房门口,薛青在木门上敲了好几下,房间里头还没有动静。   “二蛋?”   薛青喊了两声,他才听到屋里头有了动静。   “咯吱——”老旧的木房门在薛青面前缓缓打开。   估计是屋内光线的原因,与外面的热烈阳光不同,里屋还是黑黢黢的暗。   透着阴嗖嗖的凉。   “二蛋?”   没有看到人,薛青朝屋里喊了两声。   明明房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但是薛青站在门口却看不到人影。   着实奇怪。   难道门是自己开的?   于是薛青又叫了一声。   “我在这。”   幽幽的声音在薛青面前响起,宛若鬼魅。   薛青:!   差点被吓到的薛青借着门外的光仔细往出声处,才发现二蛋原来就一直站在门口处,只是刚好被打开的木门所形成的阴影挡住了。   加上他皮肤本身就比较黑,导致他看起来几乎就与黑暗融为一体。   也不怪薛青直面了那么久还是没发现二蛋就在他面前。   薛青尴尬的将手中饭菜递给二蛋,“怎么不出去吃?”   二蛋没有立马回答,只伸手接过饭菜。   在二蛋手伸过来的瞬间,薛青看到一点反光从二蛋的手臂上闪过。   “你的手什么了?”   薛青问道。   他可以确认前面的反光并不是他的错觉。   “外头太热了。”   听到薛青的问题,二蛋只闷闷地回答了薛青的前一个问题。   见薛青似乎要往前仔细看,二蛋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很严实地挡了起来。   似乎不想让薛青看到什么。   “受伤了吗?”见二蛋这样子,薛青问道。   “没事。”   二蛋朝薛青道了声谢后,他就将房门关上了。   望着再次紧闭的房门,薛青愣了愣。   这小孩,怎么感觉怪怪的。   莫非是叛逆期到了?   也不对啊。   而且他前面看到的……   薛青仔细回想了一下。   像是鳞片的光泽。   可是二蛋的身上怎么可能长出鳞片呢?   或许,真的是他的错觉?   在思索中,薛青回到了桌上。   陈大伯还在端着碗嘟囔:“这小兔崽子,最近真是愈发奇怪了。”   “你和他计较什么。”陈大娘还是笑意晏晏,她没在意二蛋的奇怪行径,只偏过头对薛青法海二人说道,“今日下午就要举办凤女的挑选仪式,要去看看吗?”   薛青和法海还没说话,倒是在桌上踱步着的小黄鸟闻言先“啾啾啾”地叫了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嘿,这小鸡,还怪聪明的。”陈大伯新奇地看着这只小黄鸟的反应,将桌上的米往小黄鸟那推了推,“就是怎么不吃东西?”   小黄鸟的边上是一把大米,显然是陈大娘给小黄鸟准备的。   可是这小黄鸟似乎对这食物不是很满意,也可能是根本不饿,一粒米也未动。   哪怕陈大伯拿着米凑到小黄鸟的嘴边,啾啾也还是十分嫌弃地撇过头,然后高傲地跳开。   陈大伯不信邪,又用嘴发出逗鸟似的声音,“诱惑”着啾啾来吃米。   结果啾啾依旧十分高傲的不屑一顾,倒是隔壁鸡窝的大公鸡闻着声来了。   但是看到桌上的啾啾,大公鸡一副想来吃米但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薛青掩下笑意,这一打岔暂且冲淡了他心中对于二蛋的忧虑。   待薛青和法海来到凤女挑选现场时,在那棵最大梧桐树的下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树下的男女,无论年轻,无论年老,都在头上簪了几朵花。   瞧着尽是盎然的生机,面上也都是盈盈的笑意。   在栖凤村的这几天,薛青已经和村中村民都混了个面熟。   和陈大伯陈大娘一样,村民都是淳朴善良的人。   见薛青法海和陈大娘一起来了,他们都和薛青一行人热情打了招呼。   村中已经到处可见祭典即将来临的预兆,依稀可预见明日祭典时的隆重。   陈大娘也是用心梳洗过的,银发盘成的发髻上别着的是粉色娇艳花朵。   瞧着有种岁月沉淀的美。   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已经爬上了高大的梧桐树。   他的手中正持着一片华美的翎羽,在光线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看着下面的人群,壮汉将手中的翎羽举起,示意挑选仪式开始。   这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口中的聊天,现场变成了安静的一片。   所有人都仰着脸,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根漂亮的翎羽,期待着那根翎羽飘落而下。   连薛青脑袋上的啾啾都站直了,难得的安分。   阳光绚烂刺眼,但薛青也跟着人群一起抬头,阳光刺的他忍不住眯着眼。   蓦地一掌阴影遮住了日光炎炎。   与此一同而来的是宁静安神的檀木香味。   薛青抬眼看过去,是法海伸过手掌放在薛青的眉毛处,替薛青遮挡了刺眼的阳光。   肌肤微微贴到薛青的皮肤。   应该是今天的阳光太过热烈,薛青觉得自己的皮肤都一并热了起来。   若是以前,薛青一定会别扭地道谢然后用婉拒法海的好意,用自己的手挡光。   可是如今……   被笼在清凉阴影下的眼睫颤了颤。   他怀揣着自己心中隐秘的心思,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一点清凉。   并可耻的因此而愉悦的心脏乱跳。   就让他再沉浸一下吧。   一点点就好。   薛青不敢去看法海,因为阳光已将他的脸晒得微醺。   终于,在众人的屏息中,在树上的壮汉对准人群,松开了手中的羽毛。   村民们期待地伸长脖子,仰着脸,想要看清那根美丽的羽毛。   阳光下的翎羽宛若一道如实质的流光,飘转而下。   尽管阳光灿烂刺眼,但薛青也跟着一起向上看着。   在翎羽慢悠悠地飘下来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窜了出来。   感受到头顶突然轻一点的重量,薛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摸了个空。   啾啾呢?   他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法海,一偏头就对上法海的凤眼。   迎着法海的目光,薛青的眼睫下意识紧张地眨了眨。   看出了薛青的疑惑,法海伸出手指指了指。   正在此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而后传来纷纷议论。   “哪里来的小鸡?”   “现在的鸡这么小就会飞了吗?”   “不对啊它怎么朝翎羽那飞去了!”   恰好薛青顺着法海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突飞猛进的小黄鸟。   薛青:……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小黄鸟截住了那根翎羽。   然后慢悠悠地挥着两只肉肉的小翅膀,嘴中叼着翎羽朝着薛青飞来。   最终在薛青的脑袋上成功着陆。   感受到多双眼睛注视的小黄鸟非但不害怕,还骄傲地挺了挺嫩黄色的小胸脯,小爪子在薛青的脑袋上跺了跺。   这是把他的脑袋当展示台了吗?   一瞬间因为小黄鸟成为人群焦点的薛青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上都快要冒出青筋了。   在薛青准备伸手将这只嚣张的小黄鸟捉拿回来时,始终注视着这边的人群再次发出一阵惊呼。   还以为又发生什么事情,薛青动作停住。   只见那不同凡物的翎羽缓慢地从薛青的眼前落下来,薛青下意识的就用手接住。   流光溢彩的翎羽就这样躺在了薛青的双掌之中。   气氛凝滞住了。   “啾啾啾!”   见众人都呆滞,小黄鸟在薛青的脑袋上不满地发表讲话。   反应过来的薛青将啾啾一把捉下来。   这只调皮的小黄鸟,定要给它长点教训!   被狠狠戳了几下圆滚滚鸟屁屁的小黄鸟在薛青手中惨痛哀嚎:“啾啾啾!”   “把翎羽送还回去。”薛青和啾啾说道。   小黄鸟用黑眼睛瞅了瞅薛青,用脑袋蹭了蹭薛青的脸撒娇着想耍赖。   但发现薛青的表情严肃,它只能照办。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用鸟嘴又叼住翎羽,扑哧扑哧的把翎羽又送回到了壮汉手上。   这场意外才结束。   只是啾啾却因此不大高兴,耷拉着一张鸟脸蹲在薛青的肩膀上,充满了萧瑟的气息。   哪怕薛青用手指轻轻摸它的脑袋它也始终以鸟屁屁示人。   凤女挑选仪式又重新开始。   壮汉再次将翎羽在众人瞩目中松手放下。   这次没有小黄鸟的横插一脚,翎羽再次慢悠悠地飘转而下。   在即将落到人群中时,忽的袭来一阵风,将即将降落的翎羽再次吹动起来,往另一个方向飘过去。   于是薛青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翎羽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朝着自己飞来。   薛青还没来得及躲闪,那翎羽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挑选已成!”   还搭在梧桐树上的壮汉率先开口,嚎了这一嗓后就动身从梧桐树上下来。   人群也回过了神,一声声恭贺声朝着薛青涌过来。   薛青:?   他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到陈大娘在捂着嘴偷笑。   见薛青看过来,陈大娘放下捂着嘴的手,强掩住笑意说道:“青青啊,恭喜你成为凤女。”   等等!   凤女?!   “可我是男的啊……”   怀疑人生的薛青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   “不用在意。‘凤女’不过是一个称呼符号,既然你接住了翎羽,那么你就是被凤神选中的人。也就由你来担当这次祭祀的‘凤女’。”   见薛青还是没缓过来的表情,陈大娘拍了拍薛青的肩安抚道:“不难的,祭祀仪式很快就能完成。”   小黄鸟啾啾这下又重新快乐起来,在薛青的脑袋上趾高气扬地点头赞同。   而那边前面在树上的壮汉也已经下来,走到了薛青的面前。   他朝着薛青憨厚地笑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   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若是同乡人,按这公子优越的相貌,他定是过目不忘才对。   没想到,这次凤神会选中一位外乡人,这还是栖凤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陈大娘向壮汉介绍了薛青和法海。   壮汉早也就注意到薛青身边这位高大沉默的僧人。   虽然一言不发的安静站在薛青身侧,但那一双凤眸始终注视着身边人。   仿若无声的将这位少年护于自己身侧。   壮汉慑于这僧人的周身气度,没有轻易搭话,只是和薛青说道:“公子既然被凤神选中,那明日且跟着我们参加祭祀事宜。”   壮汉又和薛青说了一些祭祀相关的事情,这祭祀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直到在回去的路上,薛青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宛若梦中。   这凤女的挑选,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   “若是你不愿意。”身边的法海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便回拒了他们。”   听到法海的话,薛青愣了一下,他转过头。   那双凤眸正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沉溺其中。   法海看出了他前面的一瞬迟疑。   “我不想你做你不乐意的事。”   面前的僧人微垂下头,一双眼直视着他。   那双眼中尽是清澈的坦诚,倒映着的只有一览无余的他。   其他人用任何理由告诉他让他来担当“凤女”一职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可是只有和尚一人,他只关心他高不高兴,乐不乐意。   薛青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奇怪地跳了。 第63章   今年的祭祀将由外乡人担任“凤女”一职的消息很快在村中传开了。   连未出现在凤女挑选仪式的陈大伯都知晓了这个消息,早早的就在院中为薛青设下了庆贺酒。   于是薛青一回到小院,就看到陈大伯端着酒杯欢迎他。   “青青啊,你与凤神有缘!”   陈大伯的面上尽是洋洋的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大伯自己被翎羽选中了。   薛青肩头的啾啾也十分嘹亮地“啾”了几声,表达自己的高兴。   在前面的一番思虑过后,薛青最终还是决定担起这一职,在这村中住了几天,薛青也清楚村中人对凤神的情感和崇敬。   哪怕时间已经久远,村中人仍然对凤神怀着最虔诚的信仰。   而今日翎羽的选择虽然几经波折,但最终也确实落到了薛青的身上。   栖凤村从来没有在翎羽成功选择后再次重选的先例。   并且栖凤村民风淳朴,村民所认为的“凤女”本就不拘泥于性别和年龄。   前也有八十老妪满头银丝,头戴凤冠,满头珠玉,身着华丽的礼服端坐在隆重的花车之上。   飞花漫天,红绸满街。   凤神钟爱它的信徒,从来无关其他。   更何况,他和法海这两个外乡人在陈大伯家中叨扰这么多日,他们本就对他有恩。   薛青接过陈大伯为他准备的酒杯,还未凑近便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被选为‘凤女’的有福之人,在我们这,是要喝上一杯庆贺酒的~”这时,陈大娘也回到了院子中,看到薛青正端着酒,便笑着解释了一句。   他们真情实感的为薛青能参与凤神祭祀这一件事而高兴。   “青青不会还未饮过酒吧!”   陈大伯不可置信地问。   他见薛青手持着酒杯不动,面色踌躇,便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这个年岁的男娃娃,谁不是轻易就能饮上个几盅烈酒的!   闻言薛青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在陈大伯炯炯的目光下,一张脸羞窘的冒出点红意。   他似乎……确实没有怎么饮过酒。   还记得儿时的他好奇长辈手中的那些酒饮,都会被长辈以“小孩喝酒智商会变低”的话给打发。   一来二往,这句话便如同箴言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   也不知这话有无科学道理,但在薛青心中还是潜移默化地认同了这句话。   而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年,他也不过恰好十八岁。   之前在灵隐寺那壶桂花酿可以说是薛青的初次饮酒体验了。   只不过当时他饮醉了之后,醉醺醺的他竟直接从屋中跑出去寻法海,还掉到了寒潭中。   想到这,薛青忍不住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法海。   法海显然也想到了,他迎着薛青偷偷摸摸的目光,弯了弯眼。   从眼角流淌出温和的笑意来。   像是老鼠见到了猫,薛青迅速撇过头,躲过法海的眼神。   怎么每次偷看法海都会被抓住!   薛青腹诽。   “若是饮不惯,莫勉强自己,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发现薛青犹豫,陈大娘很贴心地开口。   不过陈大伯的面上还是难掩失望。   薛青不忍就这样拂了陈大伯的好意,况且这一酒杯也小巧的一杯,杯中酒色澄黄清澈。就是酒味有些浓烈,光是闻着便有些晕。   他的酒量应该也没有那么差吧?   薛青这样想着,便端起酒杯。   离的近时那酒味更加重了。   他皱着鼻子,一狠心,便将一酒杯的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辛辣,比先前薛青在灵隐寺饮过的桂花酿要烈多了。   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火烧一般,他被酒液呛的咳了两声。   身后立马抚上一只大掌,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   呛得眼角绯红的美人抬眼看向身边的僧人,逐渐漫上红意的面上是盎然的春意与风情,自成一片美丽风景。   看到薛青饮了酒的模样,陈大伯被薛青的反应逗到,他乐呵呵地解释,“这酒有驱虫辟邪之效,难得才饮上一杯。”   “青青看样子酒量不行呀~”薛青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已经差到这种地步,明明他觉得自己理智尚在,但头确实已经开始晕了。   “是男人,不能说……不行!”   薛青伸出一根手指,在陈大伯面前晃动了一下。   但发现眼前的手指似乎出现了重影。   薛青:?   他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但是这一甩头让他更加头晕目眩,连身子都被直接带着转了一圈。   脚步踉跄了几下,薛青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檀木香味的怀抱。   但这胸膛坚硬,他手下意识的抓住这人的衣襟,有人虚虚拢了一下他的背,帮助他稳住身子。   薛青抬眼,红痣凤眸的僧人也正垂着眸看他。   大概他是真醉了。   薛青这样想。   抓着法海衣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攥的更紧了。   他正想要晕乎乎的靠上去,但双腿突然泛起更加难熬的热意来。   甚至还带上了灼烧似的疼痛,让薛青差点猝不及防的直直跪下来。   好在始终虚拢在他腰侧的手及时箍住了他的腰。   “我的腿……”薛青咬了咬唇。   疼痛让他的眸中恢复了一点清明,想到前面陈大伯说的这酒又驱虫辟邪之效,薛青心中浮上了不好的预感。   他看向在边上已经懵了的陈大伯,颤着声问:“大伯,这酒……是什么酒?”   陈大伯也没想到薛青喝完这一小杯酒的反应这么大,听到薛青这样问,他茫然地回答:“只是雄黄酒呀。”   看到薛青的面色瞬间变了,陈大伯更慌张了。   “这酒怎么了?是不能喝……吗?”   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几乎要融化,克制不住的要化作原形。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在陈大伯和陈大娘面前变出蛇尾巴了!   可是他现在完全寸步难行。   被酒意浸的迟钝脑子一时难以转过弯来,薛青还在急着,自己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一声,为了保持平衡,薛青伸手攀上了法海的脖子。   法海竟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啾啾!?”   差点被甩下来的啾啾赶紧扑腾着翅膀追上去。   冷漠安静的高大僧人怀抱着酒意迷醉的青衣少年。   薛青身量高挑纤细,如今在法海的怀中显得更小了,缩在法海的怀中。   感受到怀中人在发颤,法海腾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薛青的头发作安抚。   法海朝目瞪口呆还没在状态的陈大伯颔首:“他醉了,我先带他回屋。”   法海抱着还在怀中皱着脸的薛青回屋。   房门被关上,而还在努力扑腾追赶的小黄鸟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啾啾啾!——”小黄鸟差点就要撞上紧闭的房门。   还在原地的陈大伯愣愣地看着他们回屋关上了门,顿了三四秒,转过头看向一直在边上安静围观的陈大娘。   “青青这么快就醉成这样了?”陈大伯愧疚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早知道应该再斟少一点。”   “我去给他们拿点醒酒汤。”   陈大伯说着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就被陈大娘叫住。   “你别去打扰青青休息。”陈大娘指了指外头,“马上就要来商讨祭祀的事情了,你得先做准备。”   “啊呀,我都快忘了这一茬,瞧我这记性!”   陈大伯再次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就赶紧去忙活准备了。   到屋中后,法海将薛青放在床铺上。   但薛青的手仍紧紧搂着法海的脖颈,不肯下来。   就像一株攀援而上的花,柔软轻盈的不可思议。   但看似柔弱的茎却紧紧锁住,不肯让攀着的人移动半分。   于是薛青又重新回到了法海的腿上。   “痛……”   薛青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只不住地低哼。   他的腿还在发着热,胀痛着,薛青想要干脆就这样化作蛇形,可是他的法力也跟着一同混乱。   更何况他现在酒意与痛意搅着脑子,更让他混沌不清了。   “腿疼?”   肩被人搂着,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抚上薛青的腿。   “嗯。”   薛青小声地应着,任由自己把脸埋进男人的胸膛中,鼻尖抵着肌肉。   温热的呼吸喷洒。   檀木香的味道很好闻。   或许是饮酒的缘故,薛青的行为都大胆了许多。   要是在平时,别说让他就这样躺和尚怀里了,连和法海对上目光都要让他别扭上一段时间。   如今酒意上头,加上痛意,薛青晕着脑袋不管今夕何夕,只想躲着,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是一点。   他知道自己醉了。   可是那又怎样?   就让他再多醉一会吧。   薛青埋的更紧了。   法海试探性地运功用法术缓解薛青的腿部的不适,但才刚凝聚起一点法力,薛青的腿在他的怀中颤的更厉害了,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也紧着。   “疼。”   埋在他怀中的人闷闷出声,压低的声音隐隐透出一点哭腔。   可怜极了。   法海只得停下法力,只用手轻轻地碰着薛青的腿,薛青这才好受了一些。   下一秒,薛青屈着的双腿不见,同时随之出现的,是一条碧绿的巨大蛇尾。   像是离了水的美人鱼,只是鱼尾变成了蛇尾。   不同于薛青的无害面孔,覆盖着碧色的蛇尾巨大而充满力量。   仿佛只要轻轻一缩紧,便能轻易绞死猛兽。   在透进来的日光下,密密麻麻的蛇鳞流转着瑰丽而绚烂的光华,就像是古老神秘的梦,透露着美丽却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可此时这条蛇尾却慢慢圈上了身侧的男人。   华丽危险的碧色蛇尾勾缠着身着袈裟的冷漠僧人。   僧人面如冷玉,额间红痣鲜红如血,怀中却抱着眼尾殷红的杏眸美人。   他被蛇尾缠身,却甘之如饴。 第64章   “叩叩——”   门外响起敲门声。   此时薛青已经感觉好多了,清醒也恢复大半。   只是雄黄酒确实对蛇类的影响很大,他仅仅才饮了一小杯的酒,但此刻酒劲还在,他的蛇尾巴也还一直收不回去。   因着酒精的影响,薛青觉得自己整个人软趴趴的没有力气,只想没骨头似的靠着。   所以薛青就这样放任自己倚在法海的怀中,因为前面磨和蹭的动作让身上原本齐整的青色衣衫凌乱许多。   衣襟微微松开,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如发着莹润微光的白脂美玉,好看的夺人眼球。   随意披散而下的青丝还有眼角还没褪尽的胭脂红意,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看到眼前的画面,定是要误会些什么。   听屋内还没有动静,外头的人出声了。   “是我,祖父让我来给你们送东西。”   少年人青涩的嗓音,是二蛋在门外。   听到声音的薛青还缩在法海怀中,抓着法海僧袍的手紧了紧。   他的尾巴还没变回去呢。   慌乱紧张的杏眸下意识地看向法海,仿若眼前的人是他此刻的依靠与支柱。   而凤眸也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只稍稍对上,薛青心中的不安便奇异的渐渐平静下来。   在手臂上蛇尾的缠绕中,法海腾出一只手拉过被他们一同压着的被褥,盖住薛青腰部以下的部位,遮掩住了大部分的蛇尾。   “别怕。”   “叩叩叩——”敲门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先前更为急促。   可以听出门外的人已经有些不耐了。   “我去开门。”   法海在薛青耳边低声说道。   他尝试挣开缚着他的蛇尾,但感受到法海动作的薛青忍不住收缩蛇尾,反而将法海缠的更紧了。   “唔。”   薛青难受地哼了一声。   他有些急。   蛇尾不受控制了……   “它不听我的话。”   他的尾音颤着,未尽的恼意被自己压回了嗓中。   一双好看的秀眉蹙了起来,面上少有的露出了孩子似的生气。   仿若与自己的尾巴置气一样。   饮了雄黄酒之后强制化作的蛇尾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只保留着身为蛇类最为原始的本能和冲动。   说是不受控制,其实也可以说此刻的蛇尾反应着薛青心中最渴望和真实的反应。   在此时的薛青看来,不明白蛇尾怎么自己就缠上了法海的身子,怎么就紧紧勾着和尚不肯松开。   但他却也清楚自己心中是想要搂着这位玉面和尚的脖子,严丝合缝地贴住和尚的胸膛,再将自己整个人塞进和尚的怀中才好。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之前心中隐秘的渴望终于找到了缘由。   只是此时的蛇尾更为胆大包天。   然而蛇尾所作所为,只不过反映着此时薛青心中的渴望罢了。   而薛青却不知这其中关窍,只皱着一双眉,盯着放肆的“不知羞”的蛇尾,嘴中小声哼哼着朝法海抱怨着自己的蛇尾巴怎么不听话了。   像个被自己尾巴欺负了来告状的小孩。   “一下便来。”   法海垂下头,轻哄。   薛青的额头就这样恰好抵上了法海的下巴,紧贴着的肌肤让薛青舒服的又蹭了蹭。   之前在山洞那几日,薛青以为他所渴求的那些,他所做出的那些行为,不过是发.情期导致的而已。   可是如今发.情期已过,他的心依旧像缺了一个口子,饮鸩止渴一般若即若离的触碰根本无法填补。   反而随着日子的推移,这个未被填满的空缺越来越大了。   是发.情期的后遗症吗?   偷偷注视法海垂在身侧的手掌,克制住自己触碰冲动的薛青曾经这样疑惑。   稍小一点的手掌顺着衣料的弧度往下,摩挲过被僧袍包裹住的有力手臂,青葱似的手指张开,指节还带着一点肉色的粉,贴上了僧人的大掌。   手指缓慢被另一人的指尖插.入。   没有缘由,没有请求同意,就这样缓慢而又强势地蹭了进来,而来人却朦胧着一双杏眼,缩在男人的怀中无辜。   而被侵.犯的手掌却如主人一般沉默不动,任凭其为所欲为。   直至十指紧扣。   不是发.情期的后遗症,他早该明白的。   薛青想。   深碧色的蛇尾尖如藤蔓一样攀援而上,轻轻触碰僧人紧闭着的裸色薄唇。   只是喜欢罢了。   喜欢是冲动的,无法克制的,哪怕垂着眼也能从眼中透出来的。   那法海呢?   梵音诵经,佛香绕身的高僧,会不顾一切和他共坠下潜吗?   门外的二蛋还在等着,催命一般的敲着门。法海不得不又朝着怀中人低哄了几句,缠着他的蛇尾才勉强松开。   只是在法海走下床榻之时,尾巴尖依旧不舍地勾了一下法海的手腕。   法海将薛青的尾巴藏在被褥之下,乌发青衣的美人安静地躺着,闭着的双眸和白里透红的皮肤,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确保薛青的尾巴已经遮挡严密,法海还施了一个障眼法以防万一。   二蛋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   这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久了还不来开门。   外头很热,二蛋的脸已经被热的沉了下来。   和以往不同,他的小臂上缠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绷带,就像受伤了一般。   二蛋躲在檐下阴影中,手中还端着醒酒汤。   他在腹诽,再数几秒不开门,他二蛋可就要离开了。   终于,面前紧闭着的门开了。   二蛋赶紧将手中的一碗汤递给法海,他抬头正要说话,看到面前的僧人时愣了一下。   无关其他,只是此时的法海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向来整齐的僧袍乱了些,而且…   而且他的脖颈上似乎还有某种…勒痕?   不是薛青醉了吗,莫非是薛青发酒疯了?   “这是祖父让我给你们送过来的。”二蛋心中好奇,一边说一边透过房门之间不大的缝隙往里看了看,“听说他醉了。”   床榻上的薛青安静地躺着,面上还有薄薄一层雾似的红。   瞧着正睡的恬静香甜。   “多谢。”   法海朝二蛋道了一声谢,正欲将门关上。   然而即将关上的门板被人挡住了。   二蛋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眸晶亮,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瞥了一眼在躺在床上如同睡美人一样安静的薛青。   “他是不是已经酒醒了?”   和薛青不一样,二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和薛青不一样,他已经算是酒场老手了。   他一看薛青此时的模样,便敏锐地看出薛青应该酒醒的差不多了。   再加上前面听陈大伯偶然提的一嘴,说今日薛青喝的酒只有小小一杯,不知怎的就醉了。   那么这和尚是被薛青装醉欺负了?   本以为能看到法海吃惊或是其他的神情,但面前的僧人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仿佛这句话与他无关似的,或者说,在他心中根本轻如微尘,不值一提。   下一秒,僧人凛冽的凤眸抬起,眉间的红痣始终鲜艳如一滴血在这玉一样的面孔上。   被这眼神攫住,二蛋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   “多谢。”   法海淡淡地说道。   那双凤眸又垂下,仿佛前面的气势只是二蛋的一瞬错觉。   面前的僧人又恢复到庄严宝相,不变喜怒的神佛模样。   二蛋曾经跟着陈大娘去过几次佛寺礼佛祈福,寺中佛像从来皆是眉目低垂,无喜无怒。   手若拈花,面容慈悲地俯视面前匍匐跪拜的众人。   “祖母,为何佛从来不直视我们?”   二蛋问陈大娘,声音稚嫩。   在缭绕的烛火中,陈大娘跪拜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   “因为佛的眼中有世人。”   陈大娘这样和二蛋说。   法海与二蛋原先在寺中见到的僧人不同,那些僧人面容和善,言语之间皆有柔和的禅意。   而面前的这位高大僧人确实冷面威严的模样,却与寺中的佛像十足十的像,似乎是金漆塑的身,冷冰冰,连那一双凤眸都是一样始终垂着的。   这双眼中也容着世人吗?   面前的房门在二蛋眼前关上了。   老房子的门已经陈旧,法海离的急了些,没有将门完全贴上,还留了一条细细的门缝。   还停在原地的二蛋可以隐隐窥见门内景象。   躺在床上薛青原来并没有睡着。   法海才刚走到床沿,那双玉做的手臂便揽了上来,亲密地贴着。   原先还冷着面的高大僧人此刻低着头很耐心的与乌发白肤的少年低低哄了几句什么,似乎是让他喝几口手中的解酒汤。   但少年似乎并不领情,那红红的唇只往下撇了一点,冷硬的僧人就妥协了。   将手中的解酒汤放到了一边,趁着法海转身的空隙,少年直起身,如乳燕投林一般的搂住僧人的腰。   无比亲密。   二蛋蓦然懂了法海前面的话的意思,虽然“多谢”,但薛青酒醉与否对他无关紧要。   不过两个成年男人有必要贴这么紧吗?若是薛青醉了还好说,可是他不是没怎么醉嘛…   二蛋正想着,他看到薛青抵在法海胸膛上的雪白侧脸是惹眼的红意,不知是未褪尽的酒意,抑或是其他。   但是,二蛋的眼神顿住了。   那被褥底下动着的……   不似人腿。   二蛋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巨大的惊惧,但是他的眼神却像黏住了的似的无法挪开。   就像个被石化的雕像。   而下一秒那双全然不似前头温柔的凤眸转过来,直直看向门外的“窥探者”,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哐”的一声,眼前露出一点缝的房门一下被关实了。   二蛋这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细密黏腻的冷汗。   热风一吹,二蛋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冷汗津津。   他站在原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转头发现蹲在地上孤独的小黄鸟。   “你看到前面的那个了吗?”   二蛋问在地上孤单踱步的小黄鸟。   他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啾啾啾啾!”   小黄鸟没有听懂二蛋的意思,只是愤怒地啾着,控诉着法海薛青二人的行径。   它前面试图顺着法海打开门的缝隙挤进屋里去,结果因为它圆滚滚的小身子实在有点胖,加上房门卡的很牢固,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两个无情无义的人!   “跟着我走吧,带你去玩好玩的。”   二蛋蹲下身,伸出手掌邀请小黄鸟。   看着眼前的展开的手掌,啾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被二蛋口中“好玩的”给吸引。   最终还是它踌躇着迈着小爪子,跳上了二蛋的手掌。   手上托着一团绒绒的黄毛团,温暖的触感让二蛋惊惶着的心平定下来两人许多。   二蛋站起身。   他想到前面看到的东西,被褥底下起伏的弧度就像某种危险的动物。   二蛋心中惴惴,他捧着小黄鸟,脚下生风,赶紧离开了。 第65章   凤神祭典开始的这日,整个栖凤村按照祭祀的习俗,在村中的长街上都挂满了鲜艳的红绸。   配以金色的装饰和夜晚会亮起的美丽花灯。   若要说相似的,这一片片红艳艳的倒真的有点像村中人办的嫁娶喜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以村中人的说法,这凤神祭祀本就是一样的喜庆事,便是有些相似又何妨。   “这就是我要穿的礼服?”   薛青看着眼前的大红色的祭祀礼服,不可置信的再次询问身边的陈大娘。   祭祀礼服确实如之前陈大伯说的那般华丽夺目,用的是极好的丝绸布料,触手是冰凉的丝滑,礼服染的也是纯正红色。   在礼服上有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上头的鸾鸟衔玉摆首,头顶一根较长的羽毛就像一顶炫目的冠冕,而长长的翎羽在身后流畅地飞扬摆动。   裙摆上各种类的鸟都昂着首追寻,其间还绣上了一片片金色的梧桐树叶。   整个图案呈现出惟妙惟肖的美感,鸾鸟生动,宛若下一秒就会展翅飞出。   “这是请了镇上最好的绣娘绣的。”陈大娘的指尖轻轻触了触祭祀礼服上的绣花图案,但只轻轻停了一下就收回了手,语气中尽是感慨,“一针一线,倾注了无数心血。”   从各项的准备来看,小小的栖凤村确实是花了大功夫和心血的,以此也可以见栖凤村对凤神祭典的祭祀程度。   陈大娘将礼服放置在薛青怀中,轻轻推了推薛青的肩,“快去屋中换上吧,妆娘还在等着呢。”   “还要上妆?”   薛青刚迈开的脚步顿住了,他偏过头看向正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的陈大娘,杏眸微睁。   “先去换上吧。”   没有正面回答薛青的问题,陈大娘只是再催了催,只是眼中流露出几丝打趣来。   薛青无奈地点头,但是还是无法忽视掉边上人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在边上一脸凝重地盯了他许久的二蛋。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薛青只知道昨天二蛋有来他们房门口送解酒汤,但他当时赖在床上耍酒疯,并未真切见到二蛋。   而今日是凤神祭典,二蛋也难得出了房门。   只是他看起来和往常不大一样,二蛋一直躲在陈大娘身后沉默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观察模样。   听到薛青的问题,二蛋摇了摇头,往后又退了几步。   怎么好像他是洪水猛兽似的?   薛青无奈地抱着衣服,走向里屋先将礼服换上。   他关上房门,将这件礼服展开,不知怎的,如今仔细看才发觉一些不对来。   虽然这礼服确实美丽珍贵,但与薛青印象中的那些嫁衣的模样实在有些想象,还是新娘穿的那种。   估计栖凤村确实没有男子担任“凤女”的先例,所以这件礼服的腰部也习惯地收的很窄。   薛青盯着紧窄的礼服腰部,动作顿了一顿。   他真能塞进去吗?   罢了,薛青将前面的顾虑抛之脑后。   先试试吧,而且就算是这礼服女式的又如何?   古人有云,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果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薛青默默抹了一把脸。   想到曾经在无双说“穿习惯了就好了”的那时,他还惊恐万分无法理解。   没想到,果然还是当时的他太年轻了。   如今的薛青无所畏惧,他毫不在意地脱下外衣,正要将这件礼服换上,却在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圆润的小黑眼睛。   薛青:……   他穿衣的动作停下了。   “啾?”   被薛青脱下的外衣盖住小黄鸟从衣服堆中钻出脑袋,无辜地盯着薛青。   仿佛不知道薛青怎么不动了。   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进来的?   昨天啾啾因为自己被薛青和法海关在门外的这件事生了薛青法海两人好大的气。   跟着二蛋十分有“离家出走”的架势。   然而直到近天黑时薛青才想起这只被自己抛到脑后的小黄鸟,这才赶紧出门去寻。   最后还是询问二蛋,他和法海两人才在鸡窝找到了成功混入鸡群的小黄鸟。   彼时小黄鸟已经在鸡窝称霸,在薛青和法海赶到之时,这只小小一团的毛绒绒正杵着两只鸟爪站在大公鸡的背上。   它正神气无比地指挥着那只曾经在薛青手下落败的大公鸡东走西走,而那只大公鸡也全然不见往日的骄傲模样,十分恭敬地听凭小黄鸟指挥。   “啾啾啾啾!”   敏锐地发现站在鸡窝外的薛青和法海两人,小黄鸟生气的从大公鸡背上跳下。   转身就迈着爪子朝着背向薛青和法海两人离去。   哪怕最后薛青温柔哄了炸毛团许久,用手掌捧着小黄鸟回了房间,啾啾也没有消气,始终以圆滚滚的鸟屁屁示人。   昨日薛青的蛇尾等到雄黄酒的酒劲完全消退才得以完全收回,那时薛青才慢慢从法海的怀中退出来。   等到他离开法海怀中之时,薛青的身上已经全是淡淡的檀木香,压过了他原先身上的酒味。   若有人靠近闻了闻,必能一下发现薛青和法海定是厮磨了许久。   此时想到与法海亲昵的触碰和昨日自己丢人的表现,薛青的耳根忍不住热了一点。   他也不想那样的,薛青为自己找借口。   都是蛇尾巴先动的手。   是蛇尾巴把和尚牢牢地绑在那,不肯让和尚离开自己半步。   只是……   薛青默默叹了口气。   察觉自己心意之后,薛青总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往日那些他觉得正常的接触,都让他此时感到真切不自在来。   时时提醒自己心中的那些小心思。   他只敢紧紧将自己缩到壳中,将这点隐秘的爱恋连同柔软的蚌肉一起关在坚硬的外壳内,仿佛害怕别人识破似的。   自己怎么那么怂啊?   薛青在心中默默唾弃自己。   只是,并不是完全因为他不敢主动。   世人皆道灵隐寺高僧法海,身怀佛骨,深有佛缘,又得练纯阳功法,木石之心,至精至纯。   若潜心以修,必得大道,飞升入境。   他本应该是明镜高台之上不惹尘埃不染世俗的佛子。   而不是因自己这单方面的心思所困。   礼服上的鸾鸟图案在窗外斜入进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绚丽的金光,宛若下一秒就要飞跃而出。   薛青的手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鸾鸟衔着玉的鸟喙,柔软的指尖传来的是有些坚硬的金线触感。   下一秒,嫩黄色的鸟嘴戳上了鸾鸟图案,它用自己的小脑袋顶了顶薛青的手指。   小黄鸟就这样站在鸾鸟图案上,头顶那根长长的红色羽毛神气地竖着。   法海为了帮他度过发.情期,已经破了戒。   有法海这样一个朋友已经是出乎意料,幸之又幸,他又怎能用自己萌生的这种爱意,将这样的高僧再次拖下水呢?   薛青默默叹了口气。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孤单一人,认识了这么多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薛青这边伤春感秋完,终于继续换上礼服。   正要再褪下雪白的里衣,薛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转过头。   果然,那一团毛茸茸的鹅黄色小身影正安静地站在礼服上,鼓起的小翅膀就像叉着腰,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盯着薛青。   差点又忘了这只鸟了。   被这炯炯的难以忽视的目光盯着,薛青总觉得不自在,他放在衣襟的手顿住。   “啾啾?”   被抓起的啾啾疑惑地叫了两声。   它没等到薛青回答,房门打开,这只小黄鸟就被放到一直在门外等待的法海手上。   正要挣扎着从冷冰冰的和尚手中飞回到薛青身上的啾啾就看着眼前的房门被薛青关上了。   啾!   震惊的小黑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无情紧闭的房门几秒,默默转过脑袋。   在那双凤眸的注视下,小黄鸟不敢扑腾,安静如鸡。   这衣服因为是礼服的缘故,较平常衣物更为隆重繁琐,里三层外三层的。   还未穿过这种礼服的薛青花了一点时间分辨不同衣物应该穿的位置。   好不容易将里面的红衣穿好,但是看着手中的腰带,薛青又犯了难。   这个腰带与平日里所用的腰带不一样,是要从后头扣上的,这腰带像是与他作对似的。   薛青自顾自的捣鼓了许久还未将这个腰带扣好,反倒自己的额头上折腾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他无奈作罢,只得又朝门外寻求帮助。   法海此刻伫立在房门外,安分的过了头的小黄鸟安静地蹲在法海肩头,瞧着岁月静好,不见平时在薛青身上闹腾的模样。   而高大的僧人就像一个忠诚而又坚定的守卫,仿佛房门之后藏着他需要守护的什么珍贵的宝藏似的。   “咯吱——”久闭的木门缓慢打开一个缝,从中探出一张清丽的少年面孔,隐约可见瘦削的脖颈,在阳光下就像雪一样的白。   “和尚。”那双杏眸看向沉默的僧人,“可以帮我系一下腰带吗?”   眼眸中是真诚的恳求。   “嗯。”   法海点头,他的手将小黄鸟放在地上。   在小黄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容地按上木制的门板,进了屋。   蹲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黄鸟看着面前再次禁闭的房门,“啾?”   见法海将门关上,薛青将手中红绸似的腰带递给法海,然后从容地转过身,将自己的背对着法海。   少年的背纤薄挺直。   为了方便法海帮忙系腰带,薛青还特地用手将自己及腰的长发撩到前头,几缕没顾到的碎发随意地散着。   因为还未系上腰带的缘故,他的上衣显得有些松垮,不经意露出领口处一点肌肤。   薛青看着另一人拿着腰带的手绕到他的腰前,将红绸覆上薛青的腰。   他能感受到法海就在他的身后,来自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向来无法忽略,近到仿若只要他微微后退一小步,便能抵到和尚的胸膛似的。   虽然他看不到法海的样子,却已经能够想象出法海此时的模样。   定是微微垂着头,凤眸专注地看着,而他挺直的鼻尖就贴在薛青的脸侧,若有若无的触碰。   因为薛青能清晰感受到法海的吐息,温热的,轻轻的。   就像喷洒在他的心上。   他的后颈都要敏感地冒出疙瘩了。   轻缓的吐息将薛青的心跳也带得快速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缠在腰间的红绸慢慢收紧,便轻易拢出一截细腰来,仿若不盈一握。   红绸在他的腰间绕了几圈,而后再次收紧。   就像套上了锁链。   不知法海怎么了,手中收紧的力度蓦地加大,薛青只觉得这一下让自己的腰勒的有些紧。   都快喘不过气,一时让他想起来欧式的那种束腰来。   “嗯……”   薛青忍不住闷哼一声,他偏过头去看身后的法海。   “太紧了。”   他抱怨。   低垂着眸的僧人面不改色,低低地说了声“抱歉”,掩饰自己前面的一瞬出神,便将腰带扯得更松了一点。   终于得以喘气的薛青道:“差不多了。”   感受到法海他的身后用红绸绑了一个结,他和法海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开。   “多谢。”   薛青缓下乱蹦的心跳,转身朝法海道谢。   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心脏都要出问题了。   而顺着未被关紧门缝中挤进来的啾啾蹦到床上,试图叼起那件最为华美,刺绣最为繁复的礼服外衣。   无奈它的身子太小,反倒将自己翻了个底朝天。   注意到啾啾动作的薛青哭笑不得,看样子这只小鸟是在催他快些穿上这件。   此时穿好了里衣,这件外袍穿起来就轻松多了。   啾啾又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法海的肩头。   穿好外袍的薛青感受来自另一人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脖颈,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是是法海的手,他帮薛青撩出被外袍压住的头发。   薛青转过身,站在法海肩头的小黄鸟停下动作,小黑眼睛一时看直了。   乌发白肤的美人身着红衣,正红色更衬得他肤白胜雪,夺人眼眸。   含着秋水的晶亮杏眸和随意披散的乌黑青丝为这张本就昳丽的容颜添上几分惹人爱的怜意。   嫣红的唇瓣和眼角不知何时悄然泛起的红意与红衣两相映衬。   他美的像一位等待出嫁新娘。 第66章   栖凤村请来的妆娘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   她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打开,站在房门口身着祭祀礼服的薛青,一双久经岁月的眼也不禁亮了亮。   妆娘忍不住偏过头去问边上的陈大娘,“这真的是位公子?”   早听说这次担任“凤女”的是位来自外乡的公子,此刻不是她不相信,只是这位……   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为人上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用“漂亮”形容一位男子。   只是,除了这个词,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语了。   “我们青青长得就是如此好看。”   今日陈大娘的头上还如昨日一样戴上了娇艳的花苞,听到妆娘这样说,便乐呵呵地笑开。   妆娘的手很巧,三下两下便将薛青散落下来的黑发细细挽好。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薛青的面孔,红衣照人,那唇瓣本就是红着的。   “看样子都不用上妆。”   妆娘打趣道。   不用上妆便就已经如此动人。   端坐着的薛青却将这句趣话当真了,他高兴地抬起脸问这位妆娘,一双眼中是天真的期待。   “真的吗?”   他本也不习惯在脸上涂抹上这些胭脂之类的东西,若是不用上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薛青作势就要起身。   “哎?!等等!”   妆娘眼疾手快的将薛青又按回到座位上。   “还是要涂一点的,若真的不施粉黛,那可真是对凤神的不敬。”   听妆娘这样说,薛青也只好坐好,任其摆布。   “这就对了嘛。”   看到薛青这安分乖巧的模样,妆娘的面上笑开了花。   她的手在薛青这张俊俏的面上涂抹起来。   妆娘一边捯饬薛青的脸一边感慨,这小公子的皮肤也真不错。   她在镇上给人化了这么多年的妆,还头一次碰到这仙人似的公子。   不过有这样优越的底子在,确实不用在薛青的脸上妆饰过多,过浓的妆容反而会压住这张脸原本天然的美。   因此妆娘只给薛青浅浅地点上一点唇脂,让薛青的唇色更为殷红。   在薛青的眼尾和眼下用红色的朱砂勾上几笔画痕,就像凤鸟展翅而飞的羽翼,再用闪亮的金粉在上面浅浅扫上一层。   哪怕此刻不在阳光之下,薛青的眼边也已经可以看见星河似的闪耀的光。   妆容完成后,听到妆娘提醒的薛青终于得以睁开为了方便妆娘上妆而始终闭着的眼睛。   然后他愣住了。   昏黄铜镜中是一张美人面。   哪怕铜镜模糊,也依稀从中可以看到他眼角处粼粼的微光,红色的朱砂飞扬,将原本收敛柔和的美瞬间勾的一同凌厉飞扬起来。   充满了侵略性。   确实是他的脸,只是,又不大像他。   见薛青自己都看呆了,妆娘笑了两下,拿起放在桌上满是珠玉的华贵凤冠。   “再将这凤冠戴上,就大功告成咯。”   妆娘将这顶凤冠戴上了薛青的脑袋。   凤冠的正面是一只展翅的凤凰,用金丝细细缠绕而成的翅膀往两侧展开,后头是一朵一朵团簇着的细密花朵,拥簇着,热闹着。   鸾首往外伸出,嘴中衔着用金线勾着的一小块玉石,垂在薛青的额头中央。   而有一帘用细小的一串串玉珠连城成的面帘,恰好遮挡了薛青的上半张脸,露出被涂的鲜红的唇来。   “好啦。”妆娘满意地看着眼前自己的“作品”,她拍了拍薛青的肩,“快些出去让他们都瞧瞧。”   薛青扶着桌子艰难站起身,如今的他终于知道珠翠满头的感觉了。   只是着实……有点重了些。   让他的脖子几乎有种就要承受不住的错觉,仿佛只要他稍微低下头,他整个人就会因为头重脚轻而倒下似的。   薛青扶着头上的头饰走出了房门。   门外天色正好,仿佛知道今日是个好日子,连天公都格外作美。   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将金色的冠冕照的闪闪发光。   步辇花车已经等待在院外了。   花车比较高大,薛青需要提着沉重衣摆缓慢迈步上去。   挡在他眼前的那个玉珠面帘虽然美丽,但是实在有些遮挡视线。   尤其是薛青第一次戴这种饰品,还不是特别习惯。   并且随着动作,玉珠串会微晃撞击,这下更看不清眼前了。   薛青只得停下脚步,一只手提起长长的衣摆,另一只手撩开眼前的珠帘。   还好这只是祭祀专用的礼服,若是平常穿这种装扮,怕是要造成诸多不便。   他支着肘借力爬上花车,脚还是被繁重的衣摆绊了一下,眼前的珠帘更是撞击乱晃遮挡视野。   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骤然失重,薛青的心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救命,不会这么丢脸直接摔个狗吃屎吧。   后面还有人在看着呢!   薛青心中绝望,但在慌乱中下意识的用手寻找可以抓住的地方。   本就束上红绸的腰被一双大掌牢牢箍住,薛青这才借此勉强稳住身体。   或许因为太过紧张,薛青在身体还没完全稳住的时候就转过身想要和这个对他伸手以帮助的人道谢。   这才刚转过了一点,长长的衣摆打架,薛青直接又倒了过来,径直扑向还握着他腰的人。   这次换成借用男人的脖颈来稳住重心了。   薛青甚至希望就这样闭上眼,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样会显得他连站都站不稳好嘛!   檀木香盈鼻,现在却不能让人静心凝神了。   薛青知道他搂着的人是谁。   他睁开眼,眼前是鲜红如血的一颗红痣,平视着的是沉静的一双凤眸。   因为是站在花车上的高度,这样看起来薛青终于和法海差不多高了。   而由于前面剧烈的动作,眼前的珠帘还在晃着撞着,发出珠玉碰撞的清脆响声,在薛青和法海的面上来回撞着。   有点太近了。   近到他能看清法海面上的细小绒毛,薛青的瞳孔颤了颤。   而玉面僧人的薄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只喉结隐忍地动了动,便双手箍紧薛青的腰,单凭臂力,就轻松的将薛青举到了花车上放好。   这下薛青成功在步辇花车上站稳了。   薛青才回过神,想到自己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来。   “多谢。”   薛青的声音带着一点艰涩的哑,他低头理了理衣摆,像是掩饰自己失神的状态。   只有他知道,和未平定下来心跳一起的是腰间似乎还存在的力度,不容忽视地发着热。   薛青转身在花车上坐好,坐下的时候,他没按捺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撤下。   是难得的俯视角度。   法海还在车下。   他还在同样地注视着他。   是一种奇异的感受。   向来垂眸俯视的高大僧人此刻仰着首,本应端坐在佛座之上的佛子正在抬着头注视他。   如同虔诚的信徒。   目光依旧平静。   可是薛青却总是忍不住因这道平静的目光在心中掀起波涛巨浪。   就像含羞草,明明只是轻轻一碰,便会拢起自己柔软的叶来。   好在珠帘遮挡了薛青上半张脸,希望法海没有看到自己前面的一下失神。   为了掩饰自己前面的不自然,还没得到回应的薛青努力地找回场子。   他假装自然地打趣:“怎么了,看呆了?”   身着红衣的乌发纤细少年此时头戴凤冠,倒真透着一种雌雄莫变的美。   自凤冠上垂下的珠帘遮挡住了少年的上半张脸,露出少年挺翘的鼻尖和秀气的下巴,涂了唇脂的唇瓣就像熟透了的樱桃,似乎用指尖轻轻一拈就能淌出甜蜜的汁来。   珠帘随着少年的动作微晃,从碰撞的珠帘中瞥见少年晶亮的一双杏眸。   亮的无法忽视。   “嗯。”   而更令薛青没想到的是,这个木讷的和尚居然就这样大方地应了。   “很好看。”   他毫不掩饰地称赞。   这下倒让薛青更加感到不自在。   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句话薛青心中升起的一点欢喜。   他别扭地移开目光,头上的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嘛。”薛青小声地说,“净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低低的声音自身边传来,带着不尽的认真。   佛不会欺骗自己的心。   薛青现在开始感谢今日面上的涂抹的胭脂了,不然他因这句夸赞而起的红意就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下薛青不知道怎么回了,不过还好没有让他僵着太久,来到刚刚院中的陈大伯有话对法海说。   “大师!”陈大伯叫住法海,他看到已经坐在步辇花车上的薛青。   “青青很适合这衣服嘛。”陈大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眼神,朗声称赞道。   而后他转头看向法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祭典需要一位禅师,陈大伯便想到了法海。   “到时大师只需要在花车前跟着花车走一段便可。”   法海却之不恭,他接过陈大伯递给他的禅杖。   村中传来几声鞭炮的响声,激昂的鼓声一声声传来,震人耳朵。   凤神祭典就此开始。   栖凤村的人已经很多了,处处都是沸腾的人声,沿着街站着两片人海,翘首盼着。   几名壮汉抬起装饰着雕花绸带的步辇花车,慢慢沿着长街前行着。   步辇花车上盘腿坐着身着红衣的“凤女”。   连今日的阳光都格外宠爱他。   头顶的凤冠在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彩,眼前的珠帘随着步辇摇晃着,偶一露出抹上朱砂画痕的眼眸。   宛若仙人下凡。   “快看,出来了!”   不知是哪一声作为了行动的号角,站在长街两侧的人回过神来,连忙将篮子中的花朵往花车上抛去。   就像在栖凤村下了一场花瓣雨。   不一会儿,步辇花车上便载满了各种各样不同颜色的花朵。   薛青也搂得了花枝满怀。   花香醉人,可今日祭典上的凤女却还在贪恋着前面从僧人身上染上的一点檀木香。   与往常凤神祭典不同,这次的步辇花车前头多了一名手持禅杖的僧人。   他一身袈裟僧袍,面容俊美哪怕身处在热闹的祭典之中,也自有一副超脱而淡然的气度。   栖凤村的这条长街其实并不长,但是今日长街上的人多,导致花车步辇缓缓行动到那棵梧桐树下时已经过去了大半时间。   步辇花车停下,薛青从花车上下来,按照流程他要在这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念上早就准备好的祭文。   感受到身后人群的如炬注视,薛青只觉得在炫目的阳光之下,他的额头都要冒出汗了。   眼睫都紧张的眨了好多下,他偷偷看了一眼站的离他不远的法海身着袈裟僧袍的僧人就站立在离他的不远处,那双凤眸犹如平静的湖面,似乎可以容纳万物。   在这样温和的注视下,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平定下来。   法海是他的心脏控制仪吗?   他的心会因这个和尚而激烈跳动,也会因他而平静下来。   薛青深吸了一口气。   他垂着眸,双手交叉至胸前,嘴中低声念着祭文。   祭文还没有念完,但是薛青蓦地睁开了眼。   他的腰间在发烫。   是那块鸾鸟玉佩发着热。   薛青心下震惊。   果然,如他们之前所想的一样,栖凤村的凤神祭祀与将他们带入幻境的鸾鸟玉佩有关。   那么鸾鸟玉佩有此反应,是不是说明幻境的主人就在栖凤村?   又或许说,这幻境的主人,与这传说中的凤神又有什么关系?   在薛青思虑之间,身后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声。   与此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凤鸣。   直撞心神。   眼前有绚烂的金光乍现,宛若朝阳再至。   薛青抬起眼往眼前的梧桐树看去。   是一只鸾鸟展翅而来,就像身着金红色的火焰,燃着不尽耀眼夺目的光。 第67章   眼前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高耸入云。   突然飞至的鸾鸟绕着这棵梧桐树盘飞而上,姿态优雅美丽,似有冲天凌云之意。   长长的尾部翎羽就像几道绚丽的流光,在空中划出几道夺目的弧度。   “快看那!”   “鸾鸟现世了!”   “是鸾鸟啊!”   直到鸾鸟停驻于梧桐树的枝头之上,祭典上的众人才都如梦初醒,纷纷议论起来。   哪怕他们努力压低了声音不想惊扰这宛若神迹的鸾鸟,但也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激动不已的心情。   废话,这可是传说中的鸾鸟啊!   他们听着鸾鸟的传说长大,却从未真实见过。   本以为鸾鸟会一直这样流传于传说之中,未曾想到竟然在今日见到了。   而此时薛青还站立在梧桐之下,他仰头看着这只突然到来的鸾鸟,风吹动他头上华丽的凤冠,珠帘晃动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薛青遮掩住自己眼眸中的震惊,既然担当了此次祭典的“凤女”一职,按理也应将这祭典的流程走完。   他双手交叉放置胸前,垂下眼,继续将未尽的祭文念完。   而身后的人群在初时的沸腾过后也逐渐冷静下来,皆屏着声在后头安静地听薛青吟诵祭文。   而依据流程,法海此时已经回到了人群之中,他站立在芸芸众生之间,看向位于梧桐树下的红衣少年。   其他人的眼眸中是对再次现世的鸾鸟的虔诚信仰,而这位僧人眸中始终只有那一人。   “大师。”   有人打断了法海的注视。   法海偏头看去,来人是二蛋。   或许是这几天都未怎么出门的缘故,二蛋看上去较之前更瘦了。   一双黑亮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大了些,他的手臂上缠上了更多的绷带,几乎要将他的整个手臂都覆满。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二蛋问。   -   在祭文诵读声中,骄矜的鸾鸟垂下鸾首,头顶的那一根长长的羽毛竖着。   天地间安静着,一时只能听到风声与薛青的吟诵声。   少年声音清越,却带着独特的韵律,足以荡气回肠。   “愿凤神在上,永佑荣昌!”   祭文的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似乎在回荡了许久才停下。   鸾鸟似懂人言,在薛青念完最后一句祭文后,便引吭高叫了一声。   它看着就要展开巨大的翅膀,飞身而下。   双翅仿若能遮天蔽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法力划破空气直击而来,重重朝鸾鸟展开的一侧翅膀上打过去。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薛青只看到流光一现,而停驻在梧桐树上的鸾鸟发出一声哀鸣,叫声让人心颤。   鸾鸟的右侧翅膀被这道突来的法力穿透出一个不小的圆孔,它的身子因为这一击蓦地失去了平衡,直直从高高的梧桐树枝头上直线坠下。   眼见着鸾鸟就要这样坠落下来,薛青心跳如鼓,他的神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冲了出去。   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头顶的沉重凤冠因为这骤然的剧烈动作坠落下来,掉下来的锋利的钗子在他的耳侧划出一道血痕。   薛青头上被挽好的黑发因此失了束缚,全都松散下来,整个人一下变得狼狈不堪。   但是……   还好接到了。   忽略被重量冲击到导致的手臂疼痛,薛青看着在他怀中的鸾鸟。   由于受伤的原因,鸾鸟的翅膀上还在不停流着血,鲜红的带着金色的血液蹭到了薛青的红衣上,将薛青衣上的凤鸟刺绣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那道法力是谁发出的?   心中茫然的薛青下意识的转头去寻找法海。   但是向来在薛青目光所及之处的法海不见了。   法海去哪了?   薛青咬住了自己的唇。   而身后的人群因为这个意外已经全然炸开了锅。   “此等妖物,竟当神来供奉,愚蠢无知至极!”   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   薛青回头,是几名手持着法器的道士。   栖凤村的祭典向来热闹万分,这几个道士估计是跟着镇上和其他村的人一起混进来的。   “今日便要捉拿妖物,闲杂人等不可干扰。”   为首的灰衣道士趾高气扬,手一扬,便用法力将愤怒的人群隔开。   “什么狗屁道士!别来管我们栖凤村的事!”   人群中的一位壮汉终于压不住愤怒,破口大骂了起来。   居然伤害他们所一直敬重的凤神!   这是“鸾鸟赠玉”这个传说之后的几十年内,鸾鸟第一次出现。   神迹显现,明明是天佑栖凤村。   而栖凤村一直看重的凤神祭典竟然就这么被这几个外来的道士破坏了!   “滚出去!”   “滚出栖凤村!”   “呸!”   这名壮汉出声后,其他人也忍耐不住,一言一语的骂了起来。   “大胆!我们可是奉的官府命令,来此诛尽妖邪。”后头的一位小道士跳了出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灰衣道士拦住。   “莫与这些愚民多费口舌,先将这妖物捉走!”   灰衣道士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压着眼眸冷冷看过来的薛青,他的面上挤出一个伪善的微笑。   “这位小友,将这妖物给本道吧。”   他一手拿着法器,另一只手朝薛青伸出。   这个举动显然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栖凤村的其他人不过平民百姓,□□凡胎不足为惧。   眼前的少年更是纤细柔弱,瞧着不堪一击。   所以灰衣道士完全未将薛青放在眼中。   “将妖物给本道,否则一起诛杀。”   说到最后,灰衣道士的眼眸闪现出一抹狠厉的凶光。   薛青压着胸中怒气,要不是理智告诉他此刻不能轻举妄动,他早就运着法力招呼上去了。   这几个道士的目的就是冲着鸾鸟来的。   而在灰衣道士的步步逼近下,薛青选择抱着鸾鸟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薛青明显拒绝的动作,灰衣道士的脸蓦地阴沉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哼一声。   而薛青手中也已经暗暗凝起了妖力,气氛僵持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原本被道士们用法力圈住无法动弹的村民突然冲破法力的阻碍,和道士们推搡了起来。   “妈的,你们做什么呢?”   前面破口大骂的壮汉早就对这几个不请自来破坏祭典的道士攥足了怒火,束着他的法力一消失后,壮汉就直接冲出来抓住其中一位道士揍了一拳。   其他村民也纷纷和道士们打作一团。   “滚出栖凤村!”   虽然道士会法术,但他们的人数实在不敌众多的栖凤村村民,应对起来也倍感吃力。   小道士被打的衣冠凌乱,他好不容易扶住自己发冠,嘴中生气道:“这这这…!你们这群刁民…民风竟剽悍愚昧至此…!”   话还没说完,他身上又被人踹了一下。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混乱。   灰衣道士显然也没有想到栖凤村村民这突如其来的挣脱和反抗。   原本用作束缚的法力怎么会突然消失?   灰衣道士面容阴沉,他心中浮出猜想,手上立马掏出法器。   他嘴中念了几个法咒,那罗盘似的法器便开始转动起来。   看到乍现的红光,灰衣道士冷嗤几声。   “好哇,看来这小小的栖凤村,竟妖邪众多!”   这些日子,他们接到王府的指示,悬赏扫清可疑的一切妖孽,来保生民太平。   凡是以妖丹或妖骨拿去悬赏处,便能得到赏金几百两。   一时之间,凡是略有修为的道士道士还有和尚,便如同疯了一般全力绞杀妖类。   哪怕连初开灵智的灵兽也不放过,一律诛杀。   其中以灵隐寺的住持与天机阁的阁主两人自成两大派系,在这场杀戮中出力最多。   与此同时,妖类衰弱,城镇之中的稍得点化的妖类都被杀尽。   也有人觉得这道命令太过严苛,但是灰衣道士倒是赞同极了王府这道命令。   不过一些牲畜野兽,哪怕穿上了人皮,也还是野兽。   放任他们隐藏在凡人之间,只会后患无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如一举除了个干净!   只是想不到这隐藏在群山边界的偏远村落竟藏了这么多妖,这里的村民也愚昧至极。   灰衣道士神色狰狞,他运转着法器就要发动法力。   然而有一道青色法力击过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惊诧地转过头,但是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道法力。   灰衣道士用法力抵挡,不过因为这一切太过猝不及防,他还是被压到了地上。   而且这法力……   看样子修为不低。   被法力压着,他惊惧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   还是那张柔弱又清丽的脸,偏圆的杏眼眼尾用红色颜料勾勒出艳丽的花纹,眼下用偏红的胭脂晕染出一层。   确实美丽的很夺目,但也柔弱可怜的足够让人放松警惕。   他们原是奔着“鸾鸟”这只巨大的妖物来到栖凤村,没有想到,竟是还有这么多的意外收获。   将这些妖物全都夺了妖丹上交,该是多少的真金白银啊。   这样想着,灰衣道士的一双眼中显现出贪婪与癫狂来。   这道士,感觉精神状态有问题啊…   看到被法力击倒但却突然露出疯狂笑意的灰衣道士,薛青心下惊骇。   他怀中还抱着手上的鸾鸟,不方便与灰衣道士缠斗。   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鸾鸟给安置好。   见灰衣道士就要挣脱他的法力压制,薛青赶紧抱着鸾鸟遁走。   而灰衣道士看着薛青逃走的身影,他没有立马去追,只运转法器,朝天空发出了一道烟花似的信号。   薛青遁逃到了陈大伯家。   不知道陈大伯与陈大娘还有二蛋的安危如何。   不同于祭典处的喧闹,院子里很安静,因为祭典而挂上的红绸在屋檐下寂寞地飘着。   陈大伯和陈大娘可能还在祭典上,他得尽快去找他们。   还有法海…   也不知道去哪了。   就连平日里最闹腾最粘人的小黄鸟今早之后也不见了鸟影。   这一个个的。   薛青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怀中抱着的鸾鸟很大,展翅而飞之时它的翅膀大到仿若能遮天蔽日。   而此时受伤的鸾鸟就蜷在他的怀中,大约“大鸟依人”说的便是此刻的场景。   感受到薛青的注视,这鸾鸟还偷偷抬起黑色的眼珠子看了看抱着它的薛青,又将脑袋埋到了薛青怀里。   瞧着弱小无助又可怜。   只是不知为何,薛青总觉得这鸾鸟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这双小黑眼珠子中透出的眸色。   和威风凛凛华丽炫酷的外表不一样,这双眼珠子中尽是狡黠。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先将鸾鸟翅膀上的伤治好。   前面薛青为了遁逃方便,便不管不顾的先将那件繁复隆重的礼服外衣脱了下来,只着了里头单薄的红色里衣。   薛青将鸾鸟轻柔地放在他的腿上,用手掌轻轻悬在翅膀的血洞处,缓缓往其伤处输送治疗的法力。   虽然他的治疗法力不深厚,伤口恢复速度缓慢,但是鸾鸟翅膀上的血洞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了。   终于,在薛青的施法下,这个血洞已经好的差不多。   但薛青知道,其实这只是恢复了大概表象,剩下的还是需要鸾鸟自身调养养伤。   而血洞愈合的鸾鸟仰着脑袋蹭了蹭薛青的肚子,十分亲昵自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正撒着娇的鸾鸟看到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玉佩。   上面也雕着一只活灵活现发鸾鸟。   “这是你当时嘴里叼着的玉吗?”   薛青拎着玉佩问。   他早就有这个疑问了,与其自己猜测,不如借此机会直接来问当事鸟。   鸾鸟的黑眼睛盯了这块玉佩一会,它的嘴巴微张,看样子就要回答。   然而下一秒,怀中巨大华丽的鸾鸟消失不见。   出现在薛青面前的是一只满身嫩黄色绒毛的小毛团,头顶是一根较长的红色羽毛,小黑眼珠和身体一样圆滚滚胖乎乎。   大约是也被自己的变化吓到,这只小毛团的黑眼珠中是还没缓过来的满满震惊。   直到看到薛青变化的表情小黄鸟来反应过来。   “啾啾啾啾!”   一张嘴就是一串熟悉的鸟叫。   薛青:…… 第68章   没想这传说中的鸾鸟竟然已经“潜伏”在他们身边多日,还是以这么一只……   薛青定睛看了看这小黄鸟小小一团的身子。   嫩嫩的鹅黄色团子,小到薛青用一只手掌就能包住。   像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鸡。   谁又能想到这只小黄鸟居然是今日祭典上威风凛凛的鸾鸟呢?   这样想来,之前的异象也有迹可循。   怪不得那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会对这只小毛团俯首称臣,任其骑压。   也怪不得薛青当时听不懂这小黄鸟的“啾啾声”了。   毕竟那可是鸾鸟的凤鸣,哪里是他这种小妖能听懂的。   只不过为什么鸾鸟会变成小黄鸟的形态?   “你是法力不够了吗?”   薛青托起手掌中的啾啾,一双凤眸直视着小黄鸟圆圆的黑眼睛。   啾啾没有回答,只是扭了个身子,捂着自己受伤的那只小肉翅膀,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薛青的手指。   丝毫不见前面立在梧桐树上受众人朝拜时的神奇模样。   鸾鸟这样子撒娇真的可以吗!?   知道眼前这小鸟就是威风凛凛的鸾鸟之后,此刻看这小黄鸟的撒娇动作就有些许违和感,但也不妨碍薛青还是忍不住被可爱到。   “你还没告诉我呢,这玉佩是你当初嘴里叼的那个吗?”   薛青还没忘记自己前面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便又将玉佩拿到小黄鸟的眼前晃了晃。   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玉佩,小黄鸟只伸长了脖子用嘴啄了啄玉佩,清脆地啼叫了两声。   “啾啾啾!”   见到啾啾这个反应,薛青差不多了解了。   “既然如此,你就躲在我身上吧。”   薛青将啾啾放到了自己的袖中。   鸾鸟此刻法力不足变身成小黄鸟,将它单独放在这也不安全,干脆一起带上。   他得去找人了。   就在这时,因为祭典而装饰的灯火通明的栖凤村上方突然爆开焰火,声音响亮明亮鲜艳。若是正常举行的祭典也会有燃放焰火的环节,彼时将有火树银花千万束,灯火辉煌几乎要将暗沉下来的天色都照亮。   但在此时混乱的栖凤村,这个焰火显然就太过突兀了些。   莫非是那些道士的信号?他们在寻找帮手。   薛青蓦地想到之前在镇上法海所说的,这个幻境停留的时间是几十年前。   几十年前……   再联想到那几名道士口中说的“奉行命令,诛杀妖邪”之类的话语。   妖界横难!   薛青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薛白和无双曾在薛青面前提起过这场妖界浩劫,是人界拥有道行修为的人对妖类展开的疯狂剿灭。   薛白隐居山中修炼,有幸躲过一劫。但像无双这种游走于人妖两界的大妖就差点栽了。   可见当年妖界横难的严重与波及之广。   也不知其他人此刻的安危如何。   薛青正要运功,面前蓦地袭来一阵奇异的香雾扰了他的视线。   他的动作被迫停下,但随着香雾一起影响到的是逐渐沉重的眼皮和昏聩的头脑。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不好!   薛青在心中狂叫。   不讲武德,怎么有人搞偷袭……!   他正想要转过身看清来人,但是只移动了一下就头重脚轻的往地上倒了下去。   在坠入昏迷前薛青最后听到的是啾啾焦急的叫声。   薛青又来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   竹林青翠,花朵鲜活,蔬菜也绿油油的透着生机。   一切都是还没有衰败落寞的时候。   “喂,你有听说过三生石吗?”   乌发少年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懒散地晃着脚,他随意散落的头发随着秋千的晃动一起飞扬着。   院中除了少年还有另一人在。   看来就是这个小院的另外一位主人。   身量颀长的男人坐在院中的桌前擦拭着手中的竹笛。   薛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清俊修长,自有一种清雅在。   “我们哪日去灵隐寺一趟好不好?”   少年又说话了,声音像是三月的清泉一样动听。   他的语气带着撒着娇的请求。   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糖罐子中似的透着甜。   似乎没有人能拒绝他。   “怎么突然想去灵隐寺了?”   男人手中持着竹笛,走到了秋千前,垂眸询问。   秋千停止了摇晃,少年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朝着男人展开手臂。   明明男人气质冷峻,此刻对着少年却化作了甘愿宠溺的温柔。   他俯身抱住了少年,就像拢住了一抹虚幻的月亮。   “灵隐寺有三生石,传说在上面刻上名字,便能来世相见。”   少年抬头看向比他高上一些的男子,将自己埋到了男人宽阔的胸膛,侧脸上是微勾的甜蜜笑意。   两人又亲密的依偎了一会。   而后少年从秋千上起身,到了里屋。   他面上的神色不如前面在男人面前的那般轻松,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凡人生命短暂。”他低声喃喃,“黄泉碧落,天上凡间,我又该去何处寻你呢?”   空气黏腻而又潮湿。   凝重的让薛青喘不过气起来。   少年的轻声呢喃却像重重一击击打在他的头部,让薛青感到头晕目眩。   一种沉重的悲伤如同厚重的水一样一层层漫上来,夺取他的呼吸。   少年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老是梦到他?   薛青像是溺水了。   在极致的窒息中薛青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竹木制成的天花板,薛青坐起身。   他环顾四周,心却不安地沉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眼熟。   这不就是他多次梦到的那个小木屋?!   而屋中空无一人,房屋中的摆设装饰也如同薛青之前梦中的一模一样。   薛青下榻,走到那个书桌前。   桌上空无一物,没有像梦中那样写着字的宣纸。   书架上倒还陈设着许多书籍,薛青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木屋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听到声音的薛青立马转身,呈一个戒备的姿态。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位白发男子。   眼眸深邃,是一双碧色的瞳孔,如玉石般透亮。   一头发丝如雪般纯白污垢。   正是那日在镇上夜市拦下薛青的那一位!   “怎么是你?”   薛青的眉头皱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凝起法力。   这位白发男子怎么知道这个屋子,为什么要将他带到这里?   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啊。   轻易便发现薛青的小动作,男子说道:“你攻击不了我的。”   果然,下一秒薛青手中凝好的法力便如同戳破的气球一样漏尽。   这是什么法术?!   薛青震惊,他惊惧地看向面前的白发男子。   察觉到薛青眼眸中的害怕与抗拒,白发男子的面上浮现出哀伤的神色。   “青青,你不该这样看我。”   他缓慢走到了薛青面前,想伸手去碰薛青额间的碎发,然而薛青给他的反应确实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薛青冷着眼着这位白衣男子,“不问缘由的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再看你这样下去了!”白发男子突然低吼,声音中是压抑着的愤怒,“那个和尚,又是那个人,他会害了你。”   “他会害死你的。”   “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薛青撇过头,“而且我也并不认识你。”   虽然眼前的这位白发男子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是薛青确信自己脑中对这位白发男子并无印象,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忆。   包括他梦中的那些场景。   明明从未经历过,却给他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难道与原主有关?   可是原主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也只是一条未化形的小蛇啊。   “啾啾啾啾!”   一串熟悉的鸟叫让薛青的心中升起希望。   果然,一只圆滚滚的小黄鸟扑腾着翅膀从门外飞了过来,路过白发男子的时候,还用鸟爪踹了一脚。   踹完就跑的小黄鸟假装无事的飞快冲到了薛青怀中。   接住啾啾的薛青将它紧紧抱着。   没想到小黄鸟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薛青也不知道自己心中该是喜还是忧。   但肯定应是欢喜多一点的。   至少他不会孤身一人。   男子用手指碰了碰被鸟爪踹到的眼角,非但没有生气,还笑了两声,引得薛青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不要恨我,明明我们才是最亲的人啊。”   男子碧色的眼睛盯着他。   “怎么样才能放我走?”   薛青没理会男人莫名其妙自顾自说着的话语,只冷声问道。   他还要回栖凤村,还要去寻法海,还要去确认栖凤村众人的安危。   他有许多事要做,没有空在这与这莫名其妙的白发男掰扯。   此刻薛青的面色以及冰封似就要透出寒气来,只在前面啾啾出现时才稍稍收敛了一点。   若是有见过法海的人在这,定是要惊叹薛青冷下面来竟与那位玉面活佛有些相似。   虽然薛青和法海的面容可以说完全不一样,薛青清丽柔和,而法海俊美坚毅。   但也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一种奇妙的神似之感。   “栖凤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完了。”   看出来薛青担忧的是什么,男子终于开口。   “凡人和低等妖类的性命,从来不值得我们忧心。”   “不要这样看我。”在薛青的冷默凝视下,男子有些难过地出声,“我只是不想你再重蹈覆辙了。”   “我是你的亲哥哥,我不会害你的。”   哥哥?   薛青心中一跳。   “我只有一个姐姐。”   “你先在这呆几天,几天之后,我便会放你走的。”   说完这句话,男子便没有再继续说了,他站起来似乎就要离开,但又被薛青叫住了。   “能不能说清楚,到底将我带到这来要做什么?”   不要老是说些他不懂的谜语啊喂!   薛青盯着男子,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男子只是摇了摇头,“还未到时机。”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将房门给关上了。   在男子走后,薛青试图去打开那个木门。   但是无果,门被男子用法力封死了。   薛青转身去看了窗户,也一样被法力封住。   男子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而且似乎……   其间还有着血脉上的压制。   “啾啾。”   小黄鸟在他的肩上也有些焦虑地啼叫。   薛青摸了摸小黄鸟的头作为安抚。   “还好有你陪着我。”   若是小黄鸟也不在的话,他真的孤身一人了。   面对被封死的门窗毫无办法的薛青只得先在屋中转转。   这个屋子确实如他梦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虽然薛青至今没有搞懂为什么他会梦到那些场景。   薛青走到了前面还没仔细看过的书架前,书架上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书籍。   他随手抽出一本,只见封面上清晰地写了几个大字——《霸道和尚俏小妖》。   薛青:? 第69章   薛青不可置信的将这本眼熟至极的书翻开。   “……央央娇吟一声,便倒在了无尘的身上。像花朵一样充满生机且美丽的脸上是久别重逢的快乐。   ‘什么人妖殊途!我便要与你生生世世的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就在树下疯狂地亲吻了起来。”   看到这里,薛青又默默的将书本关上了。   这本书的封面上还写着在“空空道人”的名字。   不知为何,居然在这个小屋中看到了这样熟悉的话本,竟给他一种奇幻的感觉。   此时书架上还摆着其他许多书籍,薛青又从中抽了几本,无一意外都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不正经书名,都是空空道人的作品。   怎么全都是空空道人的书?   难道这一双碧色眼眸的白发男子也是空空道人的书迷?   还是说……   薛青心中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这位白发男子就是传说中的空空道人?   这个念头一出,薛青就赶紧掐断了这个想法。   毕竟空空道人在他心中猜测的形象与这白发男子实在相差巨大,太过不一样了。   原本他以为空空道人应该是个喜欢宅在屋中写些话本消磨时光的文弱书生,皮肤定也是苍白的。   不管怎样,肯定不是白发男子的模样。   将他带到这的这位男子,虽然一头白发,但是碧眸深瞳,生得一副浓墨重彩的攻击性长相,而且周身浑然的气度和他所能感受到的法力,不像是寻常小妖。   若要准确的说,这个男子的妖力感觉甚至要比薛白和无双这种千年大妖的功力还深厚。   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为什么会和这等人物扯上关系?   薛青皱着眉,想不通缘由,干脆在书桌前坐下来了。   小黄鸟在桌上蹦来跳去,全然不知此时状况。   薛青看着它这无忧无虑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啾啾一下,圆滚滚的啾啾便被戳的“啪叽”一下倒在了桌上。   “啾啾啾!”   莫名被戳的小黄鸟站直身子,小黑眼睛盯着薛青控诉。   面对小黄鸟的控诉,薛青伸手摸了摸啾啾的脑袋。   他问啾啾:“你认识前面那个人吗?”   薛青想到前面啾啾用脚踹了那名白发男子一下,那名男子非但没有抓住这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鸟打一顿,甚至没有要生气的迹象。   也对,男子将他带到这来,也没有伤害他与啾啾,不知道这男子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什么目的。   若是其他时候,他还有心思看一看这白发男子还要做什么,但是此时是妖界横难的关头,不亲眼所见,他不能肯定栖凤村那边的情况如何。   还有法海……   法海会发现他不见了吗?   莫名想到梦中的场景,那个少年嘴中所呢喃的话语。   黄泉碧落,天上凡间,他又该去何处寻呢?   他还刚明白自己的心意没多久。   薛青咬了咬唇,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一个不浅的牙印。   向来清亮的眸子中凝出一点雾般的忧愁来。   而听到薛青问题的啾啾站立着深思了一下,貌似对这个问题有什么话想说。   看样子啾啾这次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回答,薛青不禁认真了点,坐直了身看着挺胸抬头的小黄鸟。   只听到啾啾激动地说道:“啾啾啾啾啾!”   清脆的“啾啾”声入耳,薛青无奈捂额。   好吧,他听不懂。   但是看啾啾这个反应,薛青还是大致可以判断它的意思。   他奖赏地揉了揉啾啾柔软的下巴,受到抚摸的啾啾幸福地眯起了眼。   瞧着好不惬意。   可薛青却没有这傻鸟的那般心情。   虽然这位白发男子看着确实像是对他没有恶意,但是在法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薛青这边只有一只还处于黄鸟形态的傻乎乎鸾鸟。   薛青想,他得再找些线索,至少先从这个院子中出去再说。   说来奇怪,他明明只是在梦中见过这个屋子,但是当他身处其中之时,却还是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好像他曾经在这生活了许久一样。   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薛青站起身,继续在屋中搜寻。   屋子不大,薛青一下就走到前面自己醒来的床前。   这是一张雕花木床,床面很宽,足够同时躺下两个成年男子。   木床是檀木制的,年代久了,微微散出沉沉的檀木香来,床沿都雕了些各式各样的东西。   看的出来这屋主人是个十分具有情调的人。   并且品位意外的与薛青相投。   若是他来布置,也定会选择差不多的布置。   在床的两侧垂下朦胧的帷幔,被褥柔软,一看就很好躺的样子。   若不是现在的时机不合适,薛青真想就这样在床上躺上一躺。   没有什么比躺在床上更舒服的事情了。   薛青的目光扫过床前的一个木质雕花,是团簇着的合欢花模样。   瞧着没有什么特别,但薛青却眼神一顿,他俯下身仔细观察这个雕花。   小黄鸟不解地瞅着薛青。   只见薛青盯着这个木质雕花盯了一会,然后伸手碰了碰,试探性的往下一压。   “咔擦——”坚硬的木质雕花竟就这样被按了进去。   从这处弹出一个抽屉似的装置,原来此处竟是一个暗格。   “啾啾!”   围观的啾啾惊叹,惊奇地跳着鸟爪想要伸头看看这暗格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青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是个暗格。   他只是心中莫名闪现出了这个猜想,就抱着试探的态度随便按了按,没成想竟真弹出了个东西。   暗格里放着一张叠好的纸条和一缕头发。   薛青的手刚好触到那张纸条,他的头就蓦地感受到了一中巨大的疼痛。   仿佛有人重重的朝他头上击了一击,尖锐的疼痛好又像是有一根针,被人敲进了他的脑袋,还不断往其中深入着。   眼前白的黑的场景全都花了,是一个个混乱移动的色块,耳边还产生了幻听,像是有人不停的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薛青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头痛欲裂的滋味。   也不知道他究竟头疼了多久,但仿若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那难以忍受的疼痛如潮水般慢慢褪去,薛青才渐渐恢复神智。   身边的小黄鸟在薛青边上紧张地跳来跳去,见薛青睁开眼,小黄鸟赶紧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   薛青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竟也有些哑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此时自己手中还紧紧抓着那张纸条。   薛青稳了下身子,便扶着床沿从地上站起身。   前面的他竟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头痛疼的跪倒在了地上。   真是奇怪,他才这么年轻,也从来没有说得过什么头疾之类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头疼呢?   好在只疼了那么一阵就没再疼了,不然薛青真的要发疯。   暂且将这蹊跷的头疼这事放在一边,薛青展开这张被他抓的都有些皱了的纸条。   上面用黑色的墨写着四个字,正是上次在他梦中梦到过的那张纸。   其上一笔一划写着“万事如意”。   实在是太多的巧合了。   这让薛青不得不重新思考他做的那几个梦。   那梦中的一切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梦中的主人又是谁?   为何他会频频梦到呢。   只是和梦中不大相同的是,这张纸条显然是时间已久,纸张都泛黄,在“如意”两个字样中间似是滴上了水珠,将这两个字晕开了许多。   “叩叩——”在薛青研究这张纸条时,被法力封死的房门突然响起了被敲击的声音。   -   “大师。”   在阳光下二蛋的皮肤几乎黑的反光,明明天气正热,二蛋向来只随便穿一件汗衫,但露在外面的手臂却缠上了突兀的厚厚绷带。   “我的身体好像有妖魔入侵。”   在阳光的灼热下,二蛋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尽管他的皮肤黝黑,但是却能看出他的面色发着白。   此时薛青不在,这名高大的僧人便失去了那一点俗尘的亲近感。   他从来便不是那般慈悲的神佛。   似乎只有在那青衣少年在身边之时,玉面僧人才染上一点红尘的气息。   尽管依旧平静从容,但眉间的红痣却会诚实地鲜艳热烈起来。   不知是阳光太晒,还是法海的凤眸注视太过冷峻,二蛋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不正常的细密的汗水。   在法海的目光下,二蛋觉得自己被绷带覆盖的手臂都变得滚烫起来。   一切异象似乎在这双凤眸面前无所遁形。   法海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在栖凤村的另一边,凤神祭典还在进行,鼓声悠扬。   但热闹的氛围似乎丝毫没有传到此处。   二蛋绷紧了后背,他将已经在手臂上缠了许久的绷带一点一点松开绕下。   若是有其他人在这,看到这副场景必然要惊叫出声。   只见二蛋黝黑的手臂上之前被绷带缠住的地方,本应是人类的皮肤上此时却密密麻麻全部覆盖着鳞片。   漆黑的黑色鳞片在光下折射出光泽,瞧着便妖异无比。   “大师。”   二蛋的声音发着颤。   再次看到自己手上的鳞片,二蛋显然自己都十分惧怕自己身上的异样。   当他的手臂上冒出第一片鳞片时,他便恐惧着不敢置信。   二蛋尝试将碍眼的鳞片扒下来,但是鳞片居然是真的从他的皮肤中长出来,是扯掉皮肉一般的疼痛。   鳞片被连根拔起,却在手臂上深刻地留下了一个冒着血的坑。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鳞片越长越多,直到蔓延整个手臂,拔也拔不完,被拔去的鳞片也宛若春草复生。   与此一同的还有身体的变化,如同一场不可逆转的恐怖生长。   他开始惧怕阳光,开始感到干渴。   他似乎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动物,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   邪魔藏在了他的身体里。   二蛋不敢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陈大伯和陈大娘。   尽管在充满欢庆气氛的凤神祭典上,他只觉得格格不入。   眼见着鳞片就要蔓延到脖颈上,二蛋终于压不住,趁着所有人都在祭典上时,他前来请求法海的帮助。   佛力能净化世间的一切污浊,对吗?   “大师能否,作法祛除我体内的邪魔?”   黑皮黑眸的少年捂住掩藏不住的玄色鳞片。   那就请求作法将他身体中的邪魔带走。   而法海冰冷的眼神在那手臂上的鳞片停留了许久。   火焰在他的指尖燃起,眼见着赤色的火焰就要燃上手臂上的细密鳞片,法海蓦地收回了手。   赤色的火焰转瞬熄灭。   “大师?”   二蛋原本努力控制着在火焰前努力想要抽回的手臂,但法海却停住了动作。   “你会一起死去。”   颇含威势的凤眸犹如锐利的箭。   “什么…意思?”   二蛋心中早有这般猜测,可是他不敢相信。   明明在烈日之下,他却觉得无比寒冷。   他竟不知自己何时竟成了妖类。   面前的玉面僧人眉目冷然,哪怕是手中升腾着的火焰所映照的橙红色火光也不能将他的面容柔和半分。   没想到竟将自己送到除妖人的手里了,看着法海手掌上的火焰,二蛋心中的惧意几乎要掀开巨浪。   他不想死。   二蛋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话语脱口而出。   “薛青也是妖吗!”   “你会杀了他吗?”   此话一出,和尚的眼眸更冷了,像淬了冰的出鞘寒剑。   “你不能杀我!”二蛋制止法海的动作,“你若是杀了我,薛青会怎么想?”   二蛋发现了,那人的名字宛若世界上最好的锁链,是面前冷面修罗的唯一软肋。   果然,这话一出,法海的动作停住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远处传来的凤鸟哀鸣响彻天地。   凄厉悲怆。   富有节奏韵律的击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数道法力冲天而上。   这是发生什么了?   二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的和尚原本冷的面色更是一凝,向来面具似的冷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他冷冷看了二蛋一眼,将手中的一道法力打到二蛋身上,便直接运功朝那边飞身过去。   那道眼神……二蛋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法海在他身上打下的什么法力。   阳光一如既往的热烈,此时却依旧如同寒冷的水,他手臂上奇异的鳞片还在闪着光。 第70章   原本热闹非凡的栖凤村凤神祭典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几个穿着道士服饰的人正陷在村民中扭打着,他们应是带着符箓法器之类的,但是由于和村民们的激烈厮打,手中的符箓法器被眼尖的村民夺走。   栖凤村的村民也不傻,他们知道这群道士有修为会法术,他们一介没有修为的凡人定是不敌这群道士,正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首先先将这些符箓法器给夺了毁了。   与妖类和修士不同,道士并不是依靠自身内府修炼,因此他们的法术需要依靠符箓法器这样的媒介来运转发出法力,若失去了符箓和法器,那道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发挥全部功力。   所以导致现在那些被多了符箓和法器的道士只能依靠自身与村民肉搏。   而且与此同时,一些栖凤村的村民发现他们的身体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有一种奇怪力量出现,并能为他们所用。   但是向来五大三粗的他们忙着与这群臭道士争斗,没几个人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们打的激烈,全然顾不上外界。   只有为数不多还能施展法术的灰衣道士注意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玉面僧人。   哪怕只是身着最为普通的袈裟僧袍,光是立在那,便有一种不凡的气度而来。   那一张佛面上的泠泠凤眸更是不容亵渎与侵蚀的威严。   像是玉面神佛,又像是冷面修罗。   只是站在这和尚的面前,便只觉的自己被压制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和尚不简单,修为定是在他之上。   灰衣道士转了转眼珠子,心下便有了计较。   “这位大师怎的也在这?”   明明眼前僧人的一眼余光都未扫过来,灰衣道士就已经殷勤地出声。   他自然而然的就将法海归为了如今除妖的这一派。   或许是来抢妖丹的……   毕竟谁人不知,拿去兑换悬赏而送上的妖丹妖骨,源源不断地流向了两个去处。   一个是天机阁,另一个便是灵隐寺。   只是不知道,这种修为的和尚也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可是打探了好久消息才得知的此处。   而法海并没有理会这位灰衣道士,也没有偏眸去看混乱成一团道士与村民。   本应是个普度众生的慈悲眸,却未将这众生的一切入了眼。   似乎一切都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他冷淡的眸看向那棵郁郁葱葱的高大梧桐树。   梧桐树枝头系着的红绸还在随着微风飘扬着,树下的鼓已经寂寞了。   才短短一瞬,就天翻地覆,异变突生。   那名身着隆重礼服的凤冠少年也不见,只有像是被仓皇脱下的礼服绣花外衣随意地倒在地上,就像被揉碎的虚幻繁华之梦。   让人忍不住猜想这衣服的主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大师应该也发现了,这小小的凤栖村竟供奉妖物,还以妖为首公然祭祀。”   灰衣道士还在说着,但眼前静立的和尚却蓦地动了。   他走到那件礼服之前,刚直挺立的身躯折了下来,僧人弯腰拾起了这件礼服。   只稍微凑近了一点,便清晰地看到了衣襟上未干的大片血迹。   哪怕在正红色的衣服上,也格外明显。   法海瞳孔一缩。   面上的平静似乎一瞬皲裂,露出其中难得的情绪来。   敏锐察觉到法海的表情,灰衣道士却觉得是自己猜对了。   果然这个和尚是担心妖类遁逃,无法夺得妖丹。   果然翘着如此不入尘世的僧人,不还是贪恋着那一点财物和灵宝。   道士的三角眼压下一点嘲讽,却不敢让法海发现。   “大师不用担心,这妖逃不了不远,我的罗盘上有他的法力踪迹。   到时我抓了那妖,便可与大师共商均分之道。”   “我会剖了他的肚子,挖去他的妖丹,将他身上的骨头都一点一点……啊!”   灰衣道士正自顾自说着,自以为自己精于谈判之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法力给狠狠击倒在地。   竟是下了死手。   “你……”   灰衣道士只觉得胸痛剧烈,嘴角涌出鲜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手的僧人。   要不是他身上有护命宝器,他已然殒命。   这和尚前面那张玉面上破裂的平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冰封似的面具碎裂开,露出了沉沉的气势。   尤其是那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眸,此刻宛若被触及了底线的野兽瞳孔。   几乎要择人而噬。   分明就是修罗!   这和尚竟是和妖一伙的?!   灰衣道士捂着胸口,眸中立马闪过了数不清的对策。   只是这僧人修为实在是高他许多,灰衣道士暗自咬牙。   不过法海并没有再次对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灰衣道士出手,他垂眸伸出指尖在那礼服上的血迹碰了碰。   凤眸一凝,却较前面和缓了许多。   他的眼神终于落到了灰衣道士的身上。   就像濒临死亡一样的威压袭来,灰衣道士只觉得自己本就疼痛的胸口更是痛的喘不过气来。   他堂堂一个修为也不算太低的道士,竟然连续两次都被这样轻易击倒在地。   前一个是妖,现在的是一个和尚。   简直奇耻大辱!   但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虽心中怨恨,背脊发颤,也不敢再动半分。   “大师!”   是陈大伯的声音,他打断了和道士对峙的法海。   “快去找青青,不用管我们!”   此时明显是村民占优势,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群臭道士就能被打退。   但此时薛青不见了,陈大伯便也忍不住心中担心。   压在道士身上的那股威压才消失,灰衣道士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不知觉中已经冷汗满背。   法海朝着陈大伯微微颔首,那双冷冷的眼又扫向狼狈的灰衣道士。   “离开此村,或者。”   “死!”   薄唇吐出几个字,却让灰衣道士再次感受到喘不过气的威压来。   灰衣道士已然动弹不得,而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几个小道士硬着头皮赶紧上前搀扶灰衣道士。   经过和村民们的一番缠斗,这几个小道士已经满身狼狈,他们显然不敌向来粗莽惯了的乡野村夫,被夺了符箓与法器后便直接落了下风,面上都挂上了彩。   “先走。”   眸光扫过还在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的村民,一副似乎随时就要再冲上来的样子。   灰衣道士止不住咳嗽了两声,喉间涌上腥甜。   今天是他大意了,到时……   他眸中藏着止不住的怨毒,但却憋屈的不敢在法海面前露出。   灰衣道士用了一个遁逃咒,道士几人便消失在了栖凤村村民的面前。   “嘿~唾!”   栖凤村的村民叉着手对着灰衣道士几人狼狈逃走的身影狠狠啐了几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臭道士,竟扰了他们栖凤村盛大的凤神祭典!   不仅说他们的凤神是妖物,还敢伤了凤神。   着实晦气!   也不知道凤鸟的伤势如何。   村民们拍拍身上因与道士们颤抖而沾染上的尘土,理理衣装准备继续凤神祭典。   然而他们准备完毕回头看向那棵梧桐树时,望着空无一人的树下一头雾水。   哎?凤女和凤神呢?   前面的和尚也一起不见了。   -   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薛青下意识的一颤。   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毕竟他现在正在他人的屋子中,手中还拿着这“他人之物”。   此刻的局面再加上他此时的表情,若有人见了必会将他认为是入室偷盗的梁上君子。   不过薛青马上又发觉出不对来。   他不是被白发男子用法术关在这屋中了吗?   薛青自己无法用妖力破除这个禁制出入房屋,但白发男子可以。   只是,在门外敲门的人显然不能直接进入。   门外人又是谁?   若不是白发男子,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薛青眉间微微蹙起。   察觉到薛青蓦地凝重起来的面色,原本在一旁悠闲的啾啾也被带的正经起来。   它踩着一双小爪子,嫩黄色的肉翅膀看上去就像叉着腰,黑眼睛认真地盯着薛青。   门外的人似乎笃定屋内有人似的,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敲着门,时时提醒薛青门外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开门。   罢了,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不过他前面多次尝试,都无法打开门,那么现在又如何给门外的人开门呢?   薛青顺手就将纸条藏在在了自己袖中。   他起身来到房门前,压下心中的不解,但他还是试探性打开门。   没成想原来他用法力都打不开的紧闭屋门居然现在就这样被他一下轻易打开了。   薛青:……   那他是不是本来早可以遁走的……   而蹲在他肩头的啾啾也为这“奇迹”惊叹似的“啾”了一声。   门外也是一位白发男子,但不是将他带到这里的那位碧眸白发男子,而是另一个穿着道士服装的白发男子。   见门被打开,看到门内的薛青,白发道士扬起手朝里头一脸懵的薛青打了个招呼:“你好。”   没想到薛青直接无视他热情的招呼,直接越过他往门外冲出去。   废话,此时不逃何时逃?   结果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即将冲出院子的薛青就撞在了设在院子中的结界上。   “嘶。”   可恶,忽然还有结界。   薛青捂住被狠狠撞击的额头,肩头的啾啾都被这一下的冲击力差点甩到地上。   “啾~”啾啾在原地告诉旋转三圈之后,晕头转向地摇摇晃晃,最后整只毛茸茸的团子啪叽一样的也倒在了地上。   “额。”白发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薛青猛然的一系列动作,“这位小友冷静。”   “你们白头发的是一伙的?”   薛青放下手,然而额头已经被撞得红了一大块,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看着狼狈又可怜。   前面还未仔细看,现在目光落到白发道士的面上时,薛青蓦地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这人在哪见过似的。   他盯着这白发道士打量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这熟悉感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他们真的在哪见过!   就在当时的白府中,那时白发道士还与那位方巾道士一起的。   “非也非也。”白发道士摇了摇头,“我是来放你走的。”   面对薛青怀疑的目光,白发道士也毫不在意。   “请来。”   他示意薛青跟上他。   再次进到屋中,白发道士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书桌上摊开的话本。   他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拿起这话本,粗粗看了几眼。   “呀,你也喜欢这种话本呢。”白发道士笑眯眯地眨着眼。   “不是说要放我走吗?”   薛青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白发道士,他岔开话题,问白发道士。   “好啦好啦。”   白发道士好脾气地摊摊手,但嘴上还在说着:“我也赞同自由恋爱,什么人妖殊途简直是鬼话!”   “妖和和尚也一样能在一起,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薛青,目光似有深意。   仿佛是猫被踩中了尾巴,听到这字眼薛青的心忍不住一跳。   可他与这白发道士完全不认识,怎么就能一语就戳中了他心中这隐秘的心思?   大约是巧合吧。   薛青默默腹诽,但嘴上仍冷声道:“少废话。”   白发道士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将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再说了。   明明白发道士和之前的白发碧眸男子都是如出一辙的白发,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碧眸男子明显更加阴沉狠戾,而白发道士则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且十分自来熟,让人提不起戒心。   白发道士走到墙壁前,将手掌贴在墙上,不知嘴中念出了什么咒语。   不过转瞬之间,原来平整的墙壁慢慢凹陷了一个浅坑,似乎是要用什么镶嵌在里头。   白发道士从袖中拿起一颗不知是什么的珠子,按在了那个凹陷处,两者严丝合缝地卡在了一起。   在珠子嵌入墙壁的时候,薛青明显感受到一股灵力波动自珠子四散开来。   原来这个结界并不是之前的白发男子自己用法力设的,而是动用了这个院子本身自带的结界防护。   “可以了。”   白发道士出声。   虽然不知道这白发道士为什么帮助他,但他下意识的能感受到白发道士并没有恶意。   薛青朝白发道士道了声谢。   “你知道那个白头发的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吗?”薛青问。   “嗯……”白发道士想了想,他倒是没有任何隐瞒,“他想让你想起以前的记忆。”   以前的记忆…   “可是我不觉得我有缺少了什么记忆。”   薛青十分确定。   “也可以这样说,那个人是你又不是你,不也不用在意。”白发道士神情坦然,“顺其自然便好。”   听到白发道士这样说,薛青藏下心中的疑惑。但他也并没有完全相信白发道士的话。   他朝白发道士道了声谢,正要转身离开,白发道士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薛青本来都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白发道士看向面前红衣少年的耳侧,似乎有一道不浅的血痕,在如雪白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明显。   “你这里有道伤。”   “哪儿?”   薛青没有发觉自己什么时候身上竟受了伤。   他用手指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指到那道血痕所在的位置。   而且因为薛青的动作,他本就披散下来的黑发微动,时不时遮掩那道血痕。   见薛青没找到正确位置,白发道士看的都快急了。   或是是因为个人性格,他较真地伸出手想告诉薛青那道血痕的位置,他便贴近用指尖戳上了薛青的脖颈。   突然被戳的薛青:“?”   虽然知道白发道士是为了告诉他伤在哪里,但是这和陌生人突然凑近的距离还是他感到不自在。   见薛青终于找到位置了,白发道士才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中好受多了。   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离薛青太近了,白发道士也知道这样有点不合适。   但当他正准备拉开和薛青的距离时,蓦地感受到一种强大冷酷的威压。   白发道士顿觉不妙地转头,只见结界消失的小园外,正站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   眉间朱砂痣鲜红如血,一双凤眸冷然。   此刻那双眼正直直朝白发道士看过来,冰冷的平静下是压抑着的情绪。 第71章   因为经过这从祭典就开始的波折,薛青原本挽好的头发早就散乱的不成样子,乌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脸上的妆面却还是十分清晰完整,没有因为这些奔波而花了。   眼角勾勒出飞扬的红色痕迹依旧像是凤凰尾巴上摇曳飘逸的灵动翎羽,眼下点缀的亮片还在闪着绚丽的光。   所以此时外人所见的大约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红衣美人杏眸清亮,面上华丽的妆容让这原本清丽的容貌带出几分妩媚锋利的意味来。   而身边的白发道士身量修长,伸手碰向美人的颈侧,就像伸手撩起了少年的一缕乌发。   瞧着亲密无比。   薛青耳侧的血痕估计是被前面掉下来的沉重凤冠上的金钗划伤的。   那时情势急迫,他也完全没来得及顾上这件事。   如今被白发道士点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道耳侧的血痕来,与此同时一起相应泛上来的是似真似假的疼痛,在耳侧。   在此时薛青终于也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他才刚和白发道士拉开距离,就偏头看到了站在院口存在感极强的和尚。   突然出现的法海让薛青愣了一瞬,但与此一起涌上心头的是货真价实的喜悦。   仿佛前面碰到的莫名其妙的事,一些突至的疼痛和难熬的忧虑一下子都消失了。   有什么比一直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为惊喜的事情呢?   圆润的杏眼瞬间放出了光彩,犹如蒙上了尘雾的星辰被擦去尘雾,重现光芒。   “和尚!”   还没缓过神的白发道士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饱含着欢欣的轻快喊声,眼前的红色身影一闪而过,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就那样朝着园外飞了过去。   下一秒那个红衣少年就出现在了凤眸僧人的面前。   而好不容易回到薛青肩膀上的啾啾赶紧用小鸟爪紧紧抓着薛青肩头的布料,因为薛青的动作太快,它不抓紧点就要再次从薛青的肩膀上甩出去了。   于是白发道士惊奇地发现玉面僧人一双原本含着冰的凤眸在薛青面前立马化成了水,平静而包容,其间还透着一点不可置信的……温柔。   这次没有被甩出去的团子似的小黄鸟还晕乎乎的蹲在薛青的肩膀上,圆滚滚的小身子东摇西晃了几下才缓过来。   黑亮的小眼睛这才注意到似乎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法海,小黄鸟迟钝地反应过来。   “啾啾啾!”   在薛青肩膀上的啾啾开心地晃晃了晃自己的尾巴表示招呼。   但高大的僧人依旧在垂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就像用目光将少年牢牢拢住。   这场面,倒莫名有种一家三口的氛围。   在场唯一的局外人白发道士叉着手在门口若无其事地围观,颇有看戏的架势。   然后下一瞬他看到僧人那双温柔下来的凤眸复又抬起,直直地看过来,那眸中温柔的水光又凝成了含着警告的冰。   白发道士:……   这变脸也太快了。   行吧,是他不配了。   白发道士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自知无趣,双手搭在脑后,便转身朝屋中走去。   也不知敖烈那家伙之后发现他自作主张将敖烈的弟弟放走了,会不会气的将他写好的手稿全都烧了。   不是他说,敖烈这处理方式实在是也太……   白发道士在心中叹了口气。   到时候别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给弄丢咯。   他的目光扫到还嵌在墙上的珠子,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物归原主!”   他还要将这个珠子给薛青呢。   这本该就是薛青的东西。   然而白发道士正转身准备迈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在院口两人还在凑在一起像是说着什么亲密的悄悄话。   连薛青肩头的小黄鸟都无法介入两人的氛围,落寞的从薛青肩膀上飞下来,在地上迈着鸟爪来回走了好几步。   可是依旧没有被另外两人发现。   所以白发道士的动作又停下了。   算了,还是先不打扰他们了。   白发道士识趣的又转过身,在屋内随便找了个椅子在书桌前坐下。   木屋内很安静,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只有桌面上还翻开的书昭示着痕迹。   白发道士倚在书桌前,书本恰好摊开正在其中一页,吹进堂中的风轻轻掀动书页。   随意一眼瞥到书上的内容,他眯了眯眼,向来随意不正经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似是被激起了一点思考。   他在只有他的木屋里轻声喃喃:“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   “村里情况怎么样?陈大伯和陈大娘还有二蛋都还好吗?”   薛青微仰着脸去看面前高大的和尚。   尽管前面白发男子已经与他说了,但毕竟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薛青不敢完全相信白发男子的话语。   但是若是面前的法海给他的回答,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相信。   听到薛青的问题,法海没有立即回答。   他动作顿了顿,伸出手将薛青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握住,抬起。   “嗯?”   手腕被男人的大掌轻易包住,肌肤相贴是灼热的温度。   与此一同顺着手腕而上的是金色的法力。   法海在检查他的身体有无受伤。   “他们没事。”   确认薛青整个人完好无缺没有受伤后,法海才松开手。   掌心顺着薛青的手往下滑,指节贴着手指磨过,直至完全松开,只有残留在手背上的温度提醒着薛青他与法海前面的接触。   薛青悄悄勾了勾小拇指,指尖贪恋的和法海离开的掌心一擦而过。   而一直被忽略的小黄鸟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啾啾”了起来。   这两个人怎么通通都忽略它?!   是还没有发现本鸟吗啾?   它也是个伤鸟呢!   被小黄鸟的抗议打岔,薛青只得勉强伸手抚摸了一下还在努力伸长的鸟脑袋。   受到抚摸的啾啾这才满意的不再闹腾。   而正是薛青这一偏头,刚好耳侧的血痕露了出来。   耳侧被温暖的指尖轻触,因为这突然的触碰,薛青敏感的一缩。   “流血了。”   法海低沉的嗓音在他头顶传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薛青的皮肤上,痒痒的。   忍着想缩回身子的冲动,薛青感受到男人的指尖在他的耳后轻轻滑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法海收回的手的指尖,上头留下了一点殷红的血迹。   是薛青耳后的血。   “大约是钗子划到的,不打紧。”   薛青解释。   接下来两人应该就会这样离开,但薛青蓦地抓住了法海的衣袍。   他回忆起被白发男子带到这里的经历,垂下的杏眸带了点似真似假的难过。   “你知不知道……”   薛青轻轻扯了扯面前僧人的衣袍,“我前面好害怕。”   他垂着的眼睫颤着,像是真的还在为前面发生的事情害怕。   而肩膀上的小黄鸟听到薛青忽然的示弱,惊的抬起小脑袋瞅了瞅低垂着头的薛青。   啾啾怎么没感到前面的薛青有哪里害怕的样子?!   只有薛青知道他此刻胸膛中乱跳的心脏。   他知道他撒了谎。   可是还是忍不住朝法海这样低声道上一句。   其实不是真的害怕,只是想得到一个回应。   虽然听起来就像是句含着嗔怪的扭捏撒娇。   嗔着怨着前面骤然和法海分离的不悦。   在埋怨着法海,为什么前面的突然离开,为什么留下他一个人。   耳根在发着热。   薛青的心就像需要抚摸的猫,在男人的面前止不住摇着自己的尾巴,忍不住想要其摸摸他,安慰一下他。   薛青原来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学会“撒娇”了。   小时候放学时,他站在校门口等着姐姐来接他。   摊子上的月亮灯漂亮极了,好多小孩都会撒着娇求着家长,或撒泼打滚。   只有薛青从来不会。   此刻抓着法海衣袍的手指收的更紧了。   “是我不好。”   薛青听到男人低沉的带着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然后有一只大掌扣上了他的后脑勺,哪怕隔着青丝也能感受到的温暖。   手指在薛青的发丝间轻轻摩挲了一下,是温柔的轻抚。   薛青就这样顺着法海的力道往前倾,额头轻轻抵到了男人的胸膛上。   隔着轻薄的衣衫也能感受到富有弹性的肌肉和温暖的温度,檀木香熏得薛青的脸都要红了。   他想,撒娇或许是因为可以毫无顾虑的朝着这一个人表达自己的需求,而也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时时给予回应。   他本就不奢求自己这隐秘的爱恋得到法海的回应,反而,他期望着法海最好不要知道。   让自己就这样一直藏下去把。   不管怎样,让他再贪恋几刻。   不求天长地久,此时此刻多一分一秒便好。   薛青阖上了眼。   心跳声从来不会说谎。   “噗通——”“噗通——”他听到了自己快要藏匿不住的杂乱心跳。   一声,两声。   等等。   薛青抵着法海的动作一僵。   在他的心跳声之外还有另一道藏不住的心跳声。   和薛青的心跳声一起的,一样剧烈,一样藏不住。   抵着面前僧人坚实的胸膛,浸在安神的檀木香中,薛青睁大了双眼。   他听到的,是法海的心跳声。 第72章   一声,一声。   另一人的心跳像是沉重的擂鼓,同样是失率的节拍,让人无法忽略。   和薛青的一起,意外的合拍。   薛青偷偷藏着自己心中汹涌而起的惊讶,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额头抵着法海的肩,却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再三确认这道心跳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法海是在紧张吗?   又或许……   薛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或许是一种根本不可能的可能。   明明知道这已经是奢望,明明知道这无可能,但他还是控制不止自己猜测妄想。   抵着法海肩头的额头在发着烫,似乎要将他的脸也一起熏热了。   如果失衡的心跳声是心动的预兆,那法海会不会也有一点……?   薛青将所有重量都倚靠在了法海肩头,而法海也像个沉默且尽职的柱子,就这样让薛青靠着,没有丝毫催促薛青离开的意思。   好像只要是薛青想要这样靠着,那他便一直这样站着,哪怕一动不动化为雕像也没关系。   都怪这臭和尚,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薛青的垂在两侧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面前僧人的僧袍,似乎想要抓紧,但微不可察。   之前的他哪会以为他人的这一点心跳声就胡思乱想,哪怕此时只是一个有一点可能性的不切实际的猜测,就已经在自己心中掀起了不可忽视的喜悦感。   这次薛青终于舍得将自己的脑袋从法海的肩头上移开,他抬头,一双杏眸清凌凌地看向法海。   “我们回去吧。”   薛青低低地说。   是时候该回去了,他也应该去做些正事,免得让自己整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因为前面薛青抵着太用力,他雪白额头上的肌肤已经压的红了一大片,嫣红地晕开了,像被揉碎的汁水,晃人眼。   “哎!等等!”   在里屋时刻注意法海和薛青动静的白发道士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分开,此刻的他终于找到机会见缝插针。   估计是怕薛青和法海两人不理他直接走了,白发道士火急火燎的赶紧从椅子上蹦下来,一手拿着珠子,在两人的目光下迈着双腿冲了过来。   最后险陷险住车。   “额。”   顶着僧人不敛锋芒的凤眸,白发道士硬着头皮看向茫然着眼的薛青。   也不知这两人刚才说了些什么,薛青的脸就像染了胭脂的荔枝白肉,嫩生生的。   果然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白发道士在心中默默吐槽,他和薛青肩头的小黄鸟对上了眼神,似乎深有同感。   “这个珠子物归原主。”   白发道士将手中的珠子递到薛青面前。   珠子是玄色的,看起来就是个最为普通不起眼的珠子,若不是前面见到白发道士用这个珠子破开结界,真的想不到这珠子还有这种作用。   “它本就应该是你的,接过吧。”   见薛青迟迟没有动作,白发道士知道薛青心中顾虑,又补充了一句。   这两个白发的都一样奇怪。   看着白发道士真挚的表情,薛青在心中这样想。   他们都把他当成了谁?   薛青确信他真的不认识这两位,也从来没有过相关记忆。   但是他们却好像认识了他许久,尤其是将他带到这的白发男子,嘴中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什么“为他好”的话。   白发道士身后就是这竹子制成的小屋,清雅别致,带着岁月悠长的痕迹。   院中的秋千应也许久未曾有人造访,看着落寞的不能再坐了。   还有梦中出现多次的那名少年。   他们是把他当成他那名少年了吗?   或者,这名少年与他有着什么他目前所不知的联系。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薛青终于说出了他的疑惑。   没想到薛青会这么问,白发道士一愣。   “不是的。”白发道士笑了笑,面上的神色轻松,“你就收下吧,当作我朋友未经允许带到这里的赔礼,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他将珠子又往前送了送。   薛青还是犹豫住了,不知是否要收下面前人所给的珠子。   虽然白发道士确实将结界消了,看着随性亲和,也没有伤害他。可是终究是陌生人,还是个和前面那名白发男子有关系的陌生人。   在薛青踌躇的时候,身后的背被人碰了碰,像是安抚。   而后薛青听到身边的法海说:“收下吧。”   薛青漂泊不定的心瞬间又安定下来。   真奇怪,法海就像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让薛青真切的感受到可靠。   好像只要是他,便就已经足够让人安心。   于是薛青终于伸出手,接过了白发道士手中的珠子。   珠子触感冰凉光滑,其实像是个大号的弹珠,但薛青的手一碰到这颗珠子,玄色的珠子中就旋起了一个不小的漩涡,仿若宇宙星辰尽在其中。   “这叫玄龙珠,有平山定海的能力。”   白发道士贴心地解释。   这珠子这么厉害?   闻言薛青又仔细看了看在他掌心的珠子,此时的玄龙珠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前面珠中的沙尘漩涡不见,看起来又变成普通的珠子了。   “多谢。”   薛青还是认为自己不明不白拿了人家东西,心中过意不去,朝着白发道士道谢。   “既然如此,我们先告退了。”   再待下去也不知道前面的那个白发男子会不会突然出现。   “等等。”白发道士叫住了转身离去的薛青,他还有话要说。   “忘记自我介绍了。”白发道士说道,“我叫徐空。”   他朝薛青伸手,“幸会。”   在阳光下他的白发白的几乎要反光,只是此时真正抬眼仔细看了眼徐空,薛青才发现徐空的头发也并不是全白,其间还夹杂着几丝黑发。   难道徐空是少年白?   薛青没有多想,和徐空道别后就和法海一同往栖凤村去了。   徐空看着法海和薛青转身而去的背影,身着红衣的纤细少年在前头走着,而高大冷漠的僧人紧随其后,如同近身不离的守卫。   明明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十分意外的相配。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徐空沉沉地呼出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一个人往小屋内走去。   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点感慨。   徐空晃了晃头。   这一次,他只能尽力帮到这了。   -   这时离开了薛青才发现在肩头沉默许久的啾啾。   啾啾因为被他们忽略许久又生气了。   连对着薛青的圆滚滚鸟屁屁都透露出肉眼可见的不满来。   而啾啾这次看来是下定了心的生气了,对以往薛青十分有效的各种诱哄都十分坚定,无论薛青嘴里吐出什么哄鸟之语,它都冷酷地用鸟屁屁示人。   它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啾!   啾啾气呼呼地转着身,但还是忍不住被薛青的话给在薛青的给享受到了。   直到肩头的啾啾别扭的在薛青甜言蜜语之下享受地扬起了小鸟头,幸福的快眯起来的眼睛瞅到了跟在薛青身后的法海。   玉面僧人面容冷然,锋利冷漠的凤眸垂下,正盯着自己微微抬起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那双凤眸抬起,锁定住了正无意偷看的一双小黑眼珠子。   “啾!”   像是见到天敌,啾啾怂兮兮的赶紧转身。   终于舍得用鸟脸对着薛青了,见薛青含笑的杏眼,还十分后怕地蹭了蹭薛青柔软的脸颊。   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啦啾。   而法海的表情并没有因这点小动静而产生波动。   他继续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像是思考着什么似的。   僧人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连手指都充满着力量。   而他此刻抬起的那只手的手指指尖上,有殷红色的一小块,像是落在雪上的一片梅花瓣,格外明显。   是前面用指尖触碰薛青耳侧伤口而碰下的一点血迹。   血已经干涸了,如同一块小疤,牢牢地贴在法海的指尖。   法海认真地盯着这块血迹许久,最后抬起手,将自己的指尖送到唇边。   向来无情的薄唇微启,僧人眉间的朱砂痣殷红如刚喷洒出的鲜血。   法海冷漠着一张脸,凤眸的目光沉沉,笼着前面的少年,却伸舌将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一点舔舐干净。   而前头的薛青还在逗着突然消气的啾啾,“你还能变成鸾鸟吗?再变一个给我瞧瞧。”   啾啾矜持地扭了扭团子似的圆滚滚的鸟身子,头顶竖着的那根羽毛骄傲的高高翘着。   薛青被小鸟团的动作逗乐,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无所觉。   -   薛青和法海回到栖凤村时已经是傍晚快近晚上了。   日光渐渐从山的那头沉下,昏暗的暮光将整个栖凤村牢牢笼罩。   大约是因为那些道士捣乱的原因,不同于往届凤神祭祀,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出门热闹。   此时的栖凤村倒安静的有些寂寥了,只有房前屋后栅栏上挂着的鲜艳红绸和檐下亮着的彩色花灯还在独自留着祭典最后的氛围。   薛青一踏入栖凤村,便觉得村中有什么东西较之前不一样了。   陈大伯和陈大娘的院子还亮着灯。   “大师,青青,你们终于回来了。”   看样子陈大娘已经等了他们许久,一见到两人一鸟出现,便欢欣地围了过来。   但两人的面容抑制不住地带着忧愁,像是一瞬老了许多。   “二蛋不见了!” 第73章   “二蛋不见了?”   薛青没想到刚回来就听到这条消息。   原来自祭典开始,陈大伯和陈大娘就没见过二蛋了。   最近二蛋向来行踪不定,他们便也以为二蛋只是自个找地方出去耍了,并未在意。   但之后就发生了道士破坏祭典的事情。   那几个道士着实危险,陈大娘才后怕似的担心,不知道行踪不定的二蛋是否安全。   可是他们仍旧未曾看到二蛋。   尽管他们去一个个询问了村中的人,也都无甚多印象。   仿佛没有几人在今日见到二蛋似的。   陈大伯和陈大娘只能安慰自己,二蛋不过是顽皮了些在外头玩得久了。   等天色稍晚,或者月上枝头,二蛋应该也会瞅着时辰,自己回来。   但是一直到日下黄昏,村中的人都回了屋,二蛋也还是没有回来。   “我们已经将村中找了个遍,连山都上去了一趟,可是太黑了,实在看不清路……”   陈大伯叹着气说道。   他估计是刚从山上下来没多久,头发上还挂着一片不知在哪沾上的树叶。   “山路太难行,他差点跌了一跤,才不得不下来。”   陈大娘说道,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   这份心疼是对陈大伯的,也是对二蛋的。   陈大伯本就老眼昏花,加上暮色暗沉,山路难行,一听便困难不已。   那么二蛋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同样也是自从祭典开始的早上过后,薛青也就没见过二蛋了。   今日有道士闹事,那二蛋不会……   薛青偏头看向身边的法海。   只见法海迎着他的目光朝他颔首,俯身朝他低声说了两句。   听完这几句话,薛青惊讶地动了动眸子,但没有当着陈大伯陈大娘的面显露出来。   他微微点头,转身安抚面上愁云满布的陈大娘,“大娘,别担心,你先和大伯去休息。”   “二蛋的事,就交给我和法海。”   -   栖凤村山上的树郁郁葱葱,此刻在暮色之中更显的景色难辨,看去便是暗沉沉的一片。   薛青和法海上了山。   山路陡峭曲折,确实难行。   薛青堪堪握住法海有力的手臂,借了个力,才成功越过了一块崎岖的山石。   落脚难稳,最后还是面前的法海伸手揽了下薛青的腰,才让薛青稳了下来。   而一直蹲在薛青肩膀上的啾啾也跟着紧张,伸着小肉翅膀抱着薛青的脖子,担心自己因为薛青的一个趔趄就飞了出去。   也怪不得前面陈大伯前面只能无奈下山,这样难行的山路,且夜黑难寻,着实太危险了。   待薛青站稳,前面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就抽了回去。   不知为何,薛青的心中也随着这抽去的手空了一块。   看来自己是真的栽在这臭和尚身上了。   掩去心中似有似无不合时宜的心思,薛青想到前面法海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几句。   二蛋的身上居然被法海下了法力印记。   作为同样被法海下过法力印记的妖,薛青差不多也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只是,二蛋什么时候变成了妖?   联想到最近几天二蛋的异样,还有被缠满绷带的手臂。   还有栖凤村的村民……   暗沉的橙红在山的尽头隐去,后头是无边无际的浓重的黑。   夜风习习,吹动了薛青散下的几缕黑发。   “他们是妖的后代。”   男人的嗓音响在寂静的山野中,就和今晚的夜风一样微凉。   “你是说……”   不用法海再说,薛青就已经懂了法海的未尽之意。   栖凤村的村民竟是妖与人的后代。   随着一代一代村民的死与生,妖的血脉在他们身体中逐渐稀释下去,被压在了深处。   他们居住在栖凤村,和普通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样荷锄乘凉,一样摇扇聊天。   时间已经太久了。   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忘了他们是妖的后代。   多年前的凤神降临,鸾鸟现世。   因此唤起了栖凤村村中村民的一点妖的力量,但他们自己却毫无所察。   因为这变化实在太微小,仅仅只是身体更为强健,耳目更为聪明,干活更有劲了。   栖凤村的村民将这一切的变化都归为凤神的馈赠。   而栖凤村也因此日渐繁盛,田地丰收,家家丰裕。   栖凤村村民血脉中流淌着的妖血并没有被完全激活。   直至今日的凤神祭典。   鸾鸟再临,福泽而下。   再加上不速之客道士们的打岔,全都激化了栖凤村村民的妖化。   他们获得了妖的一部分能力。   那二蛋也应是妖血觉醒导致的妖化?   薛青一时思考出了神,也没注意到面前横斜过来的一枝树杈,细细长长的一条。   而薛青毫无所觉,只顾着想着这件事,迎着这段树杈就直愣愣的走过去。   眼见着那粗粝的树枝就要打到薛青的脸上,薛青的面前蓦地伸过来一只手,挡在了薛青的脸前。   “唔。”   檀木香味袭上鼻尖,薛青柔软的脸颊直直撞到法海的掌背。   这一下撞的不轻,鼻子泛起惹人烦的酸意来,让薛青忍不住皱起了脸。   “啾啾啾!”   原本还在打盹的小黄鸟发现薛青被撞到脸后立马打起了精神,小翅膀叉着腰难得有胆控诉突然伸手的法海。   薛青也被迫停住脚步。   此时天光已经完全消散,月亮出来了。   月辉撒在了少年的身上,照的他身上热烈的红衣都冷了下来。   薛青捂住被撞到的鼻子,一双杏眸茫然地抬起,显然还没明白过来状态。   他看向身边伸手过来的法海,月光清冷,给面前的颀长僧人镀上了冷冷的仙人似的辉。   但出尘的仙人伸手拨开面前低矮的粗粝树枝。   他说:“当心。”   若是被这个粗粝的树枝打到了脸,这滋味必定不好受,也会留下一条显眼的红痕。   法海用手挡在了那枝树枝。   薛青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枝条竟是带着刺的,像是荆条。   “你的手…!”   身体永远比脑子动的快,还没反应过来薛青就已经下意识的抓过法海的那只手掌。   借着月光,薛青看到法海的手背上留下了几点浅浅的刮痕。   “抱歉。”   薛青低声说。   法海没有说话,他任由自己有刮痕的手掌被薛青紧紧抓在手中。   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抚摸薛青的头发。   但法海的手才刚抬起就停住了。   “在附近?”   薛青也察觉到了,怕打草惊蛇,他微微垫了垫脚,贴近法海的耳边轻声询问。   法海凝着眸子,那停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了下来。   他微微点头。   山中很安静,只有风和水的声音。   有清泉在山上潺潺流下,在平缓凹陷的地方聚成了一小窝的水。   在月光下清凌凌地反着光。   二蛋就在附近。   可是转目望去,乌黑寂静,似乎整座山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鸟,就没有其他人在。   此时脑中有了这个预想,便将看什么都变得可疑起来。   薛青屏息凝神,不放过四周一点的风吹草动。   然而一切看起来都是毫无破绽。   小黄鸟似乎也明白他们这次要做什么,也从薛青的肩膀上站立起来,严肃着一张鸟脸四处侦查着。   只是,此时的二蛋是躲在了不知何处,还是变成了妖的原形?   “在那。”   法海凤眸凌厉,眸光如同利箭一般往一个方向射去。   薛青提起心神,一同屏着气顺着法海的目光看去。   那处是积起的一处小水洼,积起的水清澈见底,宛若无物。   二蛋真的在这?   在疑惑中,薛青仔细地看向这处小水洼。   前面夜色朦胧,因为水面的反光也未曾看清。   但此时薛青安静地凑的近了些,只见那小小的水洼之中,有一只体型稍小通体漆黑的鱼正警觉地看着他们。   看到薛青看过来,立马一摆鱼尾,转了个身,似乎想将自己藏在落在水洼中的落叶之下。   可是这水洼实在太小,哪怕这条鱼用尽心思想将自己藏起来。   但也终究无处可去,逃不出薛青和法海两人的视线。   -   薛青和法海带着这条黑色的小鱼下了山。   相比他们上山的时间,彼时已经不早了。   虽然薛青和法海已经上山去寻二蛋,但陈大娘和陈大伯两人依然还是放心不下,守在院中等着法海薛青二人回来。   “你说二蛋这小崽子,会跑到哪里去呢?”   陈大伯扶着自己的腿,因为今天为了寻找二蛋,一双老腿走了太多路,现在仍酸痛不已。他苍老的面上已经满是疲惫,瞧着应是累极了,但还是在院中等着。   没看到二蛋回来,他始终不安心。   “要是我看到这小兔崽子,定要让他长个教训,看他还一声不吭地乱跑。”   尽管陈大伯嘴上这样说着狠话,但他眼中还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一同坐在边上的陈大娘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了院口外走来的二人一鸟。   “青青!”   陈大娘立马利索的从凳子上站起身,往院口走过来。   但当她的目光看向薛青法海二人身后,发现是空无一人时,她的面上肉眼可见的浮上一层落寞。   “陈大娘,我们找到二蛋了。”   察觉到陈大娘变化的神色,薛青说道。   “找到了?”   闻言陈大娘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朝着薛青身后又看了看。   薛青说找着了,可是二蛋人呢?   这分明就是空空如也呀。   “找着二蛋了?”   陈大伯也闻风而来,也不管腿还酸痛着了,迈着一双老腿就走了过来。   他凑在陈大娘的身边,左右看了一下也没见到二蛋的人影。   “二蛋呢?”   在陈大伯陈大娘如炬的目光下,薛青硬着头皮伸出自己合拢的双手。   希望陈大伯陈大娘不要太惊讶。   “他在这。”   薛青说道。   还没等大伯大娘两人反应过来,薛青当着他们的面慢慢打开手掌。   他的两只手掌聚拢成一个杯状,其间是一捧清澈的水,还带着山间夜露的寒气。   用法力仔细包裹着,以免手掌中的水洒出来。   在薛青的手掌中央,是一尾瘦小的黑色小鱼。 第74章   不知是否是眼前的情形太过震惊,小院口子的整个空气都仿若凝滞住了。   陈大伯和陈大娘沉默着都说不出话来。   而薛青掌中黑色的小鱼沉在水底,鱼肚皮紧紧贴着薛青的手掌心,整只小鱼安静无比。   连半透明的鱼尾巴几乎都要垂下来,看着有些难过。   “这这这……!”   陈大伯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从嘴中吐出几个字来。   “青青啊,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哇。”   陈大伯踌躇着复又开口,面色为难,还以为薛青是为了逗他开心用这个来哄他。   倒是陈大娘意外的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是的。”   薛青无奈地说道。   其实他也预想到陈大伯和陈大娘的反应。   二蛋大概因为突然觉醒妖力变成妖身,但自己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份的转变,无法熟练应用妖力,导致一下转换不回来了。   掌中的鱼好像听到了陈大伯的话,黑色的小鱼抬起了鱼头,偏侧过来的鱼眼睛看着外面的陈大伯和陈大娘。   鱼嘴巴在水中张合,薛青能听到小鱼在低低地说:“不是的……”   是有些哑的少年音。   是二蛋的声音。   “是我呀。”   他的声音是压着的藏不住的伤心。   可惜在场的只有薛青能听到二蛋的声音,陈大伯和陈大娘却听不到,只能看到黑色小鱼在薛青手中嘴巴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   薛青在心中沉闷地叹了口气,朝着掌中的黑色小鱼输了一点妖力。   因为二蛋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变为人形,薛青只能用自己的妖力来帮助薛青化形。   他本想在山上便帮助二蛋化作人形,只是二蛋对他们表示出了抗拒。   二蛋并不想回来。   薛青只得先用法力将二蛋带了回来。   注入一点妖力后,薛青掌中青光一闪,湿漉漉的黑皮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整个人都像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黑发湿湿的贴在脸上,他还盛着水珠的眼睫垂下,好像是不敢直视面前的陈大伯和陈大娘。   二蛋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自手臂蔓延而上的黑色鳞片,一直蔓延到脖颈,在檐下花灯灯光的光照下,反射出妖异冰冷的光芒。   在陈大娘和陈大伯无声的注视下,二蛋攥紧了自己的手。   他在害怕。   一切都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像在等待一场必然而至的死刑,而大刀就悬吊在他的头顶,马上就准备着朝着他的脖子呼啸砍下。   薛青也知道此时的场面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   他和法海安静地伫立在二蛋的身后,花灯的灯光恰好停在二蛋的脚边。   薛青和法海拢在了无光的暗中,而灯光下陈大伯和陈大娘的表情更是清晰的无所遁形。   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二蛋,陈大伯和陈大娘的表情直接空白了一瞬。   貌似还没反应过来薛青掌中的那么一条黑黑的小鱼怎么就变成了令他们担忧牵挂的二蛋了。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晚上了也不知道回家!”   陈大伯终于反应过来,挥着干瘦的手拍了低着头的二蛋一下,一看便知道是那种没有用劲的动作。   反倒像是某种亲昵的嗔怪。   陈大伯并没有真的生气。   相反,在灯光下薛青能看到陈大伯眼角闪动的一点水光。   他在为二蛋安全地回来而开心。   二蛋也没想到陈大伯是这个反应,他直接呆住了。   过了两秒,他一直低着的脑袋迟钝地抬起。   清瘦黝黑的面上愣愣的,这下是他反应不过来了。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陈大娘伸手抚上二蛋瘦削的肩头,另一只手心疼地拨开二蛋额前被水打湿的刘海。   “你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可是……”   二蛋懵懵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诡异的鳞片依旧在他的手腕上闪着光。   “我是妖。”   他们是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鳞片吗?   如果发现了他是妖,那么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是应像那几个道士一样,对着他喊打喊杀吗……?   身上的异样越来越遮掩不住,而二蛋也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逐渐强大,不受控制。   虽然他也敬仰凤神,但是自己从人变成了妖,定也是心中一下接受不了。   何况今日那几个道士的态度,二蛋才发觉出作为妖的困难处境来。   他无法面对,也不想给陈大伯和陈大娘招致祸端,在慌乱之下便一人上了山。   也就在山上,他化作了原形。   他一定会被讨厌的吧。   二蛋这样想。   可是此时二蛋看着面前陈大伯佯装生气却忍不住透出担心的神色,感受着肩头陈大娘温暖的触碰,因为浸泡在夜间山泉中而冰冷下来的身体和心脏一样重新渐渐温暖起来。   他垂在两侧还在滴着水的手指颤了颤,还没等他哑着嗓音说话,陈大娘伸手用衣服擦拭了一下二蛋潮湿着的脸。   干燥而温暖。   但才碰了两下,陈大娘的手又停住了。   似乎想起了二蛋前面还是一条鱼,也不知道此时二蛋若是没有水了会不会觉得难受。   陈大娘收回手,朝着二蛋展露一个笑容。   “回家吧。”   “我们等了你很久。”   薛青看到二蛋的嘴唇颤了颤,向来倔强的清瘦少年黑发遮挡下的眸子中好像泛起了遮掩不住的水光。   让人无法忽视。   “别哭。”   薛青忍不住开口。   他未尽的话语在二蛋转过来时消失在了喉中。   “妖是不能哭的……”   他看到黝黑皮肤的少年咬着嘴唇,在眼角滑下一行清透的泪来,划过已经长到脸上的零星鳞片,在下巴处凝起,然后坠落。   妖是不能哭的,从眼眶中每流出的一滴泪都是自身精血,损耗修为。   流了多少泪,便就会损耗相应多少的功力和寿命。   对于妖来说,哭是最不值得的事情。   明明是吃了不知许多的苦头熬了多少年的寂寞时光经历多少险境才能修炼出这一身的修为。   怎么能就这么流泪将自身好不容易修成的修为白白给散了呢?   二蛋转过了头,薛青看到二蛋脸上的泪痕在和身上的鳞片一同闪着光。   可是,薛青想,大约因为有时候流下的泪是值得的吧。   陈大娘朝薛青和法海二人郑重地道了谢。   她的头发已经全然花白,身子也精瘦,但依旧笔直着身姿。   道完谢后,她抱着二蛋的手,陈大伯就跟在他俩身边,三人一同花灯的灯光下朝着屋内走去。   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薛青觉得自己的心中蓦然动了一下。   来到这个世界,薛青好像没有真正从眼眶中淌下泪来,顶多眼睛湿润。   或许是因为妖类自身的保护,让流泪显得不那么轻易。   很多时候,薛青都在想他是不是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哪怕真的很难受,但是也不会流泪。   可能一定要到情到浓时,浓烈到足够冲破妖类身体的保护本能,才能流下泪来吧。   有时候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妖本来就不是极恶,人也本来就不是极善。   若是爱你的人,定也不会因为你是人还是妖而改变。   在夜色深深中,薛青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是他身边的法海。   在泠泠的灯光与月辉下,那双向来冷然的凤眸却意外的带着温度。   薛青感受到自己的头顶被人用手掌轻轻抚了抚,明明是冷玉般的手指,碰在肌肤上却是温暖的温度来。   他想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一定不是那么轻松,以至于法海主动用手掌抚摸了他的头发。   克制又温柔。   不可否认,薛青原本沉闷的心确实有被这个动作安抚到,少了许多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头。   今晚的月华给向来冷然的玉面僧人镀上清冷出尘的辉。   可是仿若乘风踏月而来的仙人微垂下头朝着眼前的红衣少年伸出手。   “我们一起回家。” 第75章   “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世间情缘,本就不可强求。”   面前的云雾挡眼,有金光大盛,从中透出。   四周似有梵音缭绕,缕缕不觉,却不能让他的心神宁静而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渺小,几乎要被其他声音淹没,但坚定果决。   “他还在等我。”   他还在等我,所以不能失约。   可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他快要想不起来了。   面前是透明似的结界,他好像被装在一个容器里,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自己貌似成为了一团不成形的云雾,轻飘飘地悬浮在这个容器里。   他要去找他。   哪怕想不起来,但也知道是个很重要的人。   周围的云海茫茫,翻滚着像是一层层漫上来的沉重海浪。   听完他的话,云雾后的人没有说话。   梵音还在响着,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许久之后,他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穿越云层而来。   “痴人啊……”   可他完全不在意这声意味不明的感慨,他用尽全力地装着这层结界,心中强烈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不想失约。   在漫上来的一层层沉重云雾中,法海睁开了眼。   心脏还残着未消退的疼痛。   窗外的月光斜撒进来。   此时正值深夜,安静的连蛙叫和蝉鸣都听不见。   他的怀中正紧紧地贴着一个人。   薛青这几日夜晚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变作蛇形,可是薛青和法海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   或许是依赖法海身上的体温又或是什么,每每薛青睡熟了后总会滚到法海怀中。   他的脸颊靠在法海宽阔的胸膛上,薛青的脸肉压着,今日沾上的眼角亮片还没完全洗净,残留了一点亮着。   看着薛青沉静的睡颜,梦中残留的情感还未完全褪去,法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撩开薛青的一点刘海,露出阖上的杏眸。   薄薄的眼皮上是一颗小小的黑痣,惹人爱怜。   窝在床头的小黄鸟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眼前法海的动作,吓的它蹦了起来,差点就要啾出声来。   然而那双凤眸立马就发现了它。   睡着的薛青似乎感受到了动静,他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嗯……”   薛青不满地哼哼,将自己的脸往前凑凑,埋在法海的怀中埋的更紧了。   被眼神锁定的小黄鸟僵着不敢动,它看着凤眸清醒的法海手指抵至唇边,警告它安静。   然后法海轻轻掖了掖被角,将薛青又拢到了怀中。   珍之重之。   明明是这和尚吵的啾!   啾啾头顶竖着的羽毛不满地翘了翘,但是慑于法海淫威,也害怕吵醒薛青,只默默的又蹲回去,窝成一个小团子。   它在自己内心的嘀咕中渐渐睡着了。   -   第二日的太阳照样升起,温暖的日晖又洒满了栖凤村。   栖凤村的村民在天亮之时如往常一般起身农作,还是依旧按他们以前的生活方式生活着,似乎之前的妖化异变并未对他们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日子还是如之前一样的过。   薛青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院中,帮陈大娘择菜。   今日的薛青已经换下了昨日祭典用的红衣,穿上了自己的惯常穿的的青绿色衣衫。   清丽可人。   啾啾迈着小鸟爪在他身边踱来踱去,用嫩黄色的鸟嘴啄着地上冒出的小草尖玩。   “奇怪。”   陈大伯今日难得没有出去劳作,选择休息一天在院中陪化妖的二蛋。   “最近几天怎么都没听见过公鸡出声?”   陈大伯十分好奇地瞅了眼待在鸡窝中不肯出来的大公鸡。   也不知怎么了,这只向来骄傲的大公鸡最近安静地过分,原本每日都要在院中趾高气昂地炫耀自己鸡冠和鲜艳尾羽,如今却不见其身影。   并且说来奇怪,明明是打鸣报时的公鸡,最近几日在天明之时也听不到公鸡的鸣声。   难道是因为村中的妖气渐盛?   陈大伯难得地思考了起来。   莫非这大公鸡也要化妖了?   面前的小黄鸟却像全然没有受到影响的模样,头顶竖着的羽毛大摇大摆的在院中乱走,活像个矮墩墩的走地鸡。   陈大伯忍不住伸手薅了薅路过面前小黄鸟的脑袋,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他乐的眯起了眼睛,问对面手中细致择着菜叶的薛青,“青青啊,昨日鸾鸟的伤势如何?”   那些臭道士,竟敢伤了他们尊贵的鸾鸟,如今想想便生气。   薛青看着被迫被摸头的啾啾,头顶的长羽毛都要被摸的扁了下去,两个小肉翅膀在陈大伯充满怜爱的大掌下艰难地拍着,瞧着似乎快炸毛了。   陈大伯还在问着:“也不知道经过了这样的事情,鸾鸟还愿不愿意来我们栖凤村了。”   薛青刚好将篮子中的菜都择完,他收好菜,看着还在陈大伯掌下努力挣扎的啾啾,不禁动作一顿。   陈大伯,有没有一种可能……   “啾啾啾!”   小黄鸟终于忍不住生气地啄了一口陈大伯的手,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红印子,这才让陈大伯收会了来自大伯沉重的爱。   浑身黄毛都被摸乱的小黄鸟趔趄着朝着薛青这逃过来。   “嘿。”陈大伯被这小黄鸟的反应逗笑了,“这小鸡,还挺有脾气的。”   “啾啾啾啾——!”   小黄鸟的嘴中骂骂咧咧了一串鸟语。   虽然听不懂,但从它愤怒的小表情中可以猜想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也不知道若是陈大伯知道面前的这只“小黄鸡”就是他前面口中的鸾鸟,会是什么反应。   薛青将择好的菜拿去给陈大娘。   陈大娘道完谢后接过菜,突然出声问道:“青青,你们是不是要离开了?”   当初薛青和法海所想参加的凤神祭典已过,今日早上陈大娘无意看到薛青和法海两人在院口聊了一会,之后法海便出门了。   她便想来薛青他们是不是就要离开栖凤村了,她还想为薛青和法海二人准备些东西。   薛青意外地挑眉。   确实如陈大娘所说,薛青觉得他已经与法海在此借住太久了,虽然出幻境还是遥遥无期,但还是找到了鸾鸟与玉佩之间相连联系的这条线索。   所幸并不是一无所获。   薛青和陈大娘说了他的想法。   他与法海大约还要再留几日,那日道士作乱,他担心那群没有讨到好处的道士还会不死心的再回来。   所以他和法海决定这几日在栖凤村周围设下结界,至少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也以此算作报答栖凤村对他们的收留之情。   说来法海现在都还未回来,薛青准备出门去看看。   栖凤村屋上因为凤神祭典挂着的红绸还未全部取下,随着风微微荡着。   在吹着的微风,薛青一个人上了山。   今天啾啾貌似对法海有些不满,它原本也准备跟着薛青一同上山,但当薛青说他是去找法海时,啾啾又从薛青的肩头跑了下来,表示自己反悔了。   薛青搞不懂这只小黄鸟的心思,便也没有特别在意。   栖凤村的山是陡峭的高,坡斜直着,哪怕此时在白天光亮的很,但山路也未比昨晚好走几分。   薛青扶着嶙峋的石头,沿着山路一步一步往上走。   此时法海不在,薛青一个人也能往上爬,反而不会像昨日那样笨手笨脚了。   昨夜的他,在山路上跌跌撞撞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握着法海的手,才慢慢上了山。   薛青想,究竟是昨晚的山路确实太过难行,还是他本身就贪恋着每每快要坠倒时身边那只永远会伸出的手。   会有这样一个人将他拉起,会揽过他的腰。   会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此时正值夏季,除了郁郁葱葱的梧桐,山野上四处开着红的紫色蓝的小花,富有生机,娇俏可爱。   一切都是生机勃勃。   薛青好不容易走到了山腰,山势也终于变得平缓好走了些。   他拍了拍身上惹上的尘土,在蓝天白云和绿意浓的山野中,他看到那个低头画阵的僧人。   金色的法力顺着僧人的指尖流下,汇聚在地上的法阵之中,隐隐而亮。   和明亮的日晖下一起,似乎能让所有的黑暗都无所遁形。   此时还未阵成,薛青不敢打扰法海,于是闲的无事的薛青开始安静地采摘地上的花儿。   一朵又一朵,薛青“辣手摧花”,只要长得好看的花都被他采了下来。   至到法海那边法力输送完毕,法阵大成之后,薛青的手中已经攥满了一束带着泥土的花。   像是精心制成的一捧好看的花束,蓝紫相间,格外养眼。   法海在输送法力时便也注意到了薛青的出现,只是法阵进行到一半,他不能分心。   待到法阵完成后,他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果然在满山生机之中,他看到了那名他所想看到的少年。   身着青绿色衣衫少年手中拿着一捧花,花朵紧紧攒簇着,带着浓烈的生机和美丽。   他的身后是高耸入天的崖壁,蓝天之下绿意之中,白肤红唇身量纤细的少年毫不吝啬的朝着面容沉静的僧人展露出一个笑。   竟比手中的花还要艳上几分。   在绿草中,像是已经等待了太久,薛青迈着步快跑了过来,衣袂飞扬,山野的风都被他落在了身后。   飞扬乌发因为动作被风吹的有些乱,他终于到达法海面前。   薛青压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法海伸手为薛青拨开一缕调皮的发丝,阳光将薛青雪白的脸照得泛了红意。   在法海的目光下,薛青忍不住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风将檀木香和花香一同送到薛青的鼻尖,薛青将自己手中的花束举起。   因为爬山和摘花的缘故,他雪白的手掌上染上了些许尘土,薛青还没来得及擦去。   “我前面看到花开的正好,就想把花送给你。”   少年唇角微勾,弯起的杏眸中流出的是手中花一样沁人的甜。   他注意到了自己手上沾着的泥土,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将手收回来。   可是另一人的大掌覆上了他握着花的手,紧紧包住。   今日阳光正好,风也和缓。   高大俊美的僧人微微垂下了头。   正洒下来的阳光亮的薛青抬起的眼忍不住眯了眯,盈在鼻尖的淡淡檀木香蓦地重了。   还没等薛青反应过来,面前的阴影落下,滚烫的触感落在他的唇上。   薛青睁大了眼。   面前是法海微垂的乌密眼睫,微不可察地颤着。   像是蝴蝶轻触他的唇。   这个吻浅的一触即离。   薛青愣愣地抬头,只看到眉间的红痣在阳光下鲜红的似有流光闪现,浅淡的凤眸正专注地注视着他。   似乎能从瞳孔中看到他自己此时呆愣的样子。   俊美的玉面僧人浅红的唇微启,让薛青又回想起了刚才一闪而过的触感。   柔软的,滚烫的。   他似乎为前面那个未经允许的吻感到失礼,法海说:“抱歉。” 第76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轻吻就像一场不可置信的梦,轻飘飘的没有实质。   但是唇上似乎还残留的滚烫温度提醒着薛青前面发生的事。   夏天吹的风干燥温暖,携着花草和檀木香的气味。   握着他的大掌和风一同抽回离开。   大脑宕机了一瞬。   薛青盯着面前殷红的唇,在好看凤眸含着歉意的注视下,薛青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要醉在其中了。   和尚前面是……   他亲了他。   薛青忍不住轻轻用牙齿碾了碾下唇内侧的软肉,真实的痛感传来。   看来不是幻觉。   那么,法海这个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心在怦怦直跳,此时此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给予怎样的反应。   可是他的心依旧要跳出来了。   法海会听到他因为一个轻轻的吻而剧烈的心跳吗。   他与法海沉默了会,薛青听到自己开口,“为什么要抱歉?”   少年的声音低低,法海看到面前人清亮的杏眸,像是有藏了星辰在其中,夺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法海张了张唇还未回答,退回的手就被面前的少年抓住了。   “因为未经允许……”   亲吻了你。   话还未尽,一根细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唇。   薛青言笑晏晏,瞧着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他听到少年明亮的嗓音。   “那我可以……”   薛青的脸已经开始为还没说完的话而冒出热气了。   他瞧着镇定,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跳一直没有冷静下来过,就像春日里疯长的野草,在如潮水般涌动生长着。   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隐秘情绪终于因为一个吻而揭开了封口,便排山倒海,不可抑制。   薛青想,这应该是他这循规蹈矩的一辈子中,最为大胆的时刻。   他因为了一点甜头而展开了一场冒险。   失败就会万丈深渊,覆水难收。   可是此时的他不在乎。   在还未消失的尾音中薛青踮起了脚尖。   “那我可以……亲你吗?”   尾音带着不好意思的羞赧。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薛青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吐息,在眼眸颤动中他可以看到冷面的僧人凤眸中略有错愕的神色。   话说出口才觉得羞耻。   美人面上是弥漫的桃花红云,连眼角都晕上了惑人的春意。   内心远没有表面镇定,薛青一紧张就忍不住眨眼睛。   清亮的杏眸眨动,一动,那眼皮上的黑色小痣便若隐若现。   “……可以吗?”   薛青鼓着胆盯着法海的眼,继续请求似的问了一句。   法海似乎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和故作镇定,向来冷的凤眸中难得起了清浅的笑意。   薄唇微勾,金漆塑身的神明收敛了他所有冰冷和锋芒。   “可以。”   他欣然答应。   动着的唇几乎要贴上,薛青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到有一只大掌扣上了他的后脑勺。   明明僧人面容清冷,力道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按理来说这情况本应是薛青主动碰上,可他却被牢牢紧扣住往前压。   “唔——!”   最后一声呜咽被面前人完完全全地吞下。   薛青没想到突然一下这么刺激,感觉舌头都要被人吞下。   他就像准备不及被人强行撬开蚌壳的蚌,被迫予给予求,任着眼前的人舔舐着柔软的蚌肉。   清晰感受到扣在他后脑勺的大掌游移而下,移到了自己脆弱的后颈。   牢牢掌握。   薛青双手扣上面前人宽阔的肩膀,手指微微收紧。   不管怎样,此刻的他并不准备逃离。   今天的风也带上了檀木香的气味。   绿草覆盖的山坡柔软,就像铺了一层巨大的毯子,哪怕滚在上面也不会觉得不适。   不知何时,薛青就已经倒在了草地上。   鼻尖混上了被碾碎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可是更多的被宁神的檀木香给侵占了。   檀木香自持静心,可在此时,它已经张牙舞爪,将所有的空间都强势侵略,不容许留下一点空隙。   直至将面前的人紧紧包裹。   在今日的艳阳下薛青的脸早就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绯红了一片。   暖阳将人都要熏醉了。   而薛青也觉得自己此刻是真的醉了。   他神智不清,所有的理智甚至连呼吸都一起被面前的人夺取。   前面拿在手中的花束也早就在情动之时被他们扔在了一遍,此刻在薛青的身下碾的花瓣凌乱,花汁横溅。   杏眸迎着眼前直落而下的金色阳光忍不住微微眯起,视野中除了夺目的阳光还有鲜艳的红痣。   氤氲着的眸子转动间看到低垂的凤眸。   “喜欢你……”   在唇齿的缝隙中薛青艰难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真的醉了。   醉在这只有他与他的山野,醉在这檀木香中。   “好喜欢你。”   下一秒,男人吻的更重的了,像是丢掉的所有的冷静克制。   薛青闭着眼,揽着背将人抱的更紧。   -   到下山时,日头已经往西那走过了一点。   薛青握着法海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往下走着。   他看上去和原来上山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只有红的过分的唇和眼角还未散去的红痕春意昭示着前面的一切。   尽管他凌乱的衣袍已经整理好,衣领上还是侥幸残留的几根来自地上的绿草,作为他前面在草地上乱滚的证据。   今天的阳光很舒适,恰到好处也不算太过炙热,将薛青整个人照的暖呼呼的。   但他还是将手伸到了法海的衣袖中,抓住法海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   这下,薛青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一样暖呼呼的了。   直到现在,薛青还没缓过来。   步履飘飘,神不守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否还在梦中。   导致他在山路上差点来了几个平地摔,还好手中正紧紧抓着法海的手。   不然就要在这种时候丢脸了。   真是不敢置信。   但是薛青的唇角却忍不住咧开,他觉得现在自己肯定像是个大傻瓜。   可是,薛青与法海的手交握的更紧了一些。   谁让他高兴呢。   因为高兴,便觉得这下山的山路也并不曲折崎岖起来。   若是可以,这路再长些就更好。   薛青偷偷地想。   他正想要去偷看一眼身边的法海,蓦地发现在长长的山路尽头,有一个人影正在朝他们走过来。   山风将来人的衣服吹的飞起,白色的发丝也一起舞动着。   等等……   白色的发丝?   薛青和法海停住的脚步。   那人貌似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人,在原地停了一瞬后,竟直接运用法力快步而至。   于是,薛青看到白发碧眸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双碧眸中尽是质问与心痛。   他正是那日将薛青带走的白发男子。   敖烈是来找薛青的。   之前徐空未经允许就将青青放走,他得先赶紧将青青带回来。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敖烈不敢再让那人的转世和青青待在一起。   更何况,他家的弟弟在那时看起来似乎就对那臭和尚有情。   他得在事情发生之前将这一切都阻止。   敖烈不允许任何可能性存在。   只是……   他看向薛青和法海到现在还紧紧握着的手,亲密无比,不可忽视。   敖烈只觉得自己的头上要冒出青烟了。   这这这!   碧眸迸出一点凛冽的寒意来,几乎要变成利箭,直直刺向薛青边上的法海。   感受到面前白发男子莫名其妙的敌意,薛青下意识的挡在了法海前面。   这个白发男子究竟要做什么?   毕竟有前车之鉴,薛青无法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白发男子放松警惕。   “青青……”   察觉到薛青的举动,敖烈碧色眼眸中的敌意瞬间转变为真切的心痛来。   “我并不认识你。”   薛青毫不客气地说,“请你停止对我生活的打扰。”   他像个警觉的小兽,毫不掩饰着自己对敖烈的防范。   未等敖烈开口,薛青又说:“我认为,像您这样的陌生人,并没有理由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的话语坚决。   在敖烈的目光下他没有退缩,相反,他与法海的手握的更紧了。   从他们见面开始,敖烈便一直说着那一些他不懂的话。   在敖烈的口中,他不应该与法海一起。   近日出现的异象太多,薛青直觉还有一些他所不为知的事情未曾让他发现。   也许,他真的与面前的这位白发男子有什么联系不一定。   可是,就算是有什么联系又怎样?   是至亲之人便可以打着为着他好的由头强行让他做他并不乐意的决定吗?   打着爱为名的伤害和委屈,就不是伤害了吗?   好似被薛青的目光伤到,敖烈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眸色暗淡带着颓丧。   法海往前走了一步,将薛青揽在身后,凤眸冰冷和碧眸对上。   形势剑拔弩张,马上就要一触即发。   “哎——等等我!”   徐空跟着敖烈上了山,他没想到敖烈居然走的这么快,将他甩在身后。   他本也就是一个普通道士,山路难行,他也走的不快。   “敖烈这家伙,毁我手稿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   上次他将薛青偷偷放走的事情没能瞒住敖烈多久,被敖烈发现后两人关系冷了许久,他见敖烈这次要来找薛青,便也不管不管的跟来了。   徐空扶着酸痛的腰和腿骂骂咧咧的爬上半山,好不容易看到了敖烈的身影。   憋在心中的气立马宣泄而出。   “敖烈你这条臭泥鳅,小心把青青——”徐空骂骂咧咧的声音卡在嗓中,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他没想到法海也在这。   而且眼前这场景……   敖烈和那个和尚双双对峙,气氛危险凝滞,仿佛下一秒两人都要打起来。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当我没出现。”   徐空迅速反应过来,此时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立马转身就走。   废话!他这等法力修为的道士,他可不想掺和进来!   “等等……”   徐空往回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   他转身回来,直直走向伫立在法海身边的薛青。   薛青正同样冷着眸呈抵御姿态,然而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还直直向他走过来。   下一秒,白发道士用扇子挡着脸故作一叶障目姿态,拉过薛青的手就往回走。   “哎?”   “让他们自个打去,我们先下山。”   徐空步履飞快,拉着薛青就往山下窜。   先溜为敬。 第77章   法海和敖烈之间最终还是没有真的触发战争。   因为在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在高山之上法海方才安下的法阵被触动,由此产生一阵巨大的法力波动。   这波动呛到竟有种将山都震动了几下的错觉。   “这是发生什么了?”   徐空被震的晃了几下,修为不精身体瘦弱的他扶住身边的一大块巨石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   刚刚才安下的法阵这就被触动了,这意味着……   薛青似有所觉,他转头看向山下的栖凤村。   因为凤神祭典挂上的无数红绸还在随风飘着,就像翻滚的红浪。   可是只需一眼,便会发现除了红浪一起的,还有逐渐冲天而上的火光。   整个栖凤村正处在一片蔓延开的熊熊火势之中。   不好!   薛青面色一变,立马往山下去。   他们到达山下时,栖凤村已经再次陷入混乱。   走得较慢的徐空终于赶上剩下三人的脚步,到达栖凤村后,他的面容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那群臭道士!”   徐空对最近的妖界横难的事早有听闻。   这群人利欲熏心,打着高风亮节的名号行这种卑劣之事。   他徐空虽然力量微小,虽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成功,但也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听到他吐槽声的薛青转过头。   徐空穿着道士服制还在愤愤不平。   察觉到薛青的目光,徐空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也是个道士。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我和那群人面兽心的臭道士才不一样!”   说到这他“刷”的一声打开自己手中的折扇,只见上面写着“两袖空空”四个大字,以表明自己的清白。   边上的敖烈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他臭着一张脸。   还未从前面受到的打击中缓过来。   他碧色的眼睛将一直守护在薛青身边的法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冷嗤道:“这一世虽有一身佛骨又如何……”   凡人生命短暂,身负佛骨,功德圆满又如何。   他的弟弟,应当配更好的。   而不是连个头发都没有的和尚。   而且……   敖烈收敛了神色,不再去看法海,眸中反倒掩去了一抹深思。   这和尚不是早就应该……   徐空和敖烈的打岔并没有薛青紧绷着的心弦松懈下来。   之前薛青以为这些欺软怕硬的道士吃了苦头,想来在知晓他与法海在这栖凤村时,短时之间也不敢再来犯事。   而他想的也是如此,他与法海趁此期间布下法阵,添上几层防护,栖凤村也应该会比之前更安全。   或许能免受烦扰之苦。   只是没想到这群道士贼心不死,竟在短短时间之内卷土重来。   而这一次,他们显然做了更完全的打算。   又或者,他们是得到了什么允许或者支持,才让他们如此猖狂无所畏惧。   在思虑间,四人转瞬至栖凤村。   为了效率,他们四人选择分开行动。   薛青径直先去了陈大伯和陈大娘的院子。   陈大伯和陈大娘的院子在村中位置比较偏,幸运没有受到太多的火势波及,可是此时的院子中已经空无一人。   连往日一听到他回来动静就会黏上来的啾啾都没有踪迹。   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上心头。   “啾啾?”   薛青试探性地喊了两声。   然而小院依旧一片安静,在此刻周围的吵闹中,这平静反倒显得可怕。   “咦,竟然还有一只妖?”   身后传来带着浓烈恶意的声音。   薛青回头,是两个手持法器的道士,正勾着唇蔑笑着看过来。   他们的手上还攥着带血的妖丹。   估计妖丹主人是刚化妖的缘故,妖丹较寻常的大小要小上几圈,上头还往下滴着残留的血液。   薛青不敢去想这两个道士是从哪里得到的妖丹,他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而两个道士还以为面前的薛青不过是个一般小妖,与之前的一样弱小,一样任人宰割。   “看这品相,妖丹的阶数定也不低。”   “嘿嘿,赚大咯。”   他们像谈论货物一样谈论面前的薛青。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栖凤村,之前从来未闻这个小村庄。   但那日灰衣道士返回上报了王府,说在这栖凤村竟有大妖存在,还以一片翎羽作为证物,以此来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等发财的机会,怎么能少的了他们呢!   就算如灰衣道士所说的有大妖所在又如何,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只要得到一个高品阶的妖丹,便能富贵一生。   只是没成想这栖凤村都是刚化的妖,妖力不深厚,妖丹也微末的可以。   还有栖凤村的其他村民如此愚昧,居然帮助妖类而不配合他们这些来帮忙除妖的道士。   但是此时正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妖,倒是能让他们回回本。   “前面齐道长不是抓了个鱼妖吗?居然还有个不清醒的老头护着他。”   “那就一起杀了便是。”   这两位道士太过自大,自以为手中有着法器便觉得胜券在握,还在畅想着如何瓜分新的的妖丹时,一道含着杀意的青色法力直直逼向他们的脖颈。   死亡的威胁顷刻笼下。   “这……”   道士未说完的话哑在喉中,两眼剧睁,终于开始睁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而眼前的青衣少年甚至都没有移动,微凉的杏眸中是凛冽的风。   少年柔软白皙的手伸出翻转,干净的不染尘埃。   可与此即将积蓄成形的是一道强大的法力。   手指转动间,便是密不透风的威压而下。   然而一声响彻山河的鸣叫打断了这道法力。   熊熊烈火终于也到了这个小院。   橙红色的火光映上薛青的面孔,打下柔软的阴影。   他清亮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火光之外,还有一道流星似的流光逐渐而上。   像全身燃着火的陨星。   可是薛青忍着金光炫目,眯眼看去之时,是冲天飞出的火红鸾鸟。   身上的每一道翎羽都在燃着火。   好似浴火重生而来。   鸾鸟在栖凤村上空盘旋,长长的尾羽仿佛落下不尽的火星。   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因为鸾鸟的出现而便的凝滞安静起来了。   是啾啾!   薛青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管面前倒在地上的两个道士,他立刻倾身往鸾鸟那处飞去。   栖凤村周围的梧桐依旧郁郁葱葱青翠如初,似乎一点都未受到火光的波及。   到达鸾鸟飞天之地,薛青停住了。   在他面前是嚣张跋扈拿着淬着血桃木剑的灰衣道士,沉默站立的二蛋,跪倒在地的陈大娘。   还有被桃木剑插中胸膛,倒在陈大娘怀中的陈大伯。   鲜血像止不住的一般的流出,将陈大伯胸前的衣料几乎要染湿了。   陈大娘努力用手捂住陈大伯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鲜血依旧从她的十指中流出。   从面前这场景差不多能马上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抵是灰衣道士想要杀死二蛋,被陈大伯阻挠,故刺了陈大伯一剑。   却不知陈大伯年迈体弱,竟因这刻了符文的桃木剑身死,更因此魂飞魄散,一点魂魄都没有留下。   时间就此停滞。   这下是真的停住了。   所有人都像雕像一样,仿若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鸾鸟还在头顶盘旋哀鸣。   一声又一声。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那此刻异动,表明这个幻境开始不稳。   在薛青心惊之时,他感到自己腰间的玉佩又开始发热滚烫。   他将玉佩拿出,白玉玉佩在发着忽略不了的幽幽之光。   而天上的鸾鸟似是有所感知,飞身而下,尖尖的鸟喙叼起薛青手中的玉佩。   它绕着山间的梧桐绕了几圈,然后展翅归来,将嘴中的玉送到了跪倒在地的陈大娘怀中。   她垂下眼,望着手中的玉,最后站起了身。   手上的血将白玉染上了红色,薛青无法辨明陈大娘此时的神色。   “他还是死了。”她说。   声音中没有太重的难过,是说不上来的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没有掩饰的疲惫。   仿佛这件事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了。   “这就是你构筑这个幻境的理由?”薛青问。   陈大娘就是幻境的主人。   “我只是想再次看他一眼。”   她的声音逐渐年轻,最后变成了少女的音色。   在薛青的目光下,陈大娘簪着花的白发变成黑色,皱起的皮肤也慢慢变得光滑。   陈大娘转变成了少女模样。   但簪在头上的娇艳花朵却枯萎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场景开始坍塌,一点点坠落。   没有继续和薛青说话,陈大娘看向自己的手掌。   “我的力量快要不够了。”   她永远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她永远也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实。   面前的少女蓦地将自己的手朝向薛青张开。   以为陈大娘要对他释放法术,薛青警戒的朝后退了一步。   而下一秒,高大的僧人出现在了薛青身前,僧袍无风自动。   薛青像是立马找到主心骨似的,他抓住了法海的手。   目光落到薛青与法海相交的手上,陈大娘的表情没有多少意外。   “多好啊。”   她平静地看着他们说。   长发少女手中攥着染血的玉石,她抬眼看向周围开始坠落倒下的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   她手指挽成一朵花的形状,所剩不多的法力从指尖缓缓流出。   陈大娘就是那名陨落的大能。   薛青想到在白府之中,提起这位大能之时无双的话语。   “真是奇怪,这位大能不应如此早早陨落,怎么……”   原来她所修法术,所成修为,不过是想构筑一个幻境而已。   世人修仙,皆求长生不老,无尽法力。   只有她,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罢了。   她将自己困在了一场场的幻梦之中。   “世间没有死而复生,时光回溯之法。”   “我只能用法力构筑幻境,一直推演到事情未发生之前……”   幻境中的她和他白首偕老,有一个沉默寡言却很懂事的孙孙。   而陈大伯也没有魂飞魄散。   可是无论她怎么调转幻境,重拨幻境时间,每一个幻境的最后,陈大伯都会死去。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陈大娘的法力将薛青而法海二人慢慢包裹,温和又轻柔。   在逐渐隐去的光和即将离开幻境的拉扯感中,薛青握紧了和法海交握的手。   他看到少女蹲下身,将闭上眼的白发老人抱在了怀中。   她也一起闭上了眼。   栖凤村环绕在一片梧桐之中,有鸾鸟现身梧桐而得名。   那日鸾鸟展翅飞身而下。   赠玉至少女怀。   梧桐树,不渝之情也。 第78章   随着从幻境中逐渐离开,薛青自指尖传来一股强大的拉扯感,仿若连灵魂都要一同扯去。   清明的头脑甚至开始眩晕。   出个幻境,反应需要这么大吗?   薛青心中慌乱,下意识要抓紧手中握着的手,可是却抓了个空。   他感到不妙,正想要睁眼,但是困扰他的眩晕感却蓦地消失了。   面前不是他原本设想的幻境外,而似乎是另一个幻境。   薛青又孤身回到了那个小屋,诸事衰败以后的小屋。   庭院萧瑟,像是到了秋天。   薛青一个人独自站在院口,他想走进院中,但又被无形的结界挡住了。   难道他这次不是阿飘了?   薛青好奇地碰了碰围着院子的栅栏,然后意外的发现……   他现在是会被结界阻挡的阿飘。   看来这结界的防护能力还是蛮高级的嘛,连游魂形态也一起阻挡了。   薛青无奈地想。   可是他现在除了进去院内,貌似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小院的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游戏内场景还未建模渲染的地方。   他只能在小院附近活动。   就在这时,薛青想起之前徐空给他的珠子来。   他从袋中摸索出这颗名叫“玄龙珠”的珠子,试探性的往结界上一碰,没想到原先阻挡他的结界便如同冰雪遇火消融,一点一点完全消失。   薛青走进了院中,院中空旷,他又走进了屋中。   意料之中,屋内还是只有之前那个熟悉少年,正倚着书桌独自坐着。   这次的少年有了面容,他撑着脑袋,从这个角度,薛青只能看到他抬起的挺翘浓密的睫毛。   薛青无事可干,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便坐到了少年身边的桌上。   他看着少年半天停着没有动静,就自言自语道:“我总是见到你不高兴的样子。”   可惜少年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来到这个小屋,薛青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自知无法强行离开此界,便自然等待出去之机。   “砰砰——”外头传来结界被敲击的声音。   但里头的少年宛若未闻,依旧是望着窗户外屋后头的竹子发着呆。   少年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化为了一座结了冰的雕像,对外界的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薛青凑近了点,这下他全然看到少年的面容了。   是一张眼熟的脸。   一张薛青日日都能在镜中看到的脸。   只是少年此时的神色怅然,像是失了魂。   “我们长得怎么这么像?”   “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薛青声音低低。   他无法搞清这个多次入梦的少年,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现在看起来却如此伤心。   可是在场唯一的人却无法回答他。   结界被法力触动的声音依旧不断。   “青青!”   门外传来呼喊。   是在叫他吗?   薛青站起身,边上的少年还是呆愣愣的坐着。   若不是薛青看到他的眼瞳因这个呼喊而产生的一点触动,估计会以为面前的少年真的成为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了。   在院子结界之外是长身碧眸的男子,一头黑发如绸缎束起,停在他身边的是一只黑鸦。   这黑发碧眸的男子正是敖烈。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他之后变成白发模样。   黑鸦见敖烈还想触动结界,便开口劝道:“少主,这玄龙珠的结界您也破不了啊……”   血统纯正的龙族皇室在成年时便能得到一个契合自己法力的玄龙珠。   只要主人的意志在,哪怕是最亲近之人也难得破得由玄龙珠构筑而成的结界。   “你说父王和母后杀了那个男人?”   敖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收回手,转身低声询问黑鸦。   “回少主,王和王后不过是去教训了他,没成想……”   黑鸦漆黑的眼珠动了动。   “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敖烈的面色沉了下来,往前逼近一步。   黑色的鸦鸟扶倒身子,毕恭毕敬。   “几日前,在灵隐寺。”   龙族的二太子通体青绿,是世间仅有的青龙。   龙王与王后对此寄予厚望,未成想小主子为了一个凡人竟不愿真正化龙,甚至连回龙宫都不肯了。   龙王与龙后如何能准许这等事情,哪怕这男子在凡界身份尊贵又怎样?   在他们妖前,凡人本就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他竟在三生石上与小主子刻下名字,妄想耽误小主子几生几世。”   当它将这些事汇报给龙宫的龙后时,雍容华贵衣着的女人面容冰冷。   “几生几世……?”   “呵。”   染着寇色的手指将座椅上的明珠缓慢扣紧。   “那便让他魂飞魄散。”   她声音冷冷,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   “我不听话的孩子,是时候回到龙宫的怀抱了。”   “糊涂!”   听完黑鸦所言,敖烈重重地挥袖。   敖烈自然也不愿弟弟与那凡人在一起,更不愿弟弟为此还耽误了化龙。   只是他清楚,骤然将这凡人除去,弟弟必然会伤心。   倒不如先让他们离心,再除之。   “怎的如此贸然。”   敖烈冷嗤一声。   “这凡人倒是不同寻常,除去他废了好大力气……”   这是黑鸦碰到过的最麻烦的凡人。   虽为人体凡胎,竟隐隐已有修炼得道之势,以凡人之躯,生生击退了好多只妖。   要知道,这可是龙宫最为精锐的妖类。   好在这人为了护住身上的一个护身符,因此露出了破绽,被他们一击得逞。   高大的男人倒地于血泊之上,只是那双凤眸中的寒意依旧让人心惊肉跳。   “给他。”   他只剩下气音,手中攥着那染血的护身符。   身上负伤的妖再狠狠刺了他一刀。   这次直直从他的眉间刺下,留下了一个冒血的窟窿。   “青青。”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脆弱的生命连着他的呼吸一同逝去。   死亡的威胁从指尖一点点压向慢慢停滞的心脏和逐渐失去清醒的大脑。   夏天快要到了,灵隐寺娑罗树的花就快要开了。   他不能死。   青青还在等他。   像是回光返照,男人攥着护身符的手蓦地攥的更紧了。   可是他还是死了。   世人皆知,世上如玉无双的公子惊才艳艳,才华无双。   可世人不知,他最后无声地死在寺中深山,死在满地尘土鲜血之中。   死在诸事毕了,死在归家之前。   确认这个男人失去了最后一丝呼吸。   黑鸦化作人身,从他的手中夺走了这枚护身符。   里面是刚从寺中求的各种祝福。   姻缘,事业,运势。   仿若所有的祝福都汇聚在了这里。   而这些祝福皆为一人所求。   “小主子不需要这些。”   更何况上头都沾上了血,不干净了。   黑鸦冷冷一笑,将染着血的护身符撕了个干净。   纸屑落下,风一吹散,便漫天飞舞。   只有少许飘落到了男人身上。   他的手指呈紧握状态,似乎想要紧紧抓着什么。   他们离开了。   佛寺沉寂无言,佛像面容威严慈悲。   在袅袅的烛香中有隐隐金光闪现。   —“青青。”   “和我回去。”   敖烈守在结界外。   他知道他的弟弟在里面。   可是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黑鸦说道:“小主子肯定一时不能接受,待他想通,一定会回龙宫找王和王后的。”   小主子一直是听话的孩子,到最后,还是会回到他们身边。   不过凡人性命,不用在意。   结界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而屋里头一直坐着的少年在沉静了许久后动了动嘴唇。   “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不信。”   这次他即将化龙,是龙族最为虚弱的时候。   而男人也需于高堂庙阁之上辞行。   所以他留在了小屋,待到尘埃落定,他们便可隐居山林。   他们说过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凡人生命短暂又如何?   “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   “每一世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犹记初见,江南烟雨朦胧,撑伞的公子容貌气度无双。   第一次溜出龙宫的小龙躲在草丛中偷看。   妖也喜欢好看的人嘛。   他这样想。   江南的细雨绵软,落在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小龙扭了扭身子,然而一眨眼,前面的好看公子不见了。   还没等他转头,一把伞就撑在了他的头上。   面前是俯腰低头的公子,一双凤眸温柔清浅。   “怎么在这淋雨,小蛇?”   小龙还未完全化龙,看起来细细小小的一条,头上有着两个不明显的小包。   是他还没长出来的龙角。   “我才不是小蛇。”   他将脑袋凑到了公子的掌中,幸福的又扭了扭身子。   少年静坐了一会,他从袖中拿出碎了的玉。   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又像是魂不守舍。   碎玉从他手中掉了几块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会等你回来。”   薛青看着少年对着那张写着“万事胜意”的纸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写到砚台中的墨都干了,写到屋内的宣纸都要用完。   仿佛只要写了这四个字,便真的能“万事如意”一样。   直到最后手肘酸痛,实在提不起笔了,他才停下。   将自己埋在了充满墨香味的宣纸中。   他在宣纸上留下了越来越深的水迹。   “别哭。”   薛青意识到了什么,他在少年的身边说道。   “别哭呀,妖是不能哭的。”   可是少年像是睡着了,埋在宣纸中一动不动。   只有成叠的宣纸上的颜色湿的更深了。   -   竹林里的生灵都知道屋子中住了一个奇怪的龙。   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可是却整天待在房间中不出来。   听说还在等着什么人。   终于有一天,有一只好奇的小鸟隔着院外的结界问在床边发呆的少年。   “龙哥哥,你在等谁呢?”   小鸟又喊了几声,这少年才有一点反应。   他像是刚注意到小鸟,暗淡的杏眸动了动,反应过来后朝小鸟打招呼。   “我在等我的爱人。”   少年眼眸温柔,只是破碎感在他身上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重。   “那为什么你不去找他呢?”   小鸟不解。   而少年的杏眸不再去看这只小鸟,只是望向窗外一年更比一年高的竹林。   “我们约好了在这里,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小鸟疑惑地歪了歪头。   龙族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年,看着会如此伤心呢。   这次薛青在这里待的时间格外久。   少年每日做的事就是对着窗外发呆,他也陪着他一起发着呆。   窗外的竹林青翠如初,只是长的更加高大粗壮。   薛青看着少年就像朵花一点一点憔悴下去。   他也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有时候他在春天陷入沉睡,醒来时窗外已经开始下起了雪。   薛青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有一次,他醒来的时候。   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不知为何,他出现在了小院中。   很久未曾造访的萤火虫成群地飞舞着,就像把漫天的星光带到这里。   美不胜收。   可是薛青却预感不妙,他往屋中走去。   屋中难得的在夜晚点了灯。   在温暖橙色的灯光下,少年的身子看上去更单薄了,就像一张纸片。   “谢谢你陪着我。”   望着少年的背影,薛青听到少年出声。   “你看得到我……?”   薛青心下一跳,不敢置信。   可是少年却没有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是不想等下去。”   “只是我等的太久了。”   久到他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不敢惊扰飞虫。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薛青正要说话,却被一股力量直接弹出了小屋。   被骤然弹出的薛青赶紧稳住身子,试图再次进入小屋。   但是还是被无形的力量拦下。   “你还好吗?”   薛青在屋外喊道。   可是回应他的是屋内暗下来的灯光。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落下的清辉柔和,撒在这片竹林中。   在屋外焦急等待许久的薛青终于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是一声哭声。   像是压抑很久,含着说不尽的难过。   连薛青的心也一起沉下去。   “别哭呀。”   薛青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说。   妖是不能哭的。   从眼眶中每流出的一滴泪都是自身精血,损耗修为。   对于妖来说,哭是最不值得的事情。   怎么能就这么流泪将自身好不容易修成的修为白白给散了呢?   可是屋中的少年哭的伤心,哭的薛青的心也要一起碎了。   少年是修为不低的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悲伤的哭声中,薛青想到少年前面背对着他说的话。   “不是不想等下去。”   “只是等的太久了。”   “我有些累了。”   屋中的哭声从夜晚深深直到天光渐晓。   似乎要将这一千年的时光都哭尽。   在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到这个竹屋之上,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从此世间,再无青龙。 第79章   待到阳光完全洒在薛青身上之时,薛青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盈。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这场梦境,终于要结束了吗?   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那少年就是他。   就算是,他如今也有了他爱的人。   他们不会再分开。   薛青闭上眼,感受到真实的触感自指尖恢复。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边人的手掌。   干燥温暖。   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空缺的心脏乍然被填满。   薛青忍不住握紧这只可以称得上是失而复得的手掌。   直至能清晰感受到的温度和掌心纹路告诉他这不是在梦中。   原来他所喜欢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从未离开。   而身边的人好像察觉到了薛青变化的心情,手也回握的更紧了。   檀木香味浓重了些,法海垂下了头,薛青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鼻尖。   “我在。”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气流经过耳侧,痒痒的。   薛青睁开杏眸,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脸。   在时日漫长的梦境中,他总想着若是他不见了,法海会发现吗。   可是当看到和尚就在他面前时,一切担忧与疑惑都消失了。   他想,只要此时,他与他相爱就好。   然而梦境给他的影响没有那么快的就消失,怅然和难过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尖。   “还好吗?”   俊美冷漠的僧人眸中是关切的光。   薛青没有回答,下一秒,他径直伸手揽上法海的肩。   手臂带着法海的脖颈往下压凤眸因这蓦然的动作微微睁大。   薛青突然吻上了法海的唇。   乌发雪肤的少年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殷红的唇递上,他炙热地亲吻了冰冷的神佛。   而玉面僧人垂首,因为少年突然的举动而愣了一瞬,但下一秒他伸手扣住少年的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直至薛青的眼角染上红意,呼吸快要坚持不住,面前的人才放过了他。   才经过这么一个吻,薛青的气息就不稳了,美人面上是掩不住的春情。   他扶着法海勉强站稳身子。   反倒是法海,瞧着还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是染着水光唇色渐深的唇和微动的喉结让这冰冷的外表下透出涌动灼热的欲潮来。   薛青平复下呼吸,这才想起来要观察周围的环境来。   他的手还没从法海的脖子上下来,依旧亲密地搂着。   可是就着这样的姿势转头,薛青对上了几双震惊的眼睛。   正是许久未见的薛白,无双和曲有意。   薛青:……   三人无一不睁大了双眼,而眼神中传达着某种怀疑人生且生无可恋之意。   无双和曲有意还算正常些,只是瞳孔剧睁,还能勉强装作淡定。   仍旧是浓妆红衣打扮的无双还用扇子挡去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以此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冷静些。   而薛白更是如遭雷劈,眼前的画面让她花了许久才确认这并不是她太长时间没见青青而产生的的错觉。   但是再三确认这不是错觉之后,薛白只觉得自己几乎昏倒,干脆就这样昏死过去了事。   在薛青陷入幻境之后,薛白他们也并没有坐以待毙。   毕竟弟弟就在里面,这如何让她放心的下。   他们查阅典籍,动用法术搜寻,终于寻得一点破境之机。   可是若想让薛青出来,最终还是要依赖在身处幻境之中的薛青自己。   虽然薛青法海已经在幻境中呆了月余,但是幻境之外的时间才过了仅仅三日。   察觉到这块地方的法力波动,一直等待的薛白三人便立马飞身过来。   然而在他们眼前的却是……   许久未见的弟弟正搂着灵隐寺的那位高僧亲吻?   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而且这架势,好像还是自家弟弟主动的?   高大俊美的玉面僧人与纤细清丽的少年。   本应是个奇怪的画面,但却意外的和谐与富有冲击力。   然而当被亲吻的是自家向来乖巧的弟弟,这意外的和谐在薛白眼中也变得不和谐起来。   边上的无双还在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但上挑的狐狸眼中还是掩不住的透出难得的震惊来。   他们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无双打破了这片几乎凝固的沉寂。   “哈哈,看不出来……青青这么厉害,藏得还蛮深的嘛。”   他委婉地说。   看到身边眼神还处在呆滞状态中的薛白,无双心中忍不住对这位老友产生几分怜惜之情。   毕竟一直乖乖巧巧的弟弟突然就在她面前和另一个男子亲吻,这个男子还是令小妖无不闻风丧胆令大妖忌惮万分的灵隐寺高僧。   薛白的眼神放空了好一会,似乎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望着终于察觉到他们一行人存在的弟弟出声:“青青……?”   而薛青只觉得自己要傻住了。   面前三人是姐姐,无双,还有曲有意。   终于从幻境出来见到姐姐他们自然高兴,只是前面他和法海的动作,都被他们看到了吗?   薛青僵硬着脖颈默默转了一下头。   看着许久未见的姐姐那震惊至极的表情,薛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而且唇上残留的温度滚烫,无不提醒薛青前面的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可能都被薛白三人收入眼中。   最终还是重逢的喜悦盖过了短暂的尴尬和无措,薛青花费了漫长的几秒才让宕机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   他快步到薛白面前。   “姐姐。”   虽然对于薛白来说只是分离了几日,但对于薛青来说,已经很久了。   他在幻境中呆了月余,又在那个小屋待了许久。   此时见到法海都恍若隔世,更别说在环境前就分开的薛白他们了?   “没事就好。”   最终薛白心中汇聚的千言万语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薛白努力让自己忘掉前面看到的震惊画面,她心疼的轻轻抱了一下薛青。   也不知青青在幻境中有没有吃苦受欺负。   感受着姐姐温柔的拥抱,薛青微弯了腰,将脸倚着姐姐肩上,就像一个充满依恋的小孩。   可是时光总是不知不觉,他已经比姐姐还要高了。   现在的他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份感情是无法掩藏的。   薛白伸手摸了摸薛青的脑袋。   没有什么比弟弟回来更让人心安的事了。   虽然青青看上去还和之前没有设么差别,但是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变了。   似乎变得成熟,像个大人。   薛白欣慰又心疼,直到怀抱松开,薛白的手还揽着弟弟的手臂。   她抬起眼,想再拍一拍弟弟的肩膀。   但是下一秒,她的目光就扫到薛青还和法海握着的手。   十指紧扣,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所以怪不得前面弟弟单手环住他,因为另一只手还和这和尚握着啊喂!   这两人的手从幻境出来之后就一直握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这是一点都不准备掩饰了吗?   哪怕前面更震惊的已经看过了,但是此刻薛白还是哽住了。 第80章   看着薛白有些萧瑟的背影,无双决定上前打破这蓦然又停滞的气氛。   身着艳丽红衣的高挑美人终于将一直挡着脸的扇子拿下,露出涂的鲜红的唇来。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但是风情万种的眸光在薛青和法海交握的双手上扫过时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不如我们先回去一叙?”   僧人微凉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身上移到了开口的无双面上,凤眸浅淡,却含着不经意透出的沉甸甸威势,让妖不禁背后生凉。   无双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却在暗处绷紧脊背,握住扇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和尚,竟该死的有压迫感。   也不知是怎么拐走他家青青的。   “那日白府幻象破灭,闹得人尽皆知。”   薛白这会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面色凝重。   “而且那念慈回寺,不久便有流言传出……”   说到这薛白顿了顿,用余光扫过在薛青身边的法海,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说灵隐寺的高僧,与妖类厮混,自甘堕入妖魔界。”   自那日之后,便隐隐有流言蔓延于钱塘。   众人爱戴朝奉的佛子,竟与妖类厮混在一起。   说法海已与妖蛇遁走,背叛佛门,自甘堕落,应受万民唾弃。   后头便越传离谱越离谱,有说那妖蛇实在美貌,诱得禁欲自持的高僧都止不住破了戒,且尝了那极乐的滋味后便食髓知味,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在那佛堂之中行那秘事。   在白府中,妖蛇被发现,在众人叫嚣着要从降妖除魔之时,这向来冷淡的高僧竟贪恋床笫滋味,公然护住那诡计多端的妖蛇,不惜与整个佛门道界为对立面。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脸,惟肖惟妙,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一时之间,去灵隐寺上香的人都多了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去询问寺中的和尚。   到最后,正在寺中养伤的念慈大师还不得不专门出来回应此事。   他说:“师弟应不是与妖苟合之人,但他至今未归,那日府中似乎确有妖类出没……”   念慈似真似假的话不仅未使流言平息,反而从某种角度印证了这离谱的流言。   因此流言愈演愈劣,正成为钱塘百姓茶饭之余的谈资。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空空道人所著的话本《霸道和尚俏小妖》竟被一抢而空。   还是今日灵隐寺宣布灵隐寺的住持静玄将要出关,才让这流言的程度压下来一点。   薛白现在想来,其实那日青青不管不顾的要回去找身陷囹圄的法海之时,她便隐隐察觉出几分不一般来。   两人的关系,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并且此刻看来,青青与法海之间的关系甚至好的有些超乎她所能接受的范围了。   直到现在薛白还是无法全然接受薛青与法海是那种关系。   大抵只是亲密的朋友罢了。   到现在弟弟还没有明说,所以在薛青没有直接摊牌之前,薛白选择自欺欺蛇。   只是不知两人的这段情谊是何时开始,何时竟深厚道这种地步。   深到让青青当初为了法海,甘愿深入幻境。   人妖相恋本就在凡间为人所诟病,更遑论除妖降魔的高僧与妖坠入爱河了。   薛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听完薛白所言,薛青蹙起了眉。   他在幻境中的时日太久,以至于几乎都要让他忘记当初白府事件背后的主谋,也就是隐藏许久的念慈。   想来也知道,念慈苦心谋划之久,甚至妄图置他们于死地,在侥幸逃脱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察觉到他们成功逃出幻境,定也会采取行动。   “我们先一同回去。”   薛青压下眉间的冷意。   本以为逃出幻境,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之后寻一桃花源地过逍遥快活日子便是。   没成想还有诸多烦扰需要解决。   他偏头看去,静默直立的和尚就像一桩威严的佛像。   但是始终紧握的双手上的温度提醒着薛青面前的人并不是冰冷的泥塑佛像,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出尘佛子。   一直注视着薛青的凤眸一瞬便捕捉到了薛青看向他的眼神,僧人垂眸,凤眸中泛起动容的轻轻涟漪,宛若拈花含笑。   这是他喜欢的人。   法海抬起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薛青紧蹙的眉头,力道和缓又怜惜至极地抚平。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十足的小动作,却被他做的像是对待珍宝那般珍重至极。   连指尖的力度都带着掩藏不住的爱意。   “好。”   他说。   看到两人的动作,无双又用扇子将自己的脸挡住了。   啧啧啧,瞧瞧这浓情蜜意的模样,仿若下一秒,那扯不开的眼神便就要流出甜蜜的蜜浆来。   无双默默腹诽,感受到身边人扫过来的目光。   借着扇子的遮挡,无双艳丽的脸掩在薄薄的阴影之下,朝着边上一直沉默的人挑了挑眉。   只稍一挑眉,便流露出些许天然而生的媚来。   “跟我回去?”   他问曲有意。   正好也有些话要说开。   曲有意的目光无法从无双的面上移开,他克制地点头。   -   佛堂幽深,座上神佛的佛目低垂,面容慈悲。   仿佛世界一切的罪恶在这双佛目之下都无处掩藏,而一切的忏悔,似乎都能在此被原谅。   梵音不断,烛烟缭绕。   似有神佛低语。   “哒——”“哒——”“哒——”木鱼敲击声一声又一声。   然而规律的木鱼敲击声却蓦地停了下来。   佛堂之内陷入了漫长而又凝滞的沉默中。   手握犍稚跪坐在蒲团之上的红衣僧人蓦地睁开了眼。   他回来了。   一种无形的感觉从指尖爬上心脏,掩藏许久的毒虫在啃噬殆尽的心脏上张牙舞爪。   握着犍稚的手停在半空,念慈看到涂着金漆的佛座上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一双无法掩藏住阴郁的眼。   将这慈悲的面容生生破裂开来。   被松开的犍稚重重落在木鱼上,击中日夜不合目的象鱼之木,发出一声悲鸣似的沉重声响。   在满堂空旷悠久的敲击余声中,念慈站起了身。   映在佛座之上的面容乍然扭曲破碎。 第81章   “世子,这是灵隐寺送来的信函。”   侍卫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恭敬的将手中的信函递上。   停了几瞬,才有一双细白削瘦的手缓慢伸出,漫不经心地接过侍卫手中的信函。   接过信函,他也没有让侍卫起身的意思,就这样让侍卫继续跪着。   而这名侍卫显然也已经习惯了,依旧恭敬挺直地跪着,一动不动。   少年随意的神色在阅读了信函之后僵住了,狭长阴柔的眼微微眯起,从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眸光来。   这是主子心情不好的预兆。   侍卫脊背僵直,不由连呼吸都紧张的不敢大声。   果然,下一秒,被撕碎的信函就打到了他的脸上。   尽管有预料但依旧还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击打的一愣,侍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直紧绷的脊背瞬间弯了下来。   “废物。”   年轻的宁王世子阴郁着脸冷冷出声,直接伸出腿将侍卫踹倒。   “下去领十五鞭。”   十五鞭……?!   这侍卫到底还是年轻,只这一下眼中便迸出更多的惊恐来。   他的嘴唇颤抖,但一块帕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世子面若好女,眸子却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让人不敢直视。   眸光只稍稍一扫,便能让人感受到极大的恐惧来。   侍卫知晓宁无恙的意思,他拿起帕子,却因为手抖几下没有拿稳。   好在宁无恙或许是在想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侍卫的这点失误,不然那脚早就毫不留情地碾在侍卫的手背上。   侍卫抓着帕子,跪伏在地上,抖着身子为世子擦去鞋底前面因碰到他而染上的污渍。   -   自从之前一别后,这还是薛青至今为止第二次来到无双的住宅。   不过这次已经不用无双带路,薛青循着记忆便推开一扇门。   “等等!”   落后了几步的无双还没来得及出声,薛青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房间。   然后薛青就看着眼前挂着大红帷幔的床停住了脚步。   大床柔软,铺了云锦的被子,屋顶垂下的红色绣花纱幔隐隐约约,透着迷醉的气息。   他走错房间了。   薛青立马反应过来。   这应是无双的居室,而非他以为的他们正要去的书房。   听到无双在他身后的声音,薛青尴尬的往回后退。   “抱歉。”   薛青不好意思道。   这次是他莽撞了。   正当他要退出房间,然而在慌乱中他的脚又踩中了什么,险些就这样绊倒在地。   差点就要平地摔倒的薛青被搂到了一个檀木香味的怀中。   “当心。”   也不知道法海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薛青的手按着法海的胸膛,感受到腰间搂着的手臂,尽管已经确定心意相通的关系,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因为这不经意的亲密触碰而在面上冒出止不住的热意来。   他朝法海小声的道了声谢,从法海的怀中退出。   而一旁的薛白默默收回正要去扶薛青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可恶,居然被这和尚抢先了。   她暗地盯着还正抱着弟弟的法海偷偷磨牙。   稳住身形的薛青首先往地上看去,想要看清前面绊到他的究竟是何物。   毕竟他前面踩到是那种外软内硬的感觉,一时竟让他感觉不出来是什么。   此时乍一看去是红色的一团。   但是还未等他看仔细,一只手飞快的从边上窜出,迅速的将这红色的一团抓了起来。   薛青:?   他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团被拿走时还有一截细细长长的垂了下来。   “这是什么?”   薛青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无双。   而无双表情淡定从容,丝毫不见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上这东西抄走的模样。   迎着薛青的目光,无双勾起一抹微笑,他随手将这一团扔到了边上。   “一些无用的东西罢了,前几日忘收拾了。我们现在就去书房商谈吧。”   这几日因为薛青深入幻境的事情,无双与薛白还有曲有意便一直在无双的书房查阅典籍商讨计谋,便有些许时日没有回到自己的居室了。   故而之前用完的东西也都乱放一通未曾收拾打理。   既然无双不愿多说,薛青也就作罢,点点头跟在无双的身后准备离开。   毕竟本来就是他不小心误闯进人家的居室。   只是行走之时,还是忍不住去细想前面无双扔走的那一团东西来。   现在回想来,那一团像是绳索。   只不过,这本就是用来束缚的东西,怎么会在无双的居室之中?还是床尾处的位置。   难道无双还在他的居室中审问过犯人?   等等。   薛青偏头,蓦地瞥见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曲有意白净的脸不知何时变红了。   今天的日头也不是很热呀。   薛青沉思着低眸却突然灵光一现,想通了其中关窍。   如果他没有记错,曲有意是无双的相好。   那么……莫非无双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样一想,曲有意俊秀面上的红意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来,还有前面在无双床上那不正经的红色薄纱帷幔。   哦豁。   薛青之前确实有听过这种床上绳缚之术,但也尽是听说。   真的有那么刺激吗?   不知什么时候薛青的目光就落到了身边的法海身上,正好的阳光撒在玉似的冷白色皮肤上,就像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圣光。   僧人眉骨锋利,在眼窝处打下一层深深的阴影。   注意到薛青的目光,法海偏头看来,那光便盛在的眼睫上,乌密的睫毛就像展翅欲飞的蝶。   若是这和尚身上束缚上了那鲜艳的红绳……   在法海一无所觉的目光下,薛青刷的转过脸将自己背着法海,忍不住小脸通黄。   “青青。”身边的薛白瞅见薛青面上越来越深的红意,不禁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哈哈,是嘛。”   薛青闻言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果然是触感滚烫无比,像被蒸熟了一样。   “估计是吧。”   他心不在焉的顺着这个借口将此糊弄了过去,同时试图用手背将自己面上的温度降下去。   薛青和无双薛白二人来到了书房,而曲有意似乎与法海有其他事相商,便在另一屋相谈。   此时书桌上还摊着许多陈旧古籍,也都未来得及整理。   看来他进幻境的这几天薛白三人也是费尽心力,发觉白府幻境有异动便就直接赶去。   薛青在桌前坐下,而薛白和无双二人也顺势在薛青的对面坐下。   对着薛白和无双两张进屋后突然变得严肃的脸,让薛青不禁连呼吸都一起放轻。   这场景,莫名有些三堂会审之势……   不过薛青早就对此时的画面有预料,便在这压迫感下也不觉得太过意外。   但是不管多大,明明他已经是成年蛇了,在薛白和无双的目光下,还是会有种被抓早恋的心虚感。   薛青放在桌下的双手忍不住纠结在一起扣了扣。   “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沉默中,薛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进入到了阴凉的屋内,薛青面上的红意也随之慢慢褪去。   如玉面上杏眸微垂,柔顺的黑发乖巧地垂在耳侧,整个人看上去乖顺无比。   而薛白却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发现弟弟和法海的事之后,虽然才短短的几时,但是在她心中已经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了。   不是她太过多虑,虽然在当时的灯火夜市青青衣衫凌乱的和她说他有一位意中人时,她便也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之后薛青未曾再提及,她便也以为弟弟是与那人腻了,毕竟在妖族之中,喜新厌旧本就是常有之事,薛白早就见怪不怪了。   反正薛白自觉她的妖力并不低,本想着弟弟喜欢谁便喜欢谁,只要弟弟开心便好。   不过若是有人欺负弟弟,那她这多年修炼而成的妖力也不是白白修炼的。   但是当这个人成了灵隐寺法海的时候,薛白便不能再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了。   世人皆知法海身负佛骨,修炼纯阳之功,掌中燃起的烈火便可焚烧一切污浊阴邪。   况且这人妖之恋本就游走于世俗伦常之界,更别说法海是灵隐寺的僧人了。   “我也不知,大抵是幻境中……”   薛青思索了几秒,但也确实思索不出这感情确切产生时间。   他原本只是将法海当作难得的朋友,后面变成羁绊关系更深的莫逆之交。   这段他本以为的友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细细究来,薛青会发现,他也没有头绪。   只是不知何时望向那平静似水幽深如海的凤眸中,便已经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之中了。   “可是当时灯火夜市的那人?”   听到薛白的话,薛青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   其实若不是薛白这样提出来,他早就快忘记自己在那时为了隐藏法海而朝姐姐撒的谎言。   此时想来,倒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一语成真了。   “是他。”   那人确实是法海。   于是薛青点头。   “那个一见面就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那个?”无双这下也忍不住了。   他也还记得那时灯火夜市薛青中途消失之后回来时,身边便有了些暧昧的红痕。   若那个对象是堂堂的灵隐寺高僧,便更有趣了。   这看起来冷淡禁欲的和尚原来是个急色鬼般的淫僧?   无双震惊的神情之外还有着掩不住的看戏表情。   薛白只觉得自己得和无双再商讨一下一些防和尚之道。   而薛青还一无所觉自己莫名给法海背了一个黑锅,还忸怩的让薛白和无双不用太担心。   “等等。”此时薛白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青青你是不是发情期就快要到了?”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应该是附近的日子了。   薛白想,她得提前准备些度过发情期的丹药来。   她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期望薛青回答,在她心中弟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幼蛇,可不能让懵懂的弟弟受欺负了。   “已经结束了。”   薛白听到自家弟弟突然出声。   他雪白的皮肤上又晕上了红意,这次显然是羞极了,连眼角都染上了红痕,仿若桃花满面。   “什么……?”   薛白声音颤抖,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薛青茫然的声音响起,他还在认真回答薛白的问题。   “在幻境中已经度过了。”   薛青声若蚊呐,薛白却如遭重击。   那一刻,薛白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天要塌了。 第82章   见惯了大场面的无双看上去显然比薛白更淡定一些。   看到向来诸事不惊的薛白此时额上都要冒出成形的青筋来,无双赶紧递上一杯凉茶。   毕竟自家水灵灵的白菜突然就被拱了,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冷静不了。   “先喝喝水。”   无双劝道。   薛白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接过无双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凉茶硬生生给她喝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势。   而薛青在薛白对面大气不敢出一声,他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又绞了绞。   他差不多能理解姐姐的心情,也能懂得姐姐的顾虑。   可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呢?   薛白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倒是边上的无双难得的开了口:“青青,你可知道这法海的身份……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无双隐迹在人间多年,对钱塘的秘闻传言之类的也有些许了解。   法海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僧人。   与世人猜测的法海是个流落在外的孤儿不同,相反法海曾是世家贵胄出身,原姓为陆。   他的父亲曾是权倾朝野的一国宰相。   按理来说,法海的命运轨迹应是在书香教导中成为一个优秀的世家公子,或许,再进入朝堂成为权臣。   只是一切都在那一年的冬天发生了变化。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钱塘城难得覆上了厚厚的雪,城中的人出行都不方便。   只是那快马加鞭的讯息传遍了整个钱塘。   “皇上下旨,陆相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百姓大多只是饭后议论了几日,便也将这消息抛到脑后。   只是这一朝宰相竟沦落到如此地步,难免让人谈起唏嘘,更感慨这朝野风波难料。   圣上喜怒无常,只一下便会天翻地覆。   这事并没有谈论很久。   毕竟都是平民百姓,朝堂之上的事,还是离他们太远了。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落雪的深冬,有一名小公子来到了钱塘。   从此灵隐寺多了一名小沙弥。   “静玄即将出关,而且这几日之内钱塘城又发生了恶妖伤人事件……”   无双的眉蹙了起来,“我只觉得这事不简单。”   虽然仅仅三日之过,但钱塘城就已经有大变化要发生。   更何况……   无双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停下了,狐狸美目垂下。   “恶妖伤人?”   薛青心下一窒。   “没错。”薛白点头。   这也是她今日出门了才知道,在三日之前,也就是他们离去白府之时,钱塘城的一名公子便被发现死在了花楼边上的暗巷。   死状惨烈,被破腹取心,血流了一地。   待有人看到时,这名公子哥已经凉透,身子僵了,甚至连地上的血都黑了。   钱塘城有妖!   这人奔走大呼。   其实几日前便也有人殒命,只不过死的只是个走卒,死的悄无声息,便也没有人注意。   同样的死状,都是剖腹夺心。   “最近还是少去城内……”   无双道,“因为灵隐寺的念慈受伤还在修养,此事便交由宁王世子来处理。”   宁王世子……   “宁无恙?”   “是他。”   看到无双点头,薛青原本就皱起的眉不自觉皱的更深了。   虽然仅与这位小世子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令他不愉快。   “宁王病重,很快他就是新的宁王。”   这宁世子瞧着病弱,但手段却是一等一的狠辣果决。   “他等雷厉风行,必是要将这恶妖揪出来才是。”   “无双,姐姐。”   在无双与薛白讨论之时,薛青蓦地想到些什么。   听到薛青出声,无双与薛白便也就停了声,看向薛青。   “十多年前的妖界横难,究竟是与谁有关?”   他无端想到那张牙舞爪的道士来。   他们冲进满是火焰的栖凤村杀夺妖丹,取得妖骨。   那么此时的人,又与破腹夺心的恶妖有什么区别呢?   “我也不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群人便发了疯的见妖就杀。”无双扣着桌面的手收紧。   “一群疯了魔的人,那时的王府非但没有抑制,反而暗中赞同这种滥杀。”   无双面色沉了下来。   就连他这种大妖,都险些九尾断尽,勉强逃生。   更别说族中的小妖了。   而那时掌管此事的王府,正是宁王府。   薛青沉沉叹了口气。   那块鸾鸟玉佩还在他的袋中,此时想到幻境中的啾啾了。   想到陈大伯陈大娘还有二蛋。   不知有无机会再见。   “哒哒——”薛青屈起指节,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   面前的薛白蓦地站起身。   “我需要去城中一趟。”   无双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最近钱塘城正在风头上,你确定要去?”   薛白摊了摊手。   “这是最后一趟。”她说,“我有些事与许郎商讨。”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放低声音说了一句,像是抱怨似的轻声细语。   “凡人成亲真的太麻烦了。”   规矩对于妖来说实在是繁琐复杂。   “成亲???”   薛青和无双没有忽略这个关键词。   “姐姐你说什么,成亲?”   薛青愣住了。   他没幻听吧?   什么时候要成亲了?还是说薛白的哪个认识的朋友要成亲?   无双显然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他从未听薛白提起过这些。   薛白的面上难得浮出几分羞涩来。   “哎呀,不就是成亲嘛。”薛白看着无双和薛青的表情笑出了声,“不过是凡人的一场仪式,表明两人心意相通,缔结良缘。”   “我与那许郎心意相通,便也应该到了成亲的时候。”   这次换成薛青哽住了。   明明他能听懂薛白说的每个字,但是此刻合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一边的无双拿起茶壶,默默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没想到自己这好友,多年不问情爱,此时居然一鸣惊人,要和这文弱书生成亲。   其实无双在人间多年,早已对人间这习俗了解熟悉。   只是他觉得这成亲之事就意味着绑定伴侣,与妖类的结契相似。   若是成亲了那便有了羁绊,还不如一人独自逍遥来的自在。   更何况,外头美人如云,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我去去就回。”   薛白转身就要离开。   她得先与许郎将这些事都安排好,这几日钱塘城风波不断,这成亲之事过几日再说。   “姐姐,我与你一同去。”   薛青站起身。   他倒要再去仔细看看这许宣到底有什么本事把姐姐迷得神魂颠倒。   薛青也只有上次去灵隐寺之前见过许宣一面,但万万没想到这进展,比他想象的要快了些。   “那我留在这。”   无双不动如钟,给自己又倒了杯凉茶。   -   钱塘城的白天还是热热闹闹充满人间烟火气。   如今到了夏季,河岸边的垂柳依依,街上的行人都拿着扇子,时不时给自己扇着凉风。   “那恶妖伤人事件闹得比较大,到夜间,便也家家闭户,不敢出门了。”   薛白和薛青闲聊道。   其实她并不担心恶妖,只是怕那些道士和尚抓捕妖类抓到了他们这些无辜妖头上。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希望那妖界横难之事,不要再重演好。   “姐姐。”薛青跟在薛白的身后,“你确定那许宣,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薛青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他也知道白蛇与许宣相恋是既定之事,但是,这也太突然了。   他才刚回来,就被告知薛白就要与那许宣成亲。   要知道,薛青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在薛白的洞府,薛白说在钱塘发现了一个俊俏的公子的时候呢。   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情,薛白拍了拍弟弟的肩,安慰道:“放心,我的法力在,还有你与无双,想来他也欺负不到我。”   对着薛青难掩忧虑的脸,薛白露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他欺负了我,我便用术法将他掀翻了,或者将他变成西湖边上的垂柳,让他日日风吹日晒。”   薛白笑着说道。   知道薛白是在开玩笑哄他,但是薛青面上的忧愁还是因此散了点。   “变成西湖边上的垂柳真是便宜他,可以日日见落霞和飞鹤的美景。”   薛青舒着眉驳了她一句。   “那就把他变成湖中的乌龟。”薛白伸出手戳了戳薛青的脸,“只要能让青青开心。”   这下薛青是真的被逗笑了。   他也想开了,只要姐姐喜欢便好。   两人沿着河岸的道路往前走着,因为许久都未来钱塘城中,薛青与薛白不禁走的慢了些。   就当慢悠悠的闲逛。   “让让!”   “宁王世子的座驾先行!”   几声响亮的驱赶声传来,薛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白一把拉过到了路边。   而道路上走着的行人也如流水般往两旁散去,仿佛这个场景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似的。   远处有高头大马迈步而来,前面有侍卫开头,大马上头高坐着一名华衣锦服的少年。   正是宁无恙。   薛青听到身边的百姓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老王爷快要不行了,马上这世子就要变成新的宁王。”   “怪不得这世子最近风头无限,连这座下的马都趾高气昂,气势十足。”   “不过世子这身体,也不知道能当几日的王爷……”   谁人不知宁世子先天不足,身体病弱,能当几日的王爷,只怕真的是不好说。   几人正在这窃窃私语,那高头大马却蓦地在前面放缓脚步。   “大胆,竟敢妄议世子!”   侍卫持着剑抵住这几个说闲话的百姓,表情凶狠。   “世子饶命啊世子!”   而马上的病弱少年面色苍白如血,一双眸子却总是阴郁。   他似乎都不屑将目光落在跪伏在地上求饶的几个平民身上。   “拔舌头。”   宁无恙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不理会那三人吵闹的求饶,便骑着马往前走去。   等等。   宁无恙余光蓦地扫到什么。   薛青正暗自心惊中,虽然早就知道宁无恙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心惊。   他退后一步,不想看几人被拔舌头的画面。   但是才刚往后迈了一步,薛青就感到一道阴郁的眼神。   薛青顿觉不妙地抬头,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宁王世子就这样停马在他面前,那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薛青:……   救命。 第83章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青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身边的那几名男子被拔了舌头的惨烈哀嚎不断入耳,浓烈的血腥味扑鼻。   周边的百姓不敢说话,又或者已经是司空见惯,只纷纷都捂着鼻子往后退去几步,似乎不想沾染上这血腥味。   这几名窃窃私语被拔了舌头的明显是外乡而来的,又或是还不清楚当今形势的。   现在的钱塘城百姓,哪敢冒犯大权在握的宁王世子的座驾,便是抬起眼直视都是不敢的。   宁王世子的威名早早在外。   曾有人在宁王世子的座驾经过时抬眼直视世子的容颜,因此被世子的侍卫挖走了眼珠。   从此便无人敢对宁王世子不敬。   身在薛青身边的薛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眼看了一眼宁世子的眼神,便往前一步挡在了薛青面前。   这传闻中的宁世子认识青青?   但很显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无恙冷冷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这移到了薛白的身上,但只轻轻扫了一眼,似乎就此失去了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眼神。   宁王世子的座驾继续往前迈进。   直到这浩荡的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身边的人流才敢重新流动起来。   仿佛无事发生,只有那几个被拔了舌头的男子,捂着还在不停冒血的嘴,狼狈的逃走了。   薛青一直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差点就要被惊出一身冷汗。   前面宁无恙的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弓着身子正在暗处窥伺,仿佛下一秒就会弹射而出,咧开嘴露出毒牙扑身而来。   好像只要被抓住,就会死亡。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蛇,但是怎么现在明显是这个宁无恙比起他更像毒蛇啊喂!   薛青用衣袖擦了擦并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好在这宁无恙并没有发作,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缓缓往前行去了。   但是此时想起来,心中仍是有余悸。   “他认识你?”   薛白转身问薛青。   薛青僵着的面色还没完全缓过来,他回道:“在灵隐寺见过几面。”   确实只见过那么几面,但是每一次都不愉快。   宁无恙总对他怀着不知名的恶意。   或许与法海有关。   之前他不能理解宁无恙这莫名其妙的针对,毕竟当时的他觉得,宁无恙真的是草木皆兵,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个臭和尚。   结果现在他真香了。   -   “父王最近情况如何?”   行至王府门口,宁无恙下马,立刻有人将那匹高头大马牵到一边去。   “回世子,王爷最近精神好多了,正念叨着世子呢。”   奴仆躬着腰恭敬地回道。   其实老王爷已到垂死之时,久卧床榻月余之久。   连圣上亲派的御医来问诊之后都只能摇头叹气。   而王府中机灵的奴才,早就看清了风向,看清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脱下手上戴着的手套,宁无恙径直走向老王爷的卧房。   没有理会门口侍女的行礼,他直接打开房门。   一进屋便是沉沉的中药味,窗户掩的紧紧的,繁复的帷幔一层又一层笼的着,压抑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咳咳——”从床上传来沉闷的咳嗽。   宁无恙接过屋内侍女手中的药汤,掀开层层的帷幔,坐到了床沿上。   躺在床上的正是生病的老王爷,松弛下的面容上覆着的是迟暮的死气,似乎要将他脸上最后一层鲜活的气息都带走。   “父王。”   宁无恙端着药汤唤道。   还未凉下去的药汤将他嫩白的手指烫出了红痕。   可是床上的人像是沉沉的睡着了,没有对这声呼唤产生一点反应。   世子的面容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其实根本不是入门时那名奴仆说的那样,老王爷精神好多了,相反老王爷已经时不时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一睡就是几个时辰。   加上老王爷面上越来越重的死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王爷已是大限将至。   “王爷……”   在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侍女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生气,便探出身子试图唤醒老王爷。   可是她才刚轻声吐出一点气音,就被世子看过来的眼神竟的立刻将尾音吞了进去。   “世子饶命!”   她跪伏在地,却不敢大声,只敢小着声求饶。   宁无恙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侍女,他用调羹搅拌了一下手中的药汤,调羹与瓷碗相碰发出了一点轻轻的碰撞声。   “父王。”   他继续唤道。   这次直到他唤第三声,床上昏睡的老王爷才有了些许反应。   迟暮的老人闭着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一会,那浑浊的眼才缓缓睁了开来。   “无……恙……”   老王爷的嗓音沉重,却是微弱的气音,他唤的艰难,仿佛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用了他的所有力气。   “将药喝了吧,父王。”   宁无恙用调羹盛起一点药汤,轻轻吹凉了温度送到了老王爷的嘴边。   可是老王爷并不想先饮下这药,他努力想看清自己瘦弱的幼子,几乎瘦成了一把柴的枯瘦手臂从厚重的锦被中颤抖着伸出。   抖着手握住了宁无恙细瘦的手腕。   “无……恙……”   “离灵隐寺远一点……”   他止不住抖着的手带着宁无恙手中的药碗一起晃动,药汤掀起了不小的波涛。   可老王爷还在用尽力气说着,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想要看清。   “不要掺进人妖之事,不要……”   药碗承受不住这样的晃动,眼见的滚烫的药汤就要洒在老王爷的床榻上。   “哐当——”瓷碗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悲鸣,药汤溅了一地。   手腕还在被老王爷抓着,而宁无恙面色依旧无波无澜,没有一丝变化。   老王爷估计因为这几个动作消耗了太多精力,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卸了力气便骤然陷入了更沉的昏睡中。   他看着床上昏迷的老王爷,阴郁眸子中浮上了一点冰凉的嘲弄。   “可是父王……”   宁无恙轻轻出声,“当初的您可不是这样做的……”   地上的侍女还跪在碎片和凉掉的药汤之中,听着世子鬼魅般的低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宁无恙起身,垂着眸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腕上因为老王爷前面的抓握,已经留有了红色的指印。   他凝视了两秒,伸出另一只手,将手臂上面溅上的药汤缓缓擦净。   宁无恙没有再看床上昏睡着的老王爷,转身出了卧房。   “照顾好王爷。”   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而地上的侍女像是被抽了骨头,瘫软在药汤中。   不动了两秒,才慢慢站起身来收拾残局。   -   没有将前面的波折放在心中,薛青跟着薛白来到许宣的住宅。   许宣的住宅是在一个寂静的巷中,青苔爬墙,幽静无比。   独存着在夏天的唯一凉意。   薛白轻车熟路地走进巷子,在一处停下,伸出手敲了敲木门。   敲门声在空荡的巷子中回响。   过了几秒,木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蓝衣的俊秀书生,正是许宣。   “薛小姐。”   看到薛白,许宣面上就浮出了甜蜜笑意。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薛白身边的薛青时,他的动作一顿。   “这位公子是……?”   许宣迟疑地问道。   面前的这位公子有些面熟,但是他一时想不出来。   薛青朝许宣友善地笑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难道说之前怕你对我姐姐误会,所以就换上了女装?   现在穿着男装是因为一时忘记换回女装了。   而薛白则是十分淡定,她直接握上了许宣的手。   “这是我的弟弟,先进去再说吧。”   到了屋内,薛白与许宣解释了前因后果。   得知了真相的许宣看了一眼边上的薛青,有些局促地说道:“在下不是迂腐之人,薛小姐放心。”   薛白柔柔地笑了,知道自己并未看错人,便又与许宣商讨了一下关于婚期的事,就要打道回府了。   而当背景板的薛青一直安静观察他的这位未来姐夫。   许宣人如其表,文质彬彬,十分有礼。   并且薛白与许宣之间的相处,怎么看都是姐姐占据主位。   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的一对。   薛青这才慢慢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一点。   他们重新定了婚期,商量了婚配之事。   之后两人很快就和许宣告别,离开钱塘城。   离去时许宣站在门口注目与他们送别,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视野中看不见这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许宣才转回身,准备回去。   “这位郎君!”   空旷的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许宣转身,手持禅杖的红衣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郎君可否告诉贫僧,前面离去的是何许人士?”   红衣僧人面容慈悲,所言好像皆是佛语。   看着这突然而至的僧人,许宣退后一步,眸中多了些警戒。   今日的金辉铺洒而下,给面前的红衣僧人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郎君莫要担心,只是贫僧觉得应有一事应告知郎君。”   -   薛青和薛白回到无双的住宅时已近傍晚。   薛青径直走向书房,却在走近时,听到一阵剧烈的争吵。   他不禁停下脚步。   “无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薛青难得听到曲有意这样失去理智的声音。   他和薛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这个场面,他们此时进去似乎有些不合适。   后面的声音倒是稍稍低了下来,听不大清了。   也不知无双与曲有意两人到底怎么了,怎会突然吵起来。   明明之前他们离开时这两个人还好好的。   在薛青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面前书房的门蓦地打开。   夺门而出的曲有意满脸尽是恼怒,但这份恼怒在看到门外的薛青与薛白时僵住了。   打开的门后可以看到屋内正站着的无双,面对着薛青薛白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   薛青走进门,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曲有意,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曲有意之前不是在与法海说有事相商吗?   “法海呢?”   怎么此时曲有意独自在这,却不见法海。   无双艳丽的面容难得苍白,他动了动唇。   “青青。”   “法海他……” 第84章   “法海他怎么了?”   不妙的预感自心底腾升而起。   薛青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是说出来的话中却忍不住带上了急切的颤音。   他往前几步,逼近无双还有曲有意,一双杏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希望他们给他一个答案。   薛白抓住了薛青的手,试图让弟弟冷静下来,可是薛青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快告诉我呀。”   向来随意的杏眸中难得带了乞求。   若是法海离开了,怎么会不与他说一声,就这样不告而别呢?   薛青看着曲有意,这个法海最后见的人,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曲有意却回头和无双对视了一眼。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曲有意僵着脸说道:“寺中有事,他必须要先行解决。”   “这是他留给你的”。   曲有意将一块留音石递给薛青。   其实前面他与法海也并未商讨几句,只是谈到灵隐寺住持静玄将要出关之时,法海额间的红痣蓦地像是燃起火来。   “大师,你的额头……”   曲有意看着法海的额间流火红痣,心中惊惧。   法海本人却是漠然,他低垂下一双凤眼,似乎冒着火光的红痣并未让他的面容暖上半分。   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滑下半分,露出一截光洁手臂来。   但是曲有意看到却更为震惊,他颤了颤眼眸。   “这……”   法海的手臂上,竟全是火烧似的疤痕,在如玉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可怖。   且一些伤痕甚至没有愈合,皮肉开绽,从中翻出红肉来,瞧着便让人感到几近真实的同意。   可法海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当布料擦过伤口时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点。   “别告诉他。”   他说。   这个“他”虽然没有点明,但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法海眉间红痣上的火光踊动的更强烈了,仿佛要从中喷涌而出,将这张佛面都一并焚烧殆尽。   面前的僧人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满是伤口的手臂,若不是唇色发白,根本看不出平静面容的他正承受着的巨大苦痛。   他发白的唇颤了颤,一双含着威的凤眸却看向面前的曲有意。   是压迫至极的威势,让人不敢出声高语。   “把这个交给他。”   手腕翻转,手掌朝上,躺在其中的是一块留音石。   在阳光下,发着盈盈流转的光。   -   薛青夺过曲有意手中的这块留音石,转身离去。   “青青!”   薛白唤了一声,却没有让薛青停下。   她想起身去追,但是被无双拉住了。   “让青青自己处理。”他说。   留音石的内容,青青定是不想他们听到的。   而边上之后便一直沉默的曲有意偏头看了一眼无双,眸色沉沉,他也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薛青和曲有意两人离开的背影,无双像是失了力气靠坐在椅上,花容一时都失了颜色。   他伸手用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抱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哪……”   “你和曲有意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法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白拿过前头没有饮尽的茶杯,抬手再将茶杯满上。   向来张扬的无双难得有如此失意的模样,他继续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中。   他低低的声音从中传来。   “玩腻了呗……”   无双漫不经心。   “骗谁呢你?”   薛白毫不留情的给了无双的后脑勺一击。   若此时的对象不是曲有意是其他人的话,薛白还能勉强相信几分,毕竟无双向来都是流连花丛的偷心狐狸。   只是无双此时的样子,骗不了旁人。   “说实话。”   薛白逼问,“可是天机阁的事情?”   无双这才撑着头将自己的脑袋从手臂中移开。   “我不想他沾上这些事。”   向来随意的狐狸眼中是难得的正经。   看着无双这样,薛白反而笑了两声。   “哪有这么简单呢?”   有些事并不是想怎么样便怎样的,现实总是这般奇怪。   越是强求,便越会脱缰。   往往诸事难全。   -   薛青并没有走远,他只是走到一个僻静之地停了下来。   檐下的阴影并不是完全的阴凉,还是带着夏季的微热。   路过的蝴蝶在薛青面前活泼的乱晃。   可是薛青此时却没有闲玩的心情,他打开手掌,留音石粗糙的表面已经将他的手印出几道红红的痕迹。   薛青运转法力,将留音石打开。   里面是薛青熟悉的声音。   他听着法海的声音,眸子却垂了下来,眸色晦暗不明。   整个人一动不动。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薛青的眼睫才颤了颤。   法海的意思是,待他将灵隐寺的事情都解决就来寻薛青。   他说:“等我,青青。”   法海的声音低沉,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低诉。   薛青攥紧了因为失效而变得暗淡的留音石。   他垂下头,小声道:“骗子。”   薛青并不傻。   他知道法海这样不打招呼只留下留音石的突然离去,必定是到了不得不离去的时候,并且,法海是怕他前去。   这一行多半是危险万分,因此不告而别,不愿让其他人牵扯进去。   这突然而然的事情,薛青只能想到灵隐寺即将出关的静玄住持。   是因为这件事吗?   薛青沿着回去的路缓步而走。   其实他前面跑出来,也没有想清缘由,只是骤然得了法海离开的消息,骤然就这样冲了出来。   或许只是想要寻常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   本以为幻境出来便能万事大吉,没想到,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薛青没有继续往前走,他靠着墙壁,缓缓蹲坐了下来。   边上的一朵野花被他摘过来,一瓣一瓣的被他拔秃了。   “就等你两天,不能再多了。”   薛青对着秃了的小花呐呐道。   他戳了戳这个秃头小花。   “骗我的话,就再也长不出来头发。”   薛青暗自威胁。   -   灵隐寺的潭水冰凉刺骨,仿若无端冒出寒气。   昏暗的环境看不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暗涌的水流。   仿佛有巨龙卧藏于下,下一秒就会破水而出。   “哗——”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回荡在幽闭的空间之中。   再冒出水面,是一身玉白的躯体。   宽阔的后背上有着未褪尽的鞭痕,此时又覆上了新的几条,皮开肉绽。   或许是因为潭水浸泡的原因,那几条伤口上的颜色几乎要褪尽,冷的发白。   “法海。”   老人迟暮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地下寒潭中回荡。   尽管声音年迈,但是不怒而威。   “师父。”   法海披上了僧袍外衣,他站在年迈僧人的面前。   他手臂上和后背的伤痕丝毫不见消褪,只有眉间红痣中的流火似乎被稍稍压制,没有之前蓬勃欲出的模样。   静玄看着面前年轻富有朝气的躯体,眸中闪过一丝不知是何的精光。   他眉目慈祥,瞧着和普通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没什么两样。   朝法海摆了摆手,示意法海跟上。   静玄转身上了台阶。   台阶不长,但是湿滑,很陡,仿佛只要一步踏错,便会坠落,直直坠到深渊中去。   静玄将法海带到了他的禅房。   已经有一人等在了这里。   “师父,我有一事……”   念慈在这等静玄已等了许久,一见静玄进来便赶紧站起身。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在看到静玄身后的那人时便停住了。   “怎么是你?!”   此时的念慈已全然不再做往日装模作样之势,若是在原来未撕破脸时,他必然要扮演师兄弟情深一会。   法海没有说话,倒是静玄警告似的喊了一声。   “念慈。”   念慈这才收敛面上的表情,又恢复成平日里那模样。   “师弟,许久不见。”   他用眼睛扫过法海身上的伤口,“怎的突然回寺了?”   仿若前面那个跳脚猫似的人不是他一样。   法海并没有理会他,念慈暗自咬牙,重新坐了下来。   “师父此次出关如何?”   念慈殷勤地询问静玄。   静玄不咸不淡,只轻轻点了个头当作回答。   而后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大约是功法的书,递给法海。   “你身上失控的法力需要用这本功法来压制,方可除根。”   “待练上七日之后,便由我亲自施法,为你除去弊根。”   静玄眉毛花白,语气从容,让人忍不住产生敬畏之心。   师父为何要这么关注这法海?   明明已经知道法海与妖厮混,应当剖了他的骨头,当即赶出寺才是!   不同于法海的平静,念慈在默默腹诽不停。   不是他不冷静,只是静玄出关,之前暗害法海未成,如今法海留在寺中便如同一枚定时炸弹,让念慈不得不心惊担忧。   还是死了才让他安心!   法海道了声谢,将功法接过。   不动声色地扫过上面的字,凤眸眸色不明。   “好孩子。”   看着法海的动作,静玄嘉奖似的夸了一句。   便让法海可以好好去休息,勤练功法。   法海离开后,念慈就坐不住了。   他半站起身,想告诉静玄那些事,他急切道:“师父……!”   “啪——”只是念慈才刚出声,就被静玄一个掌风扇倒在地。   明明是个年迈的老人,手劲却能将一个成年人扇倒。   “安分些。”   静玄擦拭着手指,眼神看向念慈就像在看一条不听话的狗。   “还未追究你之前之事,我等佛骨等了那么久……”   “差点就要被你毁了。”   静玄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就像枯木一样已到时候。   眸中隐约的厌恶之后是渐渐浮起来的狂热。   马上……马上……   他就能再次新生…… 第85章   薛青回到无双的书房之中时,无双和薛白正相对无言的状态。   无双在一杯一杯不停灌着凉茶,若不是薛青知道他杯中的是凉茶,估计还要以为他正在借酒消愁呢。   薛青甫一推开书房的木门,无双和薛白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连无双正端着的茶杯都缓慢地放了下来,不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两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薛白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关心。   薛青无奈。   这架势,怎么像是他被分手然后担心他想不开一样。   他也没有被抛下嘛。   估计是薛青此时看着冷静的出奇,无双和薛白反而更惊异了。   “青青……”   薛白轻轻叫了薛青,但是声音低的像是害怕发现薛青听到似的。   薛青看着实在是太平静了。   这让无双和薛白忍不住猜测那块留音石里法海到底和薛青说了什么。   而薛青宛若没事人一样坐下,只有微颤了一下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一点心绪。   法海这样突然离开,他不可能是一点都没有反应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好像再焦急也没有用。   他最多等两日。   若是两日后法海没有消息,不见音讯,那他便前往灵隐寺,抓着这个“负心”和尚狠狠质问一番。   茶杯中微绿的凉茶倒映出此时他的面容。   冷却下来的茶水似乎连带着倒影中他的脸也一起变冷了。   在杯壁都要被他捂热前,薛青将杯中的茶饮尽。   三人不说话,各自怀着不想说的隐秘心事,自顾自饮着茶。   桌上茶壶中的凉茶也不知不觉就这样见了底。   无双再拎起这茶壶,却发现茶壶中已经倒不出凉茶来了。   “扑哧——”从前面曲有意离开之后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尽管是自嘲意味的,但也可以称之是笑。   “喝完了都。”   他拎着已经空了的茶壶,朝着看过来的薛白与薛青展示一番,仿佛展示一个战果似的。   “再满些来。”   薛白指使他,握着空茶杯用茶杯底敲了敲木桌面表示催促。   面对薛白的催促,无双反倒打趣。   “只需一个咒法,把我们前先喝进的凉茶再施法取出来倒入这茶壶中,不就可以再喝一壶了吗?”   无双作势就要将手放在喉上施法。   薛白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掉。   “别恶心我。”   她撑手倚头,“不如干脆拿点酒来。”   “一醉方休。”   薛青也不介意,正好需要些东西将他的脑子弄得昏昏的无法思考才好。   这样才不会让他继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此时乱想也想不出什么思绪。   薛青抬手将杯中仅剩的茶也饮尽了。   若不是清醒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饮的都是茶,薛青只觉得自己也一并随着入喉的茶水醉下去。   无双起身正要去真的拿些酒来,紧闭的大门被人叩击的声音传来。   有人在敲门。   无双一愣。   他的住宅偏僻,极少人知道。   那么此刻敲门的人是谁?   难道是曲有意?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无双走去开门时的脚步都快了起来。   薛青与薛白也伸长了脖子看看究竟是谁。   可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只是一位他们并不认识的男子。   “找错地方了?”   无双问。   “打扰,请问薛小姐可在这?”   男子探头问,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这是一名叫许宣的公子托我带过来的。”   无双点点头,将信笺接过后把门关上了。   “你把我住宅告诉许宣了?”   将信笺甩到薛白面前,无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这不是怕他找不到我嘛。”薛白接过信笺,表情看上去也很疑惑。   她之前确实因为担心许宣有要紧事与她说却没办法联系,便和他说了若是有实在着急的事,可以来此处住宅寻她或是传个口信。   只是,奇怪的是,若是平常来信她可以理解,可是她不是刚刚寻过许宣交代完事情吗?   莫非说在她来去的路程中,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不告知她的事情?   在薛青和无双的注视中,薛白上下翻看了一下这张信笺,将这张折叠起的信笺打开。   信笺上的话不多,就几行。   但是薛白扫完信笺上的内容后还是顿住了。   “姐姐,许宣他说什么?”   薛青看着薛白凝滞住的表情,好奇地问。   他和薛白想的一样,明明前面在许宣住所已经将各事都交代完毕,怎么又会来这样一封信呢?   薛白蹙起了一点眉,她用手摩挲了一番自己的下巴。   “他说有事需要我们再次进城面谈。”   她放下信笺,看向薛青,眸中是同样的几分茫然。   “什么事他之前不说,要此时才来相商?”   薛青不解。   算了算这信函送来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他们离开许宣的住宅后不久,许宣便写了这封信函,差人送了过来。   “罢了。”薛白重新收好信函,“我再去一趟便是。”   “姐姐。”   薛青抓住薛白。   这时机太过凑巧,他总觉得此事有诈。   “一定要去吗?”   他还是不放心。   一边的无双也点头,“确实奇怪。”   “况且此时近日暮时分,城门将要关闭,你又如何进去?”   “变个身就行了,你都忘了我是妖?”   薛白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白衣美人便消失不见,一条成年人小腿粗细的白色巨蛇出现在面前。   “倒时我爬上城墙翻过去便是。”   白蛇晃着巨大的尾巴,拍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虽然是时间蹊跷,可是她担心许郎遇到什么意外,干脆现在前去。   “你现在这么大个,翻过去也太堂而皇之了吧。”   无双无法想象,若是薛白真这样干了,那今晚钱塘城传开的大致就是有巨蛇试图翻过城关的传闻了。   “再吵我吞了你这只臭狐狸。”   薛白恼羞成怒,但细一想无双确实说的有道理,用现在的体型,确实有些过于引人注目。   说完后,白蛇就缩小大致成手腕粗细的模样。   “这下应该差不多了。”   白蛇尾巴一摆,就要窜出门去,“我去去就回,夜晚之前定能归家。”   “等等!”   青光一闪,一条小青蛇也出现下无双面前。   小青蛇扭着身子追上前面的大白蛇,“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无双看着一青一白两蛇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扶额。   “都去吧,我一个人待着便是。”   他今时也没有了往日的心情。   原以为只是与之前的相好分别没什么两样,只是此时,心中不知为何有着难言的怅然。   -   薛青跟在姐姐身后,一同往钱塘城门那处去。   今日的钱塘城门驻守的官兵格外之多,仿佛要将这门都守死了似的。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时之间禁制如此森严。   而且也不明白为何,估计是为了设防之前钱塘城说的恶妖,在城门处设了法阵。   以至于薛青薛白都不敢使用法力,怕触动了法阵,打草惊蛇。   薛白他们决定先从城墙旁的一棵大树爬上去,然后在大树朝向城墙的树枝上跳过去,成功扒到城墙上。   薛白已经成功着陆,白蛇圈在城垛上,探着头小声给薛青加油。   薛青看着底下的高度,一时感觉有些腿软,虽然他现在处于蛇形状态并没有腿。   前面薛白的动作太快了,他都没看清薛白怎么蹦的,就唰的一下飞过去了。   “青青,加油!屈起身子再蹦过来!”   听着白蛇的鼓励,小青蛇努力回想前面白蛇的动作,也跟着一起屈着蛇身蓄力。   一飞冲天!   薛青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终于,他弹射而出,眼见着就是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但是突然的悬空让薛青心中忍不住慌乱,长长的尾巴一歪,整条蛇便在半空中直直地坠了下去。   薛青:!   “青青!”   还扒在墙上的白蛇震惊了,眼看着弟弟明明快要蹦过来了,却在半空中直接往下坠了。   这棵树的高度不小,要是这样掉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摔成蛇饼。   小青蛇绝望的在坠落中还转了几个圈。   还以为迎接自己的即将是坚硬的地板,但是出乎意料,薛青感受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   小青蛇警觉地抬起脑袋,发觉自己竟然掉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伸手就将刚着陆的小青蛇抓了下来,这下薛青终于看清他掉在谁的身上了。   面前的人面容坚毅木讷,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令薛青无比眼熟,似乎在哪里应该见过。   只是一时竟想不出来。   既然不小心砸到人家,小青蛇吐着信子小声说了声抱歉,报答自己的愧疚。   然后他挪着身子就想爬下来,继续去尝试当一条“飞蛇”。   但是才刚一动身子,薛青发现自己的蛇身被人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薛青:?   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男子将他揣进兜里,往前行了不知几步后薛青才得以重见天日。   “主子。”   男子恭敬地跪下,将手中抓着的小青蛇奉上。   “抓到了。”   薛青看着眼前阴郁的锦衣华服少年,终于想起来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时见过的了。   这不就是当时那个在客栈到处抓他的侍卫嘛?!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人还是宁无恙的贴身侍卫,名叫于壹。   感受到宁无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薛青努力用晃动自己尾巴给了身后的侍卫一击。   麻蛋,他收回他前面的礼貌道歉! 第86章   薛青的尾巴才报复似的拍了一下,就立马被于壹扯住。   有符咒贴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薛青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在城墙门外,而是一间屋子之中。   也不知道于壹这几步将他带到了哪。   宁无恙斜倚在宽大的座椅中,含着厌恶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小蛇的身上,却让薛青感到强势的压迫。   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将死的虫,看一片能轻易碾去的灰尘。   薛青原本以为,在之前宁无恙骑马经过没有对他做什么之事,便也觉得宁无恙大约是不会将他这种普通路人放在心上的。   但没想到,此时竟又落入了宁无恙的手中。   如今再去想许宣的那封信还有他们进城的时机,怎么可能一切都如此凑巧?   难道许宣……?!   这让薛青不得不产生怀疑,究竟是凑巧,还是许宣与宁无恙之间有联系?   若是许宣有问题,那么姐姐会不会遭遇危险!   薛青想要转身赶紧去找姐姐,可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符咒贴住,已经僵硬着无法活动。   这一强行移动,非但没有让自己的躯体移动半分,反而传来的是灵魂撕裂之感,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扯碎一般。   只是,疑惑的是,宁无恙怎么知道他的真身?   若他没有记错,在灵隐寺宁无恙离开后他们便没有见过了。   “我想,死了这么一条蛇。”宁无恙像是忍着厌恶用眼睛上下打量这条僵住的小青蛇,从小青蛇的头顶扫到青蛇的尾巴,“想来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   他的目光阴冷不怀好意,却又带着难言的期待,像是期待看到面前这条小青蛇身死的模样。   小青蛇此时僵着身子,只有一双眼透着真实的情绪来,其中是愤怒,是警觉,还有……止不住的惊惧。   不可否认,感受到其中的惊惧之时,宁无恙只觉得全身都要随之兴奋起来。   就该这样。   再害怕一些……   他总是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宁无恙向来就讨厌蛇,只是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之巧,这位薛青,正是一条蛇。   果然,他之前的厌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明只是个低贱的妖,却还敢出现在灵隐寺中,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可真是大胆。”   宁无恙的唇角勾起了一个笑,“从小到大,抢了我东西的,无论是人还是畜生,最后只有一个下场……你猜是什么?”   宁无恙像是憋了许久,此时倾吐出来的表达欲特别强烈。   一直在向薛青说着些威胁的话,仿佛想用这些话先将薛青吓死似的。   宁无恙想要猎物先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再哀嚎着死去,而薛青却觉得他可怜。   心理状态有问题应该及时去找大夫,而不是来找无辜的小蛇发疯。   只是身上贴着的符咒让薛青僵硬着动弹不得,只要抓着他的于壹握住他的脖子一扭,他估计就会这样一命呜呼。   他得尽快想个办法。   而且宁无恙的发疯状态不知道持续多久,万一宁无恙一下看他不顺眼下一秒就要将他杀了也不一定。   薛青一边僵着脸一边暗自用法力撬动贴在他身上的符咒。   好在他的身体中一直留着一小部分法海的法力,在经过不知多少日的运转融合后,法海的这部分法力早与他自己的妖力共生共存,并能为他所用。   薛青就运用这部分法海的法力,来将这张符咒缓慢撬动下来。   法海的法力确实强劲,哪怕薛青只拥有一点点,但在此时也已经足够了。   不愧是宁无恙,此番用的符咒也是早有准备,高阶品质,若是薛青只是单纯的一个妖,身上没有这点法海之前留存的法力,可能就真的毫无办法,乖乖就范了。   宁无恙还在自顾自说着,可是说着说着他便也自觉无味,说不下去。   面前被定住的青蛇原本还会因为他的话产生一点情绪波动,到后面那眼神便如同身体一样被定住了,丝毫不变。   反倒是他正在唱独角戏似的。   “于壹。”   宁无恙看着跪在地上拿着蛇的侍卫,他忠诚的于壹。   “折断他的脖子。”   宁无恙放松地倚在宽大的座椅上,期待着接下来血液四溅的美景。   于壹忍着膝盖的疼痛,恭敬地遵照宁无恙的吩咐。   由于之前的事,他的膝盖其实真切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一跪久了,就会发疼。   可是他面不改色,继续一言不发的恭敬跪着。   若是普通人,这样的伤或许没有什么,但是对于一个暗卫来说,这是致命的缺陷。   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近身在主子身边伺候了,越来越多年轻力壮的侍卫取代了他的位置。   于壹低垂着眼,坚毅的眼中难得闪过几丝落寞。   现在宁无恙下令,于壹自然是遵守。   而薛青却在心中狂叫。   为什么宁无恙不再多说几句?   此时的符咒已经撬开大半,只要宁无恙再多说几句,他就能将符咒完全撬开了。   薛青心中急切。   只差一点点,便能撬开了!   也不知是否是时机紧迫,刀悬头顶,明明还差一些部分的进度硬生生被他在下一秒之内全都撬完了。   僵硬了许久的小蛇在于壹的大掌过来之前迅速一蹦,先逃出了于壹的手掌,坠落在地上。   这样一滚,小青蛇的嘴忍不住痛的咧了咧。   因为前面最后撕扯符咒太过急切,符咒虽然被撕扯下来但也直接把青蛇身上的鳞片连带着扯下来些许。   “你——!”   宁无恙原本倚着的姿势瞬间坐直,他又惊又怒地盯着蹦到地上的小青蛇。   原以为能看到青蛇被折断的场面,却没想到青蛇竟从于壹手中逃了出来。   于壹赶紧站起身,想要抓住这条逃逸的小青蛇,但是才刚起身,他膝盖上的伤就让他疼的忍不住一弯,动作也因此慢了一拍。   小蛇借此就这样窜了出去。   休想困住他!   薛青早就对逃跑一趟极为熟练,只是他正要撞击紧闭的房门,几道符咒又打了下来。   这宁无恙竟然还有后招。   他咬牙暗恨,快速地运用妖力抵御。   只是一着急,释放出的妖力一下超过了那个阈值,似乎朝着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   “砰——”砸下去的符咒发出爆炸一般的声响,有烟雾蓬发而出。   然而熏人的灰色烟雾之后,原本乱窜的小蛇不见,出现在面前的是身着青绿衣衫的清丽美人。   薛青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下变成了人身,乍然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转头看到同样震惊着呆住的宁无恙和于壹,薛青原本迟钝的脑子也告诉运转起来。   蛇身出门还不方便,他此时人身,正好可以直接推开门冲出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薛青没有耽搁,立马伸手推开门,就冲了出去,然后……   然后被守在门口的两个会术法的道士抓住了。   薛青:……   推开门才发现,宁无恙的这房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都驻守着人。   并且明显都是早有准备,全都是道士修士和尚之类的会法术的人,并不是普通的侍卫。   看来,宁无恙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让他死。   薛青又被扭着回了屋内。   宁无恙早在里面等着他了。   他注视着薛青的目光像是生气之后的极度平静,配上他本就阴郁苍白的容貌看起来更难辨情绪。   被钳住的薛青只能偷偷瞪着宁无恙,然后就和宁无恙对上了眼神。   察觉薛青的表情,宁无恙发白的唇勾了勾。   他好像有点改变主意了,就这样直接让薛青死去未免太轻松。   于是,宁无恙朝着正抓住薛青的一个道士说道:“道长,看来钱塘城害人的恶妖已经抓到了。”   道长立刻就明白过来宁无恙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咬着牙的薛青,低头应道:“世子说的是。”   “宁无恙!”   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薛青自然不答应。   他想要再次动用妖力,但是妖力还是被压制到几乎枯竭的状态。   可是宁无恙怎么可能会考虑薛青的感受,相反,他看到薛青的表情,嘴角的笑反而更开了。   “我和你无冤无仇。”   薛青盯着宁无恙,虽然他也知道让宁无恙良心发现根本不可能。   可是在此时,他是真的疑惑无解。   细细想来,他也没有做什么让宁无恙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事啊。   “无冤无仇,哈哈。”   宁无恙闻言笑出了声,几声笑后面上的笑意蓦地消失。   像是大发慈悲的宣告:“惹我不高兴,便就去死。”   “将他押进特制的牢中,现在就将抓住恶妖的消息散布出去,后日即在城中祭台上问斩。”   宁无恙挥了挥手,薛青便就被拉了下去。   -   天黑风凉,寺中禅房外只有一名小沙弥在敲着门。   “师父。”   阿乐好几日未见到法海了,今日难得看到法海的房中亮着灯,便抱着书来敲门了。   他本不想带书,可是最近师父似乎心情不好,也老不见人影,阿乐便装模作样的将书一并带来了,以免师父不高兴。   房中人影晃动,过了几秒,房门在阿乐面前打开。   面前是高大的僧人,不过几日,身形竟这样消瘦了许多。   屋中暖橙色的灯光昏暗,加上外面暗沉的夜色,法海的面容就像掩在了晦暗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他看上去就像一片单薄的影子,几乎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   在阿乐的印象中,法海的形象不该是这样,此时更多了几分陌生。   阿乐忍不住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一只温暖的大掌覆在了阿乐的头顶。   “师父。”   这触感终于让阿乐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师父,前面的一点陌生感消失不见,阿乐抱住了法海的腿。   小孩的眼睛大大的,就像黑曜石纯洁无瑕。   他终于敢说出心中早就有的渴求。   “师父,青青哥哥什么时候来看阿乐呀?”   师父离去的这几日,阿乐一个人在寺中都要寂寞死了。   他自己在寺中东摸西滚,连池子中的两条胖锦鲤看到他都要调头游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当他朝寺中的师叔询问师父何时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嘴上说几句安慰他,眼中确实奇怪的目光。   难道师父是不会回来了吗?   这样想的话,一个人的阿乐就更寂寞了。   他开始怀念青青哥哥在寺中的日子,会陪他一起看话本,会和他一起抓鲤鱼。   如果青青哥哥还在,就好了。   听到阿乐天真无邪的问话,法海正抚摸着阿乐圆脑袋的手停住。   许久,久到阿乐抬起脑袋疑惑着看着怎么突然不说话的法海,他才缓声答道:“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了。”   有着师父的许诺,阿乐这才放心下来。   师父从不骗人,只要师父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第87章   薛青被两个道士扭送到了一个类似地牢的地方。   之所以称之为特制地牢,大抵是其与寻常地牢不同之处在于其牢房内专门用了法术阻隔加固,防止薛青用妖力逃脱。   这次宁无恙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全。   难免让薛青怀疑宁无恙究竟为此筹划了多久。   在牢房寂静的暗中,薛青看向自己的手,窗外透进微弱的光照得他的手掌白的莹润,仿若也一同发了光。   他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   此时一切都安静下来,他才真正沉下心将这些事梳理。   虽然之前经历了幻境历练,尽管也将他的修为向上提了大大一截,可是真正高手修炼多年的修为,怎么可能让他通过一个幻境的修炼就赶上?   这次宁无恙搜罗的都是道士中的能人奇士,不仅手持天材地宝,高阶符咒法器,还拥有着绝对不低的修为。   仅凭薛青一人,在这些强劲的道士面前,真的只有被拿捏的份。   薛青看着眼前暗无天日的地牢,只能凭借从一小扇窗中透出的天光来分辨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身处阴暗狭窄刻满符咒的牢笼,他又应该从何处出去呢?   还有牢外驻守着数名道士,无一不让薛青喘不过气来。   经过这几番波折,只觉得身心俱疲。   薛青寻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都在此处慢了下来。   可惜是死一般的带着阴沉的寂静,薛青看着光中飞涌的灰尘,一个一个就像折射着光的虚幻碎片。   薛青就这样一边盯着灰尘发呆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出去。   虽然目前思考出的方法进展约等于无就是了。   就在这时,薛青听到了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有人正在往这来。   听到几声恭敬的问好声,薛青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宁无恙来这里干嘛?   是改变主意让他一死了之了吗?   薛青暗自绷紧神经,他想,若是宁无恙真的要在这牢中亲手将他解决,那么他不管如何也要将宁无恙一起拉下水。   干脆自爆妖丹,一起俱焚算了。   他薛青也不是只有任人揉捏的份。   然而出现在薛青面前的,并不是他原本想象中的宁无恙,而是宁无恙的那名贴身侍卫——于壹。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穿着侍卫服,穿了一件便服似的黑衣,更衬的他面容沉稳严肃。   不知是不是因为复发的腿伤,于壹的面色比往常更苍白,仿佛重伤初愈。   但是更令人惊异的,于壹的右脸上比先前看到时多了一块鲜红的掌印。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映在他的面上,但于壹似乎袭击都不在意这个。   只有见到他的道士发觉他脸上的掌印后眸色一闪,掩藏住由此产生的惊诧。   不用细想便知道于壹脸上的掌印究竟是谁的“杰作”。   早就听闻宁王世子暴烈成性,乖张异常,此时一见,果真传言不假。   他们知道于壹侍卫已在世子身边待了许多年,但是依旧任打任骂,看来侍奉这宁王世子,真不异于与虎谋皮。   于壹朝门口的那几位道士吩咐了几句,原本驻守在门口的道士便依言退开。   只留下于壹和正观察着于壹的薛青两人隔着刻着符咒的铁栅栏相对视。   薛青:……   看着铁栏杆外的于壹,薛青难得的沉默了。   这场景,怎么这么像一出“铁窗泪”?   沉默中,于壹率先开口。   他隔着铁栏杆将手掌伸到薛青面前,将掌上的一块石头递给薛青。   是一块留影石。   但薛青不清楚于壹到底是什么意图,便没有接过。   “是主子让我递给你,说务必要让你看了其中内容。”   于壹说,“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青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于壹。   于壹不动如山,沉稳如树,只是面上的巴掌印着实鲜艳夺目。   释放妖力查探了一番于壹手中的石头,发现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影石。   留影石,顾名思义,和留音石一样皆是存放片段的容器。   只不过留音石存放的是声音,而留影石则是存放的画面。   两者皆是阅过即失去效用的一次性法器,也就是只能使用一次,在失去效用后便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普通石头。   薛青还是接过了这块留影石。   他试探性地注入了一点法力,眼前便出现一段画面来。   但是看到画面中的人时,原本还漫不经心好奇着的薛青整个人都僵住了。   画面中的人,正是消失的法海。   在张牙舞爪的漆黑树枝丛林间,高大的僧人手指微动,唇中念着法咒。   夜晚的风将他的僧袍吹得翩飞作响。   金光一闪,纯金的法力便从指尖如滔滔流水般流出。   法海的法力是纯净温暖的,薛青总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在此时,这纯金的法力确却携带了汹涌的杀意。   哪怕正处在画面之外,薛青似乎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法海的法力对他温柔太久,以至于他几乎都快忘了,灵隐寺高僧法海,修炼至纯至阳功法。   一身法力不仅可以救死扶伤,更可以斩妖除魔。   诛尽妖邪。   那法力如同奔腾而出的金色巨龙往前矫健斩去,纯金的锋芒仿佛能比肩太阳的光亮,如同能将此间长夜都一同照亮。   可照亮的那瞬,薛青却呼吸一窒。   法力所向一处,正是一只妖。   看不清到底是何种妖,但是那未成化全的妖体无疑在告诉薛青,这就是一只妖。   一只货真价实的妖。   法力速度之快,就像一只利箭发射而出正中心脏。   而顷刻妖身便燃起了巨大的火焰。   留影石只能看到画面,无法听到声音。   可是在见到那只妖燃起火焰时,薛青却仿佛能听到那只妖的痛苦哀嚎。   惨烈的能直击灵魂。   夜实在是太黑了,只有浅淡的月光勉强照清僧人的脸。   画面微动,至始至终冷着面的玉面僧人往前缓缓行了几步,燃着的打滚的火焰就近在咫尺。   借着跃动的疯狂火光,僧人的面孔更清晰几分。   这下终于看的更清楚了。   至始至终无情的凤眸,眉间鲜艳的朱砂痣。   他宛若从地下爬上来的修罗。   薛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双无情眼冷冷的将目光落在焚烧殆尽的火光上,如同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   下一秒,那双凤眸像是发现了什么,直直地朝着画面正中看过来。   就像隔着留影石的画面,在和画面外的人对视一般。   被发现了。   薛青:!   他被这一突然的“对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留影石的画面就在这里截然而至,转瞬熄灭。   而薛青却自觉冷汗沾襟,连呼吸都失了半拍。   哪怕留影石的画面已经结束,薛青也花了好几秒来平定自己纷乱的心跳。   画面中的法海,太过陌生。   和法海在一起久了,他都快忘了法海原本就是降妖之人。   不过,宁无恙让于壹给他看这样的画面,究竟是什么目的?   薛青看向一直在边上沉默不发的于壹。   于壹这才再拿出一块留音石来,这次不用薛青,他自己用符咒将这块留音石开启。   里面传来的是宁无恙的声音。   嘲弄的,不怀好意的。   “怎么样,看到了吗?你是一只妖,你觉得法海会来救你吗?”   他似乎笃定了看到这画面之后的感受。   “不过马上你就能见到法海了。”   “只是到时他会亲自了结了你。”   宁无恙的恶意就这样明晃晃的摊在天光之下,毫不掩饰。   他的目的远远不止将他用来顶替那个害人的恶妖被处死那么简单,他还想……还想让法海以除妖诛邪之名,亲手将他杀死。   何其恶毒……!   而宁无恙总以猫戏老鼠的姿态将一切将要发生的危险和死亡告诉他,高高在上,只为了看到他在即将临近的死期之前在这幽闭的牢房中恐惧万分,自我折磨。   没有注意薛青的表情,于壹使用完留音石后便说道:“这就是主子让我传话的内容。”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在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便离去。   留下原地一人的薛青。   郁结于胸膛的气还未散去,薛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好几下。   他抿住唇,转身看向窗外透进的越来越少的天光。   天要黑了。   前面画面中法海的那一面确实让他害怕,可是再之后,他看到的便是其他的了。   他忍不住去注意法海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注意他抬起露出的手臂上的灼痕,注意到他流火似的眉间朱砂痣。   究竟发生了什么?   法海究竟要做什么不得已的事情?   在暗淡下来的光中,薛青缓缓蹲下,抱住了自己。   -   夜深露重,僧人在林中缓慢穿行而过。   草尖树叶将他的僧袍沾上些许湿意。   脚踩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灵隐寺的后山,覆盖着许多不知何时掩埋的妖骨。   法海就这样一人在林中穿行。   穿过妖类焚烧干净的地方,穿过林中闲置了许久的巨石祭台,他走到了三生石前。   三生石上布满青苔,瞧着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了。   三块石头静静伫立,分别刻着“前世”“今生”“来世”,仿佛在这已经安静注视了上千年。   高大的僧人在三生石前停下。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了遮掩着石头的杂草。   石头上青苔遍布,法海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这块“来世”的石头上找到了模糊不清的痕迹。   因为风吹日晒和悠久时光的消磨,这刻痕已经被侵蚀的难以辨清。   得用手指细细摩挲,才能感受到曾经刻下去的深切力度。   敖……青……   陆……   法海的眸子垂下,他执起右手,另只手在指尖一点,便也鲜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金色的法力像流沙碎金在血珠中隐隐流光。   向来挺直不曾折弯的脊背弯下,法海挪动指尖,在三生石上一点一点的刻画。   灵隐寺法海,在没有繁星的夜晚,在三生石上用鲜血刻下了心爱人的名字。   一笔一划,格外珍重。   直至最后一笔落下,法海起身,身体甚至因为身形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法海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留着灼烧过去的痕迹。   相传那烈焰至宝火莲被一大能采取,从此世间再未生长出一朵。   没有人知道火莲正是被灵隐寺住持静玄采走,然后将这燃着火的火莲硬生生打入法海的眉间。   他还记得那日如烈火焚身的痛苦,可是在不尽的翻腾挣扎中,他看到了始终在一旁注视他的静玄。   火莲锻骨,更如同打碎骨头,在火焰中浴火重塑,不可谓不痛。   而此时唯一的观众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痛苦打滚的场景,瞳孔与倒映的火光一起跃动的是狂热。   就像看一个即将展现的作品一样的狂热。   孤月高悬,法海独自走回了自己的禅房,一步一步。   刚进自己的院中,法海停下了脚步。   禅房外有一人在等他。   法海的脚步顿了顿,复往前走去,“师兄。”   在他禅房门口的正是慧源。   “怎的深夜出门?”   慧源问面前的法海。   而法海没有回答慧源,只是打开房门。   “师兄这次游历已毕?”   若他没有记错,慧源已经出门游历了许多时日,说要救度世人。   今日慧源才回来。   慧源进了屋,法海将房门扣上了。   “听闻师父出关,正好游历到附近,我便赶回来了。”慧源十分相熟地坐下,“听闻你将那恶妖杀了?”   近来妖类异化的场景较往日频繁了许多,莫非这钱塘城内最近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异动?   慧源早就听闻昨日灵隐寺的后山便闯入了一只狂化的妖,在后山控制不住妖力,伤害了许多寺中和尚,最后还是住持嘱托法海亲自去前往处理。   这妖的心智已经完全被魔化,无法控制,若是留下来,只会去伤害更多的人,因此法海最后只能用自己真火将其焚化。   “嗯。”   法海淡淡地应了一声。   慧源仔细看着自己这多日未见的师弟,这一段时日未见,总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弟变得比以前些许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不止是人消瘦了几分,而更多是……   仿佛从千仞之高的山巅落入凡间了。   是什么会让一位僧人发生这样的变化?   莫非是师弟终于有了自己所在意的人?   有了所在意的人,便与俗世有了羁绊,无法再简单游移于尘世。   不过,大抵是自己多想了吧,慧源为自己突然的奇妙猜测感到可笑。   确实细想来,这也太离奇了些。   僧人本就是百戒约束自己身心,更别说他这一向严苛待己的师弟法海了。   慧源刚在心中暗自笑完,甫一抬起头,便和师弟看过来的眼眸对上。   然后他听到他这位向来冷心冷情的师弟说道:“师兄,我要还俗。”   “还俗啊……”慧源不甚在意地饮下杯中的茶。   还俗就还俗嘛,不过要走个流程的事。   毕竟灵隐寺从和尚还俗入红尘的人也不是没有,求佛问道,本就在于心。   诸事不能强求,佛门之事也是如此。   但是……   “等等?咳咳——”反应过来的慧源被还未完全咽下喉咙的水呛得剧烈咳嗽了两声,他看向一脸平静的法海,“你说你要还俗?”   他幻听了吗?这话真的是从他的师弟嘴中说出来的吗?   可法海向来冷然的脸难得带上了认真。   “不日我便会离开。”   凤眸微垂,像是一片漆黑的翅膀,在室内的光下映出阴影。   慧源直到离开时还觉得一切都如同梦一般不可思议,法海嘱托了他保密,他便也藏在心中不敢显露。   只是,他不禁想,到底是何种人物,竟有如此大的本领能将一高僧拉入红尘。   “对了,明日要去钱塘城中处置那伤人的恶妖,我陪你一同去。”   慧源说道。   宁世子递来消息,说近日在钱塘城中害人的妖抓到了,明日就要在城中处置。   他表明需要灵隐寺的僧人来亲自降妖。   除此之外,宁无恙还着重强调要让法海出面来降妖。   如此强硬的态度,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慧源走后,禅房内的光就仿佛暗下来了些许。   法海一人独自坐着,垂下的狭长凤眼难以辨清情绪。   目光瞥到放置在桌上那本功法,之前静玄递给他的那本,法海转过来的眼中终于闪过了明显情绪。   一丝嘲讽。   没有再多留给这本功法一点余光,法海将这本功法扔到了一旁。   这本功法表面看着是压制他身上的纯阳法力,防止法力反噬,实则将他自身的法力一同压制,提炼,然后涌进佛骨之中。   将他的身体当作了容器,以他的法力作料,来滋养他身体中的佛骨。   法海如今体内已余存没有多少法力了。   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将法力恢复,因为他此行回来,想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一件。   青青……青青……   他在心中呢喃这个名字。   这次,他不会再让他等太久了。   -   薛青在这牢房之中都要呆的无趣起来。   也不知宁无恙所说的明日法海将要来亲自处置他是否是真的,还是说仅仅是为了唬他。   若是法海会来,他反而多了点欣喜。   那这样的话,他终于能见到法海了。   薛青被自己这想法可笑到,甚至轻笑出了声。   只是才笑了两声,他便感觉到深沉的无力来。   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前面浅浅扯开的嘴角又低了下去。   在这地牢之中,他也不是没有收获。   守在地牢附近的道士似乎断定了他必死无疑的结局,对他的看守十分放心。   薛青一般隔着铁栏杆都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只有偶尔会有个年老的道士来门口转一转,走个过场。   在安静的环境中,无聊着的薛青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一些微小的动静上,仿佛他的听觉也因此更灵敏了。   他能听到两个道士压低了声的谈论。   “你说,明日是那灵隐寺的法海来亲自斩妖?”   “法海,真的是他?不是说他和妖一起逃走了嘛,宁世子怎么会让他来降妖?”   “说来也奇怪,你知不知道老王爷与那陆相之间的渊源?”   陆相?   一直在注意动静的薛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贴着墙壁,听的更仔细了。   “陆相?你是说的那位……”   “我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说是现在的老王爷在当时陆相的事件中也有参与。”   “此话当真?”   “我也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这陆相的遗子在寺中出家后还要供世子驱使,着实惹人唏嘘……”   “嘘,此话还是少说些好,当心刀就落在我们身上了。”   “先去用膳,站了一日,我皮都皱了……”   后面的交谈声越离越远,更听不清,看来这看守的道士已经走远。   老王爷,陆相。   还有灵隐寺的住持静玄。   法海的身世,听起来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薛青皱起了眉。   法海这一趟回寺,说是有必须要行这一趟的理由,原本薛青只是猜测与住持静玄有关。   此时想来,怎的当初陆相一家满门抄斩之时,静玄就恰好救下了法海呢?   仅仅是真的如静玄所说的那般只是见法海深有佛缘,便求情留下其一命吗?   只是这老王爷与陆相一家的案子相关联起来之时,这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薛青皱着眉头思考着,忽的感到自己的腰间发了热。   是自幻境出来后便一直像个普通玉佩一般的鸾鸟玉佩。   这时突然热的发起烫来。   薛青忍着热将玉佩拿了起来,只见玉佩正在发着盈盈的红光,在幽暗的牢房之中格外明显。 第88章   这玉佩越来越烫,薛青几乎要拿不住了。   怎么想要暖手宝一样,如此烫手。   薛青手忙脚乱的想去抓住玉佩上头绑着的绳子,但这玉佩发热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闪着的红光越来越亮,就像发射激光一样晃人眼睛。   他一时手抖,玉佩便从手中脱手而出,直直往下坠到了地面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等等,这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   薛青赶紧蹲下身去捡玉佩,却发现明明应该坚硬的鸾鸟玉佩碎裂开来,被摔成了两半。   这玉佩这么容易摔破的吗?   在薛青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块碎掉的玉佩时,这玉佩所发出的红光更加强烈,太过刺眼,让薛青忍不住用手肘挡了下眼睛,此时根本无法直视,不然红光会刺的人眼泪横流。   好在这炫目的红光并没有持续很久,只稍几瞬,便渐渐消退下去。   这等盛大的红光,定是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莫非是有不一般的大人物要现身?   红光渐隐,薛青拿下手,再去看这碎掉的玉佩。   只见碎开成两半的玉佩上,站着一只眼熟的小黄鸟。   两只短鸟爪分开踩在两半玉佩上,头顶的长羽毛高高地瞧着。   “啾?”   小黄鸟的肉翅膀叉着腰,黑眼睛注视着薛青。   看到本鸟惊不惊喜啾!   然而薛青像是愣住了一般,他的脑子还在思考眼前这场景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居然在这看到了啾啾,还是从碎掉的玉佩里蹦出来。   “啾啾!”   没等到薛青反应的小黄鸟更响亮地啾了两声,在空荡的牢房中甚至都产生了清晰的回音。   啾啾从玉佩上蹦下来,一边啾着一边朝薛青跑去。   小黄鸟冲到了薛青脚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薛青的小腿。   “啾啾?”薛青震惊,他弯下身,将小黄鸟抱到怀中,“居然真的是你!”   还以为幻境一别,就再也不见了呢。   团子似的小黄鸟此刻就在他的掌心,让薛青的心都忍不住变得柔软起来。   啾啾头顶的羽毛高兴地翘着。   其实它也没想到它能再出来。   大能将自己的灵魂永远封入鸾鸟玉佩重演幻境时,也同时将鸾鸟封了进去,以维持幻境的平衡。   而这位大能的灵力和灵魂在一次次的幻境重演中消磨,幻境对鸾鸟的约束也越来越小。   并且……   那日栖凤村中,道士剿妖。   村中蔓延开来的火光仿若要映亮了整片天,长满梧桐树的山体摇晃,不规则地坠落。   这一切无不预示着幻境将要坍塌。   高高盘旋于栖凤村之上的鸾鸟哀鸣婉转,久久不绝。   彼时薛青与法海分开行动,鸾鸟飞身而下,正巧落至僧人的面前。   幻境要塌了,法海不可能不知道。   鸾鸟停在半人高的梧桐木桩上,看到眼前的僧人朝它走进。   “我能助你离开幻境,但有一事相求。”   他说。   薛青抱着几天不见甚是想念的小黄鸟,用侧脸蹭了蹭软软乎乎的小团子。   但啾啾觉得眼前似乎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它用翅膀指了指牢外,“啾啾啾啾!”   “怎么,你能带我出去?”薛青好奇地问。   啾啾的肉翅膀展开,扑腾了两下,做了一个展翅而飞的动作。   薛青顿时懂了啾啾的意思。   看来啾啾能变成鸾鸟,将他从此处带出去。   但是……   “再等等,等到明日。”   薛青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鲁莽,可是他不得不最后冒险一次。   他想在明日,见到法海。   啾啾虽然不懂薛青为什么要再等到明日,但是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不管如何,它都会尽力护住薛青。   -   “今日那害人的恶妖就要被处置了,大快人心!”   “听说还是灵隐寺的那位大师亲自来处理?不是说他……”   “那些都是众口谣传罢了,你竟还当真了。”   关于法海大师的传言已经在钱塘城传了许久了,只是未落到实处,众人也都只是当作趣闻听了听便过去了。   毕竟大家也清楚这大概是不实的传闻,而后传来法海大师回寺的消息,原本的流言便偃旗息鼓下去。   法海大师风光霁月,佛面慈悲,想来也不该为流言所累。   今日法海大师亲自降除恶妖,正好一举击破流言。   祭台边上已经围拢了许多人,无不想见一见这钱塘城害人多日的恶妖究竟是什么模样。   围着祭台的百姓还在窃窃私语着,直到那几个道士将所说的妖押了过来,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妖的身形清瘦,一身青色衣衫,看上去就与寻常的少年郎几无二致。   只不过这妖的头上罩了个半透明的头纱,让人看不清面容。   “这妖的脸怎么挡住了?”   “估计怕妖的面容太过惑人,迷惑心智,便挡住了。”   “原来如此,真是英明!”   薛青听着台下人的不断私语,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直晒头上的阳光被头纱阻挡了大部分,但是仍能感受到灼热。   他努力让自己在阳光下保持清醒。   不知为何,宁无恙居然要让于壹用头纱给他脑袋罩上,不过这样某种程度恰好帮他遮阳,也防止他丢人了。   因为头纱的遮挡,他看的隐隐约约,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只能看到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似乎都是人。   四面八方传来的无数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或惊异,或疑惑,或厌恶。   但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难受万分。   袖中的那团毛茸茸悄悄动了动,感受到啾啾的反应,薛青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还好此刻还有啾啾在,到时候一察觉不对劲他就跑人。   昨夜他细细询问了啾啾,啾啾表示它有把握带薛青离开。   也是,鸾鸟本就为上古异兽,不说有通天的本领,带他遁逃的能力应该也是有的。   薛青选择相信啾啾这一次。   四周传来的低低讨论声蓦地安静下来,敏锐察觉到不一般,薛青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被束着手腕的手悄悄蜷了起来。   灵隐寺的僧人来了。   久日未见的法海一身僧袍,手握佛珠。   今日的阳光仿佛为他的颀长身形镀上了一轮光,他面容慈悲,气质卓然。   如同飞身下界的真佛。   而走在他身边的是慧源,相比法海,他的气质更平易近人,见人便是慈善的微笑。   众人屏住气,不约而同的为两人让开了一条道,直通高出一阶的祭台。   佛与妖,在芸芸众生的两端。   “这就是害人的恶妖?怎么……”   怎么不大像啊。   慧源注意到了被束缚于祭台之上的妖,在法海身边低声耳语。   害人成性的恶妖身上负满孽债,难掩戾气,怎么可能看上去……如此干净?   眼前的这只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纯净污垢。   难道宁世子是抓错妖了?可是宁世子传信过来时却是言之凿凿,所言非虚的样子。   慧源正疑惑着,却突然发觉身边法海的身形僵住了。   “师弟怎么看?”   莫非法海也看出异样了?   “恭请法海大师降妖!”   人群中传来一声殷切的呼喊。   众人看去,原来那就是被妖剖腹扒心的遇害公子的母亲,面容苍老,言辞悲切。   百姓无法察觉出端倪,只知道上头说眼前的这妖是杀人的恶妖,那便应该是恶妖。   “恭请大师除妖!”   “恭请大师除妖!”   “恭请大师除妖!”   众人被情绪感染,纷纷一同振臂高呼起来,请求法海慧源出手,将那害人的恶妖一举诛灭。   在这一声声呼喊声中,法海万年不变的面容微动,他瞳孔颤了颤。   玉面僧人朝着祭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或许不能说是走,因为他实在走的太快,几乎可以说是奔跑,僧袍随着他的动作飞扬,佛珠在他的掌心烙下印痕。   见法海朝祭台走去,马上就能见到降妖场面,众人的呼喊声更是高涨,几乎能将整个天幕掀翻下来。   在边上高楼注视着这一切的宁无恙愉悦地勾唇。   “真是一出好戏,你说是不是?”   但边上的于壹木楞着没有说话。   见于壹没有说话,宁无恙却是难得的不计较,毕竟他今日心情好。   从小到大,他不想见的,惹他不快的,通通都会被处置掉,没有遗漏。   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薛青不可能没有听到这一声声的呼喊声,他的心跳的很快,并不平静。   袖中的啾啾也注意到了动静,警觉地观察着,只要薛青给他一个示意,它就立刻变身鸾鸟形态,英雄鸟救美。   透着笼在面上的头纱,一切都看不真切起来。   今日的阳光也格外晃眼,让薛青难受。   “杀了他!”   “杀了他!”   众人还在高呼着。   一波波声音朝他压来。   蓦地,面前一大片阴影落下,帮他挡去了面前的刺眼阳光。   薛青眯起了眼,还没反应出是什么来,一直盖在脸上的面纱被人掀了起来,有人靠了进来。   围观群众的呼喊声一顿。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大师是要近身除妖?   虽然搞不懂状况,但是他们还是决定先继续喊着。   而慧源吓得后退一步,双目瞪大。   天哪,这!!!   薛青首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檀木香,让人在灼热夏季中都能静下心来。   头纱将他和面前人笼在了一起。   来人有一双并不清冷的冷峻的凤眸,眉间的朱砂痣仿佛要将他一同灼化。   视野被这双俊美的脸占据,在头纱下,他和他的距离时如此之近。   近的几乎鼻尖相抵。   薛青愣了愣,他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面容。   最终只轻轻憋出了三个字:“臭和尚……”   下一秒,他的尾音被眼前的人吞尽,几乎要将他的唇舌一起吞下。   耳边百姓的呼喊声听不真切了,从头纱上落下的阳光朦朦胧胧,隐隐绰绰,让薛青闭上了眼。   一片头纱将纱里纱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众目睽睽,声势浩大。   众人都在叫嚣着除妖降魔诛尽妖邪。   然而行刑者在与他的“犯人”亲密地接吻。   一吻毕了,杏眸和凤眼无言地对视着。   到此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薛青努力平定着自己的呼吸,他朝着眼前的僧人弯着眼漾出了一抹笑。   杏眸晶亮如星辰,眼角红痕未褪。   宛若成熟樱桃的唇吐出甜蜜之语。   他说:“法海大师。”   “我们私奔吧。” 第89章   闻言,一同笼在头纱下的法海轻轻弯了弯眉。   向来冷淡的凤眸在这时终于染上了难得的温柔气息,仿佛独立千年的冰霜,终于寻来了让他融化的一缕春风。   而此刻春风就在这里,让他满心温柔。   “好。”   法海的声音低低,尾音还带着沉沉的哑。   他蓦然离开回到灵隐寺其实本就是迫不得已。   在幻境之中,他需用寒潭来压制的身上法力一直都出于即将脱缰的状态。   从幻境出来之后,原本极力压制的至阳法力如体内炎火般朝他反噬。   可是在这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薛青伤心了。   薛青始终盯着法海,在终于等到法海的回复后,先前忍不住提起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他轻声呐呐了两句:“就应该这样嘛。”   声音很低,却几乎要撞人心底。   法海让他等,可是他等不了了。   他讨厌未知结果的等待,不想要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总是会想到梦境中的那名少年,少年等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的。   双手还被束着,所幸薛青就把脑袋撞到了法海怀中。   温暖的大掌包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动了动,薛青感到一直束缚在手腕上勒的他手疼的绳索被缓缓解下松开。   而手腕被解开的那一刻,有人将他搂到怀中。   “我们一起回家。”   声音落在耳边,而唯一的听众倚在他的胸膛前。   -   “这……!”   原本闲倚在座椅上的宁无恙不可置信地站起了身。   眼前的画面令人难以相信。   在黑压压的人群注视的祭台中间,出世不染尘埃的冷面僧人弯下腰,将本应被诛杀的妖亲密地搂至怀中。   仿佛那不是他要亲手杀死的妖,而是他挚爱的爱人。   本用来遮挡恶妖的头纱此时掩在他们的头上,反而像一层半遮半掩的盖头,不动声色地宣告这隐晦秘密却盛大的爱恋。   明晃晃的昭示天下。   “怎么可能!”   这副场景就像针一般刺向他的眼睛,宁无恙从牙缝挤出愤怒的气音。   他原以为……他原以为……   他原以为对法海而言,薛青也不过当初伸手救援过的一只小狗那般无足轻重,就像曾经被帮过的自己那样。   况且薛青竟是妖,之前还掩藏身份大摇大摆进了灵隐寺,这等欺瞒加上妖的身份,若自己是法海,定要将两罪并重,将其千刀万剐了。   更不用说薛青此时的身份是钱塘城害人的恶妖。   再不济,也应按照众怒处死才对。   但是如今怎么会是这幅景象?   宁无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法海疯了?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于壹,苍白阴郁的脸因为情绪而变得狰狞起来。   “我看错了?”   于壹不知怎么回答,只木讷地低着头。   “我让你说话啊!”   宁无恙将自己手中的扇子扔出,坚硬的扇柄直直砸在于壹的脸上,砸的于壹偏过脸去。   然而于壹像是感受不到疼,顶着脸上的伤口木愣愣地转过来。   “主子……”   他呐呐。   可是看到于壹这个模样,宁无恙郁结在胸膛中的怒火更重了。   是在可怜他吗?觉得他是个疯子?   宁无恙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抓起桌上的茶盏正想再砸,但是楼下一直死寂的人群突然传出来阵阵惊呼,还夹杂着震惊到极致的吸气声。   又发生什么了?   宁无恙将扔茶盏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朝楼下看去。   只听见一声冲天的凤鸣,将众人的惊呼声全都压了下去。   顷刻一团火红色的大鸟展翅腾空而上,光下闪耀的羽毛宛若燃烧的火焰夺目,巨大的翅膀展开,宛若能遮蔽天日。   是鸾鸟腾飞。   僧人抱着怀中的妖乘在展翅的鸾鸟背上,宛若御风而飞。   而前面遮挡在脸上的头纱因为动作掉落,顺着鸾鸟翅膀扇动而带起的风飘落,像一片落叶缓缓坠落至人群。   底下众人皆抬首遥望,却还是看不清头纱落下后妖的真实面容。   只能看到今日刺目的阳光还有鸾鸟羽毛上的发光,亮的仿佛能将人的眼睛灼伤。   除此之外,还能勉强看到的只有那妖将脸埋在了僧人的胸膛,好像漂泊无依的小兽终于寻找到了他所能依靠的地方。   鸾鸟飞的太快,只拍一拍翅,便就瞬行到另一处,祭台周围的人仅能看到二人一鸟将要消失的背影。   直到鸾鸟的背影消失了,围观的百姓也呆了许久,不敢相信前面发生的场景,久久不能回神。   法海大师那传言……居然是真的?   堂堂一位高僧,竟然真的和妖坠入爱河了!?   终于回归神来的百姓哗然,纷纷讨论起来,并且奔走相告。   灵隐寺的高僧法海与妖私奔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钱塘城。   而完全被忽略掉到的慧源显然还没真正反应过来。   被找到时,慧源还在一寂静处面对着墙怀疑人生。   似乎和周围的还在肆意讨论的百姓格格不入。   他还是没想到,明明还只昨夜师弟刚向他袒露了想要还俗的念头。   在回禅房之后,慧源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慢慢消化接受了这个消息。   不就是还俗嘛。   和师弟呆久了便也就以为他是没有半点俗心的仙人了,但若是还俗,想想也不知没有可能。   只是不知到时如何和师父静玄交代,慧源以为,静玄是将法海当作亲传弟子,未来活佛来培养的。   不过佛缘本不能强求。   然而今日,现实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师弟就这么跑了?   他等下回寺还怎么交代。   慧源盯着斑驳的墙壁,心如死灰。   这一切还是太突然了,不如先去附近买壶酒痛饮一番。   慧源转身,决定去附近的酒楼。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几声惊呼。   “灵隐寺着火了!”   宁无恙不想去看楼下混乱的人群,他死死盯着那两人乘着鸾鸟飞走的身影,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正要朝鸾鸟飞开的地方砸过去。   “世子——”突然传来一声殷切的呼喊。   是王府上的管家,刚从高楼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宁无恙的动作一僵,转过身来。   “世子啊——”刚一见到宁无恙,管家就整个人跪了下来,苍老的面上掩不住哀荣。   “世子快回王府吧。”   “老王爷,他……仙逝了!”   宁无恙的脸随着这话的落下瞬间变得惨白,好像连唇都失去了血色。   老王爷,仙逝了。   仙逝了。   这些词句拼在一起让他的头脑眩晕。   他似乎听不懂这话,可是视野却天旋地转,身子也几乎要站立不稳。   直到身边的于壹扶上来宁无恙才发现自己已然快要倒在了地上。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眼前的场景泛出色块的颜色,呼吸越来越困难,像一尾缺水的鱼。   宁无恙努力张着嘴呼吸,却还是陷入一片窒息的黑暗。   -   “我们要去哪?”   在鸾鸟的背上,薛青还靠着法海。   从被他蹭的冒出褶皱的衣服露出狡黠的眸子,带着窃喜的一泓光。   说实话,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竟然就这样一同逃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千万人的眼前。   他与法海,妖与佛。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私奔。   若他没有记错,法海不是说有事需做应先离开,怎么今日就这样与他一同走了?   薛青说出了他的疑问。   但听完薛青说的,法海只是回答了薛青的前一个问题。   “去灵隐寺。”   将一切事都解决。   将尘埃落定。   原本都有既定的计划,可是看到披着头纱被束缚的薛青时,一切都成了泡影。   没有什么比眼前人更重要了。   法海低下头,他们又接了一次吻。   在翱翔的天空和不尽的风中。   鸾鸟在空中挥翅,依言将他们带到了灵隐寺。   只是鸾鸟还未落下,他们就看到了座下的灵隐寺,正处在一片烈火中。   火势燎原,火星子几乎要烧到他们身上。   灵隐寺什么时候着的火?   这火又不似寻常的火,未曾将木质的屋子点燃半分,却是结结实实的依旧燃着。   乍一看去,整个灵隐寺已然全部被包围了。   鸾鸟选择在寺边的的一处空地停下。   法海和薛青刚一落下,庞大的鸾鸟便化为了一小团的小黄鸟,扑腾着小翅膀往薛青身上撞。   “啾啾啾啾!”   小黄鸟“啾啾”声直叫,薛青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才停下叫声。   两人和一鸟,便从灵隐寺大开的寺门进去。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寺中早已不见人影,火势诡异地蔓延,让人寸步难行。   蓦地,法海抬手,身后便传来一声人落地的响。   薛青这才发觉,原来前面竟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转身看过去,一个人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着暗红色的衫子。   在那默默躺了几秒,似乎才缓过来疼痛。   这人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龇牙咧嘴着一张脸。   然而薛青却呆住一瞬。   “盛强……?”   他念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自妖蛇幻境一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相见了。   “你怎么在这?”   “这话是我要问你。”   红衣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因倒地而沾惹上的尘土。   “不过今日,我是来取这群秃驴狗命的!”   毫无顾忌薛青身边的法海,盛强对着薛青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 第90章   看到薛青明显还愣怔的表情,盛强哈哈一笑。   他无比自然地伸手想拍拍薛青的肩,但是微凉的目光落到他还未碰到薛青肩膀的手上,仿若有千斤之中。   盛强刷的一下收回了手。   什么嘛。   他终于用眼睛偷偷瞟了一下薛青身边的高大僧人,分明有着一张俊美慈悲脸,眼神却如山巅万年不化的霜雪,强势的冷中裹挟着沉沉压力。   ——带着不经意露出却掩饰极好的警告。   薛青身边……什么时候有这样恐怖的人了。   还是个玉面冷容的和尚。   盛强朝薛青默默使了个颜色,示意薛青身边这僧人是否真的可靠值得信赖。   读懂盛强的眼神,薛青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介绍。   “他是我的……嗯。”   薛青顿了顿。   “爱人。”   他最终还是选了这个词,带着珍重的语调说出。   说出来像是某种郑重宣告。   而盛强往前走着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仿佛有东西勒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往后拽。   他僵硬地转过头,真心实意地发问:“哈?”   甚至还伸出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再次转过来看薛青,似乎想确认这句话是否所言非虚。   这个和尚?他真的没听错?   却只看到薛青真诚地点了点头,表示所言非虚。   盛强抿了抿唇,最后还只是憋出了两个字:“啊这。”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薛青这么厉害。   这可是和尚啊。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盛强骄傲地点了点头。   不过,能与薛青一起来这灵隐寺的,且看着这漫山火光还不着急的,应当也不是灵隐寺的僧人。   薛青抱着啾啾,和他们一同往里面走去。   身边的盛强说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事。   “你怎么不问我今日为什么来灵隐寺?”   他问道。   薛青看向盛强,绯衣少年神色张扬,眉眼间透出锋利的恣意来。   不由想到当时在幻境之中,他和盛强在妖兽的围追捕捉下狼狈逃窜的样子。   于是他顺着盛强的话头说道:“那今日你为什么要来灵隐寺?”   盛强挑挑眉,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用着急,我已率领众妖将这寺中焚了个干净。”   “没想到这灵隐寺如此脆弱,竟无一人能敌!”   他叉着腰,绯衣几乎要和疯狂窜动的火舌融在一起,燃成烈火的颜色。   “今日时机正好,不过只是可惜听闻这灵隐寺法海不在……”   听到盛强的话,还搂着啾啾摸着这团子上柔软绒毛的薛青动作一停。   他倏的抬起头看向盛强。   连因为消耗灵力过多委顿着的啾啾都从薛青手中探出了鸟头。   盛强浑然不觉,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既然灵隐寺已经为我们所占,那法海听闻此事必定会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待他进寺,那便是他的死期。”   “到时我们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嗯……?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此时盛强才发现气氛突然变得凝滞了起来,薛青正神色僵硬地看着他,眸色复杂。   薛青手中冒出头的鸟团子都缩了下去,只露出一根头顶的长长羽毛,随风飘荡着。   薛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了一句:“你说的谁?”   他不禁往后退了一句,肩膀立马撞到另一人温热的躯体上,仿佛隔着僧袍都能感受到的热度。   ……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紧接着,两只宽厚如幕的大掌扣上薛青的两侧肩头,薛青还是太瘦,一扣便能全部包住,完全掌控。   大掌只稍用了一下力,便将薛青不稳的脚步稳住了。   薛青便也就顺着这力道直接将自己靠在法海身上,还残留着温度的肩膀碰着法海的胸膛,从中汲取更多的热意。   “嗯……”   薛青正想着如何开口岔开这个该死的话题。   他背对着法海朝着盛强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这位他幻境中的默契兄弟能懂他的意思。   毕竟这也太尴尬了吧!   薛青替人尴尬的雷达开始灵敏地疯狂运转起来。   然而站在他们对面的盛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依旧疑惑地看着薛青。   “薛青你眼睛没事吧?是抽到了吗?”   好的,是非默契兄弟。   听到盛强说话的薛青正努力传递眼色的眼睛蓦地僵住了,这下是真的要抽筋了。   盛强见薛青表情奇怪,非但没察觉出不对劲,反而还问的更多了。   话说回来,薛青身边的和尚冷峻气质非凡,宛若九天踏月而来拈花修炼的神佛。   这样的高手,到时候去捉拿法海定能出力。   于是盛强的眼神从薛青身上转移到薛青旁边的冷面僧人身上。   薛青先一步察觉到不对劲,他说道:“等……”   但才冒出了一个字,就已经被盛强打断。   盛强说话又急又快,薛青还没来得及继续说,盛强就已经将自己的话全都倒出来了。   “对了。”   只见盛强看向法海,估计是因为这位有着薛青的爱人这个身份,他的言语还带上了难得的文绉绉礼貌。   “不知这位大师……法号是何?应当如何称呼?”   盛强十分有礼貌地询问。   “薛青你怎么转过去了?”   不想见到接下来的场景,薛青选择转过了身,他手中抱着啾啾,安静的将自己的脑袋抵在了法海的肩膀上,似乎这样就能一叶障目,连同他的听觉因为一同封印了。   额头与胸膛相抵,薛青能听到法海沉稳的心跳,有节奏且十分规律。   从相贴的皮肤上传来轻轻振动,是法海开口说话,带着声腔一同振动。   “法号法海。”   “……”   气氛真的凝滞下来了。   薛青背对着盛强,不能看到盛强此刻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背后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此时连树叶飘下坠落在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   “啾!”   薛青怀中的啾啾也发出一声同情似的鸣叫,蹲在薛青的掌上用自己的两只小肉翅膀捂住了黑黑的小眼珠子,不愿去看这个画面。   气氛实在沉寂太久了,一直没有人开口说话。   薛青只能又转过身,看向盛强。   只见前面还张扬骄傲至极的绯衣少年依旧僵在原地。   若不是猎猎的风将他的衣摆和发丝吹得微动,他人会以为这是一座雕像也不一定。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薛青说了一句。   下一秒,他的肩膀被人揽过。   原来是盛强突然动身,将他拉到了另一边。   “你有没有搞错!他是法海!”   盛强张大着嘴咆哮,但是碍于法海还在当场,这大声咆哮变成了小声质疑。   更别说他前面还当着人家的面在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放心吧,信我便是。”   这前情解释出来实在太长太冗杂,薛青便直截了当地说了这一句。   燃着火星的风将面前少年泼墨长发吹得飘扬,青绿色的衣袂翻飞,宛若所有热烈中仅存的一抹清醒。   他只要在这,便自成一道水墨风景。   “好吧。”   最终盛强还是决定相信薛青。   薛青和盛强又走了回来。   盛强的脸上是难得的尴尬,“不好意思,前面冒犯大师了。”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高大冷峻的僧人,还是在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   还以为薛青只掠了个佛中高手,没想到这是带了个煞神回来呀!   只要是稍稍有功力的妖,没有不知道这位的名声。   毕竟身负佛骨的人本就是千年难遇,更别说是修炼纯阳功法的和尚了。   无一妖不会惧怕这至纯至阳的法力。   只要金色法力扫过之处,魂飞魄散,妖邪尽除。   这样看来,他这位好兄弟,是真的太厉害了。   也不知这乖乖怂怂的妖,怎么突然有此等胆量和这样一个僧人在一起。   盛强瞥了薛青一眼。   薛青:?   至始至终安静冷然的僧人此刻也面容淡淡,只是薄唇轻启,甚至凤眸都未曾多抬起一点。   “无事。”他说。   听到法海的这两个字,盛强却如蒙大赦,身形飞快地窜回到薛青的身边。   也不知薛青是怎么受的不了的,反正他只觉得,前面站在法海面前,便已经感受到无形透明威压如潮水般涌来。   压的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这哪里是僧人,分明是实打实的修罗!   终于回到正轨,三人一鸟朝着灵隐寺中走去。   原本清修的佛门圣地此时被燃不尽的火焰包围,一如当时被道士袭击的栖凤村。   所有的建筑都泡在火海中,飞翘檐角上涌动的颜色似乎要映出一片范围之内的如烧晚霞来。   只是奇怪,他们走了这么许久,却未曾见一个僧人或是盛强所说的帮手。   “我们先去前面的佛殿看看。”   寺中最大的佛殿就矗立在眼前。   薛青和盛强一同往佛殿走去。   他们俩走的太快,法海被他们落到了身后。   盛强实在经不住这和尚冷霜似的存在,便正巧快走几步,好让他和薛青说点话。   薛青如何不懂盛强的性子,便由着他将自己拉快些。   “盛强,你说你的兄弟们占据的灵隐寺?”   闻到似有似无的焦味,薛青蓦地顿住脚步,偏头去问边上的盛强。   “对啊,还好今日那几个排得上号的和尚都不在,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就是……”   盛强想到了薛青身边的法海,他本就预料到了法海会赶回来,还提前学习了捉拿和尚三十八计和蛇类逃生九十九式。   但是没想到法海确实来了,只不过是和薛青一同来的。   看来之后还要将这三十八计和九十九式偷偷教给薛青才是。   盛强看着在高大威猛的法海边上还傻傻乐呵的薛青,默默在心中如此想到。   “那你可见到住持……?”   薛青追问。   “未曾。”没理解薛青怎么突然问这个,盛强茫然但又诚实地答道,“不是说住持还未出关吗?”   语毕,他们的脚刚完全踏入佛殿之中。   满殿神佛森然,千盏供奉着的烛火长明,灯芯上的火焰随着他们进来而带过来的风跳动,就像千只万只眨动的眼睛。   “不好!”   薛青拉着盛强正要往身后退去,但是沉重的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他们的身后迅速关上。   还未等薛青去撞开这门,耳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原来是佛殿正中央的巨大佛像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发出的一声响。   慈悲的佛面如瓦片碎裂,眼角裂开的缝就像一行流下的泪。   在激起的浑浊尘土中,一个身影缓缓显现。 第91章   盛强眉毛一拧,手立马按住腰间的鞭子,粗糙的鞭子磨的人掌心疼。   他正欲抽鞭,握着鞭柄的手却被另一只细白的手止住。   虽轻柔但带着阻止的力道。   偏眸看去,在飞动的发丝中是一双冷静的杏眸,眼角眉梢染上的是紧张的肃然。   薛青先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盛强依言将跃跃欲试的手放了回去。   经过之前妖蛇幻境的并肩作战,薛青和盛强已有了一同作战的默契。   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从凶险幻境中出来的战友伙伴。   哪怕过了一段时间,但此时同时面对危险,原本深藏在身体中的本能重新翻涌出来。   见盛强将手放回,薛青才将眼神收了回来。   他与盛强在幻境中磨练,早知盛强虽容貌昳丽,瞧着弱不禁风,但与容貌截然不同的是他咋咋呼呼的性子,在幻境后期被妖兽频繁骚扰更是被惹到看到妖兽便不管不顾的抽鞭而上。   若不是薛青每每扯住他,让他冷静些许,两人再一起智斗武斗并上,不然两人迟早与妖兽疲斗而死。   飞舞的尘土随着风慢慢落下来,眼前的身影逐渐清晰。   在碎裂哭泣的巨大佛首前,他的身形显得瘦小,薛青看到他露出来的皮肤,就像缺水而失去养分的树皮,皲裂枯瘦透着掩藏不住的衰老的气息。   但宽大的金色僧袍披在他的身上,在跃动的烛火下僧袍上的流动金线就像一脉脉涌动的光。   ——宛若是金玉掩其身,却从中露出塞满其中的棉絮来。   薛青直视着这人,向来温软如春水的眼神含着警惕化作了锋利的冰。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明显并非善类。   况且虽其身形枯槁瘦小,却无法忽视其周身难言的气势和法力。   眼前的人……   是静玄?!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隐寺住持?   年迈的僧人缓缓转过了身,在千万盏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掩在黑暗中的脸像缺失的伤口,而被照亮的一半脸却慈眉善目,连垂下的花白眉毛都透露着慈悲的怜悯。   薛青却蓦地绷紧了脊背,全身上下都被调动地紧绷起来。   ……像一把蓄力拉弯的弓。   沉重到难以喘气的空气中,老僧低垂的眼倏的抬起,浑浊的眼球映着烛火折射出一瞬光芒,几乎要将人刺伤。   “你们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的神殿回荡,满殿神佛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老僧的回音,一阵阵宛若潮水水波覆压。   将阶上的火焰都惹得跳动三分。   老僧似是等了他们许久。   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初次见面大礼。   还未等薛青做出动作,老僧的细瘦的手一挥,宽大空荡的绣金如同沉重的旗帜挥扬。   用猎猎的袖风发布了一次无声的号令。   被陈列在一阶复一阶台阶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烛火随着袖袍挥动扇起的风而明灭几分。   殿内的光明暗交陈,佛前灯一盏盏乘着这无形的风从阶前缓缓飞下。   一盏接一盏,像一条龙的节节脊柱,逐渐环绕于老僧身边,形成一个旋风似的结构,将老僧包围。   ——明明是承载万民祈福与祝愿供奉给真佛的东西,此刻却被此人窃取为自己所用。   薛青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捏了一个法诀。   淡青色的妖力便像袅袅青烟一般从指尖泄出,活了一般流向身后紧闭的殿门之中的门缝。   轻易被烈火拢住而燃烧不尽的灵隐寺,空无一人的寺庙。   今日佛殿这场景,显然是一个局。   ——一场专门请君入瓮的陷阱。   显然,这个局并不只针对他与盛强。   所幸法海还在殿外没有进来,也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注定,又或是另一个计谋。   也不知此时在门外的法海情况如何。   薛青试图朝门外传递信息。   可是妖力才刚触上沉重坚硬的殿门,便犹如脆弱的薄纸片,不过一瞬息便全然消失殆尽了。   心下一窒,薛青猛地抬起头。   老僧于明灭跳动的烛火中朝他露出一个笑。   下一秒,那莲花底座燃着不灭灯火的佛前灯便如同飓风席卷而来。   裹挟着不尽的真火和焚烧一切的力量。   薛青来不及抬手,灼热的痛感便撞上了他的手臂。   -   佛殿外表森然威严,在寺中沉沉矗立。   法海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一遍遍用法力去试图轰开这紧闭的佛殿大门。   前面薛青与盛强甫一踏入佛殿,法海便立马飞身而去,然而殿中不知是谁似乎早有预料,眼前的大门紧紧关上。   与此同时,殿外的景象开始渐渐变动起来。   天一下便沉了下来,所有的光一瞬被汲取了个干净。   幽冥的河流蜿蜒流淌而上,岸边种着花叶永不相见的花,无风自动着。   一座桥横跨宽窄的河面,上面热闹通行着数不清的魂。   看不清,也听不明。   ——这是冥界。   黄泉流淌,奈何桥上。   又或许说,这是冥界的镜面幻象。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好。   转身过去,是一个黑脸黑身持着笔的判官。   “嘿,来了。”   他熟着声朝法海问好。   面前的高大僧人却面容冷漠,竟比奈河桥下的黄泉水还要并冰凉上三分“如何出去?”   僧人眉眼不掩锋芒,他横挑凤眼,带着沉沉的压直问这位黑脸判官。   黑脸判官上上下下打量了僧人几眼,面上毫不顾忌地露出“原来是你”的惊讶与诧异。   只不过他的面孔颜色实在乌黑,以至于他所作的表情还有神态变化在此刻近乎于夜间的环境中看不出。   这不怪他,因为僧人眉间的朱砂痣实在明显特别,让他不由想到那个在奈何桥前不肯饮用孟婆汤,而在奈何桥前苦守千年的年轻人。   “嘿,这是什么鬼,怎么站着不过奈何桥?”   鬼判官这日难得批卷完成堆的文书,沿着黄泉河散一散步,舒络一下筋骨。   却看到向来守序的奈何桥边突兀地站着一个人影。   男子身量高大挺拔,容貌俊美,但眉间却有一个巨大的血洞硬生生破坏了这副完美的相貌。   红肉翻绽,有鲜血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来往地府的鬼都会保留生前的死状。   想必这男子就是被这样这剑一剑穿颅而死。   只是……   走近了些,鬼判官才发觉出更多的不对来。   “小鬼,何许人士?”   鬼判官询问。   但是眼前的魂像是生锈凝滞的机械,许久才挤出两三个微弱的字来。   “等……”   “等……”   什么等?   难道这鬼叫等等?   鬼判官凑近了些,才发现更多。   眼前这鬼竟不是完整的魂魄,站在这的仅仅是人的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怪不得男子会站在这不上奈何桥,无法进入轮回。   看来这男子生前不仅被人一剑戳穿,还被人使了阴邪的失魂三魄术法,目的是为了让男子再无轮回,永生永世都无法转世。   但是光站在这显然也不是个办法。   鬼判官从袖中抽出他的判官之笔,笔尖朝着男子虚妄的身形一点。   笔尖所触漾开圈圈涟漪,但是随着泛上来的涟漪逐渐闪现出金色的光来。   鬼判官猛地收回了笔,往后退开许多步。   这明明是……   不应属于阴曹地府的法力。   ——纯净至阳,光亮夺目。   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来到地府还会受这不同寻常的法力庇护?   还未等他掏开袖中的生死簿查询眼前男子的身份,突有一阵金光下至,将阴冷的地府都照的亮堂起来。   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纷纷四散开来,逃窜不已。   金光是阳光般的温暖,可是也能照阴暗与妖邪于无形。   地府阴冷的鬼魂经不起这样的照耀,尖叫地逃成了一团。   连鬼判官都忍不住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头顶。   只有眼前的残魂依旧安静地站立。   金光将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解救似的圣洁的光。   他眉间一直流血的血洞缓缓收紧,宛若春草复生,最终成了一个红痣大小。   “这……?”   鬼判官惊叹。   残魂却乘着金光飞升而上。   “来罢。”   从无穷无尽的苍穹传来一声绕着梵音的呼唤。   金光裹挟着残魂远去,鬼判官却久久未曾回神。   究竟是何人,竟得了佛的庇护。   来黄泉奈何解救。   此刻再看眼前冷漠的僧人,鬼判官却觉得惊人的熟悉。   只是眉目冷然。   他再次询问:“如何出去?”   僧人的掌间燃起不尽的金色法力。   是熟悉的金色力量,将诸邪众妖都除尽的法力。   他显然已经等不及答案,要硬闯一番了。   金色的法力如飘扬的火星踊跃而出,却瞬然聚成一片灼亮天空的光。   -   “唔——!”   薛青咬着唇却还是止不住这一声疼极了的痛呼。   盛着法力的佛前灯重重砸在他抬起到一半的小臂上,烛油带着火泼洒皮肤。   立刻在他雪白手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灼烧伤口。   ……竟是难以愈合。   “薛青!”   盛强急着气唤了一声,转瞬鞭子已经抽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手上的伤口在剧烈地疼痛,但是疼到一定程度,这痛感反倒落了下来。   运转着的佛前灯如一场突如其至的冰雹,一盏一盏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   带着消灭一切的法力。   薛青与盛强飞快地对视一眼。   他与盛强在幻境中曾碰到过许多难缠的对手。   两人本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有一只庞大的妖兽发现了弱小的他们。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逃窜,只能硬着头皮与之一战。   妖兽如移动的巨楼沉重地行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地激起尘土,但却能轻易抬脚碾碎他们两个。   薛青盛着妖力手持青剑而上,他腾空飞跃,束起的发丝扬起了一个漂亮利索的弧度。   地上的绯衣少年绕着妖兽急速的奔跑,用坚韧的鞭子伴着妖兽的腿。   妖兽晃动,抬动了硕大脑袋。   “就是现在——”薛青蓄力提剑像一把锋利的箭发射而出。   带着惊鸿妖力剑意而下。   青色身影于无穷无尽的佛前灯的坠落中灵活穿过。   游龙剑影,宛若少年郎提剑斩长鲸。   薛青手持长剑,朝着老僧坐定的身影刺下。 第92章   明灭的烛光将老僧僧袍上的金线映的若隐若现。   像供人驱使的毒蛇,也像环绕自身的束缚。   一条又一条缠绕而上。   面对轰然而来带着不绝妖力的一剑,老僧依旧安定地坐着,不动如钟。   宽大的僧袍因为袭来的剑风而激的衣摆微动,那张苍老的面孔却漠然。   他甚至没有撩起眼,只是手指微抬。   一股强大的冲击便抵上薛青,仿佛一堵坚硬的墙将他朝外压去。   薛青凝起眼眸,急速运转妖力试图抵御。   妖力凝成的青剑几乎要被折弯。   千斤重的力坠在了他的身上。   要撑不住了……   薛青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唇,以从中传来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天真。”   静玄终于撩起眼皮,眼神却还是不屑落在咬牙的薛青脸上。   他话音刚落,在半空中抵剑的薛青就再也坚持不住,被无形的法力带着力道往外弹开,重重撞在实心的殿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   “咳咳——”撞在门上的薛青又坠在地上,仿佛激起了一片因他而起的尘土。   五脏六腑痛几乎要翻搅移位,痛的薛青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是支离破碎的咳嗽。   薛青艰难地转动头部。   在这个角度,地面翻转,他终于能平视倒在地上的巨大佛首。   这个角度着实奇妙,薛青甚至觉得自嘲。   佛像眉目狭长,半垂的眼隐露着对于世人难言的慈悲。   只是此时和他一同倒在地上,破碎着身躯。   老僧慈眉善目,抬起眼皮露出的眼珠中却显然不是那么慈悲。   盛强手持长鞭在佛前灯雨中穿梭,躲过一盏又一盏的灯。   扬起的衣角勉强从灯上擦过,所幸没有沾上火舌。   长鞭犹如滔天而来的排山海浪,携带着千钧万势之力朝着身形枯瘦的老僧狠狠抽去。   老僧仍旧未动。   鞭尾尖即将碾上老僧的面孔。   就要碰到了——!   握着鞭柄的手更加用力,从中输送的妖力更多几分。   看盛强这架势,是要将静玄的脸狠狠抽烂才好。   然而下一秒,那去势汹汹的鞭子却如同软掉的细绳,在触及静玄面孔之前就被弹开了。   不好!   盛强还来不及动用妖力,就如同薛青一样被重重弹到紧闭的殿门上,直直坠落下来。   薛青努力用眼睛往盛强落地的方向瞟过去,就看到盛强痛的龇牙咧嘴但还是掩不住惊怒的表情。   他猜测盛强也一样和自己痛的发不出声喘不过气来了,可是薛青还是能从盛强微动的嘴唇上读出了——【妈个蛋。】   好吧,这很盛强。   看盛强还有力气骂人,薛青本来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一些。   薛青紧提着脑中绷着的弦,望向高高的雕着花纹佛语的殿顶,脑中鲜少的放空了一瞬。   在殿外的法海,此时还好吗?   他俩躺在地上毫无动静,原本一直端坐着的静玄却终于起身。   静玄从蒲团上站起,烛火环绕其身,僧袍金线流动。   鞋履踩在佛像破碎的碎片上。   破碎哭泣的佛首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在身后。   静玄枯瘦苍老的身躯和他体内所止不住膨胀的野心实在诡异的不配。   仿佛这部身躯已经容不下这强大的欲望。   他缓步走向倒地的薛青和盛强,在他们前方的一段距离停下。   两人此时已经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是死了一样的安静。   薛青垂在地上的手臂上的灼烧伤口还在不住的冒着血。   将光滑如境的地面擦出一道逐渐加深的血痕。   像是哭泣流血的映山红。   “不过蝼蚁。”   静玄怜悯的眸看向两人,声音淡淡。   眼前的妖,又或是其他妖,确实在他眼中微弱如尘芥,脆弱如蝼蚁。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微抬的手上,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的光。   手掌上面布满因缺少生命活力而干涸的纹路,从掌支出的手指如横拨而出的枯树枝,刻着岁月的痕迹。   枯树桠一般的手指微动,指尖轻拨,眼前千盏万盏的佛前灯便又动了起来,连原先砸落在地上的佛前灯也一起漂浮起来,像是受到了看不见丝线的牵动。   在静玄的指尖操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佛前灯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以佛前灯为引,指尖作牵,两只妖为祭品的一个法阵。   不灭的烛火在幽幽地闪着光。   静玄已经不记得在他的掌下曾有多少妖痛苦挣扎过了。   最后都被他剖去妖骨,夺走妖丹,吸纳为自身的法力养料。   妖的妖力本就是从上天那窃取来的机缘,妖才得以修成人身。   以其妖力招摇撞骗,欺瞒人心。   畜生就应该好好待在畜生道,不是吗?   妖本就该死。   能以妖丹妖骨献上,助他修行,便已经是其唯一的价值。   只是……   静玄的眼神微眯,看着眼前一青一红的倒地身影。   悬在上空的佛前灯就像即将斩落的磨的锋利的刀。   他想要现在就要杀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妖。   就像碾碎两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还要等他的好徒儿过来。   -   法海入寺是一个冬天。   那年的钱塘难得落了大雪。   雪厚的犹如遭了严重的雪祸,雪大路滑马车难行。   从京城来的马车便卡在了一个转弯的郊道上,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只能于漫天的风雪中从马车下来。   天气很冷,只是这小公子竟然连件厚的挡风披风都没有。   雪路难行,他一个小孩却爬上了灵隐寺高高的台阶。   走的鞋履都浸湿了雪,露出来的脚腕冻的发红发青。   直到终于走到寺门口时,他已经因雪白了头发。   成片的青丝落下,坠于地上。   “从此以后,你的法号便是法海。”   静玄看着被冻伤的小公子,含笑着赐名。   这是他千挑万选的弟子,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这是他付出了代价交换而来的弟子。   他教导着他,如同教导着自己。   就算小公子知道了家门惨烈的真相又如何?   终究是灵隐寺……收留了他呀。   而一切的帮助,都是要收取代价。   寻得火莲打入法海的身躯,小孩在痛哭嚎叫。   可静玄嘴角的笑却越来越大。   佛骨,终将属于他的佛骨。   随着自己的身躯渐渐衰败,而法海的身躯如树渐渐茁壮。   静玄的野心便也越来越按耐不住。   只要再长几年,只要再几年……   他就能摆脱这副衰老破败的身躯。   修佛为何?   地上佛首面上的裂痕越来越深。   为不灭,为永生。   一切本应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只是……   静玄的面容冷了下来。   卧躺于地上的青色身影身姿曼妙,弯扭的腰勾住了一个柔韧的削薄弧度。   放在血色中的雪白皓腕犹如落了红梅的玉。   光是在那,便已经是一种失魄美色。   怪不得能诱得他这无心无情的徒弟破了戒,连元阳精血都一并丢了。   还想出寺,与他作对。   自己教养了他那么久,还救他一命,把他的佛骨给自己助自己修成不灭金身。   不是应该的吗?   静玄心绪不平,五指操纵的佛前灯便晃动几分。   灯影也跟着摇晃起来。   但在明灭的灯火中有青影红鞭急奔而来,一道白光闪电似劈开了天地。   亮的晃人眼。   静玄只眨了下眼,那白光便瞬然至他面前。   带着足够割裂一切的剑意和妖力。   他动了动,瞬间躲过袭击而来白光。   可是白光消失,面上却传来了隐隐的痛感,火辣辣的似要将皮肤破开。   痛觉越来越明显。   “静玄住持,别忘了。”   原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薛青长身直立,手持青剑,衣袍猎猎地晃动。   “蚂蚁也是会咬人的。”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可薛青还浑然不觉似的。   笑意晏晏,眉眼微挑,一双向来温润的杏眸中此刻是未曾掩盖的惊艳锋芒。   ——连殿中的千盏明灯都无法比及其光亮。   “呵。”   静玄不气反笑,可是布满皱纹的脸刚一笑开,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他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碰到了一手的血。   脖上也被缠上了似蛇的粗糙鞭子。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绞断。   在幻境中,薛青和盛强并不能直取妖兽的性命。   有时妖兽太过强大,而他们也确实弱小。   可是万丈深渊前,往往也会有一线生机。   趁强大妖兽自以为尽在掌握,他们积蓄着不够强的力量,抓着这一线生机腾空而起。   千帆过尽,局势反转。   死而复生。   静玄终于正眼看了面前的两只妖。   显然这两只妖,给了他太大的“惊喜”。   薛青不欲与静玄多费时间。   他与盛强使了个眼神,两人便齐齐而上。   悬在空中的佛前灯又开始轰然运转起来。   薛青踩在一盏佛前灯上借力腾跃而起。   几瞬间已过数招。   然而静玄虽已到暮年,但多年修炼的功底依旧还在。   随着时间的过去,薛青和盛强慢慢感到力不从心来。   在一击又被挡住后,薛青看向自己手中的青剑。   因为妖力的不足,青剑几乎快变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子。   手臂上的血已经将衣衫都浸透。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   可是根本来不及让他喘气,面前的佛前灯便数盏齐齐落下来。   那佛前灯正要砸到他身上,却传来一阵奇异剧烈的晃动。   灯砸在薛青的脚边,他几乎能感受到法力的热意。   “轰——”巨大的佛殿开始颤动,宛若地动山摇。   晃动间有佛珠相叩的声音轻响,却带着不可忽略的穿透声。   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被人从外重重轰开。 第93章   原本沉重不可撼动的殿门,竟在此刻一下化为齑粉。   随着殿门的轰然破碎,门外泄进的光涌进了佛殿,无数的尘土也散花似的落下,在光中像一粒粒微亮的星子。   殿中悬着的佛前灯的灯火都因此暗下去许多。   在未完全落尽的尘中,薛青回首看到一个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尘埃落定后,来人在明暗交杂的光中抬眼。   ——眉间一点如血的红痣和冷然威凝的凤眸。   “好徒儿,你来了。”   静玄凝视着站在殿门口的身影,非但没有害怕,浑浊的眼中反而泛起一层层诡异的兴奋来。   尤其是目光落在那富有活力与年轻的躯体上时,静玄更是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仿佛这副躯体,本应就是他的。   一身绯衣的盛强还气喘吁吁的用手捏着鞭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静玄。   他自然没有错过静玄眼中的精光和其中暗含的意味。   “我去!你们灵隐寺的住持,这么恶心的吗?”   安静中,盛强忍不住开口吐槽打破了这片寂静的沉默。   虽然这一声吐槽十分不合时宜,但是确实有道理。   而薛青看着面前的人影哑然失语。   待到高大的僧人走至他的面前,那张唇几乎要抵到他的额头。   直到额头上感受到乍然而来的温热吐息,他才缓过神来。   下意识的,他将被血泅成了深色的衣袖连带手臂藏在了身后。   可是手还是被握住,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从身后拉至身前。   被血浸湿的沉重衣袖滑下,带着重量和湿度在逐渐露出的手臂皮肤上滑下明晃晃的血色痕迹。   连带着那还翻着口的灼烧伤口,都显得狰狞难辨起来。   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一片,在本来就雪白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刺目。   薛青想要将手抽回,再将这一时半会好不了的伤口盖住,可是男人的手犹如铁钳,将他的手腕紧紧箍住,让他动弹不得。   法海沉沉的眸光落在伤口上,似有实质一般的微凉与威压。   握着他手腕的大掌抓的更紧了。   “唔。”   薛青忍不住轻轻痛呼一声。   若是法海此时松开手,他的手腕上肯定已经留下鲜红的指引。   听到薛青的声音,紧紧握着的手掌忽的松开了些,这次给了薛青手腕一些空间,好让薛青能转动手腕。   但是仍握着没有放手。   薛青一边转动手腕,没有去看手腕上隐约的红痕,反而一边偷偷瞟了垂眼看着他手臂的法海一眼。   法海怎么光看着不说话?   明明前一刻还在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法海一来,这一场殊死搏斗全都停住了。   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不知为何,在法海这样的目光下,薛青的心中涌上来难言的心虚。   仿佛他犯了弥天大错似的。   为受伤而心虚,为担忧而心虚。   “一会儿会自己好的。”   大不了等下抹点药便是。   薛青顶着法海的目光小声地开口,说着便又再次尝试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可是他的手才刚往回一动,便被法海往前一拉,手被迫往前送的离法海更近了。   “别动。”   男人的声音轻轻,却带着压抑着的情绪。   温和的金色法力出现,轻柔地覆盖在了薛青手臂的伤口上。   明明都是能诛灭妖邪的法力,法海的却和静玄的法力完全不同。   燃着静玄法力的佛前灯只沾上了一点就能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   但是明明是至纯至阳所过诛邪皆焚的法海法力,却可以温柔至极地包裹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治愈。   “不是吧——”站在一旁的盛强被迫围观了全程,他看着两人这黏黏糊糊,千拉万扯的动作,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难以描述起来。   这两人,就这么叫堂而皇之吗?   现在是干这些事的时候吗?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妖心都不古。   盛强沉沉地叹了口气,再看下去他的心都要梗住。   然后他转过头,和僵硬着姿势,岿然不动的静玄对上了眼睛。   盛强:……   这情况似乎不大对。   下一秒他警觉地扑腾到了薛青身边,努力无视薛青对面极具存在和压迫感的法海。   “静玄那老和尚还看着呢!”   他大声在薛青耳边说悄悄话。   薛青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这一声给震聋了。   但是盛强的提醒不无道理。   法海在面前,他差点就忘了还有个棘手的敌人还未解决。   那就是静玄还在这。   薛青收回前面因为出神而四处飘忽的心思,偏头去看自法海进门起就蓦地站在那不动的静玄。   说来奇怪,静玄为什么收手了?   还未等薛青仔细看两眼,高大的僧人便挡在了他的身前,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   “不愧是贫僧的好徒儿。”   静玄仍是那个僵硬的姿势,只是从干枯的嘴唇中挤出一句似真似假的感叹。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恼恨。   法海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回荡在殿中的脚步声就像死亡前的沉重倒计时。   “贫僧忘恩负义,反目成仇的好徒儿啊。”   看着法海接近的身影,静玄的眼中闪过什么,但随之而说出的依旧是情绪不明的感慨。   他养的徒儿,自然就应该帮他做事。   静玄看着自己的徒弟,就像看一只被他圈养的牲畜。   聪明的,就为他所用。   不聪明的,那就化作他功力的养料。   “师父,你不该这样对我——”在血肉分开的声音中,红衣僧人哑着声音泣喊。   声声泣血,带着温度的血肉还在跳动。   可静玄不为所动。   他将来自另一人的法力抽取,渐渐化为自身所用,而一切功成,原先在祭台挣扎的红衣僧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蠢货。”   静玄连眼神都不愿再落上一眼,他理了理僧袍,将尸骨一并埋在后山焚毁。   走出后山,他又是那个光风霁月,慈眉善目的灵隐寺住持。   只是寺中人不会发现,念慈僧人怎的不见了。   “你不该将其他人带进来。”   迎着静玄似要生吞活剥一般的眼神,法海只冷冷地回了几个字。   呵。   静玄刻满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万万没想到,他机关算尽,反倒百密一疏。   低估了他这冷心冷情的徒儿。   静玄尝试调动指尖,但是身后不属于他的法力犹如抵着他的一把剑,让他不敢轻易动弹。   看来他的徒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一个强大的修为。   佛前灯的灯火不稳,光影在法海俊美的脸上变幻。   他浓密的睫毛微垂,在面颊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他比地上的哭泣佛像更像一个佛。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未曾染上半分的人间烟火。   就应该这般高高在上,以垂眸示人。   这就是他想要的身体,他专心设计而完美契合的身体。   狂热与兴奋让静玄苍老面上松弛的肌肉忍不住颤抖。   一双眼更是妖异,几乎要现出不住的光来。   疯子。   真是疯子。   静玄不正常的目光让人感到胆寒。   薛青心下一跳,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静玄嘴角咧开,猛地破开束缚他许久的法力,原本凝滞着的佛前灯开始飞速地旋转开来。   “既然不听话,那就都死——”地上的佛首眼下的泪痕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响亮的破碎声,整个佛首乍然破碎。   完完全全碎成了碎片。   静玄枯瘦的面上因为使用法力崩起了条条青筋,整个人就像狂化了一样看起来十分怪异。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慈悲的模样了。   甚至看起来都不像一个人。   反而像某种可怕的怪物。   他吸纳炼化的法力与妖力太多,太杂。   已经悄然间在他的身躯中进行了变化。   以至于静玄现在非人非妖。   薛青对着盛强使了个眼神,在法海抬手时,他们一起飞身迎上去。 第94章   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直至薛青醒来时,他还觉得自己陷在温柔又沉溺的混沌里。   薛青借着这点混沌,望着头顶安然的竹编屋面难得的小小发了一个呆。   大概是因为此时的岁月静好与前两日的遭遇对比太过强烈,所以才让这份美好显得不真切来。   薛青才眨了一下眼,就首先感受到身边沉稳的呼吸还有难以忽略的热度。   浸在熟悉的檀木香中,薛青舒服地眯了眯眼,只觉得自己都被这香味腌透了。   可是并不讨厌,檀木香总能让他感到心安。   在仅剩的一点混沌中,薛青没有选择就此起身,他反而在榻上转过身。   那檀木香就更浓了,浓到想让自己深深贴近。   就像沙漠中渴水的鱼,突然跃入大海中的狂喜与不敢置信。   ——差点就要醉在其中了。   薛青抬眼,可是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无波。   向来淡漠冷静的凤眸此时紧闭着,浓密的乌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两片阴影。   连眉间一直鲜红的朱砂痣都黯了颜色。   自从灵隐寺那一事已经过去两天了。   可法海还陷在沉沉的休眠之中。   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薛青就这样窝在法海的身边。   尽管法海还在无归期的沉睡着,但是只要法海在这,他便不想离开。   他的目光从法海的眉间痣,一直描到男人发白的双唇。   眼神顿了几秒。   然后薛青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法海的唇。   宽松的青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自手腕滑下,直至堆在了他的肩头,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在嫩生生的青绿色中显得格外白皙莹润,隐隐的柔光镀上,就像一个绮丽而迷幻的梦。   只是手臂上突兀地留下了一块圆形的红色疤痕,似是还未完全恢复,是深红转浅的颜色。   ——是上次在佛殿中被蕴含着法力的佛前灯砸到而留下的伤痕。   还未完全好全。   明明从灵隐寺中出来才两日,但处在这安定的日子中,薛青便下意识的也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日,静玄体内由多方修炼而成的法力蓦地发生了异动。   或许因果轮回间,身上所负孽债太多,终究会得到反噬。   “呃——”悬在空中千盏万盏的佛前灯火焰乍然剧烈燃灭,整个佛殿陷入了漆黑一片。   宛若久用生锈的机器卡顿了几秒,那佛前灯的火焰才勉强燃起,但是微弱的像是马上就要熄灭。   静玄的动作变得迟滞,如同没有蓄上力的弓箭。   此时薛青与盛强已经颓然无力,体内的妖力几乎要枯竭。   但他们不敢松懈,试图从体内压榨完最后的法力。   这是难得的机会和破绽,他们必须要抓住。   法海轻叩手中佛珠,从中释放出不尽的法力。   僧人长身直立,一身僧袍庄严高洁,他的唇中吐出佛语。   ——仿佛是来度化世人。   正是这般云淡风轻一直从容的法海给了薛青和盛强咬牙坚持的底气。   然而直到尘埃落定,薛青才刚松了一口气,但是看上去强大不可摧的法海却骤然倒地。   “你怎么这么傻啊。”   什么都瞒着他不说。   薛青想到这,还是心中愤愤,憋着气伸出手指间戳了戳法海的脸。   只是面前的人仍然处在沉睡中,对薛青的小小“虐待”毫无反应。   要不是近日与慧源见了一面,薛青还不知法海背着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法海本身法力就因反噬的火莲而压制不住。   却还是不管不顾,哪怕透支自身也不管。   静玄身体的异动并不是突然而至。   原来一切都在法海的筹谋中。   薛青想,法海并不是不清楚静玄的意图。   只是……   薛青轻轻呼出了胸中郁结的闷气,他落在面前人睡颜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点心疼。   只是不知道对于法海来说,救他于水火之中抚养他成长的师父,对他的这点施舍般的好,也不过是想要杀他取骨重铸金身。   法海得知的时候会伤心吗?   想到这,薛青握着法海手掌的手更紧了些。   房门响起轻叩两声,薛青从床榻下来,离开时还细心的将盖在法海身上的被角掖好。   他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薛白。   因为之前的事情,薛白看向薛青的目光还带着下不去的愧疚。   要是那时她不着急着再进去钱塘城,青青就不会被那宁世子带走,更不会经历之后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若是青青不能安全回来,那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薛青对着薛白点了点头,他走出房门,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姐姐,怎么了?”   薛青走出了几步,问询薛白。   “青青,无双找了些大补之物,你体内旧伤未愈,先去再疗伤一番。”   薛白说。   薛青他们的伤势还需要再仔细疗养。   那日薛青和盛强扶着已然昏倒的法海走出破败的一塌糊涂的佛殿,才行了几步,便就难以往前。   他们实在是已经到了极点,仿佛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就会立刻死去。   以至于薛白和无双赶到时,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三个人,差点就要当场也昏过去。   尤其分辨出血染红青衫面色惨白的是自己两日未见的弟弟后,薛白直接腿一软,要不是无双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竟要直直地跪在地上了。   所幸三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薛白和无双将他们带回无双的住宅医治。   薛青虽然是三人之中醒来最快的一个,但他的伤势也并不轻。   若非薛白无双治疗及时,薛青一身的修为都可能因此被毁,打回普通的小蛇。   还好……   一切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察觉到薛白的小心翼翼,薛青心中无奈,他知道薛白心中的自责与愧疚。   但其实他不怪姐姐。   毕竟这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薛青跟着薛白走向另一个房间。   已经坐在那的除了无双还有一身绯衣的盛强。   “薛青,你啥时候醒的!”   一见到薛青,盛强便咋咋呼呼地站起来,伸出友手想狠狠拍一拍这位生死与共好友的肩膀。   然而他一下没伸出手,只感到一阵疼痛。   身边的无双提醒道:“你小心点动。”   盛强这才想起来他的右手因为脱力已经被包起来休养了。   见薛青疑惑的目光落在他包的和蚕茧一般的有受伤,盛强只能默默又坐了回去。   假装无事发生。   “对了,之前都忘问了,那静玄最后如何了?”   无双在薛青和盛强边上坐下,他岔开话题。   若不是薛青口述那日情形,无双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是灵隐寺德高望重的住持静玄主导。   之前也只是知道妖界横难与灵隐寺有些关联。   如今看来,或许还与这人面兽心的静玄脱不了关系。   不过无双只知道薛青与他们说了联手最后击败了静玄,但是静玄的下场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他?”   盛强冷嗤了一声。   现在想起那老秃驴,他还是来气。   “他所求长生,那便如他所愿。”   薛青表情未动,嘴中却吐出毫不留情的话。   静玄既然已化为了一个怪物,因法力自困无法行动。   所以那日殿内破碎的佛首复原,只不过这次其中多了血肉。   风光的永求长生的住持,那便待在容器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吧。   听完薛青的描述,无双眼波流转,红唇勾起。   止不住拍了拍掌:“做的好。”   他才不管这法子残不残忍,这都是那静玄应得的。   薛青冷冷说完后,端起无双为他准备的补药喝了一口。   才抿了一口,入口的苦涩让他的脸立即皱了起来。   没想到这药这么苦。   但为了伤口的恢复,薛青还是强压住呕吐感又吞了一口。   “有这么难喝吗?”   盛强注意到薛青的表情,忍不住嘲笑出声。   没想到薛青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喝药哈哈哈。   没理会盛强的“嘲弄”,薛青懒得反驳,只催促他快点喝。   “我倒是不信,这药有什么难喝,呕——”盛强刚喝下去一口,便忍不住因为这药辛辣的苦味呕出了声。   他好不容易缓过这药冲天的滋味,抬起眼便看到对桌的薛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盛强:……   是他天真了,他不应该那么早就嘲笑薛青。   无双看到他俩的反应,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笑道:“这药虽苦,但治疗修为上的损伤有奇效,必须要饮完哦~”“对了青青。”   无双想到了什么,这几日他还在为法海找药,只是凡人用药与妖不同,他需仔细斟酌几分,“法海大师可醒了?”   这两日薛青和盛强都陆续醒了,只有法海依旧沉睡着不见醒的迹象。   薛青正端着药碗的动作一顿。   他将口中的药液咽下,苦涩的药味还在喉中。   “还没有。”   他闷闷地回答。   无双刚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被薛白往外一扯。   房门刷的一下关上,隔绝了屋内的薛青与盛强。   “你好好的问青青这些干什么?”薛白揪着无双的领子问。   青青今日好不容易看上去心情好些了,但是一提到未醒的法海时,青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薛白舍不得看弟弟难过。   “我的错我的错。”   无双连连举手投降。   这次确实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薛白瞪着眼正想说什么。   他们身后的房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薛青。   薛白和无双两人都动作一僵。   而后薛白赶紧松开扯着无双衣领的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朝着薛青柔柔地问道:“青青,喝完药了吗?”   “已经喝完了。”   薛青乖乖地点了点头,嘴角还轻轻勾起,仿佛没有听到前面薛白和无双的对话。   这几日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看上去已经瘦了许多,一双原本就大的杏眼更大了。   那双眼光是望过来,便能在观者心中覆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来。   “我先回去了。”   薛青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薛白和无双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经过长长的走廊,一步步都走的魂不守舍。   在另一个房门前停下,薛青推开雕花的木质门。   屋内寂静,空中飘着淡淡的檀木香,就像焚了香一般。   薛青在榻前坐下了,望着男人俊美的睡颜出神。   他将脑袋倚在法海的身边,但又怕压到法海,只敢碰着被褥。   泼墨似的乌发垂下散开,和柔顺的衣料揉在一起。   看上去他也睡着了。   “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好想你。”   在一段沉默后,薛青轻轻地开口。   薛青偏头,看向法海的唇。   法海的唇形看上去和法海本人一样锋利冰冷。   可是,再冷硬的人,他的嘴唇也是软的。   薛青无厘头地想,法海是变成了睡美人吗?   或许需要薛青王子的一个吻,才能将他吻醒。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笑到,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   可是这一点提起的精神还没多久,薛青又感到了困意。   大抵是重伤未愈,大抵那药也有安神的作用,薛青总是醒一阵睡一阵的。   他站起身,准备上榻与法海一同入眠。   只是法海躺的太过外面,在床榻里头才有位置留给薛青。   薛青也不挑。   能与法海躺在一起,便也安心。   他脱下鞋袜,雪□□致的足踏上了床榻。   这几日消瘦的太多,连脚踝都比原先瘦了许多,仿佛轻轻一握便能折断。   但带着不可否认的纤细美感。   尽管知道法海陷入的是昏迷而并非寻常睡眠。   薛青的动作还是放的轻轻的,屏着呼吸和心跳,似乎是害怕打扰到法海。   他另一只脚跨过法海的身躯,动作缓慢,正要将剩下的一只脚也挪过去。   可是床榻上的被褥实在缠人,薛青本身也是伤势未痊愈,那药效发作,困意蓦地涌了上来。   薛青神色恍惚了一瞬,挪到一半的脚就和被褥缠在了一起,他才一动,便重心不稳,直直的往下摔了下去。   薛青:!   根本来不及稳住,薛青竟直接坠下重重坐在了法海的腰间。   就像一个跨坐的姿势。   看起来格外奇怪。   完蛋了。   薛青在心中绝望地想。   不管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薛青赶紧去看了一眼法海的脸。   好在法海看上去还是安静地睡着,让他止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   薛青这才双手撑在法海腰的两侧,借力想要站起来。   可是才动了一下,站起了一点,薛青便感到不对来。   他灵敏地抬起眼,却对上了一双眸光不明的熟悉凤眸。   正牢牢地注视着他。   仿佛一切都在这眼前无所遁形。   薛青:…… 第95章   空气一瞬凝滞住,薛青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跟着一起宕机了。   他和那双似乎还含着雾的凤眸愣愣地对视,一碰到这种情况,薛青只希望时间就此静止罢了。   可是臀压着的肌肉温热触感提醒着薛青此刻的他所面临的窘状。   灼热的几乎要烫人。   薛青想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呆到不行。   他在心中疯狂质问笨手笨脚的自己。   可是法海并没有移开目光。   他渐渐褪去雾气变得清醒的凤眸依旧凝视着一脸呆滞的薛青,仿佛用目光网成了一个笼,将薛青拢在里头。   法海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薛青此时的尴尬,可还是坏心眼地欣赏着,不肯移开一点目光。   目光似有实质,薛青觉得自己的面上都要因此发起烫来。   不能指望这个臭和尚。   薛青在尴尬了几秒过后,终于成功做好自我建设。   他就这样顶着法海明明当然却让他感觉像是促狭似的目光,慢慢从法海的腰上起来。   薛青挪了起来,像是仓皇逃跑似的,几乎要翻滚到床榻的里侧。   脱掉鞋袜的精致赤足顺着法海的大腿擦过,像撩开了一池涟漪。   脚上似乎还有那温热的触感,缩回被褥中的薛青偷偷蜷起了脚趾。   “你醒了?”   见法海看着他没说话,薛青将前面的别扭抛到一边,出声询问。   哪怕他确定此时法海已经醒了,但还是习惯性的放轻了声,怕惊醒面前的人。   法海的唇色还是不健康的失血的白,难得的弱化了他凌厉雕塑般的面容,添上几分难得的脆弱病弱气。   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   薛青没听清,便凑得更近,想听清法海说了什么。   他将耳朵贴近了法海的唇,却只感受到了喷洒在皮肤上的温热吐息,烫的他止不住一缩。   可是下一秒,一个微凉的接触碰上了他的耳垂。   明明一触即离,薛青却感到自己耳垂被碰到的地方燃起了燎原大火,生出热意。   是法海吻了他的耳垂。   薛青别扭着扯过被褥的一角盖住自己的脑袋,挡住自己的脸。   臭和尚。   总是让他这么担心。   当那被褥再次掀开时,薛青一头柔顺的黑发已经变得凌乱,几缕发丝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一双清亮的杏眸微抬着看着眼前的僧人。   雪白的脸上已染上了桃花般的红意,像揉碎的胭脂在美人面上晕开,俏生生的艳。   仿佛只是一个落在耳上的轻吻,就已让他方寸大乱,面红耳赤。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丢脸,薛青将脑袋又靠了上去。   尖俏的下巴枕在法海的肩头,担心把法海压痛,薛青还是放的轻轻的.“感觉好些了吗?”   薛青偏了一下头,还发着热的耳朵便贴到了法海的肩上。   他能在这听到法海胸膛中心跳的声音。   ——沉稳有力。   从灵隐寺被薛白带回后,法海的伤势不可谓不严重。   并且由于法海法力的缘故,薛白与无双无法将自己妖力探入法海的身躯查探伤势和治疗,无双仅试探性地探入了一点,便差点被这身至阳至纯的法力缘着焚烧殆尽。   这让无双感到大为棘手,况且这个昏迷时都冷面冷清的和尚排斥着一切的接触。   无双没办法,只能先将一些可能用到的灵草灵药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薛青醒来,无双终于能在薛青的帮助下为法海疗养伤势了。   薛青还记得无双与他聊天时的吐槽。   这几日因为忙碌难得没有上妆的无双面上是难得的素净,但本就生的浓艳的脸依旧艳丽。   他盯着薛青的动作,也没有错过薛青帮法海换完药后还顺手摸了摸法海的脸。   上挑的狐狸眼中流露出几分兴趣与好奇来。   而在沉睡时都冷硬着气息抗拒着所有人接近的和尚居然就这样对薛青毫无保留,任其触碰。   无双忍不住挑了挑眉,在心中啧啧。   “青青。”   见薛青忙完,围观的无双突然出声。   “怎么了?”   薛青回头,疑惑地看着无双,正要问无双是否有其他事情。   刚一转过来,就被无双拉到一边。   似乎害怕还躺在塌上昏迷着的法海听到,无双的声音压的轻轻的。   他问:“这和尚在床笫之间,也是这么冷硬的吗?”   “那岂不是不解风情,毫无风趣。”   还没等薛青回答,无双就先自己给自己回答了。   他乍一想象,若是在床笫间还要面对这张无欲无求冷心冷情的庄严佛相,那定是正处红潮也要被这冷冷淡淡的清心佛咒给浇灭,冷静许多。   可是他实在好奇青青怎会看上一个闷闷的和尚,定是少了许多乐趣。   这问题犹如重雷砸在薛青耳边。   而薛青的表情从听到无双的这句问题后就放空了一瞬。   床笫之间……   冷硬,不解风情,毫无风趣?   这几个词拼在一起,薛青乍然懵了脑袋。   他眼睛迟钝地眨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   一张呆滞着脸瞬间飞上了如云的红意。   仿若万朵如雾桃花在他面孔上瞬间盛开。   无双这是在问什么东西啊喂!   这是能直接问出来的吗?   向来放浪惯了的无双当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问题,他没脸没皮地盯着薛青,等待着薛青的反应。   “嗯……”   薛青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僵硬地岔开话题,“我去姐姐那一趟。”   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门。   看着薛青逃窜似的身影,留在原地的无双无奈地耸了耸肩。   青青还是太纯情了,纯的都不像个妖。   无双转身,目光扫过还在沉睡的法海。   他径直出门。   还好这和尚没醒,不然看到青青这样,还以为是他欺负了青青呢。   而仓皇走出门的薛青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才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了些。   在成片清凉的树荫中,他停下脚步。   床笫之间是否冷硬……   前面无双问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中,薛青原本降下来了一点的热度又在脸上泛了起来。   虽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确实很奇怪,可一些画面还是克制不住地出现在薛青的脑海中。   在阴暗的山洞中,他只能看到一点从洞外斜射进来的光。   而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俊美的容颜逆着光,宛若被落下凡尘的堕仙,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一直冷心冷情的面孔看起来虽然依旧禁欲,可从额间划过脸颊在下巴凝聚的汗滴为这冷的面庞镀上了欲。   那双凤眸冷静,清醒,却带着让他想遁逃的灼热。   在狭窄无处可逃的空间中,薛青只能听到男人哑着的音。   冷淡,从容。   可他对薛青说的是——“把腿分开。”   说来也是幸运,法海的伤本伤及元神心脉,可法海眉间蕴藏着的原本一直折磨他的火莲却恰好起到了护脉作用。   以至于一切皆有转机。   从死处而逢生。   薛青想,或许上天都感慨他们命运多舛,久经风波,便挥手洒下善光。   给予他们转机。   所幸尘埃落定,接下来所行皆是坦途大道。   法海的一双凤眸专注地看着他。   不知是否是薛青的错觉,他从这双眸中看出深情来。   面对着法海,薛青总是会染上羞赧。   他听着男人的心跳,又轻声询问:“感觉好些了吗?”   曾想过若是法海就此沉睡不醒了怎么办,那他就要变成睡美人和尚的寡夫了。   还好没有让薛青担忧太久。   “嗯。”   因为太久没说过话,法海应了一声,但声音还哑着。   但大手握上薛青的手,扣的更紧了些。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纸窗缓缓洒落温暖的金光。   经过纱质的帷幔,在床榻上洒下漂亮的光影。   被褥凌乱随意地放着,床单都因为动作褶皱。   骨节分明的大掌与另一只纤细骨感的玉手在浅灰色的床单上紧紧相扣。   在几经风波后,他们终于在床榻上安心地拥抱。 第96章   盛强在伤口差不多后就向他们告辞了。   “我得上路了。”   一身绯衣的少年在门口告别。   面上还残着病色未褪尽,但眉目间是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半分的少年意气。   盛强自觉还有一番使命要做。   他还要去领略大好山河,如他父亲说的那样,不断变强惩恶扬善,杀尽一切奸邪之人。   便也不再贪恋这屋宅之间。   不过灵隐寺的事情确实给他长了教训,他以为自己带的兄弟们妖多势众,便直直冲进了灵隐寺。   若不是法海和薛青来了,盛强可能还不会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静玄施法而成的幻象中。   “山高路远,有缘再次相见。”   张扬的红衣少年难得学着凡人的礼数正经的向他们行了个礼,便一转身,踏入了茫茫的凡尘之中。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薛青与法海在院中侍弄着花草,打发时光。   花朵开的正好,随着和风在洒下的晶莹水滴中慢慢摆动着自己的身姿。   “哎呀,你浇的水多啦。”   强烈的阳光更衬的薛青肤白唇红,杏眸中的眼瞳泛着琉璃似的光彩。   他促狭地笑着法海,见法海一本正经浇着水的模样,便坏心眼的用手从勺中拨了水,泼到这和尚的身上。   法海也就这样乖乖地受着,只是那凤眸停在笑得好看的少年身上便移不开了。   明明是自己率先捉弄,但在法海的目光下,薛青又感到害羞来。   他伸着湿漉漉的手,踮着脚亲昵地捂住法海的眼,感受到法海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手掌划动。   痒痒的。   “不准看我。”   薛青蛮横无理地威胁。   可任何一个被他这样威胁的人,都会将这软绵绵的话当成一种甜蜜的撒娇。   “咳咳——”被迫围观的薛白似乎嗓子眼痒了,便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而薛青这才反应过来薛白也在一边似的,红着脸将手放开了。   院中的花草是无双的心爱之物,向来自己亲手照顾不假以他人之手。   但今日他像是遇到了喜事,一早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薛青问在身边的薛白。   今早无双出门的时候喜气洋洋,欢欣几乎要溢出他那张脸。   还难得的盛装打扮了一番。   要知道近几日无双忙着帮他们疗伤的事情,都较原先素净许多,所以显得今日出门的盛装格外让人吃惊。   听到薛青的问题,薛白笑了笑,眼角有几分揶揄溢出。   “还能是什么?”薛白勾唇,“不过是昔日情人邀约,他便满心欢喜屁颠屁颠的去了。”   她就知道无双那狐狸嘴硬。   嘴上说着不在意什么,但行动上还不是怕自己把人家拖累,自以为冷酷地提了断绝关系,但晚上还偷偷饮着酒睹物思人。   宁王与静玄一死,原本一起联合的天机阁便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三派本就是三足鼎立,互通有无,此时另两个一灭,天机阁也因此元气大伤。   天机阁阁主似乎借此也明白了些什么,将天机阁抛下,说要归隐山林去了。   便不再管天机阁的事务,自个逍遥。   少阁主曲有意执掌天机阁,成为天机阁的阁主。   “祝他如愿吧。”   薛白拍拍衣服起身,不知何时落下的花在她洁白的裙摆摆动。   目光扫过连侍弄花草都要贴在一起的两人,薛白心中是欣慰又无奈。   作为在场的局外人,她还是先告退一步为好。   薛青拿着瓷碗,正要往里走。   院门忽被人从门外叩了几声。   薛白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无双要叙旧叙的久一点呢。   薛白将白瓷碗先放置在木凳上,转身去开门。   打开门正要嘲笑一下这么快返回的无双,结果声音在看到门后俊秀的蓝衣书生时哑在了嗓中。   “薛小姐。”   许宣朝薛白颔首。   风吹得两人乌黑的发丝飘动,交织。   他们两人对视着不说话。   薛青自觉此刻的气氛不简单,在探头看到来者是谁后,他更是马上起身回屋。   再等薛青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两顶幂篱。   他将幂篱递给法海,两人戴上,薛青就拉着法海朝门外走出去。   “姐姐,我和法海先去城中一趟!”   薛青说完便与法海出门了。   他知道姐姐与许宣之间的事情需要空间来解决。   更何况他与法海今日原本就是要去城中一趟的。   之前灵隐寺后山的骨头如今齐齐被翻了出来,百姓这才顿悟,这灵隐寺静玄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温良和善。   慧源也要继续上路云游,将带出来的阿乐交给他们。   钱塘城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那几件除妖派地动山摇的大事影响,依旧热热闹闹。   每个人都在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头戴幂篱的两位男子引起路人的侧目。   无怪其他,这两人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   一人身形高大颀长,寻常衣物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仙气一般。   另一人身形较为纤细,一身青色衣衫,身量款款,让人无端想到那次被凤凰带走的妖来。   ——一样神秘的但呼之欲出无法遮掩的美。   帽檐下皂纱阻挡看不清面容,让两人的气质更为神秘。   薛青和法海坐到了和慧源约好的酒楼。   他俩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些,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酒楼内飘着一股悠远的酒香,楼内的客人饮着酒,闲情逸致地聊着天。   “那世子……没想到……可惜……”   “宁王……”   薛青蓦地从边上人的谈论中听到几个熟悉的词。   “几位大哥,你们所说的那宁世子,可是宁王府的那位?”   按捺不住好奇,薛青十分自来熟地探头问道。   那几位酒客也不介意薛青询问。   他们只惊讶地问道:“小兄弟,你还不知道这事?”   这问题倒是真的把薛青问懵了,他愣愣地回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酒客叹息似的摇了摇脑袋,将杯中的酒饮尽,便与薛青娓娓道来。   原来老王爷仙逝的那日,宁王世子本应回府承袭王位,风光无限。   宁世子回到王府,因老王爷的过世而悲痛不绝。   此时圣上下的诏书正好到了宁王府。   可这封诏书并不是圣上下旨为宁世子亲授王位。   而是下令废除宁王封号,没收宁王府家产,而作为宁王王位唯一继承人的宁无恙自然也贬为庶人,昔日荣华不在。   “说是老王爷原来做的事被捅出来啦,圣上念往日情分不过隐而不发,待王爷离世才下此圣诏。”   酒客感叹似的说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君意向来难测。   “原来做的事……?”   据薛青的了解,他知道老王爷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颇有威信,怎么一下便就倒了呢?   “唉。”酒客叹了口气,“我是未亲眼见那场面,只是道听途说。”   “听说那满门抄斩的陆相竟是冤枉的,其间便有宁王爷的参与。   只可惜陆相三代忠烈,竟落了个这样下场。   不过有人说陆相的公子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是何下落。”   薛青放在桌下的手攥的紧了些,他下意识的看向法海,但他忘记他们都戴了幂篱。   隔着皂纱,他看不见法海此时的表情,只能看到法海露出的好看下颚与锋利的唇。   “倒是那宁世子向来行事乖张,狠戾异常,如今落了这个这个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坐酒客身边的另一位彪悍大汉说道。   钱塘城的人,谁人不知道宁世子的名声?   尤其是老王爷病重时期,这位宁世子大权在手,生杀予夺。   由着性子杀死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但是他们又不能如何。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不敢怒更不敢言。   如今那高高在上目无尘土的世子也从宝座上跌落,被贬成了他们一样的平民。   真是可悲可叹。   薛青则震惊了,好在幂篱的皂纱将他这没见过世面一般的表情给遮住了,没有让他显得太丢脸。   无双的住宅本就在郊外,安静的只此一户,只有旅人和信使才偶尔经过那地方,消息自然也闭塞。   这几日他与法海也都在无双宅子中疗养,却没想到外头早已天翻地覆,换了一番天地。   加上宁无恙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无法无天,以至于乍然听到宁无恙遭到的这些,让这消息都显得虚幻起来。   强权至上更有强权。   原来这样翻云覆雨的人,也会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而悄然改变命运。   “你怕是不知,这宁世子本就是老王爷强求之子,靠灵隐寺强续着一条命。   哎,小二——给这上盘花生米。”   酒客说着说着,朝边上的路过的小二招了一下手。   八卦果然是刻在人身上的本能,彪悍大汉一听到自己没听过的说法,便凑着酒客更近了些,眼睛中闪着光芒。   “嗯?此话怎讲?”   他十分有兴趣地问道。   一边的薛青也竖起了耳朵,屈着指节用指尖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点着。   酒客显然很享受这几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感觉。   他的语气也就变得故弄玄虚,“灵隐寺后山的那些妖骨,定不只是与静玄修炼邪功有关。   你试想老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老年得一子,况且这孩子还需要灵隐寺来续命。”   “难道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   听闻此言,彪悍大汉的表型像是天灵盖被打开那般的醍醐灌顶那般恍然大悟。   “竟是如此——!”   然后两人对视着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玩味表情。   “那个。”   围观的薛青插了一嘴,“那被贬为平民的宁无恙,现在下落如何?”   “下落嘛——”酒客思索了一下,“这我们也不知啊。”   “不过,他那般病体,又一贫如洗,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酒客夹起小二送过来的花生米放入口中。   “我倒是听说,这宁无恙众叛亲离,最后也只有一个侍卫愿意救济他,但那侍卫腿早就废了。”   彪悍大汉也饮了一口酒。   酒沫在他面上浓密的络腮胡上留下印记。   “你说那废腿侍卫?前几日便在意外中死了。”   “什么意外?”   “被一世家公子的横行马车撞死在路上,大抵那公子是与宁无恙有仇怨的,连他最后的一个支撑都要夺去。”   “嗨——”他们聊到最后都沉默了,皆大口饮了一口酒。   宁无恙作孽太深,一切都罪有应得,只是见证了这盛极而衰,跌落尘埃被碾碎成泥的过程,不免有些唏嘘。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楼塌了。【注1】   竟在这寻常酒客闲聊中得知了宁无恙的结局,薛青一时也不知道感慨什么。   只是这世间因果循环轮回,而报应不爽。   薛青侧头去看边上的法海,还是和原来的一副模样,看不出情绪,仿佛除了薛青的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无法让他产生一点波动。   在寂静中,薛青从桌下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法海的手。   其他的烦扰事情已与他们无关,只有此时身边人心上人,才最重要。   他们在无人看见的木桌之后十指相扣。   ——正大光明,却又隐晦至极。 第97章   “师父!”   闲适的安静中,从茶楼门口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喊。   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嗓音。   薛青闻声看过去,垂在眼前的皂纱随着他的动作微动。   在茶楼门口,站着一位僧人还有一位只到僧人腰间的小沙弥。   小沙弥正抱着僧人的腿,大的和黑葡萄一样亮亮的眼睛转动着,似乎在搜寻着人。   僧人见小沙弥努力寻找的模样好笑,便低头在小沙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才终于锁定到薛青和法海身上。   一瞬间的眼神亮若白昼。   “师父!”   阿乐又开心地叫了一声,张着手臂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   但跑到薛青和法海前时,他原本迅捷的脚步又犹豫住了。   因为面前的两人皆头戴着幂篱,又挨得极近。   师叔只告诉阿乐师父就在这,但阿乐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师父。   薛青用手臂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小萝卜头纠结茫然的模样。   他与法海十分默契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坏心眼地看着阿乐究竟如何选择。   正这样看着戏,薛青就见阿乐肉乎乎的手指搭在圆圆的下巴上进行了一个艰难思考的动作。   然后他看向薛青方向的眼睛亮了亮。   薛青自觉不妙,心知这小孩认错人了。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眼前的小萝卜头已经迅速地扎到了他的怀中。   “师父——阿乐好想你!”   阿乐把脸亲热地埋在“师父”温暖的怀中,甜甜地唤着许久未见的师父,诉说着这几日的想念之情。   但是他才在这“师父”的怀中蹭了几下,便敏锐地发觉出不对来。   等等……师父怎么变的,这么瘦了?   察觉出不对劲的阿乐动作僵住,终于把圆嘟嘟的脸抬起来。   他的眼神余光瞟到这人抓着他的手和一截露出来的皓腕。   实在是精致雪白,如玉无瑕,好看的就像精美的瓷器。   ——不是他的师父的手。   那么他现在抱着的是谁?   颤巍巍地松开自己还亲热抓着此人手腕的肉手,阿乐试图慢腾腾地挪开,假装无事发生。   可是下一秒,挡住面前人面容的暗色皂纱被这纤细的玉手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美人脸来。   含笑的杏眸看着他,薄薄眼皮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不管是谁在这双眼前,都是要失神一瞬的。   “认不出我了?”   薛青笑着看着呆滞着一张肉脸的阿乐,伸手戳了戳阿乐的右脸颊。   软软弹弹的。   “青青哥哥——”又是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喊。   薛青感受到阿乐把脸再次埋到了他的怀里,脸上的软肉亲密地贴着他。   明明阿乐都这么大了,但薛青还是觉得自己抱着阿乐都仿佛闻到了奶香。   “阿乐好想你。”   鬼灵精的小孩撒着娇,似乎前面还在说着“好想师父”的不是他。   看到眼前的是许久未见的青青哥哥,便把师父抛到脑后了。   “前面还说着要找师父呢。”   慧源撩了衣袍,施施然在桌前坐下,和一边安然坐着的法海打趣。   大抵是因为寺中风波的事情,慧源的面色较之前憔悴许多,眉宇间覆着淡淡的愁。   对于他来说,这几日显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一直敬重的师父居然是这般真实面目,还有向来和善示人的念慈……   慧源花了好几日才从这阴影中走出来,起初他无法接受,但是铁证如山面前,他也无法为他们开脱。   灵隐寺的和尚换了一批,袅袅的香火又燃了起来。   但是慧源选择要离开了。   佛在何处?   佛在自心。   修行参禅之途不止,慧源决定以身行之。   慧源伸手招呼了店小二,“施主,给贫僧上一壶酒来!”   看着眼前这脑袋光秃秃的和尚,店小二差点以为自己有了耳疾出现幻听了。   这和尚说要来壶酒?   和尚?   察觉到店小二怀疑的目光,慧源不服气地说道:“怎么?出家人不能饮酒吗?”   要不是他在寺中私藏的好酒都毁于一旦,他也不至于来这酒楼讨酒喝。   他那香喷喷的桂花酿呐……   慧源感到可惜地摇了摇脑袋。   见慧源这模样,小二也不敢多问,连忙依言去帮慧源拿酒了。   慧源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法海。   光看法海的从皂纱下露出的唇和好看的下巴,无法辨出法海此刻的表情。   但是慧源却觉得自己已经能差不多猜到法海的表情了。   大抵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二将酒上了过来,慧源十分娴熟地拿起酒盏,就是一口豪饮。   就连边上时刻注意这边动静的酒客和彪形大汉都不禁感叹了一句:“大师好酒量。”   慧源朝他们谦虚地摆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   大抵还是之前因为灵隐寺的事,慧源心中有愁绪,只一口口喝着闷酒。   在喧闹热闹的酒楼里,唯有他们这一桌安静地格外明显。   或许其中只有阿乐不识愁滋味,一直乐呵呵地高兴终于能和师父还有他想念的青青哥哥在一起了。   慧源饮完酒后便朝他们告辞离开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薛青和法海行了一个合手礼,便踏入茫茫红尘中。   薛青牵着阿乐的手,看着慧源的背影渐行渐远,隐在人群中逐渐不见。   待他们回到住宅中,将阿乐安置好,薛青又得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过几日便成亲?”   薛青被这话惊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甫一回来,在院中早已等待他许久的薛白便将他拉到屋里,告诉薛青这个令他吃惊至极的消息。   而面对薛青的疑惑,薛白却是温柔而坚定地点头。   “薛小姐。”蓝衣的书生容貌俊秀,身后的杨柳更衬得他皮肤白净。   注视着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还找我做什么?”   薛白压住自己心中的情绪,故作冷淡地说。   那日她虽进城,但弟弟却被人掳走。   她搜寻未果,只能先去许宣的住处,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紧急的事情,让许宣特地派送了信至无双的住宅。   可当薛白来到许宣的住宅时,许宣却直截了当地问她,她是否为妖?   薛白不知道许宣为何会察觉,她下意识的想要撒谎。   但是隐瞒的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她却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味。   “我就是妖。”   原本以为太困难的话此刻说出口,却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没有去看许宣的表情,说完这话薛白就转身离开了。   运转法力,她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许宣的面前,一转眼就不见。   在钱塘城的晚风中,薛白假装豁达地想,管他呢。   原本是想隐瞒,可是薛白蓦地觉得,若是要隐瞒的感情,那真的是太累了。   所以她选择告知真相,然后转身离开。   人妖之间不能强求,若是强求不了,那就当这段没发生过吧。   后面那几日一直忙着薛青的事,薛白也差不多将许宣抛到脑后。   但是等到薛青的身体也好了,弟弟也与对象亲亲热热。   薛白独自一人时,总会想到那俊秀书生。   那日船上烟雨,伞下相遇,他说他叫许宣,是钱塘人士。   只不过此刻回想起来总是心上怅然。   但今日蓝衣书生叩至她的门前。   他说,他思考了许久。   那日他传急信给薛白,不仅是因为钱塘城被封住,他无法出城登门拜访,也是因为那红衣僧人找上门来,言之凿凿地述说薛白是妖。   而近日钱塘城正好有妖作祟。   他知道薛白并不是那般恶人,因此传信给薛白,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本以为他对薛白的情会因薛白是妖而退却,但是在得知薛白是妖后,这份情反而矢志不灭。   爱一个人,向来无关身份其他。   “我见小姐如明月,哪怕是妖也无法更改。”   许宣言辞恳切,眸色动人。   薛白看着他,却蓦地展颜笑了。   她的笑颜动人,口中吐出的话却是狠戾。   “若是负了我,我可是要挖心的。”   “小生甘之如饴。”   蓝衣书生温柔的眼眸中映着薛白的笑,于是他们的婚期择日举行。   直到薛青往回走向自己房中的时候,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薛白和许宣之间他早就有预料,薛白也与他提前说过她要成亲。   但是薛青属实没想到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了,着实迅速。   依旧遭到冲击的薛青默默地经过厨房,拿了壶无双放的酒。   无双今早出去后便没有回来,想必真的是旧情复燃,正流连忘返,沉醉不知归处了。   薛青也不知道拿的是什么酒,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是酒便可以。   才刚打开就有香醇酒香飘出,想来这酒应是味道不错。   薛青动作豪迈,想到今日酒楼里那些酒客饮酒的动作,便也学着闷了一大口。   然后就被呛住了。   “咳咳——”薛青撕心裂肺地咳了两声,好不容易缓过气,嗓子中火辣辣的感觉也冲了上来。   这酒比想象中的呛人。   明明没喝多少,但被酒香包围着,薛青也觉得自己整个人快醉了。   他倚着桌一口口慢慢饮着。   不知今夕何夕,薛青将壶中剩下的酒液饮尽,便往回走去。   只是刚一抬脚迈步,便觉得天晕地旋,走的动摇西晃,实在有点不稳。   此时已到晚上,夜幕覆盖了苍穹,无双的宅子很是安静。   薛青带着一身的酒香,沿着长廊缓缓走着。   他走的不稳,很是缓慢。   廊上长着青色的地锦,长且弯曲的藤蔓垂下,像拢住了一帘幽梦。   泠泠月光透过绿叶间的缝隙,一块一块映在他的翠色的衣衫上。   “嘎吱——”长廊边上的门忽的打开一条缝,一双大眼睛从门缝中看过来。   一个小萝卜头正扒着门往外看。   阿乐第一次来无双的住宅,还很是不习惯,但依旧很懂事地待在房中没有乱跑。   他在床上辗转着努力数小羊入睡,可是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于是就忍不住好奇下床,打开门缝想偷偷看看究竟是谁在门外。   门外叶影微动,月光如纱,给来人的青色衣衫镀上了一层莹亮的晖。   在隐晦的光中美人的面旁更是美丽动人。   听到了开门的动静,那一双含着雾般的杏眼便懒懒看过来。   在夜中明亮如星辰。   “青青哥哥!”   阿乐惊喜地喊道。   他将门缝直接打开,开心地跑出来抱住了薛青的腿。   阿乐的这一大力拥抱,差点让本就站不稳的薛青左右晃了一下。   薛青迷迷糊糊地扶住阿乐。   虽然不懂薛青为何一身酒味,但阿乐还是仰着小脸期待地问薛青:“青青哥哥今晚能陪阿乐睡觉吗?”   “阿乐一个人好害怕。”   小孩委屈巴巴地扁着嘴,脸颊两边肉嘟嘟的,企图让薛青心软。   “不行哦~”酒醉的美人弯下了腰,绷出了一条若隐若无的曲线。   白皙肌肤上带着酒意的红意就像云雾弥漫,还未褪尽水光的红唇勾起。   是一个哄孩子似的笑意。   “为什么呀?”   阿乐不解。   他觉得青青哥哥大抵是真的醉的不清了,往日薛青可鲜少有如此模样的时候。   那种清雅秀丽的感觉被张扬的艳压了下去,绮丽惑人,看起来更像一只魅惑人心的妖了。   可还是小孩的阿乐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今晚的青青哥哥很漂亮。   以前也漂亮,只是此时青青哥哥是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阿乐仰着脑袋期待地等着薛青的答案。   只见薛青红着脸勾着唇,眼神还带着一点迷离。   他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了自己唇上。   “嘘。”他轻轻说。   这模样让阿乐忍不住竖起耳朵。   然后阿乐听到薛青神神秘秘地说:“我要去和你师父一起睡觉了。”   阿乐:!   阿乐呆住了。   已经全然醉了的薛青不知道自己说了让阿乐小小年纪便开始怀疑人生的话。   他笑吟吟地戳了戳阿乐还呆滞着的小肉脸。   “让它陪你睡吧。”   薛青伸手拿出芥子袋,从中掏出一个呼呼大睡小黄鸟来。   啾啾自上次在祭台送他们去灵隐寺后便在薛青的芥子袋中陷入沉睡恢复法力了。   近几日应也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突然被塞到阿乐怀中的啾啾蓦地从睡眠中醒来,头顶的长羽毛还凌乱着。   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它睁着黑眼珠子疑惑地出声:“啾?”   啾啾和阿乐一齐呆愣着看着薛青转身离去的身影。   和师父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   在原地放空了许久的阿乐抱着小黄鸟,看着薛青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   直到薛青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脑中还回荡着这一句话——真、真成师娘了啊? 第98章 结局   醉酒的薛青终于勉强辨认出哪处是自己的房间。   走了这一段长长的走廊,此时他被夜间的凉风吹的已经比前头清醒了一点,但仍是步履不稳。   这酒的酒劲,对于薛青来说还是有点大了。   他动作十分不利索地推开房门,踉跄着进屋,摸索着将门关上。   屋内比屋外暖多,薛青一进门,便又觉得自己的醉意更浓了些。   房间中只点了一盏灯。   灯光并不大亮,昏黄着在墙上照出一个暗淡的落日。   在昏暗的烛光中,有一人正席地打坐。   身子挺拔,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垂目阖眸,烛光映的他面色如玉,犹如山巅的冷霜傲雪。   ——冷的不近人情。   虽然法海如今应算是已经还俗,重新踏入俗世红尘。   但是打坐清修的习惯他还是一直坚持,大抵是以此清静自心,更好修行。   若是平时,薛青定是不会去打扰法海的清修。   但今晚酒意上头,他盯着法海安静打坐的样子盯了一会。   便摇摇晃晃地走近了。   深深浅浅的不稳脚步声响在耳边。   越来越近。   法海拨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前。   佛珠拨动的声音只乱了一瞬,但后面的镇定反倒有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带着酒香的吐息撒在他的鼻尖。   “喝酒了……?”   法海刚睁开凤眸。   可询问到一半的话语被人以唇缄口。   凤眸睁大,可作乱的人却笑得促狭。   凌乱着衣衫的美人俯身向着正席地打坐的玉面僧人献上了自己刚饮过酒的唇。   泼墨般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垂下,像一匹富有光泽的乌色绸缎。   薛青的唇上覆着的酒液已经干了。   但他贴着法海的唇时,伸出舌头轻轻一舔,便又尝到了那甜沁的酒味。   “和尚,你的嘴好甜。”   唇还紧紧贴着,薛青就已经乐呵呵地笑了,看着眼前尽在咫尺的俊颜笑得甜腻。   随着他说话,唇一下一下轻轻动着。   法海向来就像个无心无欲不落红尘的神明。   仿佛世上一切的东西都无法让他的眸光微动。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突然而至的一个吻而波动。   若不是眼神做不了假,薛青总会怀疑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明是否心动。   想到这,薛青心中突然有了恼意,他不禁愤愤地咬了眼前人的唇。   可咬完以后又觉得咬的太重了,他又抱歉似的用舌尖舔了舔唇上被咬的地方,作为安抚。   而被他吻着的男人呼吸一滞。   酒意实在让人不清醒,作完乱就不认的薛青直起身拍拍手转身就想走。   衣摆漂亮地转出一个花,看上去十分洒脱。   可他才慢悠悠迈开一步,有力的大手便握上他的手腕,轻松的包裹。   只轻轻用力一扯,已经醉的一塌糊涂的美人便顺着这力道被扯回。   骨头都被酒意熏软的薛青坐在男人坚硬的大腿上,倒在了男人带着他檀木香味的怀中。   另一人身上的温度让薛青觉得燥热,他挣扎着身体想要起身。   原本紧握着他手腕的大手不知何时扣上了他的腰,将他锁在怀中逃离不得。   薛青的腰实在太细,两只手就可以牢牢圈住,掌握。   “呜。”   美人咬着自己的唇发出一声听起来很可怜的泣音,仿佛是要哭泣了。   他感到大事不妙,便变着法子让眼前人狠不下心。   可是,眼前的男人却没因此心软,大手扣上了他的后脑勺,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下。   薛青困在法海的怀中被迫承受着狂风暴雨。   在不间断的触感中,薛青缓缓合上眼眸,终于开始全神贯注地配合起来。   手臂搂住了法海的脖颈。   酒香更浓了。   和檀木香交织在一起。   难舍微分。   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月辉淡淡撒下,不舍得打扰这对璧人。   床幔隐约轻动,其中传来不高不低的声响。   而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动开纱质的床幔,露出里面的一点景象来。   在摇晃中薛青迷迷糊糊地睁眼,勉强能看到四周动着的床幔。   此刻他的酒醒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身上传来的感觉让他觉得羞耻万分。   在他身上的和尚依旧一副冷淡从容的模样,甚至衣衫都未曾褪下。   若非薛青清楚地感受着男人此时在做什么,这和尚的穿戴看上去实在是正经无比。   汗从法海带着冷意的俊颜上缓缓滑下,在下巴凝聚,而后坠在薛青的皮肉上。   薛青忍不住抖了抖。   法海的汗,是烫的,带着灼热温度的。   他不得不感叹,妖类的身体是确实如此适合享乐。   哪怕男人的动作重了点,他的身体都能从中自动得趣。   一波波的浪潮让薛青忍不住蜷缩脚趾,像个挣扎的蚌一样想把自己合上。   可是每次尝试都依旧会被强制打开,被迫承受。   终于一次短暂休息后,薛青软着手脚抓着床单从法海身下逃开。   臭和尚。   薛青在心中委屈地骂。   “不要了。”   青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又可怜地贴在他的脸颊上。   薛青可怜兮兮地重复着这句话。   可到底是体力不支,薛青才往前挪了几下,精致瘦削的脚踝便被那有着灼人温度的大掌握住。   覆着他的肌肤,毫不留情的往回一拉。   便又被轻易地扯回到前面刚逃出的“牢笼”中。   “唔。”   薛青才刚说出一句,尾音便因为男人的哑在了喉中,变成了一声委屈的呜咽。   委屈可怜至极,却勾的让人目光沉沉,隐秘和别样的欲望疯长。   薛青的手推拒似的抓住法海的手臂,又像是迎合。   他抬脸对上法海的眼,哪怕在此时,法海的眼也是冷静的,仿佛热潮未曾融化其中的冰一点点的。   但薛青却能感受到从中压下在他身上沉重的欲来,冰融化成了密不透风的水雾,将他包裹的无处可去。   明明他已经混乱不知今夕何夕,但这双凤眸却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情态,就像欣赏着一幅盎然的美景。   “别看……”   薛青嘟囔着出声,语间却夹杂着掩不住的羞人轻喘。   他羞耻于法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一览无余的。   可是此时确实如此。   薛青便抬起酸软的手,用手臂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脸。   但是才刚挡了一下,两只手腕便被人分开扣在两边,他细瘦的指尖上都留有宠爱的痕迹。   薛青呜咽着却流不出泪,被迫拖进下一轮的浪潮中。   【审核大大我拉灯了呀!!!(跪】   -   许宣和薛白的婚礼在钱塘城中许宣的住宅中举行。   许宣的住宅并不大,但足够雅致清静。   这个小宅在今日被他们挂上了许多红艳艳的装饰,红绸挂着屋檐,连屋下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   ——到处透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并不算多。   许宣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称得上号的亲戚。   而薛白这边也是只有几个好友。   所以今日参加这场婚礼的除了两位新人,便就只有薛青法海,无双曲有意,阿乐,还有一只顶着呆毛的小黄鸟。   虽然在场的宾客不多,但还是将婚礼喜事的气氛衬得十足十,办的热热闹闹的。   薛白今日难得涂上了浓艳的妆,眉眼勾出了端庄的美,她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的婚服,只是大红的盖头暂且挡住了她的美貌。   婚礼的步骤是一个不少。   迎着亲的婚轿在许宅的门口停下,新郎官牵红与新娘,绣球坠在红绸的中央。   两人一同走至大堂。   她从轿中出来时,小机灵阿乐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他大声夸赞道:“新娘子好美呀——”阿乐头顶的小黄鸟也啾着表示赞同。   惹的薛白高兴地摸了摸阿乐的小脑袋。   “看来你姐姐是真的喜欢极了那书生。”   无双今日特地为了参加婚礼穿换了件新衣,但不同于他平日惯穿的红色,穿的是一件藕粉的,面上的妆也收敛了许多。   他小声在薛青耳边感叹,“我与她好友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的模样。”   “今天我就勉强承认她比我美罢。”   无双把他的脸亲昵地靠在曲有意的肩头,而曲有意毫不介意,无双朝着薛青眨了眨眼。   看来他与这位新任的曲阁主终于和好如初,已经和以前一般亲热。   今天的薛白确实是格外的美,所有的倾城绝色在她面前都变得暗淡。   薛青看着姐姐与那许宣一同拜堂,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一丝难得的怅然。   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分别。   这几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告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时这一别,便不知何时再见了。   或许是察觉到薛青此时的一点情绪,啾啾从不知何处叼来了一条细细的红绸,送到了薛青的手上。   借花献佛似的讨人欢心。   薛青接过红绸,摸了摸啾啾毛茸茸的脑袋。   他看向自己撩起盖头偷偷看着许宣笑的薛白,眸光中最后带上了释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喜庆的礼乐声不绝,阿乐站在凳子上抛着春生的娇嫩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无双拉着曲有意在院子中用妖力放着奇幻绚烂的烟花,一束束焰火冲天而上,在苍穹绽开。   时而是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时而是一条灵动的大白蛇,最后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囍”字。   引得街上许多不明状况的行人都停下来观看这场盛大的烟花秀。   小黄鸟啾啾扑腾着肉翅膀一边在空中清脆地啼叫着。   曾有民间传说,千年化蛇的白娘子为了报恩寻至钱塘,于那西湖断桥上与许郎相见。   只是这次没有隐瞒和欺骗,没有雄黄酒与水淹佛寺。   有的只是他们至始至终,无关人妖身份的不变爱恋。   而薛青这条误打误撞来到这世界的青蛇,也意外收获了自己的归宿。   “和尚,我们成亲吧。”   听着响亮的喜乐,薛青侧头在法海的耳边轻语,说完后便退开了距离。   向来波澜不惊的男人却因为他这句话而愣了一瞬,而后朝着他温柔地弯了眼眸。   爱融化了坚冰,他的眸中有一汪柔软的春水。   俊美的面上轻带的笑意犹如那日桃花林的初见。   满山桃雾是梦幻般的红,而手捧着小蛇的僧人眉间一点鲜红如血的朱砂痣,凤眸灼灼僧人向来冷面不假颜色,可却是对着手中的小蛇露出了一个笑。   ——而薛青心神荡漾,自那一刻起,便就失了神。   细长红绸在指尖勾结缠绕,他相握上法海的手指。   就像月老的红线在他们指尖与腕间紧紧相连。   丝竹悦耳,花瓣低垂,他们勾着指尖和红线,相视着而笑。   有些人注定要分别,可也有人始终相伴如一。   此生此情不渝,无论何处,他们都将形影不离,永远相依。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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